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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25 梁羽生(当代)
比想起他父亲的时候还多。
  此刻,他又想起了姜雪君来了。
  “师妹不知已经到了京师没有,不过她是去找飞天神龙帮她报仇的,爹爹却是应剪大先
生之邀去对付飞天神龙的,他们未必有机会见面,见了面彼此也不相识,说不定还会把对方
当作敌人了。”
  想到极有可能发生的这个“误会”,楚天舒更是无心观看名山景色,只顾催马赶路了。
  但就在他飞骑疾驰之时忽听得有人尖声锐叫:“救命,救命呀!”
  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
  楚天舒虽然心急赶路,听到了救命的呼叫,也不能不勒着坐骑了。
  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女子正在山坡上骨碌碌的滚下来!
  她所遭遇的危险还不只此,在她后面还有追兵。是一个相貌十分可怖的汉子,步履如飞
从山上赶下来,看见那个女人跌倒,非但不跑去救,反而一声冷笑,喝道:“看你还能逃出
我的掌心?”
  大喝声中,那人把手一扬,飞出了三枚透骨钉。
  本来那女子已经从山坡上滚下,纵然不至丧命,恐怕也难免遍体鳞伤的,这人实在无须
再发暗器打她,但他一发就是三枚,看来竟是急不及待的要取她性命!
  楚天舒骑着马从山脚跑上去,那汉子飞步从山上追下来,那女子滚到山腰,和两边的距
离差不多相等,但那汉子发出了透骨钉,寒光电射,可就比楚天舒的马快得多了。
  透骨钉夹着刺耳的破空之声,来势迅猛之极,眼看就要打到女子身上。楚天舒无暇思
索,连忙也飞出三枚铜钱。
  只听得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铜钱和三枚透骨钉碰个正着,一齐坠地。
  那汉子喝道:“哪里来的小子,胆敢多管闲事?”
  楚天舒怒道:“落井下石,岂是好汉所为。这闲事我是管定的了。”
  他飞身上马,正要扶起那个女子,不料刚刚走近,奇变陡生。
  那女子突然跃起:“波”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顿时身前涌起一团烟
雾。
  烟雾迅速迷漫,把楚天舒的身形也笼罩在烟雾之内,眼前一片漆黑,五步之内,不能视
物。这霎那间,楚天舒不由得心头一凉,只道那女子和那汉子是串通了来暗算他的。
  幸而楚天舒内功不弱,应变也是极为迅速,连忙闭了呼吸,一招“扫荡六合”双掌齐
发,荡开烟雾,飞身窜出。
  与此同时,那汉子的劈空掌也正在打来,他的劈空掌力,更在楚天舒之上,掌风呼呼,
不过片刻,那团烟雾已是随风飘散,重现晴明。
  可是就在这片刻之间,那女子已是失了踪迹。
  楚天舒听见蹄声得得,把眼望去,只见那个女子已是骑在他的那匹马上,跑下山了。他
的马跑得极快,转眼间人和马变成了一个黑点,黑点也消失了。
  这样的变化当然是楚天舒始料之所不及,但也说明了一个事实,这个女子和那个汉子并
非是同一路的,楚天舒对他们的怀疑是给推翻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这汉子凶恶之极,那女子想必是害怕我救不了她。逃命要紧,趁这
时机,偷了我的坐骑,以便逃跑。她这样做虽然不讲义气,却也不能苛责她的。”
  心念未已,那汉子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那汉子冷冷说道:“小贼,你和那妖妇是什么关系,快快从实招来!”他的声音称他的
面貌一样,冷酷得难以形容,此时,楚天舒同他面对着面,越发觉得阴森可怖。
  这人的“可怖”不同于一般的“面目狰狞”,恰恰相反,他的面上没有半点表情,而且
苍白得毫无血色。丛外貌看,像是一个终年不见阳光的白面书生。但对楚天舒而言,此时此
际此人站在他的面前,给予他的感觉,与其说像一个白面书生,毋宁说更像一个刚从坟墓里
钻出来的野鬼。“鬼气森森”,这就比一般的“面目狰狞”更为可怖了。
  楚天舒心道:“我可不能给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吓倒!”当下强振精神,亢声
说道:“你怎么一开口就骂人?”
  那人冷笑道:“骂你小贼,已经是对你客气了。你和那妖妇是同党,应该骂你妖孽才
对!”
  楚天舒怒道:“请你莫出口伤人,我和那位大姐素不相识,正如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一
样!”
  那人哼一声道:“素不相识,那你为何与我作对,帮她逃走?”
