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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33 梁羽生(当代)
  齐大圣淡淡说道:“好,我是来者不拒,干杯!”
  叶忍堂和印新磨是好朋友,他是籍“干杯”为名,想替好友泄愤的,武当派的内功擅能
以柔克刚,碰杯之时,他使出了阴柔之极的内功。只须再过片刻,酒杯就会在齐大圣手中爆
裂。这一时刻,可能就正是齐大圣在干杯过后,把酒杯拿回来凑近唇边的时刻。
  齐大圣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叶忍堂这一点弄鬼的手段如何能够瞒得过他?
  酒杯相碰未碰的霎那,齐大圣心念电转:“我把他的酒杯震碎易如反掌,但主人对我优
礼有加,我可不能扫了主人的面子。”要知酒杯震碎,当场就会破片纷飞,虽然料想不至伤
及客人,但做主人的可就不知如何下台了。
  他心念一转:“我用七招剑法和欧阳镜天交换的雷神指功夫,正好派得上用场!”
  双方一碰杯,叶忍堂发觉对方并未用上内力,心里暗暗欢喜。
  齐大圣把酒杯拿回来,口饮而尽,说道:“先干为敬。”随即把酒放下,酒杯连一点裂
痕也没有。
  叶忍堂暗暗吃惊:“难道他的内功比我练得还更阴柔?”过了一阵,见酒杯并没碎裂,
这才战战兢兢的拿起来喝酒。
  哪知酒杯没有异状,杯中的酒却有古怪。
  酒本是烫得半温,最适宜入口的。但叶忍堂把酒喝入口之时,却几乎给烫坏了舌头!
  叶忍堂毫无防备,骤吃一惊:“哇”的一声就把酒吐了出来!
  原来这雷神指的功夫能发出高热,是一种极为怪异的邪派功夫,功夫练到深时,这根指
头点到敌人身上就似烧红的烙铁一般。齐大圣由于本身的内功已差不多到炉火纯青之境,所
以更能青出于蓝。他把雷神指的功夫化为掌力,热力凝聚掌心,在碰杯之时,同时使出了隔
物传功的绝顶内功!
  神功传入杯中,酒热如沸,杯却毫无异状。叶忍堂纵然加意提防,又如何能够察觉?他
哇的把酒吐出来,当场出丑,尴尬之极。
  这一次连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汤杯远都看不出其中奥妙了。
  但他虽然看一不出其中奥妙,亦已知道叶忍堂着了齐大圣的道儿。
  他连忙替叶忍堂掩饰,故意怔了一怔,这才笑道:“叶兄,你不过喝了几杯,怎的就退
席了?”把叶忍堂的呕吐当作是他不胜酒力。
  叶忍堂讷讷说道:“小弟酒量甚浅,今日幸遇良朋,不觉喝过了量,失礼之罪,尚请包
涵!”
  雍惊涛也当作不知,打“圆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筵前醉闽又何妨?今日之会,
正宜尽欢!谁都不必客气。”说罢哈哈大笑。
  说话之间,仆人已经收拾干净,替叶忍堂端上醒酒汤来。
  大家都觉得这个齐大圣确实可以称得“高人”,初时讨厌他的,经此一来,也就一变而
为钦服了。
           ※       ※         ※
  庄英男在楼上偷窥,这边的情景,尽都收入她的眼帘。
  她没有喝酒,但身躯已是禁不住摇摇晃晃,颤抖起来。眼前、心底都是一片迷茫,就似
喝醉了酒一般!
  她咬一咬手指,很痛:不是醉,也不是梦!她轻轻掩上窗门。
  那个人给她关在窗外,她的一颗心却似乎要跳出口腔!
  她最担心的事果然变成了事实,那个人是“他”!是她的前夫齐勒铭! 果然是他   不错,齐勒铭的面貌已经改变许多,变得她都几乎认不出来了。
  她看见的是个面有伤疤、形容枯槁的流浪汉。留在她记忆中的齐勒铭虽然并无潘安之
貌,也算得是个相当英俊的美少年。
  要不是“齐大圣”这个名字引起她的疑心,她怎么也不能把这两个绝不相同的形象揉
和,从“眼前人”联想到此人的。
  但她毕竟还是认出来了,因为他们到底曾经做过夫妻。虽然是一直没有感情的夫妻。
  从这个似是潦倒不堪的丑汉身上,她终于看到当年齐家大少爷的几分影子。
  齐勒铭说话不多,她听得不很清楚。但她可以感觉得到齐勒铭那份冷傲,是自尊也是自
卑的冷傲,当年她曾经受过齐勒铭这种冷傲(后期更是变成冷酷!)的折磨!
