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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24 梁羽生(当代)
  楚天舒笑道:“你说我胡扯,你更胡扯了。你在他家住了几天,难道还不知道他们一家
上下,连丁大叔和王妈在内,都已认定了卫天元是他们齐家的未来姑爷了。”
  姜雪君笑道:“我和你开玩笑,何必如此认真。说老实话,倘若齐老头子送你这件礼物
当真有着这种用意,我倒是白费心血了。”
  楚天舒正容说道:“齐老前辈的所为令人莫测高深,咱们也不必胡猜了。我倒是有一件
事要和你说,不,要向你道歉。”
  姜雪君怔了怔,说道:“你因何事要向我道歉?”
  楚天舒道:“我刚才向齐老前辈说的那些话,你没生气吧?我为了早日回家,拿你来作
借口……”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我正是要齐家妹子误会咱们,这,这也是我早就和你说好
的,怎会怪你。对啦,我也有一件正经事称你说,你别见怪。”
  楚天舒道:“你怎么忽然和我客气起来了,请说吧。”姜雪君道:“我只能让齐家的人
误会你、你是和我……但可不能当真连累了你。所以、所以……”
  她顿了一顿,说道:“所以我不想和你回家了,但请你老实告诉我,你的功力目前已经
恢复几分?”
  楚天舒道:“这个你倒无须为我担忧,我的经脉得齐老前辈之助,业已打通,目前虽然
只是恢复三分功力,但用不着三天,就可以完全恢复如初。即以目前的三分功力而论,大概
也可以照顾自己了。当然,若是碰上了剪千崖之类的强敌,我还是打不过他的。但倘若是碰
上这样的一流高手,就算我的功力完全恢复,再加上你,也未必能够躲过灾难。我只想知
道,你准备上哪儿?”
  姜雪君知道他说的乃是实情,便道:“如果你用不着我陪你同行,那么我想到京城去一
趟。”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你单独上京?为的什么?”
  姜雪君道:“我已经知道一个确实的消息,徐中岳和剪千崖都往京城去了。”
  楚天舒道:“哦,你要单独报仇?”
  姜雪君道:“到了京城,说不定也有人帮助你的。你放心吧,我不会不自量力,胆大妄
为的。”
  楚天舒想了起来,说道:“对啦,我好像听见丁大叔说过飞天神龙卫天元似乎也是去了
京师了。”
  姜雪君不作声。不作声的是等于默认她要去找卫天元了。
  楚天舒道:“你有卫天元相助,本来我可以放心,但我怕你在途中会有人认得你。”
  姜雪君道:“我还多少懂得一点改容易貌之术。”
  楚天舒本来还是不放心让她单独去的,但一想,要是和她一起回家,倘若碰上那个要杀
他父亲的强敌,岂不要连累了她亦遭毒手?二来想到她要避嫌疑的真正原因,可能还是为了
卫天元的缘故。尽管她一口声声说要成全齐漱玉和卫天元,但她不能忘情于卫天元,却是用
不着她从口中说出来的。
  楚天舒叹了口气,说道:“咱们是师兄妹,我本来应该助你报仇的,但我知道你怕受嫌
疑,我也有事急着回家,咱们只能暂且分手了。”
  姜雪君脸上一红,说道:“我不是怕受嫌疑,我是为你着想,但不知你有什么急事赶着
回家。”
  楚天舒不愿自扬“家丑”——尽管过错不在他的父亲,甚至她的继母亦可原谅。但在别
人听来,那总是“丑闻”,便道:“没什么。只是我和家父约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如
今早已过了期限了。”
  姜雪君虽说是不想与师兄同行,但听得他这样说,却也不免有点被冷落的感觉。心里想
道:“原来我在他心中的位置并不是如他口中所言,但这样也好,我可以无须顾虑他会向我
纠缠了。”于是说道:“百行孝为先,你既是过了和令尊所约的期限,那是应该赶快回家
了。”两人各怀心事,互道珍重而别。
  楚天舒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忽然若有所失:“呀,她芳心另有所属,我又怎可有非份之
想。”但想是这样想,被扰乱了的情怀,却总是难以平静了。
  他惘惘独行,这日到了黄河岸边的风陵渡,这是一个大渡口,隔岸就是河南的名城潼关
了。
  天色已晚,黄河又正在水涨,没有船夫敢在夜间渡河。楚天舒便在风陵渡的市镇上找一
间比较像样的客店投宿。
  进了房间不久,刚刚抹过一把脸,便听得有敲门声。楚天舒想不到在这个地方会有朋友
找他,先不开门,问道:“是谁?”
