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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17 梁羽生(当代)
得遂所愿。
  还有,他也害怕在见到齐漱玉之后,齐漱玉又会缠住他。而且他也不敢完全肯定他刚才
没有认错人。万一认错了人,远赴扬州,徒劳往返,那不是什么大事都耽误了?
  风雨如晦,疑幻疑真,飞天神龙江边遥望,如醉如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眼前豁然
开朗,原来雾散云收,雨已止了。
  飞天神龙像是从梦境中醒了过来,心境也如雨过天晴,霍然一省,想道:“大丈夫应当
拈得起放得下,雪君若然已经脱险,我就更可以放心上京了,我还等待什么?”
  他放弃继续追踪的念头,迎着雨后的彩虹,迈开大步,走上大道。   
           ※       ※         ※
  暴风雨已经过去,那一叶轻舟已过了险滩。
  飞大神龙并没认错人,在那只小船的三个人果然是一男二女,楚天舒与姜雪君、齐漱玉。
  齐漱玉笑道:“楚大哥,想不到你驾船的本领也这么好,刚才我真是捏了一把汗。”
  楚天舒道:“我是江南人,在我们南方,处处都是水乡,出门都是乘船的,就如你们北
方人出门都是骑马一般。”
  齐漱玉道:“你的骑术也不错呀!”
  楚天舒道:“南人善驾船,北人善骑马,这是一般情形,当然也有个例外。不过,要是
比起你来,我的骑术恐怕也只能说是合格而已。”
  齐漱玉点了点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楚天舒道:“你的骑术本来不错嘛。”齐
漱玉道:“我不是说我的骑术,我是说你刚才的那番议论。在一般的情形之中也是有特殊
的。”楚天舒笑道:“我一番普普通通的议论,到了你的口中,倒似颇有哲理了。不过我猜
你的意思是说在你相识的人当中也有善于驾船的吧?”
  齐漱玉若有所思,伸手出船边拨水,半晌说道:“不错。”楚天舒随口问道:“他是
谁?”齐漱玉忽地板起脸道:“你为什么这样爱管闲事,不告诉你!”
  楚天舒觉得奇怪,笑道:“我又不是存心打探你的什么秘密,不过随便和你闲聊,你干
嘛耍脾气啊?”
  齐漱玉发觉自己“失态”,忙道:“你别胡猜,我不是发脾气,我只是没心情和你闲
聊。”
  楚天舒眼光一瞥,发觉姜雪君脸上的神情也似有些异样,他心中一动,笑道:“你不告
诉我,我也知道那人是谁?”
  齐漱玉道:“哦,你知道那人是谁?”
  楚天舒道:“当然是你的元哥了。”
  齐漱玉道:“你怎么以为是他?”但却似松了口气了。
  楚天舒道:“他外号飞天神龙,神龙当然是精通水性的。”齐漱玉道:“乱嚼舌头。”
又低下头不言语了。
  原来她想起的是她失踪的母亲。她小时候很喜欢玩水,有一次跳到山涧去玩,几乎被淹
死,奶妈把她救起来,她还是兴致勃勃,一点也不害怕。奶妈责骂她,无意中透露了一句:
“真是奇怪,你怎的样样都像母亲。”她问:“我妈小时候也是很喜欢玩水的么?”奶妈说
道:“岂只喜欢玩水,她水上的本领比陆上的本领还好。”她大喜问道:“怎样好法,你说
给我听。”可惜就在这时,丁大叔来了,丁大叔骂她的奶妈:“老爷怎样吩咐过你的,这次
我可以为你隐瞒,下次可不要再和孩子胡乱说了!”她的爷爷是不许家人提起她那失踪的母
亲的。奶妈害怕丁大叔,她也害怕丁大叔。奶妈不敢再说,她也不敢再问。这件事情渐渐也
就忘记了。
  不知怎的,小时候这件事情,此刻突然又想起来。她对自己母亲的事情,知道得实在大
少了。“如今我已经长大,这次回去,最少我要奶妈告诉我,妈究竟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
  楚天舒笑道:“说起飞天神龙,我倒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说来奇怪,刚才、刚才——”
  姜雪君眼睛一亮,抢着问道:“刚才怎样?”