  声音虽有改变,改变得不如面貌之多。
  齐勒铭说的话她听不见,但只听见一句便已足够———“哪一位是扬州楚大侠?那许多
响当当的客人他都不屑应酬,一见主人劈头就问松哥!不是他还能是谁?”庄英男心想。
  还有那两声接连的叹息!当主人说出楚大侠今日不能参加宴会之后,齐大圣接连的叹息!
  或许别人只当作是失望的叹息,她却感觉得到那是愤憋甚至气恨的叹息!
  一个自称是“齐大圣”的人,除了是“他”还能是谁!
  正如对那边的齐勒铭一样,庄英男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不知是伤心、是愤怒、是怨
恨、还是同情?
  不错,她和齐勒铭的感情早已破裂,但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女儿。
  女儿是唯一的维持他们关系的纽带。但想起了女儿,也挑起了她的旧恨!
  她记得那天晚上,齐勒铭从情妇的香闺里喝得醉熏熏回来,她没有作声,而他就因为不
满意她的冷淡将她殴打!那天晚上,她正是想告诉丈夫她已经怀孕的。也正因为这件事情,
她才决意离开齐家的。
  愤火重燃,她真是宁愿这个丈夫还是死了的好!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无可置疑的事实,齐勒铭是活着回来而且是变成这个样子回来了。
  人被关在窗外,影子还留在她的脑海。
  那脸上的伤疤,憔悴的颜容。
  用不着齐勒铭告诉她,她已经从齐勒铭的脸上看到了他经历的烙印。
  “这些年来,他也是受尽折磨了。”愤恨的情绪逐渐减轻,她倒是不觉得有点怜悯起他
来了。
  不错,齐勒铭对她的虐待她是记忆忧新,但齐勒铭亦已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了。
  齐勒铭之所以弄到今天的田地,是有许多原因,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不正是为了她吗?
  那天晚上,齐勒铭醉后失了理性,几乎将她扼死。她知道齐勒铭就是因此事怕受父亲的
责罚而离家出走的。本来已经误入歧途,离家出走,就更加误入歧途了。
  “唉,他以为逃过了父亲的责罚,却哪知换来更大的惩罚。是他以荒谬的行为给他造成
的惩罚。但愿他如今是浪子回头!”
  但齐勒铭这次回来,却不像是因为有了悔悟而回来的!
  “假如他是真的悔过自新,我会原谅他的。虽然我不会再跟他。可惜我这希望只能像肥
皂泡一样,甚至还不能和肥皂泡相比呢,肥皂泡尚可保全片刻,我的希望却早已破了!”
  那愤怒的声音,那冷漠的神情,还有那两声叹气……刚才的所见所闻,像利针一样刺着
她的心。
  她知道齐勒铭是要回来报仇的!
  “他一来就要找松哥,不用说他心目中的第一个仇人就是松哥了”
  她也不觉愤激起来,心里想道:“你恨我改嫁他人,应该向我报复才对,为何牵连松
哥?我并不后悔离开你,即使当时我知道你没有死,我也是非要和你离婚不可的!或许我是
有错,我的确是不愿意嫁给你,因而对你冷淡,但你又是怎样对我呢?在你娶我之前你已经
有了姘头,在新婚那段日子,你也还是几乎每天晚上去陪你的饼头。为什么你只知责备别
人,不知责备自己。”
  但她心中的不满却是只能在齐勒铭背后发泄的,她知道齐勒铭是决不会和她说理的,本
来就是带着几分疯狂性格的人,要是他肯讲理,也不至于弄成今天这样了。
  讲理讲不通,她只能冷静下来,想一想应该如何应付齐勒铭。
  心乱如麻,她只盼楚劲松能够快快回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两个人商量总是比较好
些。
  日影渐渐西移,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丈夫还未回来。
  丈夫是去找女儿的,两人都不见回来:“难道虹儿在西山出了事了?”