  那人笑道:“申叔叔的声音你都听不出吗?”
  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上次约他同往洛阳的那个申公达。申公达是江湖上出名的“包
打听”,外号“顺风耳”的。他交游极广,武功不高,但却最喜欢对年轻人以长辈自居。
  楚天舒虽然讨厌此人,但也只能请他进房间里坐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楚天舒
问道。
  申公达掩上房门,说道:“我也是在客店住的,比你早来一个时辰。为了在外面说话不
方便,所以你进客店的时候,我没有和你打招呼。”
  楚天舒道:“哦。你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要和我说么?”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申公达素
来是喜欢张大其辞,散播“内幕消息”的,而每次他告诉别人“内幕消息”的时候,也总要
加上一句:“这个秘密,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不要说给另外的人知道。”楚天舒这句话其实
是带有嘲讽意味的。
  申公达一本正经的说道:“一点不错,而且这个秘密正是和你有关,嘿,嘿,踏破铁鞋
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正愁找不着你呢,如今见了你可好了!”
  楚天舒打断他的话道:“听你这样说,你倒好像是特地来寻找我的了。好,那你就赶快
说吧,究竟是为什么?”
  申公达笑道:“你这样急,我当然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先要问你,你准备上哪儿?”
  楚天舒道:“我准备回家。”申公达道:“回家做什么?”楚天舒道:“你倒是问得稀
奇,回家当然是为了和家人团聚。”
  申公达笑道:“幸亏你遇见了我,否则你就要多走一趟冤枉路了。”
  楚天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申公达道:“令尊叫你不必回家。”楚天舒道:“为什么?”申公达道:“你们一家人
都到北京去了。因此令尊特地托我传话,叫你到京师和家人相会。”
  楚天舒道:“家父早已息影田园,他去京师干嘛?”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绝大的秘密,你可不要随便告诉外人。飞天神龙大闹
徐家这件事情你是在场目击的,令尊之去京师,就是由于这件事情而起。”
  楚天舒道:“家父与徐中岳可并没交情,与飞天神龙更扯不上关系。怎会牵涉到这件事
情?”
  申公达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令尊和中州大侠无甚交情,但和剪大先
生的交情却是深得很啊!”
  楚天舒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侠为了躲避飞天神龙,已经悄悄避住京师去了。哪知飞天
神龙仍是不肯放过他们,他们已经得到确实的消息,飞天神龙亦已入京想要暗杀他们。”
  楚天舒心里想道:“他绰号顺风耳,消息果然甚为灵通。虽然个别字眼用得不妥,消息
本身倒是不假。”
  申公达继续说道:“剪大先生一想躲避不是办法,因此他就和徐大侠以及镇远镖局的总
镖头汤怀远三人联名发出英雄贴,邀请与他们有深厚交情的朋友入京,捉拿飞天神龙为武林
除害。不过够资格接受他们一份英雄贴的人也不多,据我所知,他们总共也不过邀请十多个
人,令尊就是其中之一。这是令尊的光荣,他冲着剪大先生的面子,当然不能不去了。”
  楚天舒半信半疑,说道;“家父一个人去也就是了,何以家人也都去呢?”
  申公达道:“你这位晚娘也是女中豪杰,她和令尊又是一向夫妻恩爱的,她听说飞天神
龙是剪大先生都害怕的人,自是要追随丈夫作个帮手了。你未回家,家中无人照顾你的妹
妹,当然一起去了。”他说得合情合理,又有事实根据,楚天舒不能不多相信几分,面色也
不觉变了。
  要知楚天舒是和剪大先生交过手的,何况他又已经从姜雪君口中知道,剪大先生正是师
妹的杀父仇人。
  他心里暗暗叫苦:“剪千崖有请爹爹上京,定然不怀好意。爹爹不知我在洛阳做下了的
事情,反而去帮他们,那不是自投罗网吗?退一步说,纵然他们不敢报复在我爹爹身上,我
的处境也是尴尬之极了!”思念及此,面色焉能不变?