  楚天舒道:“我好像听见他的呼喊声音。”
  齐漱玉跳起来道:“真的?我也好像听见一种似乎和风声不同的声音,但听不出是人的
叫声还是浪声。你真的认出是他的声音了?”
  楚天舒笑道:“我是怀疑是他的声音,但怕你说我乱嚼舌头!”
  齐漱玉面上一红,陪笑道:“楚大哥,我不会说话,刚才得罪了你,你别见怪。求你说
实话,你真的是听见了元哥的声音吗?他说什么?”
  楚天舒道:“他在叫你的名字。”
  齐漱玉喜道:“真的?”楚天舒道:“当然是真的,他在叫玉妹,玉妹,在这条船上,
还有谁是他的玉妹?”
  齐漱玉半信半疑,说道:“不对吧。我没有走出船头,他若然当真看见了船上的人,他
呼唤的也不应是我。”说话之际,若有意、若无意的看了姜雪君一眼。
  姜雪君忽地笑道:“玉妹,楚大哥是逗你高兴的,倘若真的有人呼唤,怎的只是他听见
我听不见!”
  其实姜雪君是听见了的,只是她怕楚天舒把卫天元也在呼唤她的事情说出来,引起齐漱
玉的妒忌。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也不愿此刻便与卫天元重会。不是她不想见卫天元,
而是怕卫天元对她的热情尚未冷却,那时势难避免尴尬,纵然齐漱玉不嫌她,她也不愿意变
成他们之间情感发展的障碍。
  她暗自思量:“齐家终非久住之所,将来还得另作打算才好。唉,但若不依靠元哥,父
母之仇只怕也报不了。楚师兄虽是同门,究竟相识未深。”她患得患失,心事如麻。只觉自
己就像这一叶轻舟似的,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飘向何方?
  齐漱玉却哪里知道她有这样复杂的心思,她本来就不大相信在刚才那种狂风暴雨天黑如
墨的情况之下,远在岸上的卫天元会看得见她们,而楚天舒又会听得见他的声音。她相信了
姜雪君的话,“卜“的一掌向楚天舒打去,嗔道:“你这人好坏,我把你当作兄长尊敬,你
却故意逗我!”
  楚天舒一笑闪开,说道:“谁叫你先自没来由的乱发我的脾气,我逗你玩儿,对你也没
有什么损害呀!”他是个聪明人,一见姜雪君否认,便知她的心意,故此特地替她圆谎。
  齐漱玉喃喃道:“好啦,好啦,不闹了。你是骗我也好,不是骗我也好,咱们回到家
中,元哥也总要因来的。我倒希望真的是他,那久说不定咱们前脚进门,他后脚也会跟进来
了。”姜雪看见她如此痴情,在自己的面前也毫不掩饰,心里越发难过。可是她和齐漱玉都
不知道,飞天神龙是已经进京了。
  小舟顺流而下,未到黄昏,已是离开洛阳百里之外的孟津地界了。
  孟津流入黄河,这一段江面较宽,水平如镜,有一艘帆船迎面而来,比他们这条船大得
多。
  他们这条小船是顺流而下,那艘帆船则是逆流而上,但舟行的速度竟是不在他们这条小
船之下。楚天舒不由得多看两眼,心里想道:“那两个船夫一定不是寻常舟子,不但驭船的
技术高明,内力也很不弱。”那两个舟子,一个掌舵,一个划桨,身材都很魁伟,约在五十
岁左右。
  那两个舟子似乎发觉楚天舒在注意他们,也朝着他的这条小船看过来。转眼便即交叉而
过。
  齐漱玉正陪着楚天舒在船头闲眺,那条帆船过去之后,齐漱玉说道:“楚大哥,你注意
到没有,那两个人的眼光好凶,我觉得他们似乎是在恶狠狠的盯住我!”
