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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32 梁羽生(当代)
猜测,这个先来的人可能是被飞天神龙赶跑的。”
  楚劲松道:“他们怀疑这个人就是你的哥哥?”
  楚天虹道:“徐姐姐没有见着这个人,她只是听底下人说的。但她第二天去问那位姓郭
的师兄,由那个姓郭的向鲍令晖打听,却证实了哥哥在那天晚上是半夜离开鲍家的。”
  楚劲松道:“因此徐小姐就怀疑是你的哥哥了?”
  楚大虹道:“徐姐姐没有对我说,但听她的口气,的确似乎是有些怀疑。”
  楚劲松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相信你的哥哥会这样胡作非为!”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则
在想道:“怪不得我问徐中岳何以舒儿迟迟不见回家,问他知不知道舒儿的下落之时,他的
神气好像颇为古怪,什么都推说不知了。莫非那天晚上当真是有两个人夜入徐家,而徐中岳
也像他的女儿一样,怀疑到了我的舒儿头了?”
  楚天虹道:“我也不相信。我说不知多少人家曾托人做媒想把他们的女儿许给哥哥,哥
哥都不要呢。哥哥怎会勾搭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有夫之妇?”
  楚劲松哼了一声,淡淡问道:“那位徐大小姐怎样说?”
  楚天虹道:“她没说什么。我听她的口气,她最憎恨的是她的继母,其次是飞天神龙。
据她说她的继母和飞天神龙本来是一对旧情人,飞天神龙和她的爹爹是有阴谋的,他们要害
得她的爹爹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楚劲松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小孩子的见识。飞天神龙的行事纵然邪恶,但看他的行
事,也不失为一个敢作敢为之士,但他这样的人,我不相信他要用到卑劣的美人计来对付徐
中岳。何况,如果他当真怀有那样的阴谋的话,他就应该采取‘放长线,钓大鱼’的计划,
又何必去破坏徐中岳的婚事呢?”
  楚天虹道:“我只是把徐姐姐的话告诉你,她说得有没有理我可不管。”
  楚劲松道:“好,那你继续说下去。”
  楚天虹道:“我听她的口气,她对哥哥倒是并无憎恨的,但是觉得哥哥有点可怜。”
  楚劲松道:“什么,我的舒儿要她可怜,可怜什么?”
  楚天虹道:“她说她也不能断定哥哥是否曾有与她继母勾搭的情事,但即使有的话,也
不能怪哥哥的。只能怪她的继母,爹,你要知道在她的口中,她是把继母说成一个喜欢玩弄
男子的‘贱人’的,除了飞天神龙本来是她继母的老情人之外,其他男子,谁人受到她继母
的诱惑,谁就可怜。”
  庄英男道:“她的继母跟飞天神龙私奔,也难怪她恨她继母。不过,若然如她所说,他
们本来是一对情人的话,则她的继母肯嫁给她的爹爹,恐怕内中也还有别的原因,只是她和
我们都不知道罢了。再说我也不相信你哥哥会这样容易受人勾引。”
  楚天虹道:“有关哥哥的消息,徐姐姐昨天只是说了一点,似乎尚未说完。穆家兄弟一
出来,她就和他们一起去了,爹,要是你肯让我和她去看西山枫叶,我可以继续向她打听。”
  楚劲松道:“你不必多事了。若是偶然碰上,她说什么,你可以姑妄听之。但不必特地
向她去打听。”
  说罢,若有所思,半晌忽道:“英妹,我倒是有点后悔来这一趟了。”
  庄英男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要比咱们原来所想的更为复杂?”
  楚劲松没有正面回答,却道:“英妹,你觉得徐中岳这个人怎么样?”
  庄英男想了一想,笑道:“你是扬州大侠,他是中州大侠。按说中州的范围比扬州更
大,但依我看来,他这个中州大侠可是远不如你这个扬州大侠。”
  楚劲松哈哈笑道:“老王卖瓜,自赞自夸,嘿,嘿,多谢贤妻给拙夫脸上贴金了。”
  庄英男道:“我不是开玩笑的,说老实话,这位中州大侠给我的感觉,当真是见面不似
闻名!他很会应酬,对咱们招待得殷勤备至。但我总觉得他与‘大侠’二字似乎不大相称,
这样的人放在官场上倒是一块好的料子!”
  楚劲松道:“不错,他是很会结交朋友。我也曾听人说过他的许多义举。”
  庄英男道:“所谓义举,大概是指他肯花银子帮助别人吧?”