  申公达只道他心里怕,安慰他道:“飞天神龙虽然厉害,令尊的惊神笔法乃是武林一
绝,料想也不会输给他的。何况还有那许多高手都已应邀入京呢。”
  楚天舒自是不能向他明说,问道:“不知家父是怎样对你说的,你可以多说一些吗?”
  申公达木然毫无表情,说道:“我回到扬州拜候令尊,令尊一见我就问:申大哥,你带
小儿到洛阳去,为何只是一个人回来?讲实话,这次我全是冲着你的面子,是你代徐中岳派
送喜贴,我才放心让小儿随你去的。如今徐家闹出了天大的新闻,喜事变成祸事,消息都已
传到我的耳中了,你叫我怎不担心?”
  “嘿,嘿,令尊问我你去了哪里,我怎答得出来,只能问你了。”
  楚天舒道:“我没有到过黄河以北,趁这机会,到几个名胜之地走走。”
  申公达摇头道:“你真是没心肝,你爹对我说,你是说好了在一个月之内回家的。你竟
然去游览风景,把对父亲的承诺都抛之脑后。”
  楚天舒听他说得出这个限期,心里想道:“如此看来,他倒是确实见过我的爹爹了。”
  他正在仔细推敲申公达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申公达已是又向他发问了。
  “你知错就好。少年人贪玩,那也不足深责。不过我倒想问你,你在黄河以北游玩,可
到过王屋山么?”
  楚天舒心头微凛:“他是出名的包打听,莫非他已打听到了一些什么。”说道:“曾在
山下经过,没有上去游玩。”
  “王屋山也算得是一座名山,为什么你不上去寻幽探秘?”
  楚天舒笑道:“申叔叔,这是为了你的缘故呀!”
  申公达道:“你知道我会责备你吗?怎的这样说呢?”
  楚天舒道:“实不相瞒,我倒不是忘记了和家父所约的期限,而是不放心抛下你,不
错,当时我是因为胆小,匆匆忙忙离开洛阳。但还是惦记着你的。有人说你遭了飞天神龙的
毒手,我也只是半信半疑。我不立即回家就是为了这个原故。我打算在离开洛阳五六天的路
程范围之内,消磨一段时光,待知道了徐家的事清确已平静之后,便即再回洛阳打探你的下
落的。我到王屋山之时,已经是离开洛阳十多天了,假如上山游玩,恐怕耽搁的时间太多。”
  这番话倒是听得申公达甚为舒服,拈须笑道:“如此说来,你还算有我的心,我倒是错
怪你了。”
  楚天舒道:“但小侄却不明白,你因何要特别提及王屋山呢?”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这又是一个秘密,我对你说无妨,你可千万不可泄漏。”
  楚天舒道:“你若是信不过我,你就莫说。”
  他知道申公达的脾气,你叫他莫说,他就非说不可。
  “老弟,你这样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泄漏秘密的了。我问你,你知不知当今之世,谁
的武功最好?”
  楚天舒道:“我只听得家父说过,二三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人是齐燕然。现在是
谁,我就不知道了。”
  申公达小声说道:“不错,有许多人以为齐燕然已经死了,但我知道他没有死,所以武
功天下第一的仍然是他。而且我还打探到他的住址,他就是隐居在王屋山中的。”
  楚天舒装作诧异,说道:“申叔叔,你的消息真灵通。那么你是想……”
  申公达道:“实不相瞒,我此来正是想找齐燕然出山的!”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和齐老头儿也是素有交情的么,怎的从不见你提起?”
  申公达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知道我这个人素来是不喜欢炫耀自己的,虽然我和齐燕然
交情报深,但因他是武功天下第一,我倒是不方便对人说了。他早已闭门封刀,要是别人请
他出山,他一定不肯,为了帮朋友的忙,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楚天舒道:“哦,原来你是想找他去帮忙剪大先生对付飞天神龙的吗?”