  楚天舒道:“他们是在盯住我望,大概因为他们发觉我在注视他们。”齐漱玉道:“但
我发觉他们好像注意我更多,而且目露凶光,似平与我有仇似的。”
  漂亮的女孩子总是喜欢别人注意她的,楚天舒只道齐漱玉也是这个心理,心中暗暗好
笑。不料一听风中传来的那两个舟子的对话,却是齐漱玉说对了。
  那艘帆船在他们后面,距离约莫也有二三十丈水面之谣,不过由于江面空阔,而楚,齐
二人听觉又比常人敏锐,如还是听得甚为清楚。
  一个舟子说道:“老三,你看是不是那个婆娘回来。”
  另一个舟子笑道:“老二,怪不得你刚才那样怒气冲冲,原来你是看错人了!”
  那舟子道:“哦,我看错了人?不会啊,事情虽然隔了将近二十年,那婆娘的模样我还
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那“老三”笑道:“看呀,既然是隔了将近二十年,那婆娘焉能还是如此年轻,我看那
女娃儿恐怕还未到二十岁。”
  “老二”不觉也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你说得有理,可是她们实在大相像了。刚才
你不是几乎怒气要发作吗?”
  “老三”说道:“咱们黄河三杰,当年都栽在那婆娘手里,大哥最惨,给削去膝盖,成
了废人!不过,听说那婆娘亦已得到报应,这笔帐是无需算了。”
  “老二”说道:“你说的报应是指她已变成了寡妇?但只要她还在生,这口气……”
  “老三”说道:“听说她早已失踪,有人说她是跟以前的情人私奔呢。”
  “老二”说道:“那婆娘失踪的事我是知道的,只不知她那个旧情人是谁?这几年我不
大出门,你却常在江湖走动,可知道么?”
  “老三”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听说是江南一家武林世家的子弟。”
  “老二”说道:“江南的武林世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有十来家。”
  “老三”说道:“你想逐家去打听吗?打听这种秘密是了犯忌的,恐怕不容易打听出来
吧!”
  “老二”说道:“我也不想知道她的旧情人是谁,但我在想,在想……”
  “老三”道:“在想什么?”
  “老二”这才缓缓说道:“我是在想,目前倒有一个报仇的机会。只不知你有没有这个
胆量?”
  “老三”道:“你说来听听。”
  “老二”说道:“不错,凡称得起武林世家的必有独门武功,但无论是哪一家武林世
家,总比不上齐老头那样难惹吧!”
  “老三”道:“这又怎样?”
  “老二”继续说道:“那婆娘倘若还在齐家,咱们自是不敢动她一根毛发,但她若然跟
了别的男人,管他什么武林世家,倒是可以打她的主意了。”
  “老三”说道:“是哪一家咱们都未知道,又怎样去打她的主意?”
  “老二”说道:“就在刚才碰见的那个女娃儿的头上打她的主意。天下哪能有这样相像
的两个人?我敢断定,那个女娃儿十九就是她的女儿!”
  “老三”说道:“我也是这样猜测。那么依你之见,咱们是否回去追她?”
  “老二”说道:“那也不必如此若急,那条小船上有三个人,咱们两个未必就能对付得
了,不如赶快回去禀报大哥,……”
  说到这里,大船和小船的距离已有半里之遥,他们说话的声音已越说越低,听不见了。
  齐漱玉和楚天舒听见了他们说的这番话,心中都是不禁翻起波澜。
  “他们说的那个‘婆娘’莫非就是我的母亲?妈妈失踪原来是跟别的男人私奔,怪不得
爷爷不许家人提及她了!唉,但愿这只是他们捏造的谣言吧。”齐漱玉暗自思量,不觉面红
耳赤。她抬起头来,正碰着楚天舒的目光。
  楚天舒心中纷乱,脸色却没表露出来,迎着她的目光,故意问道:“那两个家伙说些什
么,你听见没有?”
  齐漱玉脸上发烧,心头更是卜卜的跳,讷讷说道:“我听得不清楚,你听见什么?”
  楚天舒道:“我只听见几句,他们好像是自称叫什么黄河三杰,但大哥则早已被人打成
残废了。这黄河三杰不知是什么来头,但身为老大的都被人打成残废,想必也不会是什么英
雄好汉!”