  楚天舒道:“我与她素不相识,与你也素不相识,怎知你们谁是谁非?我出手救她,只
是不忍心看见一个弱女子横遭惨死而已。”
  那人的面上仍是丝毫没有表情,但说话的声音则是越来越冷酷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妖
妇竟然有人说她是弱女子,可真是奇闻!哼,哼,听你的口气,似乎我反而是恶人了?”
  楚天舒道:“你和她谁善谁恶,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做错了事,救错了人。好吧,只要
你说得出杀她的理由,我向你赔个不是。”
  那人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我要请你评理?哼,你倒说得好轻松,只是赔个不是便
罢?”
  楚天舒道:“那你想要怎样?”
  那人说道:“我要你自行了断!”
  楚天舒气往上冲,峭声说道:“我可没有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对不住,你说不出道
理,我可不想和你作无谓的纠缠了。”
  那人喝道:“站住!”飞身截住他的去路。
  楚天舒道:“你说不出道理,要动手么?好,要动手我也奉陪!”
  那人似是给他激恼,说道:“好吧.你要强辞夺理,我就还你一个道理。我问你:纵然
你不知道那妖妇是何等人物,你应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
  楚天舒道:“谁不知道此山是西岳华山,这算是什么道理?”
  那人说道:“华山派是名门正派吧?看你身手不凡,料你也当有点见识,那妖妇用的是
邪派功夫,岂能是华山派的弟子?你若不是她的同党,善恶本来极易分明。你却要偏袒她,
这又是什么道理?”
  楚天舒冷笑道:“阁下似乎也并不是华山派的弟子呀!倘若是华山派的弟子捉拿她,我
自然不会出手。”
  那人呆了一呆,说道:“你的眼力倒很不错,居然看得出找不是华山派的。”陡地喝
道:“敢情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楚天舒道:“只凭你显露的那手暗器功夫,我可看不出来。不过,手法看不出来,行径
可是……”
  那人道:“怎么样?”
  楚天舒道:“落井下石,似乎不大像是名门正派所为!”
  那人怒道:“好小子,胆敢对我如此无理!我本来想问清楚才处置你的,如今是不用再
问你了,只能有两条路任你自己挑了。”言下之意,他已认为楚天舒是那妖妇的同党无疑。
  楚天舒冷笑道:“我早知道你要拿我泄愤,我更不愿与你多说废话了。好,你划出道儿
来吧!”
  那人说道:“第一条路,你自废武功。这是自行了断的办法中较轻的一种。”
  楚天舒哈哈笑道:“你为什么不要我最重的一种。”最重的一种乃是自尽身亡。
  那人说道:“你这样说,自是不愿意挑这条路走了。”
  楚天舒道:“不错,你想毫不费力便将我置之死地,办不到!”那人道:“好,第二条
路只能由我动手了,只须你接得了我十招——”
  楚天舒道:“用不着十招,有本领的你杀了我,我死而无怨。”
  那人道:“很好,就这样办。你不是只凭我的暗器手法,看不出我的武功门派吗?那就
试试你的眼力吧。我只希望你不要在十招之内就丧命才好。”这句话含有两个意思。
  第一个意思是谅楚天舒抵挡不了他的十招;第二个意思是纵然能够抵挡十招,谅他也不
能在十招之内看出自己的武功门派。
  楚天舒道:“好,阁下既然存心伸量我,请恕我放肆了!”说话之间,手中正是亮出了
一对判官笔,左点“期门穴”,右点“白海穴”。
  那人竟不闪避,伸手就抓,使的是极为凌厉的擒拿手法。他手法固然巧妙,功力更是不
凡,只道这一抓就能把判官笔夺出手去。
  不料楚天舒的笔法更加精妙,左笔扬空一闪,右笔肘底穿出,双笔都是从他意想不到的
方位点来。
  那人吃了一惊:“这好像是双笔点四脉的功夫!”赞道:“好笔法!”运掌成风,身形
同时变换方位,楚天舒双笔点至。那人喝道:“我可要攻你了,小心接招!”左掌轻轻一
带,把双笔引出外门,右掌骈中食指点出。
  只见他指尖颤动,却不是一般的点穴手法,而是以指代剑的剑法。
  他以指代剑,霎忽之间,连刺楚天舒七处穴道。楚天舒施展浑身本领,以家传的绝技惊
神笔法对付。那人以指代剑的刺穴手法快捷无伦,但论到变化的奇诡,却是不及楚天舒的惊
神笔法。不过楚天舒限于功力,只能堪堪化解,楚天舒暗暗吃惊:“假如这是用剑的话,只
怕我早已败了。”
  那人一出手就是一招七式,攻到急处,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虽然只是两根手指,风
力毫不逊于兵刃。斗到急处,只听得“噗”的一声,楚天舒的判官笔给他弹开,几乎脱手。
  “好个惊神笔法,已经是十三招了,算我输啦。请问扬州楚劲松楚大侠是你的什么
人?”那人插剑入鞘,双眼盯着楚天舒发问。
  楚天舒道:“正是家父。请问前辈是武当派的哪一位师伯?”