  申公达道:“正是。剪大先生虽然请了许多朋友帮忙,但究竟不如请到齐燕然的好。他
一出马,飞天神龙即算当真会飞,也飞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楚天舒心里暗暗好笑,但却不便对他泄漏齐燕然和飞天神龙的关系,只好劝他道:“这
样一位老前辈高人,既然早已闭门封刀,恐怕不容易请得动的。我也曾听得家父说过,这位
前辈的性情甚为怪僻,他不喜欢见的人去拜访他,恐怕反受其辱。申叔叔,你还是三思其行
的好。”
  申公达怫然不悦,说道:“小娃娃,你知道什么?就因为别人请不动他,剪大先生才不
能不仰仗我的面子,所以我和他的交情,他欢迎还来不及呢,怎会闭门不纳。”
  楚天舒听他吹牛越吹越大,心里想道。“齐老头子大概还不至于把他杀掉,吃点苦头则
恐怕免不了。他执意要去,那就让他受一次教训也好,”
  就在此时,忽听得蹄声得得,到了客店门前,戛然而止,申公达道:“咦,这么晚了,
怎的还有人来?这匹坐骑是惯走长途的关外良驹,赶路又赶得这样急。来客恐怕不是普通人
物!”他武功不高,江湖经验却是十分丰富。
  话犹未了,那人已经进了客店,只听得“啪哒”一声,那人大声说道:“小二哥,把你
吵醒,你别着恼。我只宿一宵,这锭银子给你,不必找赎了。”原来那是一锭十两重的元宝
掷在桌子上的声音。店小二本来是不大高兴的,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也就眉开眼笑,连忙道
谢了。
  申公达凝神静听,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这人好像是我一个老朋友!”
  那人一说话,楚天舒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故意问道:“申叔叔,你这位老朋友,想必又
是一个著拦(了不起)人物?”申公达道:“当然是了。你不知道武林中有个叫做丁勃的人
物?”
  原来这个午夜来客不是别人,正是丁勃。
  楚天舒笑道:“这样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能不知,听说他是二十年前横行辽东一
带的大盗。但后来不知怎的,忽然在江湖上消失踪迹。申叔叔,你和他是老朋友,想必知道
其中缘故?”他想试探申公达对丁勃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
  申公达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是丁勃引以为耻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我说给你听,你可不要对别人说。有一次他偷了一个亲王的稀世奇珍,那件奇珍据说是皇帝
赏赐给他的,有海碗口般大的碧玉瓜,那亲王请了八名大内高手去对付他,八名大内高手都
死在他的手下,但他也受了重伤。他仇敌甚多,故而只能避到东海一个小岛养伤。如今回
来,想必是武功已经恢复如初了。”
  楚天舒听他信口开河,几乎忍不住笑。申公达道:“咦,你的神色为何这样古怪?一副
哭笑难分的模样!”
  楚天舒好不容易方始忍住了笑,说道:“申叔叔,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申公达道:“我和他也差不多二十年没见面了,老朋友难得相逢,当然要和他会面。我
和你一起拜访他吧,趁这机会让你和他相识。”
  楚天舒心里想道:“我和齐家的秘密,可不能让这个‘顺风耳”知道:“当下连忙摇
头,学他一样煞有介事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你千万别对他提及我在这里!”
  申公达诧道:“为什么?”
  楚天舒道:“这是一个大秘密,我告诉你,你别说出去。我的爹爹和他有点过节,虽非
大仇,但却是伤了他的颜面的。他们曾经有一次印证武功。对啦,你是家父最好的朋友,难
道家父从没对你……”
  申公达急忙点头,抢着说道:“对,对,我记起来了。那次比武,是丁勃输了一招,令
尊二十年前对我说过的。只因时间太久,我几乎忘了。如此说来,你是不便去见他了。”
  楚天舒道:“丁勃最重面子,你见了他可千万别提起这件事。”
  申公达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他面色这么难看,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情,当下轻
声笑道:“你当我是老糊涂么,这种避忌我岂有不懂之理。好,我这就去找他,明天你也不
必等我了,咱们各走各的。”
  楚天舒心里好笑,待他一走,便即凝神静听。
  丁勃住的房间是这间客店最好的“上房”,前面是天井,后面是菜园,并无相邻的房间。
  隔着一个天井,本来是很难听得见房间里的小声谈话的,但对楚天舒来说,却不是难
事。他自小练功,听觉比一般人敏锐得多,伏地听声,一字也不遗漏。
  ***
  丁勃看贝一个不相识的人来访,不禁有点奇怪,冷冷笑道:“你是谁?”
  申公达满面堆欢,说道:“丁老大,你怎么忘记小弟了。咱们是在营口宏达镖局见过面
的。”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哦,宏达镖局?是哪一年的事?”