  齐漱玉心里一松,问道,“你还听见别的什么?”
  楚天舒道:“我就只是断断续续的听见这几句话,还摸不到他们的底细,所以我才问
你。”
  其实那两个人所说的话,楚天舒全都听见了。他知道假如他谁说什么都听不见的话,那
是骗不了齐漱玉的。因此他才避重就轻,谁说只听见那么几句,以免令得齐漱玉难堪。
  齐漱玉半信半疑,不过楚天舒既然没有说穿,她也没有那么尴尬了,当下说道:“我也
只是听见他们说的这几句话。不过黄河三鬼的名头我倒是听得了大叔说过的。”
  楚天舒笑道:“原来是黄河三鬼,不是黄河三杰吗?”
  齐漱玉笑道:“黄河三杰是他们自封的,据了大叔说这三个水寇论武功勉强算得是二流
角色,不过他们水底的功夫却是第一流,最擅长潜伏水底凿穿客商的船只。后来给一个水陆
功夫都比他们更好的英雄‘收拾’了,以后一也就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了。因为他们只能在水
底做见不得光的勾当,故此人称黄河三鬼。”
  这“黄河三鬼”的来历,她从丁大叔口中知道的就只这么一点,她倒是如实的转述了。
就只隐瞒了一个字。那个“收拾”了黄河三鬼的人本是“女英雄”,她转述时少说了一个
“女”字。
  丁大叔对江湖上的人和事知道很多,她时常要求丁大叔给她讲故事。有一天她不知从哪
里听见别人谈及“黄河三鬼”,回来问了大叔,丁大叔好像很不愿意说给她听,给她缠不过
才告诉了她一些。但那个“女英雄”是谁,丁大叔却是无论如何不肯说了。(他虽然推说不
知道,但她却是看得出他是不愿意说的。)
  像“黄河三鬼”这样的小角色她也不放在心上,故此了大叔不肯告诉她,她也就算了,
这件事本已淡忘,想不到今天却会碰见三鬼中的两鬼。
  几乎忘记了的儿时往事,忽地重新记起来。齐漱玉不觉暗自想道:“丁大叔说的那个女
英雄莫非就是我的娘亲?奶妈也说过我的娘亲精通水性的。”齐漱玉把他们二人的话联想起
来,心中不由得一阵颤栗。
  楚天舒也是和他一样,心头遍布疑云。
  由于齐漱玉提及她家的老仆人丁大叔,而这个丁大叔正是多年前曾经到过他的家中一次
的,这就不禁挑起他的记忆了。
  他知道这个“丁大叔”原名丁勃,本是辽东大盗,和他的父亲颇有交情的。
  但那次丁大叔来到他家,他的继母却不愿意见这个客人。
  从父母的谈话之中,他又知道继母与齐家一定有点不寻常的关系,只不知是什么关系而
已。
  接着他把几件表面看来似是不相干的事情联想起来,继母精通水性,他驾船的本事也是
跟继母学的;父亲不许他和齐家的人结交;小时候父亲常常讲武林中人的故事给他听,但却
极少提及武功被公认为天下第一的齐燕然,(仅有一次,那是因为父亲被他缠问不休,不得
已才告诉他一些的,但跟着就严辞厉色禁止他再问这个人了。直到这次他要到北方来,他父
亲才重申禁今。)
  而现在他又知道了一件事情,齐漱玉的母亲原来是在丈夫死了之后,与旧情人私奔的。
  这几件“不相干”的事情连串在一起,轮廓渐渐鲜明,许多似乎不可解的疑团也似乎可
以解了。
  但他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事情该不会这样巧罢?不过,即使当真如我所想的那样,
我们的父母也没有什么不对吧?但听说那齐老头子喜怒无常,性情甚为怪僻。他的想法却未
必和我的想法一样。”
  两人都是满腹疑团,但都不敢向对方求证。姜雪君也是满怀心事,不知不觉,大家都沉
默了。
  忽地远处传来一声长啸,把他们惊酸。
  齐漱玉跳起来道:“这回该不是我听错了,是、是……”她的神情又兴奋、又惶恐!