  楚劲松道:“当然还得加上他的面子。有许多事情不单单是银子就能办妥的。比如说要
替江湖朋友排难解纷,往往就得银子加上面子。”
  庄英男道:“他帮助的是些什么呢?”
  楚劲松道:“据说黑道白道,三教九流,什么人物都有。”
  庄英男忽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一件事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楚劲松不觉怔了一怔,问道:“你明白什么?”
  庄英男道:“你是武林世家,徐中岳不过是这十多年才窜起来的。为什么他的名气更大
呢,我现在才懂得这个道理。那是因为他的银子比你多,他用银子又买来了面子,渐渐面子
也要比你大了。银子加上面子,真是无往而不利啊!”
  楚劲松笑道:“英妹,你说的话也未免太尖刻了。不过也可说是一针见血。”
  庄英男道:“我也明白你为什么要后悔来这一趟了。你是后悔为徐中岳这样的人所用
吧?”
  楚劲松道:“说老实话,我答应帮他对付飞天神龙,一大半是冲着剪大先生的面子,小
半则是抱着为武林除害的念头,倒并不是为了讨好徐中岳的。”
  庄英男道:“飞天神龙是怎么样一个人?咱们也未曾确实知道呢。”
  楚劲松道:“许多人都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连剪大先生都这样说的。”
  庄英男道:“耳闻未必是实,眼见方始为真。”
  楚劲松道:“你这话是不错的,不过,我既然答应了剪大先生,那也只能姑且相信他是
不会骗人的了。”
  庄英男道:“既然如此,那你也唯有既来之,则安之了。”
  楚劲松点了点头,说道:“大丈夫一诺干金,即使错了,我也不能反悔的。”说罢,双
眉微皱。
  庄英男安慰他道:“剪大先生侠名播于天下,他是真正的大侠身份,和徐中岳不同。但
以他的身份既然肯替徐中岳出头发英雄贴,这件事料想也不会错在哪里去的。”说至此处,
发现丈夫蹩眉,诧而问道:“松哥,你好像还有什么心事,难道你对剪大先生……”
  楚劲松道:“你知道我和剪大先生是相交二十多年的朋友,虽然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古
人云: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一向都以为我和剪大先生是够得上称为知心的朋友的。”
  庄英男吃了一惊,问道:“你有什么新的发现?发现他不是你原来想象的那样一个朋
友?”楚劲松道:“他对我还是像以前一样诚恳、豪爽,不过,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些什
么不对,是些什么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庄英男道:“他和以前有什么两样?”
  楚劲松道:“这只是一种微妙的感觉,我总觉得在他的诚恳与豪爽当中,似乎多少有点
伪装成份,我但愿这是我疑心生暗鬼的缘故。”
  庄英男笑道:“我看你的疑心,恐怕就正是因为你已看破徐中岳不配称为大侠的原故,
由于剪大先生和他的关系太亲密,你就连带疑心剪大先生亦已变了。其实徐中岳纵然不配称
大侠,也不失其为一个‘好人’吧?而且这次的事情是由于他的妻子被飞天神龙抢走而引起
的,剪大先生为他打抱不平,那也是应该。”
  楚劲松道:“我也没说他们不应该。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何有那念头,但我总觉得剪大
先生好像不是以前那个推心置腹的剪大先生了。”
  庄英男道:“既然你接了他们的英雄贴,又已决意承担允诺,那就不必多疑了。”说至
此处,想起一事,回头对女儿道:“虹儿,爹爹今天说的话,你千万不要和别的人说。”
  楚天虹笑道:“我懂得的,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话刚说完,忽听得有人敲门,叫道:
“楚姐姐,我和穆家兄弟来看你了!”楚天虹望了父亲一眼,楚劲松低声道:“你去开门
吧。”
  大门打开,一个年方及笄的少女和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走了进来。庄英男避进后堂。
  少女是中州大侠徐中岳的女儿徐锦瑶。那两个少年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的孪生子,哥哥
名叫良驹,弟弟名叫良骅。
  穆家兄弟倒是很懂礼貌,一见楚劲松在场,立那上前拜见,说道:“楚伯伯好雅兴,在
赏菊么?我们是奉了家父之命,特地来向伯伯请安的。”
  楚劲松淡淡说道:“不敢当。”
  徐锦瑶噗的一笑,说道:“楚伯伯,他们在说假话骗你,他们知道我和天虹姐姐有约,
冤住我要我带他们来的,哪里是什么奉他们的爹爹之命。楚伯伯,我不会讨大人喜欢,你不
怪我吧?”