  申公达道:“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宏达镖局的晁总镖头请你老哥,我是陪客。”
  丁勃这才记了起来,原来那年他劫了宏达镖局所保的一支镖,后来有和两方相熟的朋友
出来说情,丁勃破例把劫去的货物全部归还,故而总镖头设下盛筵对他表示谢意。陪客少说
也有三五十个,申公达适逢其会,也是陪客之一,但在整个宴会当中,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和
丁勃说过一句话。
  但虽没说过话,丁勃和别人的交谈他却是细心聆听的。他绰号“顺风耳”,武功虽然不
高,却有一门特别的本事,只要听过一个名人的说话,以后不论隔了多少年,只须听见这个
人说话的声音,用不着见面,他就可以认得出来。不过他这“认声”的本领必须限于名人,
因为他只对名人的口音方才特别注意,牢牢记住。
  申公达说出了那次的事情,接着自报姓名。
  丁勃对他的名字倒不陌生,一听就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你就是江湖上名闻四方的顺
风耳先生,不过,廿二年前,好像你还没有这个绰号?”
  申公达连忙说道:“请小声点儿,提防隔墙有耳。”其实他是怕给楚天舒听见了,戳穿
他的谎话。
  丁勃笑道:“左右并无邻房,隔墙有耳是不必害怕的。不过,你这样说,敢情你已知道
客店里有鹰爪孙这流人物吗?”
  申公达道:“鹰爪孙没有,但说不定会有江湖人物。你老兄的身份……”
  丁勃说道:“哦,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申公达小声道:“老兄不见廿年,大概还未金盆洗手吧?”
  丁勃道:“你问这个干嘛?”不觉已是流露出一点讨厌的神色。
  申公达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怎的忘了绿林的禁忌了?”连忙说道:“没什么,我
只是好奇,随便问问。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丁兄若有阻得着小弟的地方,小弟一定——”
  丁勃截断他的话,淡淡说道:“好吧,将来如果我有什么要请你老兄帮忙的话,我再告
诉你。”这已等于下了逐客令了。
  申公达讨了个没趣,但好在丁勃说得还算客气,他自我安慰:“丁老大总算知道我这号
人物了,甚至他也明白将来有可能要借重我呢!”自己觉得有了面子,便站起来道:“丁大
哥,你要休息,小弟告辞了。”
  丁勃如有所思,忽地抬起头道:“且慢!”
  申公达吓了一跳,只道这个杀人不贬眼的大盗是不愿意给别人知道行踪,说不定要将他
杀了灭口。“丁、丁大哥有什么吩咐?”申公达颤声问道。
  丁勃的面色却好了许多,甚至显得颇有礼貌的作了个手势,请他坐下来,缓缓说道:
“申兄,我忽然想了起来,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教。”
  申公达受宠若惊,说道:“不敢当。丁兄若是有事相询,小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
尽。”
  了勃说道:“申兄,你是扬州人氏,是吗?”要知申公达在廿二年前与丁勃初会之时,
尚未“成名”,但如今他已是江湖上最多人知道的“包打听”了。丁勃刚从扬州回来,自然
知道扬州有他这么一个“名人”。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敝乡正是扬州,想不到丁大哥你也知道。”
  丁勃说道:“老兄是扬州名人,我一到扬州,就听得人家说了。”
  申公达不禁又吃了一惊,说道:“丁大哥,你最近到过扬州。”
  丁勃说道:“不错,我正是刚从扬州回来的。扬州还有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老兄,你
自必知道。”
  申公达道:“你说的是有扬州大侠之称的楚劲松吗?”他想起楚天舒告诉他的那个“秘
密”,不敢直称楚劲松为“扬州大侠”。
  丁勃道:“什么有‘扬州大侠’之称?楚劲松是名实相符的扬州大侠!申兄难道不以为
然么?”