  楚天舒惊疑不定,说道,“听是听见了,不过……”底下的话却没说出来,像是声音突
然给人“切断”似的,嘎然而止。
  原来他想说的是:“不过却好像不是飞天神龙的啸声。”蓦地想起,他们刚刚否认听见
过飞天神龙的啸声,那又怎能拿来比较,知他是也不是?
  他担心齐漱玉追根问底,问他“不过什么?”幸好齐漱玉没有追问。因为她又隐隐听见
那远处传来的啸声了,但却弱了一些。
  姜雪君也走出船头来仔细听那啸声了,楚天舒见她也是一脸迷茫的神色,两人目光相
对,姜雪君缓缓摇了摇头。不用言语,彼此都已知道对方想说的话。姜雪君知道楚天舒那充
满疑问的目光是要问她知不知道发啸的人是谁,楚天舒也知道她这摇头的意思乃是表示她虽
然不知道是谁,但已知道这绝对不是飞天神龙的啸声。因为这啸声甚为苍劲,内力的雄厚也
许不及飞天神龙,但这人的年纪却一定比飞天神龙大得多。
  楚天舒道:“江湖上的异人在所多有,要是咱们有功夫的话,倒不妨去结识结识他。不
过如今咱们既然是要赶着回去,那也不必多事了。”
  齐漱玉忽地用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不,不能不理,这次我相信决不会听错,我已经
知道是谁的啸声了!”
  姜雪君笑道:“玉妹,恐怕是你心中想着那个人,以至就疑心是那个人吧。我听却是不
像!”
  齐漱玉道:“你以为我疑心是谁的?”
  楚天舒道:“你不是以为是你的元哥吗?”
  齐漱玉道:“谁说是元哥的啸声!”楚天舒怔了一怔,问道:“那么是谁?””
  齐漱玉道:“是丁大叔的啸声!”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当真是他的啸声?”
  齐漱玉道:“楚大哥,你的武学造诣比我深,江湖经验比我多,你说,丁大叔是不是碰
上了强敌?”
  楚天舒道:“从啸声中听不出来,不过……”齐漱玉已是抢着接下去说:“不过他的啸
声一次比一次弱却是可以听出来了,是吗?”用不着她画蛇添足,楚天舒己是知道她在担心
什么了,假如不是碰上强敌,而且是在激斗之中消耗了内力的话,丁大叔的啸声是不会一次
比一次弱的。
  齐漱玉当机立断,说道:“快,快,把船靠岸,我可不能不理丁大叔!”
  正是:
  满腹疑云恩怨织,忽闻异啸客心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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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剑网尘丝》——第七回 一失足时死生成谜 再回头处恩怨如烟
梁羽生《剑网尘丝》 第七回 一失足时死生成谜 再回头处恩怨如烟 “死人的约会”   楚天舒道:“丁老前辈乃是家父的朋友,既然是他,那当然不能不理了。”
  啸声是从南岸的一座山峰上传来的,楚天舒将船拢岸,三人立即施展轻功,向那座山峰
奔去。此时已是入黑时分,一弯新月刚刚升起。那座山距离岸边只有数里之遥,不过半枝香
时刻即到了。但在这段时间之内,他们和没有再听见啸声。
  楚大舒惊疑不定,心里想道:“丁勃本是辽东大盗,从他的啸声可以从山上传到江心,
功力之高,可以想见。现在听不见他的啸声,不知他是已经把强敌打退,还是身受重伤不能
发啸?但无论如何,他的对手也一定是十分厉害的了,只不知是谁?”