  那人又是一惊,说道:“好眼力,这个赌赛你也赢了。”
  楚天舒道:“不,我是在第十二招才看得出前辈用的是连环夺命剑法的。是我输了。”
连环夺命剑乃是武当派的镇山剑法,不过由于变化太过复杂,一般弟子,大都是仅得皮毛,
只有武当五老才能运用自如。
  那人哈哈笑道:“好,好,我相信你适才所说的话了。我惜怪了你,你别生气。”
  楚天舒道:“老前辈言重了,晚辈无知,冒犯了老前辈,应该陪罪的是我。”
  那人说道:“不知不罪,客套的话大家都不必说了。不过,恐怕你心里还有怀疑,怀疑
我刚才为什么要用那样狠辣的手段对付那个女子吧!”
  楚天舒道:“晚辈刚才实是太过莽撞,老前辈这样做自必内有因由,晚辈不敢动问。”
他说“不敢动问”,其实已是“动问”。
  那人说道:“你不知道那个妖妇是谁,见我那样心狠手辣,你心里有所非议,那也怪不
得你。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妖妇乃是何人吧?”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个大魔头,年纪甚轻,武功已是极为超卓,这人姓齐名勒铭,乃
是当时号称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儿子。有关他们父子的事情,想必你会知道一些吧?”
  说话之时,那人双眸炯炯的注视楚天舒,好像要探索楚天舒内心的秘密似的。
  楚天舒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为什么他用这样的眼睛看我?难道他已经知道我见
过了齐燕然?”当下淡淡说道:“略有所闻。”
  那人说道:“好,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齐勒铭后来是死在武当五老的剑下。”
  楚天舒道:“听人说过。请问老前辈是武当五老中的哪一位?”这次是他第二次问那人
的身份了。
  那人不觉又是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武当五老之一?”
  楚天舒道:“老前辈剑法通神,假如不是武当五老,那就只能是掌门人了。”
  那人似乎很喜欢别人奉承,哈哈一笑,说道:“你猜对了,贫道正是武当五老中的玉虚
子。不过为了侦查一事,故此改作俗家打扮。”
  楚天舒道:“啊,原来是玉虚道长,失敬,失敬!”心里则在想道:“此人与传说中的
玉虚子,面貌似乎不大相符。”
  原来玉虚子未出家之前,俗名潘俊,这个“俊”字名实相符,他的外号是叫做“玉面郎
君”的。他是武当五老中年纪最轻的一个,开始当长老时,不到四十岁,现在虽然已过五
旬,但少年的容貌,总该还有轮廓可寻,不会变得如此形容可怖。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你是想见见我的本来面目吧。”
  玉虚子说话时,目光透露出一股浓重的郁闷意味。
  楚天舒感觉得到他目光中的寒意,不敢回答。
  玉虚子叹了口气,说道:“十多年来,我从未以本来面目示人,不过,今次对你可以例
外。”
  他突然一伸手揭下了“面”皮,原来他是蒙着一层薄如蝉翼,制作得极为轻巧的人皮面
具的。
  面具揭开,楚天舒不觉“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叫出了声,方始醒悟失礼。
  原来玉虚子的“本来面目”,完全出乎楚天舒想象之外,非但不“俊”,而百奇丑。不
过他略一定神,就已看得出来,这揭开来的亦非“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给人毁了容的“本
来面目”。
  只见他脸上伤痕遍布、纵横交错,有如蛛网。而且凭着楚天舒的武学造诣,还可以看得
出来,这些伤痕,是顺着剑势,在一招之内,划伤成这个样子的!就像草书名家所写的字,
笔划最繁复的字也可以一笔写成一样。
  楚天舒大吃一惊,心里想道:“伤他的这个人,剑法之高真是不可思议!”要知人的脸
皮本来就薄,一刻划过,造成了这许多伤痕,却不削坏骨头,也不伤及眼睛鼻子,拿捏之
准,力度控制之妙,岂是言语所能形容。
  玉虚子戴回面具,怆然一笑,说道:“吓坏了你吧?我脸上的伤痕,就是齐勒铭之所赐
的。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恨他,即使他已经死了?”