  申公达一时揣摩不到他的“真意”方始说道:“是,是。多谢丁大哥称赞我们扬州的人
物,申某与有荣焉。”他说了这两句话,颇为得意自己说话“得体”。心想:我装作不知你
和楚劲松的过节,称赞楚劲松的话是你自己说的,料你也不能怪我。
  丁勃说道:“申兄和楚大侠的交情想必极为深厚?实不相瞒,我要向老兄请教的就正是
有关贵同乡楚大侠的事情。”
  若依申公达平素的脾气,只要有一分交情,就可以吹成多年老友;有三分交情,那就更
是非得吹成生死之交不可。但此际,他却是非但不敢吹牛,反而尽量缩减,生怕丁勃误会他
和楚劲松是有深交。
  “丁大哥,你恐怕有点误会了。实不相瞒,小弟和楚大侠只是泛泛之交。”申公达道。
  丁勃一皱眉头,说道:“申兄交游广阔,天下闻名。何况楚大侠与你份属同乡,交情岂
能不厚?”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正是因为小弟在外面的时候多,在家乡的时候少,所以
和楚大侠往往一年都没见一上次。”
  丁勃说道:“据我所知,上个月前,你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从扬州到洛阳去喝徐中岳
的喜酒。”
  申公达心头一凛:“他的消息也忒灵通。”当下说道:“不错。不过那是因为同乡之
谊,我是长辈身份,理当照顾小辈,故此结伴同行。并非是有特别交情。”
  丁勃说道:“后来,你也曾回过乡下吧?”
  申公达道:“是的,不过却不是和楚劲松的儿子一起回家了。”
  丁勃说道:“我知道,但我要向你打听的无需你和楚劲松有特别交情,你既然回过家
乡,我想或许你会知道他的近况。”他已开始感觉到申公达的态度有点古怪,一双眼如寒
冰、如利剪的盯着他。
  申公达心里想道:“看来他对我已是有点怀疑,我若不半真半假的敷衍他,只怕反而弄
得不妙。”心中患得患失,打定了见机行事的主意,说道:“不知丁大哥想要知道的是什
么?”
  丁勃说道:“我想要知道的是楚大侠去了哪里?我这次曾经到过他的家里,却扑了个
空,什么也没见着,只知道他已经离开扬州。”
  丁勃说道:“江湖上谁都知道你的消息最为灵通,你是不是不愿意告诉我?”
  申公达道:“说老实话,他的行踪我也不知。不过……”
  丁勃道:“不过怎样?”
  申公达道:“风声倒是略有所闻,就不知是真是假?”
  了勃道:“不管真假,你说好了。”
  申公达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一个极大的秘密,消息的来源,请恕小弟不便奉告。”
  丁勃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就不说,我不会勉强你的。”
  申公达如释重负,说道:“多谢丁大哥谅解,据我听来的消息,楚劲松如今是在齐燕然
的家里。”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你说的齐燕然就是武林公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齐燕然么?”
  申公达说道:“正是。听说齐老头儿隐居在王屋山中,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楚劲松
是知道的。”
  丁勃说道:“楚劲松把家人也都带去了么?”
  申公达道:“不错,他是携同妻子,一起到齐燕然的家中作客的。不过他的儿子有没有
同往,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却没提及。”
  丁勃哈哈笑道:“这可真是稀奇事了,楚劲松竟然和他的夫人一起跑到齐家!”
  申公达道:“丁大哥请小声些,齐老头儿和楚大侠恐怕都不想给别人知道的。”
  丁勃忍住笑,说道:“是,是,我几乎忘记这是一个大秘密了。但你知道我为什么感觉
稀奇吗?”
  申公达道:“不知道:“
  丁勃说道:“齐燕然是二十年前在江湖上失踪的,对吗?”申公达道:“不错。”丁勃
说道:“据此推算,齐燕然隐居之时,楚劲松似乎刚刚出道。怎的他和齐老头子能有那么深
厚的交情?”心里则在暗笑:“你这可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不过,我所知道的秘密可不能
说给你听。”
  申公达哪里知道丁勃正是齐燕然的管家,二十年来都在齐家的,他的谎话早已编好,于
是装模作样的继续说道:“丁大哥,你的消息是很灵通,但可惜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待小
弟说出来,你就不会觉得稀奇了。”
  丁勃道:“好,那你赶快说吧!”
  申公达道:“楚劲松的后妻是齐燕然的干女儿,楚劲松和齐燕然的一位老朋友又是交情
非常深的,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头极大,上个月曾经应中州大侠徐中岳之请,到洛阳去替他
作主婚人的。”
  丁勃道:“哦,你说的可是剪大先生。”
  申公达道:“正是。这次楚劲松悄悄去拜会齐燕然,和剪大先生也是有关系的。本身的
戚谊加上剪大先生的交情,他带了妻女前往齐家,那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你说是吗?”