  楚劲松哈哈笑道:“你肯说真话,我喜欢还来不及呢!”他是真的喜欢徐锦瑶这副天真
烂漫的性格,心里想道:“徐中岳是个伪君子,想不到他的女儿却是和他完全两祥。”
  穆家兄弟大为尴尬,穆良驹咳了一声,说道:“徐姑娘,你不知道,爹爹是早就这样吩
咐过我们的了。恰好你和楚伯伯的令千金有约,所以我们就和你一起来,只是未曾告诉你而
已。”
  徐锦瑶笑道:“是吗,那就算我怪错你吧。但你不是说,难得今天天气这样好,正好咱
们一起到西山游玩的吗?”说至此处,她扮了一个鬼脸,底下的话就不说了。但谁都知道她
是取笑穆家兄弟刚才说的那句“特地来向楚伯伯请安”的。鬼脸的意思是说,即使他们“奉
父亲之命”是真,这“特地”二字则分明是假。
  穆良驹倒也能言善辩,说道:“是呀,我们一来是向楚伯伯请安,二来也是想请楚伯伯
一家人,大家一起到西山看枫叶的。目前西山枫叶正是漫山红遍的时候,最宜观赏。家父因
为事忙,不能尽地主之谊,陪楚伯伯到各处游玩。因此我们兄弟意欲替家父稍尽地主之谊。”
  楚劲松道:“多谢你们好意,只可惜我是人闲心不闲。我想令尊大概也不希望我离开京
城的。”
  徐锦瑶道:“楚伯伯,要是你不能够离开,就让天虹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吧。”
  楚劲松沉吟不语,楚天蚯撒娇道:“爹,人家专程来请,你就让我去吧!”
  徐锦瑶继续说道:“楚伯伯,我知道倘若只是找来约虹姐去玩,你一定放心不下。但有
穆统领这两位公子陪伴,你总该可放心了!”
  楚劲松的性格虽然是孤芳自赏,不愿随俗浮沉,但人情世故还是懂的。他见穆家兄弟登
门邀请,自己的女儿又执意要去,心里想道:“我若不让虹儿前往,只怕要给穆志遥误会我
是看不起他这两个儿子。误会也有两个方面,误会我认为他们穆家也没有力量保护我的女儿
那还好些,误会我看轻他这两个儿子的人品那就更糟了。”他不喜结交权贵,但身在京师,
可不能不给御林军统领几分面子。于是说道:“你们年轻人结伴同游,我也不想扫你们的
兴。只盼你们不要乐而忘返,早去早回。”
  一直未有说话的穆良驿笑道:“老伯放心,我们准备了四匹坐骑,是从御林军的战马中
挑选出来的。包保可以日头落山之前回到这里。”要知御林军的战马已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名
种良驹,何况更是从良驹之中挑选出来的?不过,他这番说话却露出一个老大破绽,他们兄
弟只准备了四匹坐骑,那岂不是刚好只能供给他们四个年轻人乘坐?先前说的什么邀请楚劲
松上家人都去同游的话分明是欠缺诚意了。不过楚劲松当然不会说破。
  女儿走了之后,庄英男出来笑道:“想不到竟有两位贵人不请自来,看来咱门是沾了女
儿的光了。”
  楚劲松听出是反话,笑道:“穆志遥这两个儿子倒还彬彬有礼,没什么贵公子的架子。”
  庄英男道:“他们有所求而来,当然不能不对你有点礼貌了。”
  楚劲松心头一动,说道:“英妹,你以为他们是……”
  庄英男道:“依我看,咱们的女儿恐怕是给人家看上了,就不知是弟弟还是哥哥?”
  楚劲松道:“不会吧,女儿不过昨天才和他们见过一面,今天才交谈的。”
  庄英男道:“你没听见那位徐小姐怎样说吧,他们知道徐小姐和虹儿有约,就马上自告
奋勇陪徐小姐来的。这些豪门公子,若然不是另有目的,怎会无事来献殷勤?”