  楚天舒余悸犹存,而且这句话也实在不好回答。因为他心中的感觉乃是“怨毒之于人
也,大矣哉!”齐勒铭与武当五老之间的仇怨他根本就不清楚,他不愿意只为了要奉承玉虚
子而帮他骂齐勒铭。当下问道:“道长告诉我这件事情,不知和那女子有何关连?”
  玉虚子道:“对了,说了半天,我也应该说到正题来了。这个女于是江湖上著名的一双
姊妹妖狐中的妹妹,外号‘银狐’的穆娟娟。这穆娟娟正是齐勒铭的情妇!齐勒铭之所以从
武学名家之子变成一个魔头,据说就是因为姘上了这个妖妇的缘故。”
  楚天舒不觉又是啊呀一声,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银狐穆娟娟,我可真是救错人了!”
  玉虚子盯着他道:“你也知道银狐穆娟娟吗?”
  楚天舒道:“最近曾听得有人谈论过她。”玉虚子跟着再问:“是什么人谈论她?”
  楚大舒心里甚不高兴,暗自想道:“这位道长未免也太喜欢盘根究底了。”他不愿意将
秘密和盘托出,逼于无奈,只好说谎:“就是上个月我在徐家喝喜酒的时候,听得有客人谈
论这对姐妹妖狐的。当时花轿尚未临门,徐家招待宾客在花园里赏牡丹,客人来来往往,甚
为拥挤,我不认识那些人,偶然听到几句,自是不便过去搭讪。听过便算,也不怎样放在心
上。”在那样的场合,来自各方的江湖人物,自是免不了要趁这机会交换消息。楚天舒编造
的谎言,可说是合情合理。
  玉虚子仍不放松的追问:“你听得他们怎样说?”
  楚天舒道:“他们好像是谈论这对姐妹的暗器功夫,有人说她们的暗器功夫可以比美四
川唐家。我就是因为听到这两句话才比较留意的,不过,当然我不会相信。”
  玉虚子对他的话似乎并无怀疑,笑道:“说这几句话的人非但消息灵通,而且还是大行
家呢。银狐穆娟娼就是刚才那个妖妇,她的暗器功夫你已经见过了,还不算太过厉害,她的
姐姐金狐穆好好的暗器功夫更为了得。有见过的人说,她的暗器手法和四川唐家似乎也有几
分似呢。据说唐家亦已有所风闻,开始注意这对姐妹妖狐了。”楚天舒心想:“她们的暗器
功夫本来就是源出唐家。但看来这个秘密除了齐燕然之外,尚未有人知道。最少武当派的人
就还未知道。”
  玉虚子顿了一顿,说道:“原来你是无意中偶然听到有关这对姐妹妖妇的一鳞半爪,
嘿。嘿,我倒是猜错了。”
  楚天舒怔了一怔,说道:“道长以为是谁告诉我的?”
  玉虚子没有立即回答,却道:“楚贤侄,我和令尊虽然有十多年未见过面,往日的交情
还不算薄。我和令尊的交情,想必你也知道?”
  楚天舒道:“家父是常常提起道长的。”其实地的父亲只是曾经和他谈过“武当五
老”,那是为了要令他对各大门派有点认识,故此将各派的首脑人物对他作个简单介绍:
“五老”合谈,根本就没有特别提及位居“五老”之未的玉虚子。
  玉虚子自视甚高,没想到这是晚辈敷衍长辈的礼貌上的对答,大感满意,说道:“你知
道我和令尊的交情就好。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希望你老老实实告诉我。”
  楚天舒道:“小侄孤陋寡闻,一向也少理闲事。不知道长想要打听什么?”心中则已打
定主意:“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
  玉虚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我要打听的事情,与令尊也是很有关系的。因此我
和令尊可以说是利害相同。你说出来让我参详,对令尊也有好处的。”
  楚天舒道:“道长过虑了,既然是对家父有好处的,小侄又怎会隐瞒。”他这句话其实
乃是留下“后步”的,要知是否对他的父亲有好处,只能由他来作判断,要是他认为说出来
对父亲没有好处,他捏造谎言亦是心安理得。不过他的这个心思,玉虚子却是猜不透。
  玉虚子道:“你最近是否曾在齐燕然的家里住过几天?”