  丁勃说道:“申兄,你真不愧是当今之世见闻最博的人,连人家有什么亲朋戚友关系都
打听得清清楚楚。”申公达不知他说的乃是反话,甚为得意,故作谦虚,连连说道:“过
奖,过奖。”
  丁勃继续说道:“如你所言,楚劲松其实只须凭着他本人是齐燕然干女婿的身份,前往
齐家,那己是名正言顺的了,还何须攀上剪大先生的关系?”
  申公达道:“丁大哥有所不知,那又是别一桩事情了。”
  丁勃道:“哦,那又是什么事情?”心想,我倒要看你能够编造多少谎言?
  申公达道:“上个月飞天神龙大闹中州大侠徐家一事,丁兄想必已有所闻。”
  丁勃说道:“这是最近发生的轰动江湖的大事,我虽然孤陋寡闻,也曾听得道路传言,
只是不知其详而已。”
  申公达说道:“飞天神龙在徐中岳大喜之日,不但打伤了徐大侠本人,还枪去了他的新
娘子。”
  丁勃说道:“哦,还抢去了他的新娘子吗,这飞天神龙也未免太过胡作非为了。但这和
楚劲松前去拜会齐老头儿却有何相干?”心中暗道:“你说的这位新娘子正是为了要找寻我
的卫少爷,才应我们小姐之邀,来作齐家的客人呢。你却在我的面前撒这种弥天大谎!”
  申公达哪知自己正是“在真人面前说假话”,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丁兄忘记我刚刚
说过,剪大先生是徐家的主婚人么?”
  丁勃说道:“那又怎样?”
  申公达道:“徐中岳被飞天神龙如此欺负,剪大先生当然要替他主持公道。不过,他为
了保护受伤的徐中岳,不能离开,故此托楚劲松去代邀齐老头子出山。楚劲松为了不知儿子
的下落,有人说他的儿子可能亦已遭了飞天神龙的毒手,他也必须去请齐老头子帮忙,帮他
找回儿子。所以他这次前往齐家,既是为了朋友,也是为了自己的!”
  丁勃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原来如此,幸亏碰上你这位消息灵通的人;否则我
只怕还要费许多冤枉功夫,去找楚大侠呢!”
  申公达道:“王屋山离此不过数日路程,丁兄若是要找楚大侠,小弟可以陪你同去。”
  丁勃说道:“我可不敢高攀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申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找楚大侠
之事以后再说吧。”
  申公达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暗暗得意:“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原来他编造的这番谎言,虽属信口开河,却也是有着他的用意的。
  他以为楚劲松真的与丁勃有着“过节”,他这个人虽然喜欢吹牛,对真正的朋友还是关
心的。他想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伤的是丁勃还好,伤的若是楚劲松,他知道此事,事先不设
法挽救,那就对不住朋友了。因此他捏造谎言,把楚劲松说成是齐燕然的干女婿,而且正在
齐家,丁勃当解不敢到齐家去找楚劲松报当年的一掌之仇的。
  楚天舒偷听他们的谈话,却是不禁又好笑,又担心。好笑的是申公达编造的谎言正好碰
着“识者”,担心的是不知丁勃会怎样的惩戒他。
  不过从他们的谈话中,楚天舒亦已得到证实,他的父亲的确是已经离开扬州了。他本来
尚未敢术过相信申公达的,待听见丁勃找不到他的父亲,他这才确信无疑。
  他心里想道:“申公达虽然说慌,对我父子倒是一片好心,倘若丁勃太过难为他,我是
恐怕不能置之不理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了勃又在笑道:“申公,你这样说,想必是和齐老头子也有很深的交
情?”
  申公达道:“深交谈不上,不过承蒙齐老头子看得起我,把我当成朋友罢啦。实不相
瞒,我正是想到王屋山去和他们会合的。”
  丁勃道:“你是怕楚劲松也请他不动吗?”