  楚劲松道:“让他们同游一趟,料想女儿也不会给他们骗了去。此间事情一了,咱们就
离开京师了。”
  庄英男道:“但愿是我多疑就好。老实说,我是不喜欢女儿嫁给这种人家的。”
  楚劲松道:“女儿还小呢,咱们也用不着就为她的婚事担心。过两年我再替她物色一位
佳婿不迟。”
  说话间,忽又听得人敲门。
  楚劲松笑道:“这次来的大概不是什么贵人了吧?”他只道是震远镖局的人来找他,哪
知打开一看,来的仍然是统领府的人。
  这个人的来头可还当真不小,他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倚为心腹的老管家彭大遒。
  彭大遒曾经当过宫中二等待卫,今年已有七十多岁,精神还很健铄。他是在六十五岁那
年因大内总管嫌他年老而被逼退休的,他和穆志遥的父亲穆扬波是老朋友,穆扬波虽然早已
逝世,两家的交情还在。穆志遥那时刚升任御林军统领,正需要一个像他这样阅历极丰,武
功不错且又熟悉官场情况的人帮忙办事,是以就请这位老“世叔”来当官家。彭大遒不甘寂
寞,在“世侄”殷勤礼聘之下,也就不嫌屈就了。
  楚劲松一见他,怔了一怔,说道:“彭总管,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
  庄英男则笑道:“劲松,看来咱们好像是要交上好运道了。”
  彭大遒不觉也是一怔,说道:“楚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英男笑道:“贵人登门,不是交运么?”
  彭大遒苦笑道:“夫人请莫取笑,说老实话,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要请贤伉俪帮忙
呢。”
  楚劲松道:“我有什么本事帮得上彭大总管的忙?”
  彭大遒道:“实不相瞒,我是来找穆统领的两位公子的。他们来过这里没有?”
  楚劲松笑道:“你的消息也真灵通,不错,他们刚刚来过这里,是和徐大侠的千金一同
来的。”
  彭大遒道:“楚大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楚劲松道:“他们邀小女前往西山游玩。”
  彭大遒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这就不大妙了!”
  楚劲松道:“什么不妙?”
  彭大遒低声说道:“我们刚刚接到消息,飞天神龙已经来到京师。而且正是在西山上发
现他的踪迹的。”
  楚劲松也不禁大吃一惊了,连忙问道:“那么你们已经有人前往西山了么。”
  彭大遒道:“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据那个发现疑似飞天神龙的人说,他是在昨天午时发
现的。稍后又有探子来报,昨晚在陶然亭附近也曾发现有一个疑是飞天神龙的人。因此我们
目前即使能够抽出人手,也没有适当的人可派往西山!””
  楚劲松道:“为什么?”
  彭大遒道:“一来西山这样大,搜索不易;二来我们也怕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庄英男道:“我早已听说陶然享是京师名胜之一,却不知是在城里还是城外?”
  彭大遒道:“陶然亭在东门外数里之地,可说是在近郊。从统领府到陶然享,只须走半
个时辰。”
  楚劲松恍然大悟,说道:“敢情你们是怕飞天神龙在京师还有党羽,更怕他们到统领府
偷袭?”
  彭大遒道:“按常理说,他们是不敢这样胆大妄为的。但飞天神龙的行事往往出乎情理
之外,委实是胆大包天,所以我们也不能不防他有此一着。”
  楚劲松道:“徐大侠和剪大先生不是都在府中么?”
  彭大遒笑道:“这里没有外人,咱们不妨说说真话。徐中岳虽有中州大侠之称,武功却
是稀松平常。府中虽然也还有几名武功不错的卫士,但用来对付飞天神龙,恐怕还是对付不
了。目前我们倚靠的只有剪大先生一人而已。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你说我们还有什么适当的
人可以抽调出来,前往西山。”
  楚劲松道:“震远镣局里的人呢?”
  彭大遒道:“我们还未曾把已经发现飞天神龙的消息告诉汤总镖头。”
  楚劲松道:“为什么不赶快告诉他?”
  彭大遒道:“一来是怕镖局人多嘴杂;消息泄漏出去,反而打草惊蛇,二来说老实话,
镖局里除了汤总镖头之外,能人也是有限。”
  楚劲松道:“镖局这两天来的客人不少呀。”
  彭大遒苦笑道:“可惜真正有本事的,除了你老兄之外,就没有第二个了。”
  楚劲松道:“彭大总管太夸奖我了。但镖局的客人多半是剪大先生发贴请来的,我不相
信他们之中没有能人。”
  彭大遒道:“据我所知,有一两位高手可能在明天或后天来到。但截至目前为止,真正
有本领的人除了你楚大侠之外,可都还没有来呢。来的是武功声望比较次一等的,还有一
些,根本就没有发帖请他们,而是他们闻风自来的。”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道:“穆统领现在宫中,我们准备等他回来之后,才能布置搜捕飞
天神龙的计划。但在目前,我们急需做的一件事,则是必须保护他的两位公子!”