  她本来只是担心丈夫的,此时加上了担心女儿,越发坐立不安了。
           ※       ※         ※
  楚劲松回来了,女儿跟在他的后面。
  像是疲惫的旅人,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好像和女儿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低着头向
前走,一步一个脚印。要是人们知道他只是从西山回来,而且是骑着马去的,决不会相信他
就是名震武林的扬州大侠楚劲松。(不过半大的远足,一个大侠怎会显得如此疲劳?)
  他的坐骑,虽然在进了京师之后,就交还穆府管家彭大遒,但也不过是步行走过一条东
长安街而已。
  连他的女儿都为他担心了。他是身上受了伤还是心上受了伤呢?
  “爹,你不碍事吧?”
  楚劲松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没什么,你放心。你看就回到家了,难道你还担心
爹爹走不动这几步路吗?”
  可是就差这么几步路,他却不能踏家门。虽然这个家只是临时借住的“家”,此时他也
是渴望和亲人相会的。但他不能如愿回“家”,因为有一个突如其来的邀请。
  他这个临时的家是镖局后面的,镖局后门有个看门的人。
  往日这个看门人不过是由镖局里无足轻重的下人担任,今天却换上了一位镖师。
  这个镖师一见他回来,立即就上前说道:“楚大侠,我们的总镖头可把你盼得苦了。好
在你回来得还算及时!”
  楚劲松吃了一惊,说道:“有什么事发生?”
  那镖师道:“总镖头有一位远方来的朋友,指名要见你!”
  楚劲松初时颇有啼笑皆非之感,但转念一想,汤怀远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应酬,但还是
请一位镖师专诚“截驾”,那就可断定不是寻常的应酬了。
  “说不定他碰上什么为难之事,必须见了我的面才能说的。”他不方便细问镖师,唯有
说道:“好,虹儿你先回去告诉你妈,说我大约要迟半个时辰才能回来。”
  楚天虹忐忑不安,讷讷说道:“爹,你不能明天再见那位朋友吗?”
  那镖师急道:“楚姑娘,你不知道、这位朋友是汤二爷亲自请来的,他一来镖局,就找
你爹,想必是有紧要的事情。等到明天,恐怕会误了事!”
  楚天虹撇撇小嘴:“什么奢拦人物?什么紧要事情?”
  楚劲松斥道:“虹儿,住嘴!大人的事,不要你管。”回头向那镖师赔礼:“小孩子说
话不懂礼貌,你别怪她。咱们这就去吧。”
  楚天虹道:“爹,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楚劲松柔声说道:“傻丫头,爹几时骗过你,你放心回去吧。”
  这镖师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暗自想道:“十五六岁的姑娘也不算小了,怎的对爹
娘如此撒娇,好像一步都离不开爹娘似的。”他只道楚天虹是父亲保证“半个时辰回去”的
允诺兑现,却不知楚天虹另有所指!指的是他父亲所说“并没受伤”的话,她确实担心爹爹
受了伤却瞒着她。
           ※       ※         ※
  众人看见楚劲松到来,都是大为欢喜。
  只有汤怀远吃了一惊。
  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楚劲松有点不对。虽然不敢断定他是身体受伤,但却
可以断定他是元气大伤!
  “原来他不是去会友,却是去和人打架!他这对头不知是谁,居然能令他最少掼六成功
力!”汤怀远心想。
  雍惊涛哈哈笑道:“楚大侠,大家都似盼凤凰似的盼你呢,好在席还未散。来,来,
来,你坐这个位子,和这位齐兄多多亲近,你不知道这位齐兄是多么渴望见你呢!”一边说
话,一边站起来让座。
  齐大圣亦已站了起来,说道:“楚大侠,你来了,我这个位子应该你坐!”