  跑至山腰,一片危崖挡住去路。好在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轻功,危崖峭壁,也还难不倒他
们。三人之中,楚天舒武功最高,江湖经验也最丰富,他跑在前头开路,眼观四面,耳听八
方。
  危崖的彼端是一片松林,靠近峭壁处有一株横伸出来的方松,枝叶茂密,形如苍龙樱
海,丹凤朝阳,蟠松的野藤飘拂石壁。朦胧的月色之下,楚天舒目光一瞥,忽见树枝无风自
摇。悬空的里野藤,飘拂不足为奇,未曾脱离母体的树枝无风自摇可有异样。楚天舒凝伸一
听,隐隐听得树林里似有沙沙声响。楚天舒叫道:“提防有埋伏!”双掌一个盘旋,使开夜
战八方的招式护身,踏上那株横伸出来的松干,随即跃上危崖,冲入林中。
  江湖上本来有“逢林莫入”之戒,但他们为了要救丁大叔,却怎能顾这许多禁忌。姜雪
君和齐漱玉都拔出剑来,舞剑防身,跟着楚天舒闯进树林。
  树林里并没遇上埋伏,只是有几只鸟儿给他们吓得从窝里飞了出来。齐漱玉笑道:“楚
大哥,你是疑心生暗鬼吧,这里鬼影也没一个!”楚天舒惊疑不定,暗自想道:“按说树枝
不会无风自摇,我刚才所见也分明不是眼花。难道是一只松鼠窜过树枝,以至令得它无风自
摇,唉,但愿是松鼠就好,假如真的是一个人的话,这人的轻功之高,可真是神奇之极了!”
  心念未已,他们已经穿出这片松林,前面地势开旷,他们又开始听到一种声音,似是风
声呼呼,细听又不是风声。楚天舒跑快两步,站上高处往下一望,叫道:“那边有人打斗,
齐姑娘,你快,……快来”二字未曾说完,齐漱玉亦已登上那块石头,往下一看,失声叫
道:“啊,果然是丁大叔!丁大叔,你莫慌,我们来帮你!”
  下面有个山坳,山坳形如锅底,地势较为平坦,一个身材高瘦的老头正在和两个魁梧的
汉子搏斗。虽然只是小时候见过一面,楚天舒也认出来了。这个瘦长的老头正是曾经到过他
的家里的丁勃,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辽东大盗丁勃。
  和丁勃交手的那两个汉子面貌看得不大清楚,但身材却是一般高矮,服饰也是相同,似
乎是两兄弟。
  楚天舒定睛看去,只看了几招,就不禁大吃一惊。
  那两人腾跃扑击,忽如巨鹰盘空,忽如猛虎伏地,招招凶狠,方圆十数丈之内,沙飞石
走,发出的声音就似狂风刮过一般。丁勃则是兀立如山,见招拆招,见式拆式。但形势则显
然是他处在下风。只有招架的份儿了。楚天舒这才恍然大悟,丁勃何以不能继续发啸的原
因,那是因为给人攻得应接不暇,已是不能再耗内力发啸。“果然不愧是曾经名震江湖的辽
东大侠,假如换了是我,在这两个魔头联手扑击之下,只怕抵挡不了十招!”楚大舒心里想
道。
  虽然明知他们三人齐上,也未必就能替丁勃扭转败局,但在这样紧急的关头,却是谁也
无暇为自身的安危打算,大家都是飞快的跑过去。
  和丁勃交手的一个汉子纵声笑道:“丁勃,你纵然伏有同党,我们也不惧你!嘿嘿,原
来你的救兵就只是这三个娃娃吗?哈哈,来吧,来吧,一齐来送死吧!”他说到一半;已经
看清楚来的是什么人了。
  跑得最快的楚天舒,也只是刚刚走过一半的距离,那两个汉子正在加紧攻击,齐漱玉紧
紧跟在楚天舒后面,一颗心卜卜的跳,只怕援救已来不及。
  丁勃比她还要着急,连忙叫道:“小姐,你快走,别理我!”