  楚劲松道:“你不是说飞天神龙昨天已经进城了么?”
  彭大遒道:“他只是在陶然亭一显!昨晚是否在京城住宿,无人知道。说不定他又回西
山去呢?何况昨天在陶然享发现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我们也还未敢断定。万一两位公子
刚好在西山碰上了他,这,这——”
  楚劲松道:“你是想我去西山保护你们两位公子?”
  彭大遒道:“也是为了你的女儿啊。”
  楚劲松是个外圆内方的人,心里想道:“我可以替剪大先生助拳,但若给达官贵人做保
镖,传出去可是有失我的身份,飞天神龙不管好歹,总也算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该不
至于是欺负妇孺之辈吧?不错,如今我是来帮助他的仇家,但按江湖规矩,他对我不满,也
该冲着我来。”
  彭大遒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古语云: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样道
理,也不能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飞天神龙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是无恶不作的魔头
啊!令媛千金之体,万一给他掳去,以后你就是杀了他也难解恨!”
  楚劲松虽然并不完全相信飞天神龙有如别人说的那样邪恶,但毕竟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终于答应了彭大遒,和他一起前往西山。 偷窥接风宴   丈夫走后,庄英男闷坐家中,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女儿来了。
  不过她想起的这个女儿,却并不是去西山游玩的这个女儿楚天虹。而是她留在齐家的女
儿齐漱玉。
  “我是在漱玉周岁时候离开她的,算来今年她已是十八了。唉,不知她知不知道她的亲
生母亲还活在人间?”
  她离开齐家是得到公公的默许的,但只有一个条件,不许她再回齐家探望女儿。这个条
件是她的公公叫老仆人丁勃转告她的。
  “我的儿子行为乖谬,本来配不上她。何况这不肖子如今恐怕亦是多半不在人间。她不
愿意留在齐家,那就由她去吧。但家丑不可外扬,告诉她,她一踏出齐家,我也只能把她当
做已经死了。”这是她在离开齐家那天晚上,丁勃退出来,将她公公的说话,一字不打折扣
转告她的,说了之后,丁勃且曾向她致歉:“请少奶奶原谅小人是奉了主公严命,不能不照
他的话实说。”
  这些话她现在想起来都还觉得伤心,虽然她认来没有后悔自己改嫁。
  “要是她知道我还活在人间,她一定会骂我是个最狠心的母亲,十六年来都没回去看她
一看。唉,她怎知道我有苦衷?但我也宁愿她把我当作已经死了。不愿她以有我这样一个母
亲为耻!”
  她又联想起眼前的“新闻人物”:“那位徐夫人和飞天神龙私奔,给许多人臭骂,我倒
是佩服她有此勇气。当年我是因为不忍拂逆老父的心意才嫁给齐勒铭的,那位徐夫人却不知
她是什么原因,但可以断定的是,她嫁给徐中岳一定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飞天神龙也真
‘胆大妄为’,敢于去闯中州大侠的婚筵,把情人抢回自己的怀抱!”这些消息她只是得自
传闻,当然她不会知道,其实那位徐夫人姜雪君是尚未重归飞天神龙的怀抱的。不过,她由
于有类似的遭遇,倒是不知不党的有点同情起这对情侣的了。
  但跟着想道:“那位徐夫人是尚未正式和徐中岳拜堂成亲的,她悔婚出走,尚且受到这
许多人的唾骂,要是人家知道我抛夫弃女,另抱琵琶,不知道又要如何骂我呢!虽说那时候
已经传来勒铭的死讯,但这死讯究竟未曾证实。”
  她又想起徐锦瑶那些狠毒的言辞骂她继母,更是心伤。虽然她和徐锦瑶继母的情形并不
相同,但也有几分相似。徐锦瑶本是个纯真的少女,只因继母与人私奔,就那样看不起她。
“要是我的亲生女儿也像她那样骂我,那我倒是宁愿死去的好了。”接着她又想道:“这么
多年了,都未听到齐勒铭的消息,若说在我离开齐家之时,他的死讯尚未证实,现在总可以
证实了。齐家是武林第一家,齐家的家风是历代相传并无改嫁之媳,但夫死再嫁,在别的人
家,却也是事属寻常!”她本来并不是重视“礼法”的人,但为了恐防女儿免不了要受这些
礼法的薰陶,她倒是希望齐勒铭确实是已经死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又有人来了。
  这次来的是震远镖局总镖头汤怀远的儿子汤秉乾。
  汤秉乾是奉了父亲之命来清楚劲松的。
  庄英男道:“少镖头,你来得不巧,他刚出门去了。”
  汤秉乾诧道:“楚大侠自从来到京城之后,从未到过外边游玩,怎的今天突然有此兴
致?”