  楚天舒道:“道长听谁说的?”玉虚子喜欢盘根问底,他也依样划葫芦的将谈话有意拖
延,好在心中盘算可以说几分真话。
  玉虚子道:“也是徐家的宾客告诉我的,在飞天神龙大闹徐家之后数日,有人见你和齐
勒铭的女儿同坐一条小船。”
  齐漱玉是和飞天神龙联手大闹徐家的人,她受徐家客人的注意乃是意料之中事。楚天舒
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幸亏他们只是发现齐姑娘,没有发现姜师妹也是和我同在一条船
上。”
  “不错。不过我是为了慕她祖父之名接受她的邀请的。我知道她是飞天神龙的师妹,但
当时她的师兄早已不知去向了,飞天神龙和徐大侠的过节我毫不知情,我也不想理会。我答
应做她的客人,更不是为了要帮飞天神龙!”楚天舒说道。
  玉虚子哈哈笑道:“贤侄你莫多心,也无须对我解释,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帮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也用不着你去帮他。嗯,知好色则慕少艾,那位齐姑娘听说长得极为标致。何况她
又有个武功天下第一的祖父。倘若换了是我,我在你这样年纪的时候,也不会拒绝她的邀请
的。”他年轻时号称“玉面郎君”,楚天舒虽然不知道他年轻时候的故事,但料想“风流韵
事”是少不了的,他这样说倒是颇合他“玉面郎君”的身份。
  楚天舒面上一红,说道:“道长取笑了!”其实他倒是宁愿玉虚子有这个“美丽的误
会”。
  玉虚子恢复了庄重的语调,说道:“我不是说笑。说老实话,我是真正希望齐燕然的孙
女嫁给你的。齐燕然的儿子不好,徒弟徒孙也不好,但他本人却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有
值得非议的地方,也有值得钦敬的地人,除非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与他为敌。因此要是你
做了他的孙女婿,对我们或许也有好处。”
  楚天舒道:“我和齐姑娘不过是偶然相遇,哪里就谈得到婚嫁之事。再说我也不敢高攀
齐家。”
  玉虚子突道:“她和你刚刚相识,就邀你到她的家里作客,如此说来,纵然还不能说是
一见钟清,也可说得是一见如故了。贤侄,不单是我希望你能够做成齐家的女婿,恐怕还有
许多侠义道中的人都这样盼望呢,你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楚天舒道:“道长,你不是有正经事要说的么,怎么扯到我的头上来了?”
  玉虚子哈哈一笑说道:“你这件事也是正经事呀。”接着自问自答:“你知道这是什么
缘故,这是因为他们担心一桩事情。飞天神龙大闹徐家,我虽然不在场,但早已有人告诉我
了。听说那天飞天神龙伤在徐夫人的剑下,后来这位齐姑娘赶来,将她的师兄救了出去,对
么?”楚天舒道:“不错。”玉虚子继续说道:“因此,在他们知道飞天神龙和齐姑娘的身
份和关系之后,他们就不能不担心一桩事情了。他们担心的是:齐姑娘和飞天神龙的关系,
不仅只是同门,而且还是情侣。假如齐姑娘嫁给她师兄,飞天神龙不就变成了齐燕然的孙女
婿了。那时侠义道要对付飞天神龙可就更加有顾忌了,哈哈,可惜剪大先生和徐中岳他们尚
未知道齐燕然的孙女和你的事情,要是说给他们知道,他们不知道该多高兴呢?最少可以少
担一重心事!”
  楚大舒忙道:“道长,我和齐姑娘当真、当真是并无私情,你可千万不要把猜想当作事
情说出去。”
  玉虚子道:“我知道你有所顾忌的,你放心,时机尚未成熟,我当然不会乱说。再说,
我和剪大先生他们虽然有利害相同的地方,由有不同的地方。他们要对付的是齐燕然的徒孙
飞天神龙,我要对付的却是齐燕然的亲生儿子,比他们更加艰难。我是只能管自己的事情,
不能管他们的事情了。”
  楚天舒听到了说的“我要对付的却是齐燕然的亲生儿子”这一句话,不觉心头一震,隐
隐猜得到他要打听的是什么了。
  果然便听得玉虚子接着说道:“话题扯得远了,好,让咱们回到原来的话题吧。”
  “贤侄,实不相瞒,我要间你打听的就是齐燕然的儿子,听说他还没有死!这消息是真
是假,请你老实告诉我!”正是:
  剑底余生容已毁,廿年旧恨未能忘。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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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剑网尘丝》——第十回 奇变惊心 掌门遇害 幽岩被困 姹女含情
梁羽生《剑网尘丝》 第十回 奇变惊心 掌门遇害 幽岩被困 姹女含情 华山惊密   楚天舒佯作大吃一惊,说道:“什么,齐勒铭没有死吗?你不是说他已经伤在你们武当
五老剑下的?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从悬崖上跌下江中,怎能还活着呢?”玉虚子道:“十多
年来,我也一直以为他是必死无疑了的。但最近得到的消息,却是不能不令我有了思疑。”
  楚天舒道:“有人见过他么?”