  楚劲松初时以为是汤怀远约他和“那位朋友”在密室有事相商的,哪知却是宴会。不禁
有点不悦,心里想道:“早知如此,我应该等到他们散了席才来。”他估计女儿此刻想必已
经把他们刚才的遭遇告诉了母亲了:“英男一定也像虹儿这样担心我是受伤,除非我让她亲
眼见到,她才会相信我不是骗她。现在却累她多着急半个时辰!”他打算过了半个时辰,宴
会未完,他也要走。
  但为了礼貌,他虽然心里不悦,也只能挤出一点笑容。
  此时齐大圣已在向他伸出手来,说道:“闻名已久,今日方始有幸识荆。楚大侠果然是
名下无虚,别推辞了,请上坐。”
  楚劲松道:“楚某浪得虚名,不敢当局人谬赞。齐先生你是远客,请莫客气!”一面说
话,一面伸出手与齐大圣相握。
  以握手为名,暗中较量功夫,这是常有的事。何况齐大圣口口声说是“慕名已久”,众
人都道他定是存心要伸量楚劲松的了。
  刚才印新磨与叶忍堂接连受挫,众人已经见识过齐大圣的功夫,虽然对他的武功极为佩
服,但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给一个陌生人抢尽风头的,故此都是希望楚劲松能够在这场较量
中给他们挽回一点面子。
  汤怀远则是更加吃惊。心里想道:“楚大侠功力受损,我都看得出来。这姓齐的不应不
知!他还是要伸量楚大侠,莫非他正是想乘人之危,以重挫这位名震天下的扬州大侠为快!”
  心念未已,两人的手已经握在一起。
  只见齐大圣眉头一皱,楚劲松脸上则有诧异的神色,但随即就露出笑容。
  众人松了口气,心中俱是想道:“这姓齐的武功虽然怪异,毕竟还是咱们的楚大侠比他
更胜一筹。”
  只有汤怀远则惊疑不定,他是对楚劲松的功力知道得比较清楚的,在武学上的见识也比
同席其他的人高明,心里想道:“凭这姓齐的刚才所显露的那两手功夫,他的实力只有在楚
劲松之上,决不在楚劲松之下,倘若楚劲松元气未伤,胜负难测;但如今楚劲松的功力最少
已打了六成折扣,怎的还能应付得如此从容。咦,难道他们不是较量内功?但为什么又不肯
放手?”饶是他见多识广,这回可也真是莫测高深了!
  按说他们用这种方式较量内功,应该是点到即止的。因为在名义上他们总是在行握手的
见面礼,怎能把时间拖得太长?但如今他们竟然是双手一握,就不放开。而且也看不出有松
手之意。已经比普通人握一次手的时间多了十倍都不止。”
  汤怀远正自心里嘀咕,忽又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楚劲松本来是面色苍白的,此时却红
润起来;失了神采的眼睛也变得明亮了!汤怀远心中一动,方始猜到几分。
  原来齐大圣并不是乘人之危,相反却是帮助楚劲松恢复功。
  楚劲松和齐大圣握手,只觉一股热力,透过掌心,转瞬之间,流转全身。楚劲松本来准
备在回家之后,用两个时辰静坐运功,方始能够把散乱的真气纳入丹田,然后令血脉畅通
的;得到齐大圣以上乘内功相助不过半枝香时刻,便已真气凝聚,奇经八脉,尽都通畅。用
不着楚劲松行功导引,真气已是自行纳入丹田。
  半枝香的时刻,比平常握一次手的时间多十倍不止;但在半枝)香时刻之内,便能令楚
劲松的功力几乎恢复如初,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
  众人正自等得纳闷,忽见齐大圣放开手笑道:“楚大侠果然是名不虚传,佩服,佩
服!””
  席上诸人,本来十九都认定了他们是暗中较量内功,听得齐大圣这么一说,只道这场比
试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是楚劲松胜了,心中都是大为高兴。印、叶二人更是争着要向楚劲松
恭维。
  哪知他们恭维的说话还未出口,只见楚劲松已是向着齐大圣长揖说道:“齐兄大恩,楚
某感激不尽!佩服二字,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我实话实说,齐兄的大名我是前所未闻,但齐
兄的武功,我则是衷心佩服!”
  众人听得此言,不由得都是为之愕然,要知“佩服”二字还可以说是客气的套语,但感
激大恩之类的说话,却绝对不是在比试武功之后所应用的。
  齐大圣还礼说道:“楚大侠何用谦虚,你那位朋友的武功在当今之世已属罕见,你只是
元气少损,身体无伤,论功力你纵然不一定在贵友之上,至少也不在他之上了。”
  汤怀远本已料到几分,此时从齐大圣的话语中得到证实,便笑道:“原来楚大侠刚刚是
和朋友印证武功回来的么?”