  庄英男不愿把穆家管家和楚劲松到西山的事情告诉他,只能说道:“他不是去游玩的,
他是去找朋友的。什么朋友,我没问他,恕我无法回答。”
  汤秉乾顿足道:“唉,这可真是不巧极了!”
  庄英男道:“有什么紧要的事么?”
  汤秉乾道:“镖局刚刚来了两位客人,他们都是久慕楚叔叔的大名的。家父如今正在准
备给他们接风,是以特地差遣小侄前来请楚叔叔过去宴会。”
  庄英男心中不悦,脸上却在笑道:“我道是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请他去做陪客。好吧,
待他回来,我告诉他有这回事就是。”
  汤秉乾有点尴尬,说道:“我知道楚叔叔是不喜欢作无谓应酬的,但这两位客人却非一
般客人可比!”
  庄英男道:“哦,这两位是什么奢拦人物。”
  汤秉乾道:“一位是梅花拳的掌门人梅道生。他是剪大先生、徐大侠和家父联名发出英
雄贴请来的朋友。听他说,他和楚叔叔也是颇有交情的朋友。”
  庄英男淡淡说道:“不错,我曾听得你的楚叔叔提过他的名字。另一位呢?”
  汤秉乾道:“另一位是我二叔请来的客人,听说这人是位不求闻达的风尘异人,二叔对
他非常敬重。二叔曾再三叮嘱家父,叫家父千万不可怠慢此人的。”
  汤秉乾口中的“二叔”,即是汤怀远的弟弟汤怀义。庄英男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心里想
道:“汤怀义的武功和见识与乃兄相比,都是远远不如。他所物色的‘风尘异人’未必就有
真实本领。俗语说知子莫若父,知弟莫若兄。怎的这次汤总镖头却听信了弟弟的说话。”问
道:“这位令叔特邀的贵客高姓大名?”
  汤秉乾道:“姓齐,名大圣。”
  庄英男怔了一怔,说道:“齐大圣,这个名字可是好怪。大约不是他的真名吧?”
  汤秉乾道:“我也不知他是真名还是假名,家父最初从二叔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之时,也
曾开过玩笑说,这人大概是要自比齐天大圣吧?但刚才家父与他会过面后,虽然我不知道他
们谈过一些什么,但见家父的神情,却委实似是对他另眼相看!”
  庄英男如有所思,默不作声。
  汤秉乾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家父和他单独见面的时候谈过什么,但他一来到镖局,首
先就问起楚大侠,却是我亲耳听见的。看来他比梅掌门对楚叔叔更为仰幕。”
  庄英男惊疑不定,说道:“他怎样问起你的楚叔叔。”
  汤秉乾道:“也没什么。他说对楚大侠慕名已久,但是听说楚大侠已经来到镖局,他才
应二叔之邀的,因此他一到镖局、就想和楚叔叔见面了!”
  庄英男道:“他是何方人氏?”
  汤秉乾道:“他未透露过自己的来历。”
  庄英男道:“连籍贯都不肯说么?”
  汤秉乾道:“不错。据二叔说,他本身的一切都好像讳莫如深!不过——”
  庄英男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汤秉乾见她如此仔细,不觉有点诧异,但想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突然来了这样一个神
秘人物,也难怪她要多问,便道:“二叔是在河南与他相识的。听他的口音也好像是河南的
口音。”
  庄英男心头一震,连忙强自抑制,半晌说道:“哦,他是河南口音!”
  汤秉乾笑道:“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隐居在河南王屋山,楚夫人莫非怀疑他是齐家的
人?”
  庄英男不敢作面回答,只道:“依你看呢?”
  汤秉乾道:“我没见过他的武功,但即使当真是正如二叔所说,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他
也决不会是武功天下第一那一家齐家的人。”
  庄英男道:“何所见而云然?”