  王虚子道:“不错,是有人见过一个可能是他的人。”
  楚天舒道:“可能是他,这是什么意思?”
  玉虚子道:“这位见过那个可疑人物的朋友,对他的武功甚为熟悉,但因相貌不同,故
此还不敢断定是他。”
  “事情是这样:京师第一大镖局叫做震远镖局,震远镖局的总镖头是汤怀远,汤怀远有
个弟弟叫汤怀义,汤怀义最近交了一个朋友,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但这人的武功却是极为高
强,我那位朋友见他偶然露过一鳞半爪,好像是齐家的武功。”
  楚天舒道:“你这位朋友和齐勒铭本来是相识的吧?”
  玉虚子道:“岂只相识,还吃过他的亏的。但据这位朋友说,那人的相貌和齐勒铭不
同,脸上也没伤痕。不过非但武功相似,神态和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也和齐勒铭生前一样。”
  楚天舒道:“那人的武功只不过稍露一鳞半爪,既然相貌不同,那就不是他了。”
  玉虚子道:“不,相貌是可以用改容易貌之术完全改变了本来面目的。但武功的神髓,
无论怎样掩饰,落在大行家的眼中,却还是可以看得出它的根源!
  “我们武当五老杀不了齐勒铭,齐勒铭若果‘重生’,必然要来杀我们武当五老。纵然
有干分之一可能,我们也不能不提心吊胆了。
  “因此,我们必须查明齐勒铭是死是活,在未查明之前,我是宁可信其有的!
  “老弟,如今你该懂得我是为何要捉拿那个妖妇了吧,为的就是要从她的口中得到确实
消息。她是齐勒铭的情妇,齐勒铭若还活着,她一定知道。唉,但可惜——”
  楚天舒大感尴尬,只好道歉:“都是我的不好!坏了道长大事。”
  玉虑子道:“事情已经过去,你也不必自咎了,如今我们只能从第二条线索着手追查,
这第二条线索就是齐勒铭的父亲。”
  说至此处,玉虚子苦笑道:“但齐老头儿和那妖妇可是不能同日而语,我可以抓住那妖
妇逼问她的口供,齐老头儿的武功却是号称天下第一。纵然未必真是天下第一,我也惹他不
起。”
  “实不相瞒,我这次前来华山,就是想清华山派的朋友相肋的。据我所知,华山派的掌
门天权道人和长老之一的天游道人与齐燕然都曾有过来往。我也并不是要他们出手去对付齐
燕然,只是想请他们仗义执言,请齐燕然不要袒护逆子。假如他的儿子已经回家,希望他交
出来。”
  楚天舒道:“你以为齐燕然肯答应么?他似乎只有这一个儿子。”
  玉虚子道:“不错,他只有一个儿子,他的儿子伤在我们武当五老的剑下,他没有向我
们报复,已经算是难得了。要他把儿子交出来,他多半是不肯的。
  “不过,他纵然不肯,我们已是尽了礼数了。这叫做先礼后兵,只要他不阻拦,我们武
当派对付齐勒铭相信还可以对付得了。我们甚至作了最坏的打算,必要时我们准备邀请少
林、峨嵋、青城、华山、嵩山和我们武当派的掌门人,六大门派联合行动,与齐家父子周
旋,假如齐老头儿蛮不讲理,硬要庇护他的儿子的话。”
  楚天舒心里想道:“你这算盘也未免打得太过如意了,兹事体大,六大门派这一关你就
先通不过。”故意问道:“华山派的掌门答应了替道长去做说客没有?”
  玉虚子叹口气道:“你不见我一个人下山吗?假如他们已经答应,我也用不着追捕那妖
妇了。
  “天蟒道人本来是我的至交,可惜他正在坐关,不能见客。掌门天权道长胆小,他连到
齐家去打听消息都不愿意。
  “不过我也没想到有这么凑巧的事,一下山就碰见那个妖妇;走了那个妖妇又碰上你。
第一条线索虽抓不着,第二条线也落了空,但三条线索又给我发现了!”