  年纪最老武学造诣仅次于汤怀远的雍惊涛说道:“印证武功却伤了元气,不知是真的
‘印证’还是借印证为名的比试。楚大侠,请恕老朽冒昧,再问一句,你是真的去找朋友还
是碰上对头?”
  楚劲松笑道:“他是否把我当作朋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并不把我当作对头。我与
他拆了一招,说是印证固然可以,说是比试也未尝不可。”这答复模棱两可,答了等于不答。
  雍惊涛半信半疑,齐大圣忽道:“我相信他是把你当作朋友的!”
  雍惊涛问道:“你怎么知道?”
  齐大圣道:“我只是猜猜而已,”随即转过头来,对楚劲松微笑道:“楚大侠,要是我
说得不对,你别见笑。”
  楚劲松道:“请说。”
  齐大圣道:“你和那人试了一招,是对掌吧?”
  楚劲松道:“不错。”
  楚劲松元气受损,并非身体受伤,任何人都可以猜想得到他们只是比试拳脚功夫,决非
白刃相见。齐大圣猜中他们乃是双掌,自是不足为奇。
  但再说下去,可就令得众人惊奇不已了。
  齐大圣跟着问道:“楚大侠,那一掌你固然未施杀手,那人所运的内力也只是七守三
攻,而且是带上卸字诀的。不知我说得对否?”
  楚劲松吃了一惊,说道:“说得对极了!简直就像亲眼看见一般!不,不,比亲眼看
见,还更清楚!”
  这活倒是毫不夸张,要知内功的比试,只是比试的双方的手能感受到的。实难想象,旁
观者只凭一双肉眼就可以观察出来。
  底下的话已经是无须再说了,因为像齐大圣所说的这种比试情形,当然不是要一决死生
的拚斗,而只能说是点到即止的。
  雍惊涛呆了一呆,睁大眼睛说道:“齐先生,你敢情是知道楚大侠那位朋友来历的
吧?”此话亦是无须解释,若非深悉那人的武功门派,深浅如何,怎能猜得如此准确?
  齐大圣微笑道:“我说过我只是据理推测的,刚才我和楚大侠握手,大约用了半枝香的
时刻吧,在这半枝香的时刻之中,我认楚大侠的内息运行的变化,试猜对方的功力深浅与运
功的诀窍,侥幸猜中。”
  雍惊涛半信半疑,问道:“楚大侠,你那位朋友是谁?”间
  楚劲松道:“是一位初相识的朋友。”他只回答一句就没再说下去。别人不愿意说的事
情就不宜多问,这是江湖禁忌之一,众人只好心里存着疑团,不便再问了。
  众人固然是惊疑不定,齐大圣的心里也是藏着一个闷葫芦的。
  原来他能够猜中楚劲松和那人过招的情形,一半固然是由于他从楚劲松的内息运行中有
所察觉,但另一半却是因为那人所用的内功正是他的家传的独门内功,也正是因此,他才能
够在半枝香的时间内就替楚劲松化解由于对方内功所引起的经脉闭塞,令他惭复如常的。
  齐大圣思疑不定,心里想道:“楚劲松碰上的这个人,莫非也正是我要我的那个人?但
这个人是剪大先生和徐中岳的仇家,楚劲松就是为了在帮他们对付这个人才到京师来的。为
何他们今天碰上,却又彼此手下留情?难道他们当真是偶然碰上,不知对方来历?”
  但这个疑问齐大圣自是不便当众问楚劲松,只好把闷葫芦藏在心里。
  另一件他渴欲知道的事情则是非问不可了,酒过三巡,他绕着弯儿问道:“楚大侠,听
说你不是住在镖局,不知寄寓何处。”
  楚劲松道:“哦,汤总镖头还没告诉你吗,我就是住在镖局后面汤总镖头的那座别墅。”
  齐大圣故意说道:“一个人住一座别墅虽然舒服,恐怕也嫌寂寞一些吧?为什么不搬到
镖局来和大家同住。”
  汤怀远道:“楚大侠是有家眷同来的,分开来住方便一些。”
  齐大圣心卜卜的跳:“原来英男果然来了,这倒省得我到扬州多跑一趟。”他哈哈一
笑,掩饰自己内心的波动,说道:“原来楚兄夫妻如此恩爱,小弟不知,请恕失言。”
  楚劲松道:“齐兄取笑了。小弟并非舍不得老妻,只因她从未到过京师,故此带她来开
开眼界。还有小女也一起来的。”
  齐大圣道:“明天楚兄有没有旁的事情?”