  汤秉乾道:“道理十分浅显,此人年纪大概不过四十多岁,当然不会是齐燕然。齐燕然
若还在世的话,最少也该有七十岁。”
  他歇了一歇,继续说道:“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大约二十年前,早已死在武当五老之
手,这是天下皆知的事。婶婶大概不会不知吧?”
  庄英男道:“是,我知道,江湖上蔽龙卧虎,到处都有能人。此人是河南人氏,又恰巧
姓齐,那也不足为奇。可惜你的楚叔叔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今天是不能去拜会你们的贵客
了,接风宴上,请你向他道个歉吧。”
  汤秉乾走后,庄英男心乱如麻,不住在想:这齐大圣是谁?
  蓦地她想起一件事情。这是她做齐家少奶奶的时候,老仆人丁勃告诉她的。据丁勃说,
她的丈夫自小顽皮,有个小名就叫做“小猴儿”。他只有在父亲面前才装作循规蹈矩,因此
底下人又把“小猴儿”“升级”,私下称他为“小猴精”。当时她正在新婚,她的丈夫已经
瞒住她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丁勃把这件事告诉她,大概是想她明白,她的丈夫自小是野性难
驯,希望她更多一点忍耐的。
  她喃喃自语:“小猴儿”,“小猴精”,陡地心头一震:难道是他?他并没死,他活着
回来了!
  说到“猴精”,古往今来,名头最大的猴精,不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么?虽然这位
花果山的美猴王不过是神话中的人物,但自有《西游记》以来,这位由“美猴王”晋封为
“齐天大圣”的孙悟空,哪一个时代不都是妇孺皆知?
  “莫非正是因为他自小被人家叫做小猴儿,他长大了就要做一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
圣?”庄英男心里想道。
  她这猜测倘若不错的话,那个“齐大圣”可不正就是“他”的化名了?
  她住的这幢房子和镖局不过一墙之隔,墙的那边就是镖局的花园。她只要打开卧室的后
窗,就可以看得见那边的情景(她的卧房是在楼上的);最妙的是窗外有棵枣树,园子那边
的人却是不会发现她的,即使她是站在窗前。
  园子那边传来嘈嘈杂杂的声音,似乎正在开筵宴客。庄英男躲进卧房,轻轻打开一扇窗
子,心头卜卜的跳。
           ※       ※         ※
  庄英男猜得不错,震远镖局的接风宴正是设在园中。
  主客是梅道生和齐大圣。
  汤总镖头为了替他们接风,特地请来几位来头不小的陪客。
  陪客中有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叶忍堂,他在武当派的地位仅在掌门人与武当五老之下。
  有少林派的还俗弟子印新磨。他的罗汉拳和伏魔杖据说已经得到少林寺的真传。
  有洛阳的名武师谢国堂,他是徐中岳的好朋友。一套五虎断门刀法在江湖上大大有名。
  还有一位名气比上述三人更大,辈份也比他们更高的特邀陪客,是京师武术界的老前
辈,曾经做过禁军总教头的雍惊涛。他在六十岁那年退休,今年已有七十三岁了。
  筵开两席,除了特邀陪客之外,镖局有头面的大镖头也都来了。
  梅道生是梅花拳的新任掌门,(前任掌门是他的哥哥梅清风。梅清风年纪并不大,但不
知怎的,在洛阳喝了徐中岳的那顿结不成亲的“喜酒”之后,回去就把掌门让给弟弟。)和
这些人都是熟悉的。
  但这些人最注意却是那个陌生的“主客”齐大圣。
  齐大圣却是神情落寞,似乎盛筵方设,便已意兴阑珊。
  他只主动说过一句话“不知哪一位是扬州楚大侠?”
  这是在主人汤怀远正要给他介绍那些特邀的陪客之时,汤怀远未曾开口,他就先发问的。
  当他知道楚劲松不能赴宴之后,他就不发一言了。
  “这位是我们京师辈份最高,德望俱隆的武林前辈雍老先生:
  “这位是武当派的名宿叶大侠”:“这位是少林派的印大侠……”
  这些响当当的名字从主人口中说出来,他只是点一点头,连“久仰”之类的客套话都不
屑一说。
  似乎只有一个扬州大侠楚劲松才是他想要结交的人,其他人都不放在他的心上。
  这样的情形,当然令得主客都很尴尬。
  主人介绍完毕,应该是请客人入席的时候了。
  按礼节来说应该请最尊敬的客人来坐“首席”。
  “首席”只有一个,如何安排?