  楚天舒苦笑道:“道长把我当第三条线索么?可惜我这条线索丝毫也派不上用场。”
  玉虑子道:“你刚从齐家出来,听你的口气,虽然似乎未见过齐勒铭,但多少也知道一
些消息吧?比如说齐老头儿有没有和他的孙女提及她父亲尚在人间?”
  楚天舒道:“我不知道他们祖孙之间是否谈过此事,但齐姑娘却是从来没有和我谈及她
的父亲。”
  原来楚天舒不愿意把齐勒铭尚在人间的确实消息说给玉虚子知道,他是另有打算的。
  不错,齐勒铭是他父亲的仇人,甚至齐燕然也担心儿子会去暗杀他的父亲,但他还是希
望这段冤仇能够化解。
  那日他假装昏迷未醒,偷听了齐燕然和丁勃的谈话,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一切,不错,他
的父亲和他的继母相爱在前,他的继母又是在受了齐勒铭的残暴虐待,而且是在后来以为齐
勒铭死了之后才改嫁他的父亲的,他的父亲和继母都没有错,但齐勒铭因为得不到妻子的爱
而生恨,似乎也是值得原谅之处。
  他也不知道暗算他的那个人是否齐勒铭,不过即使是齐勒铭吧,他也不想记恨了。因为
齐勒铭虽然要把他置于死地(不知什么缘故,或许是一种神秘的感觉吧,他总是觉得凶手似
乎不会是齐勒铭。),但救了他的性命的却是齐勒铭的父亲。
  何况他和齐漱玉也算得是交情非同泛泛的朋友呢!
  从齐燕然和丁勃的谈话之中,他也深深感觉得到,齐燕然口口声声痛骂他这不肖的儿
子,但内心其实是深爱儿子的,齐燕然要丁勃赶往扬州去阻止儿子闯出更大的祸,固然一方
面是为了保护他的父亲,但另一方面也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他感齐燕然之恩,倘若他帮别人杀了齐燕然的儿子,岂非以怨报德?
  他想:“即使玉虚子的计划能够令得齐勒铭再死一次,但也不知有多少武林中的成名人
物丧生了!那些无辜送命的人,可未必有齐勒铭那样好的运气复活!”
  因此他决定守口如瓶,绝不透露有关齐勒铭生死之谜的秘密。
  玉虚子好生失望,说道:“你再仔细想想,齐家的人可曾透露过任何有关他们这位大少
爷的口风,不一定要直接说出他的名字
  楚大舒摇了摇头,玉虚子默然半晌,说道:“不错,齐燕然和丁勃都是老狐狸,不会随
便对外人露出口风的。楚贤侄,齐老头儿对你好不好?”
  楚天舒道:“我比他晚两辈,他对我就像一般的长辈对小辈一样,说不上特别好,也没
特别坏。”
  玉虚子自言自语:“这倒有点奇怪了,晤,说不定他尚未知道。”
  楚天舒道:“知道什么?”
  玉虚子道:“齐勒铭不但是我们武当派的仇人,也是令尊的仇人,你知道么?”
  楚天舒佯作吃惊道:“真的吗?家父却从来没有和我说过有这么一个对头,他是因何与
家父结仇的?”
  玉虑子道:“我也不知道。消息是我那位和汤怀义有交情的朋友透露的,据说汤怀义那
位新相识对令尊似乎含恨甚深,有一次有人谈起令尊是江南第一大侠,他在一旁连连冷笑,
如果这个人是齐勒铭的话,对令尊必将大大不利。”
  楚天舒放下心上一块石头:“原来他知道只是这么多。”
  “道长既然怀疑那个人,为什么不亲自上京同汤总镖头打探。就算要冒点风险,也胜于
去齐家找寻线索了。”
  玉虚子道:“贤侄,你有所不知,我们武当派有条门规,一不许做官,二不许做镖师。
我身为长老,更应该做弟子的模范,甚至要避免和这两种人来往的。”其实,真正的原因他
还未说出来,他是害怕在京师碰上齐勒铭。若然五老一齐上京,又有打草惊蛇之虑。
  楚天舒给他缠得已是有点不耐烦了,心里想道:“我姑且敷衍他吧,做不做在我。”于
是说道:“多谢教导,晚辈这就赶往京师,告辞了。”
  正要下山,忽听得钟声当当,从山顶传来,震得耳鼓嗡嗡地作响,楚天舒仰望山峰,雪
封雾锁,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那么远的地方敲钟,这里都听得见,而且钟声敲得甚急,
不像是一般庙宇做法事的钟声。
  玉虚子“咦”了一声,说道:“楚贤侄,你且慢下山!”