  话犹未了,一个汉子陡地跃起一丈来高,向他扑下,丁勃一矮身躯,斜窜出去。齐漱玉
看不清楚,但听得“轰隆”一声,原来是那汉子一拳打中一棵松树,把那棵松树打得齐腰折
断。
  齐漱玉看不清楚,还只道是丁大叔闪避得宜,故此没有给他打中。丁勃却大为诧异,
“奇怪,怎的他这拳如此失了准头?”原来那两个汉子是分进合击的,丁勃若要避开那凌空
一击,就要着另一个汉子的一掌,故此他虽然身形斜窜,却并非避招,而是要抢在前头先化
解另一个一敌人的攻击。但是否能够如他所愿,他实是毫无把握的。想不到出乎他意料之
外,凌空一击那一拳竟打歪了。
  这两人乃是孪生兄弟,心意相通,配合得天衣无缝。不料这次却出了岔子。哥哥那一拳
莫名其妙的打歪,这就给了丁勃一个击破的机会了。他反手一招“手捏琵琶”,刚好迎上了
弟弟劈向他后心的一掌。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那人给他的掌力震得退出了六七步,几乎跌倒。
  这一下又是大出丁勃意料之外。要知对方虽然失了兄长的配合,但丁勃也是差不多到了
强弩之未的田地的。这两兄弟的功力,倘若是各自力战,与丁勃单打独斗,丁勃比他们略胜
一筹,但也不能一挥手就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震退六七步的。何况此际丁勃乃是在以一敌
二的情况之下,业已恶斗了半个时辰,内力的消耗远比对方为甚。他原来的估计,也只是希
望能够板成平手而已。
  不但丁勃意想不到,那两兄弟也似乎是始料之所不及,弟兄相对,目光一片茫然。
  这两兄弟心意相通,互相看了一眼,做哥哥的点了点头,做弟弟的摇了摇头。虽然一个
点头,一个摇头,大家的想法却是一样。两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叫道:“姓丁的,你有主子撑
腰,我们只有认栽了!哼,但愿你的主子长命百岁,让你做一世老奴才吧!”说罢转身便
逃,后面这两句当然是“反话”,但也可见得他们对丁勃的“主子”实是敢怒而不敢骂。
  原来那个老大凌空击下之时,足部突然好似给利针一刺,不由自己的便向前冲去,结果
是拳头打着了松树方才定着身形。那个老二发掌之时,虎口也好像突然给蚂蚁叮了一口,力
量登时减一半。但他们又立即发现并非是中了梅花针,甚至是否暗器,他们也捉摸不透。
  他们本来不把楚天舒、齐漱玉、姜雪君三人放在心上放在心上,但此时一想,齐漱玉是
齐燕然的孙女儿,孙女儿既然在此处现身,莫非做爷爷的亦已来了?除了齐燕然,别人也没
有这么大的本领能够暗算他们,而令他们丝毫也没察觉!
  两兄弟同一心思,都以为是齐燕然,两兄弟交换互相询问的目光,做哥哥的点了点头,
表示他和弟弟的猜测一样。做弟弟的摇了摇头,则是表示既然是齐燕然,那就只能乖乖认
栽,不可再斗了。
  丁勃虽然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但亦已猜到了他们是着了暗算,并且知道他们是猜疑
谁了。
  齐漱玉喜出望外,跑到丁勃身边,笑道:“丁大叔,你哪里惹来的这两个强敌?”
  丁勃息过口气,说道:“他们是江湖的人称冀北双鹰的萨家兄弟,二十年前,我干没本
钱买卖之时,曾经和他们有过一段过节,想不到今天碰上了。”
  冀北双鹰,老大名叫萨都刺,老二名叫萨都拉,齐漱玉也曾听得爷爷说过他们的字号。
据说他们本是勃海中一个名叫猫鹰岛上的土生野人。“猫鹰”是一种变种的猫头鹰,比普通
常见的猫头鹰大得多,性极凶悍,是一种罕见的猛禽。因为它们聚集于那个小岛,“猫鹰
岛”因此得名。猫鹰岛附近有一个“蛇岛”,盛产毒蛇,猫鹰克制毒蛇;常常把毒蛇抓来当
作食粮。这两兄弟因为常常看猫鹰扑击毒蛇,无师自通,练成了一身非常怪异的以扑击为主
的武功。
  萨家兄弟二十年前已经恶名昭彰,齐燕然也曾想要剪除他们,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碰上。
  齐漱玉说道:“原来是冀北双鹰,怪不得如此厉害。但想不到这两个鹰头都给我们吓跑
了!”