  本来梅道生和齐大圣是刚从远方来到的客人,接风宴也是为他们而设的,应该请他们之
中的一个来做首席贵宾。
  汤怀远默察眼前形势,他清来的陪客显然是对齐大圣甚为不满。他若一开口就请梅道生
“上坐”,又恐齐大圣对他不满。他当然不会忘记,他的弟弟是曾再三叮嘱他对这位客人必
须特别优待的。
  他不能“得罪”齐大圣,但更不能“得罪”其他客人,怎么办。梅道生甚会观风察色,
似乎已经知道主人的为难,抢先说道:“雍老先生辈份最尊,请雍老先生上坐。”
  雍惊涛虽然是“陪客”身份,但这“身份”只是主客双方心照不宣的身份而已;汤总镖
头请他来的时候当然无预言明只是请他做“陪客”的。
  汤怀远如释重负,立即以主人身份再加敦请:“雍老先生众望所归,请上坐吧,别推让
了。”
  雍惊涛连连摇头,说道:“这怎么行,两位贵客远道而来,应该请他们上坐!”
  梅道生首先推辞:“雍老先生,我比你矮两辈呢,乡党论齿,我纵然面皮再厚,也怕人
家笺我狂妄自大啊!”
  雍惊涛道:“这是替你们两位接风的宴会,不要你推我让了。梅老弟,你不肯坐首席,
那就这位齐先生坐吧!”
  齐大圣竟不推辞,金刀大马的就坐下来!
  雍惊涛涵养功夫极好,心里虽然不悦,却不作声。
  正当齐大圣摆好大马金刀的姿态要坐下去的时候,印新磨忽道:“且慢”,挥袖在他那
张椅子一拂,这才笑嘻嘻道:“有点灰尘,我给你拂试干净,请坐。”
  印新磨在江湖上以脾气暴躁闻名,他本是少林寺僧人,后来就是因为他火气太大,屡犯
戒律,才被方丈饬令他还俗的。他此举当不是为讨好齐大圣。
  原来他因为看不过眼,有意要令这位首席贵宾出丑的。在他这一拂之中已是用上了少林
寺的般若神功。虽然只是轻轻一拂,那张椅子木质已经“软化”,一坐下去,非得四分五裂
不可。
  齐大圣好像丝毫不知,一屁股就坐下去,并且说了一声“多谢。”
  印新磨笑道:“不必客气。”睁大眼睛,看他出丑。
  不料他所等待的“结果”并未出现,尽管他的眼睛越睁越大,齐大圣仍是稳坐如山。
  其中的奥妙,只有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怀远看得出来。在印新磨以袖拂椅之时,他已知
道印新磨不怀好意,因此特别留心齐大圣的举动。齐天圣侧身让印新磨替他拂试椅子之时,
曾用指头一按椅背。
  汤怀远是个武学大行家,虽然看不懂齐大圣用的是什么功夫,但已知道他坐下去椅子不
至碎裂乃是因为印新磨的内力早已被他这一指之力抵消之故。
  齐大圣一坐下,其他的人亦依次就座。只有印新磨还呆若木鸡。
  齐大圣微一欠身,作个手势,说道:“印大侠,你也请坐呀!”
  印新磨发现自己失态,心里想道:“好在旁人尚未识破”,此时只有齐大圣对面那张椅
子空着,他就坐了下来。
  只听得“咔嚓”声响,椅子塌了。印新磨事先并无防备,吓得连忙跳起,只见椅子已经
裂开。
  齐大圣道:“紊闻少林寺有七十二种武林绝学,名称我都说不上来。不知印大侠这门功
夫是不是叫做铁屁股功?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印新磨惊魂稍定,面红红的说不出话来,不过此时他亦已知道是怎么样着了对方道儿的
了,“这厮刚才作手势请我坐下之时,想必是已用劈空掌力在我这张椅子捣了鬼了。”但以
劈空掌力而能震松木质,在“出事”之前,印新磨是怎也料想不到的。这也就是他不加防备
的原因,事后发觉,已经迟了。
  汤怀远哈哈一笑,说道:“印大侠卖弄功夫不打紧,我可得多准备几张椅子才行。”当
然他知道椅于的倒塌不是由于印新磨卖弄功夫,他是故意这样说来为印新磨解窘的。
  换过椅子后主客俱都就座。汤怀远为了冲淡不愉快的气氛,频频劝客人饮酒。
  齐大圣与雍惊涛、汤怀远干杯之后,叶忍堂站了起来,说道:“齐先生,我和你也干一
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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