  楚劲松道:“齐兄有何见教?”
  齐大圣道:“要是楚兄没有旁的事情,我想专诚去拜访贤伉俪。”
  楚劲松道:“不敢当。小弟随时候驾。”
  齐大圣道:“楚兄,你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完全恢复如常了!”
  楚劲松道:“是,多谢齐兄关心。其实我得齐兄之助,耗损的真气早已复原了。大恩不
言报,我只能借花献佛,敬齐兄一杯。
  宴会尽欢而散。
  汤怀远特地送楚劲松出门,但走过一座假山之后,他却忽然低声说道:“楚兄,你本来
应该早点歇息的,但我还有点事情要和你谈谈,想多耽搁你半个时辰。”
  楚劲松正是想知道他何事见教,便即笑道:“我的精神比令早出门时候还好,莫说半个
时辰,一个时辰也行!”正是:
  会无好会君知否,莫问恩仇怪客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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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剑网尘丝》——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来侠士 惩恶扶危
梁羽生《剑网尘丝》 第十三回 忍陷火坑 拒婚受辱 忽来侠士 惩恶扶危 进退两难   汤怀远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请随我来。”假山洞里有条地道,通往一间密室,汤
怀远带领楚劲松进入密室,这才告诉他道:“飞天神龙恐怕已经来到京师了!”
  他以为楚劲松听到这个消息,纵然不是大吃一惊,也会交了面色,哪知楚劲松仍是神色
如常,毫无反应。
  汤怀远怔了一怔,继续说道:“这消息是剪大先生派人暗中通知我的,据说飞天神龙昨
天曾在西山出现。虽然还不敢断定是他,但是他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楚劲松仍然没有搭话,只是淡淡说道:“是他又怎样?”
  汤怀远道:“若然是他,当然是要老兄出手了。”
  楚劲松道:“新来的这位齐大圣,武功胜我十倍。”
  汤怀远道:“这位齐先生的武功虽然高强,毕竟是初相识的朋友,他曾与舍弟有言在
先,此次他只是为了想见识飞大神龙的武功而来,是否出手,要凭他高兴,他说,倘若他看
出飞天神龙的武功与他相差太远,他就没兴趣出手;但倘若比他高出很多,他又不敢出手
的。”
  楚劲松笑道:“要找到一个功刚好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可就难了。”
  汤怀远道:“是呀。而且出手的目的也和咱们不同。用他的话说,他只是想见识飞天神
龙的武功,不想卷入漩涡的。但你知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侠则是希望咱们能替武林除害,杀
了飞天神龙的!”
  楚劲松道:“人各有志,咱们也不能勉强他替咱们去出死力!”
  汤怀远道:“还有一层,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有些事情,恐怕还不能告诉他。比如
说飞天神龙藏在西山的消息,我就未便敢告诉他。”
  楚劲松道:“你疑他是替飞天神龙来卧底的吗?”
  汤怀远道:“料想不至如此。但防人之心则不可无。再说,倘若他只是泄漏出去,也会
误事的。总而言之,他只是一枚非到不得已时不能运用的棋子!”
  楚劲松道:“那么就不必再谈他了。你只说你们希望我怎样做?”
  汤怀远道:“剪大先生请你我二人明日到穆统领府中商议,依我看恐怕他要你第一个出
手!”
  楚劲松道:“明天我与齐大圣有个约会。”
  汤怀远道:“我知道。但这约会不过是拜访性质,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
  楚劲松道:“不错,他是这样说的。但我瞧他神气,恐怕还有别的事情。”
  汤怀远道:“如何对付飞天神龙,是目前的大事!什么事情都不会比这件事情更为紧
要。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陪他去拜访你,即使他有别的事情要谈,中午之前也可谈完了。
剪大先生的约会是在正午,我猜他很可能请你下午就去西山打探虚实。你可得先有个准备才
好!”
  楚劲松道:“准备什么?”
  汤怀远小声说道:“楚兄,咱们是老朋友,我知道你和剪大先生是过命的交情,但这个
秘密我不告诉你,我觉得对老朋友不住!”
  楚劲松怔了一怔,道:“什么秘密?”