  申公达道:“其实是无须有这顾虑的,不过,飞天神龙太过厉害,剪大先生怕齐老头儿
不知这一点,他以武功天下第一的身份,就未必肯降低身份去对付一个小辈了。我是当日在
场人,故此剪大先生托我稍来口信,叫我去帮忙说项。”
  丁勃笑道:“你既知详情,又能说会道,你去一定请得动齐老头儿。”
  申公达道:“但愿如此。可惜丁大哥你不便前往齐家,否则这场热闹倒是有得瞧的。”
  丁勃忽地说道:“如果你去齐家,这场热闹我是有得瞧的,不过我却不忍心看这场热
闹!”
  申公达一怔道:“丁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丁勃说道:“我是要去齐家的,但你却不能去了!”申公达道:“为,为什么……”话
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申公达已是跌倒地上。
  楚天舒吃了一惊,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只听得丁勃已在说道:“我点你的穴道是救你性
命,你懂不懂?嘿一嘿,丁某平生所见的英雄好汉也不算少,吹牛的本领却要数你老兄第
一,不过,你只吹吹牛皮那还无关紧要,倘若当真要去请齐燕然出山的话,只怕你不死也得
给废掉武功,我虽然讨厌你,但江湖上少了你这样的人,也难免寂寞一些,所以我不想废你
的武功;让你以后还可以在江湖走动走动。我点你的穴这,十二个时辰之后可以自解,对你
的身体并无伤害,不过还得过三五天你才能行动如常,你用不着惊慌。”
  楚天舒这才放下心上一块石头,想道:“倘若换了我是丁勃,恐怕我也只能这样处置
他。”要知申公达若到齐家,齐燕然多半是会命令丁勃出手的,那时丁勃纵然不想杀他,最
少也得废掉他的武功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丁勃继续说道:“你把我当作朋友,那我也不妨劝你一句。吹牛无所
谓,切莫做赌徒。我知道你和齐燕然根本没有半点交清,你是为了想要巴结剪大先生和徐中
岳,不知你从何处打听到齐燕然的住处,这才想到要借此邀功的。或者你以为求情成与不
成,都无多大的关系,你却不知,这其实是一个极为冒险的赌博,赌输了可能陪上你的性命
的。好,言尽于此,你现在不懂,日后自会明白!”
  跟着听得丁勃轻轻打开房门,随即听得瓦面衣襟带风之声。楚天舒是个行家,一听便知
是丁勃抱起申公达,把申公达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申公达出来的时候,是在外面把房门关上
的,并非在里面落下门闩,故而只要试推一下,试出房门是虚掩的,那就是申公达的房间,
丁勃是老江湖,申公达向他房间走来的时候,他已经大概知道他的房间是在哪一个位置了。
他在瓦面施展轻功,那是恐防万一有其他的客人未曾入睡,他抱着一个人经过天井和吊道,
会给客人在门缝里瞧见。
  果然过了不久,又听得丁勃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此时已是将近四更的时分了。
  楚天舒暗自想道:“爹爹应剪大先生之请去了京师,此事料想不会是假的了。我必须马
上赶往京师,以免爹爹坠入陷阱。我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也用不着去见丁勃了。”他的房钱
早已清付,主意打定,便即悄悄离开这间客店。 无心铸错上华山   “一线孤绳通霄汉,黄河远上白云间,欲御天风上西岳,搜奇探秘览华山。”
  一骑骏马,正在华山脚下经过,骑在马背上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少年,他仰望华山的雄奇
峻险形势,不由得豪兴遥飞,朗声吟诵。
  虽然是满腹豪情,但眉宇之间却也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忧色。
  这少年正是要上京寻父的楚天舒。
  苍龙岭是华山有名的天险,一条突出的山脊,狭而且长,远看像天上垂下的一条长绳,
似乎可以上通霄汉。楚天舒此际就正是在苍龙岭的下面。
  华山坐落在瞳关西面,在山上可以眺望黄河。不过楚天舒是在山脚,他是只能远望奇峰
错列,众壑纵横的景致,在山上眺望黄河的奇景,只能在前人的诗句中想象得之了。
  “可惜我有事在身,搜奇探秘览华山只能俟之来日了。但盼此去京师,能够和父亲一起
回来,那时再与家人一览名山胜景。”想起父亲的处境,不由得心急如焚,本来他已是放慢
了坐骑的,又再快马加鞭了。
  他最挂念的固然是父亲,不过另外一个人他也是极之惦记的。甚至想起这个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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