  楚大舒道:“道长还有什么吩咐?”
  玉虚子道:“你听见钟声没有?”
  楚天舒道:“这么响亮的钟声,聋子也听得见了。”
  玉虚子道:“你听钟声,敲得甚急,你知道这是什么钟声吗?”
  楚天舒道:“正要向道长请教。”
  玉虚子道:“这是华山派召集门人的钟声,此钟安放在山顶的凌虚阁上,重五千四百
斤,一敲起来,声闻十里。不是有大事发生,不会敲的!”
  楚天舒道:“那又怎样?”
  玉虚子道:“就因为华山派正有大事发生,但却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此事倘若只是他们
内部的事情,那还罢了;倘若是因外人潜入做出不利于华山派的事情,你这个时候下山,岂
不要惹起华山派弟子怀疑?”
  楚天舒虽然有点讨厌玉虚子,但想:“他说的这番话倒是深通人情世故之言。”便停下
脚步,说道:“华山派名列六大门派之一,门下弟子没有一千,少说也有数百吧。有什么外
人敢到华山撤野?”
  玉虚子道:“那也说不定啊。比如说咱们刚才碰上的那个妖妇银狐不就是与华山派全无
关系的外人吗?”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那妖妇怎的会在华山出现,真是令人莫名其
妙。但她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吧?嗯,莫非她还有同党,给华山派的弟子发现了?”
  楚天舒笑道:“道长不会怀疑我是那妖妇的同党了吧?”
  玉虑子笑道:“咱们早已说得清清楚楚,我当然不会再怀疑老弟了。但华山派的弟子却
未必会相信你的说话,所以目前最好还是跟着我为妙,让我做你的保镖吧。”
  他一面说一面向山上走,楚天舒无可奈何,只好跟着他走。
  钟声已经停止了,却见有几道蓝色的火焰从正中的太华峰上升起,射向四方。玉虚子
道:“看情形,似乎当真来了外敌,华山派的弟子正在分头搜索。华山派的中枢景阳宫就是
在太华峰上的。”
  楚天舒道:“道长是要回景阳宫吗?”
  玉虚子道:“我刚刚拜访过华山派的掌门天权道长,华山派出了事情,我不能不回去看
看,即使用不若我替他们效劳,我以武当派长老的身份,也应该对他们表示关心的。”
  楚天舒道:“我和华山派的道、俗两家弟子却是一个都不认识,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
也够不上和他们攀交情。”
  五虚子一皱眉头,说道:“你又来了,你和他们纵然没有交情,令尊的大名他们是不会
不知道的。这样吧,你和我上山去,要是碰见华山派的弟子,弄清楚是发生什么事情之后,
那时你要下山就任由你了。”楚天舒苦笑道:“我要避免嫌疑,也只好倚仗道长你做保镖
了。”
  两人加快脚步,走了一会,只见前面一片峭壁危崖,刻着“回心石”三个大字。
  悬崖陡壁挂着一条细长的铁链,少说也有十数丈长,锈色斑烂,随风摇晃,令人心神不
定。再看壁上前人题字,左边刻着“当思父母”,右边刻着“勇猛精进”。楚天舒道:“这
两句话互相矛盾,到了隆峻的地方,若然想起父母,有道是孝子不立危墙之下,哪里还能勇
猛精进,冒险攀登。”
  五虚子道:“两壁题字,是两个完全不同身份的人写的。”
  楚天舒道:“右边那‘勇猛精进’四字,铁划银钩,锋芒由露,剑法中似乎隐隐含有武
功。”
  玉虚子道:“贤侄眼力不差,这四个字是华山派创派祖师千仞道长写的。他利用这悬崖
峭壁训练弟子的轻功,故此鼓励弟子必须勇猛精进。”
  楚天舒道:“不过,华山派的弟子大概很少从这里上下吧?”
  玉虚子道:“不错,轻功能够练到飞渡悬崖的弟子毕竟不多。学武的人大都有点好胜心
理,轻功较差的弟子,若是抓着铁链笨手笨脚的攀登,恐给同门所笑,不过这里却是登山的
捷径。”
  楚天舒道:“左边那‘当思父母’四字和回心石的题名书法一样。圆润厚重,四平八
正,一笔不苟,恐怕是个食古不化的读书人写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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