  汤怀远的声音更小了:“这秘密是关于飞天神龙的身份,你不必问我是从哪里打听得
来,总这不会骗你!”他们是在密室私谈,但当汤怀远说到“飞天神龙的身份”这句话时,
好像还在害怕隔墙有耳似的。
  楚劲松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我几曾不相信你的说话。但你尚未说出他的身份,怎的
就这样紧张?”
  汤怀远道:“你不要笑我紧张,他的来头当真是非同小可!”顿了一顿,缓过口气,这
才继续说下去:“你猜飞天神龙是什么人,他,他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徒弟!”
  楚劲松笑道:“你给齐燕然的名头吓住了吗?不过,你这消息未必确实。”
  汤怀远道:“你因何这样说?”
  楚劲松道:“据我所知,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徒弟,儿子和徒弟都已死了。”
  汤怀远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飞天神龙就是他那个已经死了的姓卫的徒弟的
儿子,在齐家长大的。名义上齐燕然是他的师祖,实际却是齐燕然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正因
为他的儿子和徒弟都已死了,他最疼爱这个徒孙!我不敢劝你临阵退缩,但也不敢鼓励你去
打头阵。”
  楚劲松笑道:“我知道,倘若我打头阵,不论结果是否杀掉飞天神龙,齐燕然是决不会
放过我的了。甚至他不仅要杀我替他徒孙偿命,还要祸延我的家人呢。”
  汤怀远道:“是呀,所以我不能不告诉你,请你自己决断。”
  汤怀远继续说道:“他那个姓卫的徒弟,生前和我交情更深。你知道他这徒弟是怎样死
的吗?”
  楚劲松道:“不知道:“
  汤怀远几乎是咬着楚劲松的耳朵说话:“他这徒弟名叫卫承纲,是一个反清帮会的重要
人物,被八名大内卫士围攻,他杀尽敌人之后,本身也受了重伤,没几天也死了。”
  楚劲松道:“如此说来,飞天神龙倒是反清义土的后代呢,怎的却会变成了无恶不作的
大魔头?”
  汤怀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你知道干我们镖局这行,是必须交游广阔,黑道白
道都要卖交情的。何况我这镖局又设在京师,当然更加不能避免和官府往来、但说句心底的
话,我还是比较同情反清的义士的。”
  楚劲松道:“这点,我和你一样。如此说来,你是不想插手此事吧?”
  汤怀远叹口气道:“为难之处就在此了,若论交情,我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和齐家的
交情深厚得多,这次邀请各方朋友来帮忙对付飞天神龙的英雄帖,就是由我和剪大先生与徐
中岳一同具名的,你说我怎能中途退出?”
  楚劲松道:“你和他们联名发出英雄帖之时,是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身份的。按说中途
退出,也不能算是失信于人!”
  汤怀远苦笑道:“楚兄,你是懂得世故的老江湖,怎能说出此话?徐中岳要向飞天神龙
报仇!这件事是有穆统领替他撑腰的。即使我可以不顾剪大先生的交情,但若穆统领问我因
何退出,我怎生回答?”
  楚劲松道:“这可真是为难了!这事情已逼在目前,你总得有个主意才好!”
  汤怀远皱眉思索,半晌,仍然苦笑说道:“我实在拿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求教于你。”
  楚劲松道:“急切之间,我也想不出好主意。不过……”
  汤怀远道:“不过什么?”
  楚劲松道:“我倒想问你另一件事情。”
  汤怀远道:“请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劲松道:“剪大先生知不知道你和齐燕然相识?”汤怀远道:“不知。”
  楚劲松再问:“依你看,那个齐大圣的武功是否齐家的武功?”不用画蛇添足,他所说
的“充家”,指的自是号称“武林第一家”的齐燕然这一家了。
  汤怀远恍然大悟,笑道:“敢情你怀疑那个齐大圣是和齐燕然有关的家人么?”
  楚劲松道:“我知道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不过齐大圣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我实在不能
不有一点怀疑。纵然他不是齐燕然的家人,说不定也曾得过齐燕然的传授。”
  汤怀远笑道:“我对齐家的武功,知道得恐怕比你还少!”
  楚劲松怔了一怔,说道:“那怎么会?你和他是朋友……”
  汤怀远道:“他是把我当作朋友。但在我来说,我只能说是和他相识而已。而且只是见
过一次面的。”接着他把怎样与齐燕然相识的经过说了出来。“就是他那徒弟卫承纲出事那
年,他曾经来过一次镖局,打听他徒弟的消息。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居然能够信任我,向我
打听消息。就凭这一点,我已经是不能不感激他了。
  “那次我对他毫无帮助,他的徒弟惨死的消息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但我知道之时,料
想他亦早已知道了。有一个未证实的消息,听说卫承纲身受重伤之后,仍然去找师父,他是
死在师父家中的。”
  楚劲松道:“如此说来,飞天神龙想必就是那次由他的父亲带往齐家的了。”
  汤怀远道:“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飞天神龙确实是在齐家长大的。”说至此
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倒是希望飞天神龙当真是像徐中岳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无恶
不作的大魔头。否则我找徐中岳来对付他,那就更对不起齐燕然了。”
  楚劲松默然不语。汤怀远道:“你想什么?”
  楚劲松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汤怀远怀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可是认为飞天神龙并非如人们所说那样坏么?不知
你是何所见而云然。”
  楚劲松道:“我这只是偶然的感触。这感触是刚刚听了你说的那段有关齐燕然的故事而
引起的。齐燕然不是给许多人说成是行为乖谬,不近人情的老怪物么?但在你所说的那段故
事中,他却似乎也有古道热肠的一面呢。以此例彼,焉知经他亲手调教出来的飞天神龙不也
有好的一面?”
  汤怀远沉默半晌,说道:“可惜这‘人言’,不是普遍的‘人言’,而是剪大先生说
的。”
  楚劲松忽地说道:“你觉不觉得剪大先生好像和以往有点不同?”
  汤怀远睁大眼睛,说道:“我,我没想过。咦,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真的好像和
以往有点不同了。但怎样不同,我又说不上来。”
  楚劲松道:“就有一点想不通,想不通他为什么和徐中岳这样要好。不错,徐中岳是众
口交誉的中州大侠,手段阔绰比他的武功更为人乐于称道。但我感觉他有点沽名钓誉之赚。
这只是我私底下和你说的话,我想你不会认为我是出于妒忌才低毁徐中岳的。”
  汤怀远笑道:“你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倘若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把心里的话对你说
了。”
  楚劲松道:“那么你不觉得剪大先生如今竟然和他好像是一个人一样,是有点奇怪吗?
依剪大先生往日的为人,他去喝中岳的喜酒,替他证婚,都还可以说是不违背他的本性的普
通应酬,但这么卖力要替他报仇,甚至不惜为他而做穆统领的门客,是不是有点不大像他往
日为人?”
  汤怀远只能苦笑,不能替剪大先生分辩了。他心里在想:“不错。剪大先生和我不同。
我开镖行,有时甚至不能不巴结官府;剪大先生闲云野鹤之身,他本来无须去奉承穆志遥
的。”
  沉默了一会,汤怀远方始说道:“楚兄,你是冲剪大先生的面子才接英雄帖的,和徐中
岳并无多大交情,要是你认为犯不着为徐中岳卖命,你就走吧。我可以替你向剪大先生解
释。”
  楚劲松道:“你呢?”
  汤怀远道:“他们不会叫我去打头阵,慢慢再想不迟。但你若不走,很可能明天下午,
你就要应他们之请,到西山去会飞天神龙了”
  楚劲松道:“我不走!”
  汤怀远怔了一怔,说道:“你决意为朋友两肋插刀?”
  楚劲松道:“我和剪大先生是有交情,但徐中岳可还不能算是我的朋友!”言下之意,
显然是认为不值得替徐中岳卖命了。
  汤怀远苦笑道:“你倒是把我弄糊涂了,你即要顾全与剪大先生的交情,又不想为徐中
岳卖命,这两者怎能得兼?除非他们那个消息是假的,在西山上发现的那个可疑人物不是飞
天神龙!”
  楚劲松缓缓说道:“消息不是假的,但我也无须去会飞天神龙!”
  汤怀远无暇问他怎的知道消息不假,说道:“你不肯走,又不肯去会飞天神龙,那、那
怎么向他们交待?”
  楚劲松道:“我不是不肯定,是不必定!”
  汤怀远不禁又是一怔,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楚劲松道:“他们想请我打头阵,无非是要我试探飞天神龙的实力而已,我已经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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