  丁勃满腹疑团,看了楚天舒一眼,问道:“这位是……”
  楚天舒笑道:“丁老前辈,咱们是见过面的,你记不得了?”
  丁勃怔了一怔,说道:“恕我丁勃记忆不佳,咱们是在哪里见过面的?”
  齐漱玉笑道,“这位楚大哥是扬州楚劲松楚大侠的公子,他曾功经和我说过,说是你曾
经到过他的家里的。”
  丁勃拍拍脑袋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时你还是个拖着两筒鼻涕的小孩子呢。”
  楚天舒笑道,“那一定是你记错了,我自小爱干净,不会拖着两筒鼻涕见客人的。”
  谈笑之间,姜雪君亦已来到。齐漱玉道:“这位姜姐姐就是元哥常常提及的那位雪君姐
姐。”
  丁勃不禁又是一愕,说道:“令尊的大名可是上志下奇,后来改号远庸的。”
  姜雪君道:“不错。但家父已在半年前去世了。”
  若在平时,丁勃见着楚天舒和姜雪君,自必又惊又喜,而且有许多话要问他们的。但此
际由于他有更重大的心事盘恒胸际,无暇去问他们了。
  他心里想道:“楚劲松的儿子和姜志奇的女儿,本领料想是不错的,但却怎够得上暗算
冀北双魔?”
  他看了看楚天舒,又看了看姜雪君,狐疑满腹,问道:“还有谁和你们一起来么?”
  齐漱玉道:“就只他们二人,没有别的人了。我是请他们二人到咱们家里作客的,丁大
叔,你要不要我告诉你怎样巧遇他们的事情?”
  丁勃说道:“我是要知道的,不过你稍后一下说也还不迟,我倒想先问你一件事。”
  齐漱玉诧道:“什么要紧的事呀?”
  丁勃说道:“你们上山的时候,可碰到过什么人吗?”
  齐漱玉道:“没有呀,何以你有此问?”见丁勃神气甚为古怪,似乎在想什么,迟迟未
回答她,又补问一句道:“你以为我会碰上什么人?”
  丁勃想说的是:“那个人是你最亲近的人,但又是你不认识的人。”不过因为时机未
到,心中想说的话却是不便对齐漱玉说出来。
  齐漱玉何等聪明,眼珠一转,便即笑道:“丁大叔,难道你以为爷爷当真是和我一起来
吗?那两个魔头绘爷爷的威名吓跑,我也意想不到呢!”
  丁勃说道,“我也知道你的爷爷不会来的,不过——”
  齐漱玉道:“不过什么?”
  丁勃说道:“没什么。不过,那两个魔头好像不只是给吓退的。”
  齐漱玉笑道:“那么,你以为当真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吗?若然真的有这样高人,除了我
的爷爷还能有谁?”言下之意:既然你知道不是爷爷,那当然是没有别的人了。她哪知道,
丁勃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并非她的爷爷,但她亦已猜得甚为接近。
  丁勃一脸范然神色,说道:“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两个魔头走得莫名其妙。”
  齐漱玉道:“这两个魔头吓得狼狈而逃,料想他们不敢再来。他们既然走了,咱们也不
必费脑筋去暗猜了。好,不要再说这两个魔头了,丁大叔,我倒要先问你一件事。”丁勃说
道:“小姐请问。”齐漱玉道:“你何以不在家中,却跑到这里来?”
  丁勃说道:“正是因为小姐你离家出来,老爷放心不下,故此叫找出来找你回去。他猜
想你可能会在洛阳,我就是正要到洛阳去听你的消息的。老爷猜得对么?”
  齐漱玉笑道:“爷爷猜碍不错,不过我猜他也是放心不下卫师哥的吧。”丁勃说道:
“不错。前天我在路上已经听说他在徐家闹事,不知是真是假?”
  齐漱玉道:“是真的。啊,你在路上没有碰见他吗?”丁勃笑道:“要是我已经碰见了
他,我也不用问你这消息是真是假了。”齐漱玉好生失望,说道:“我还以为他已经回到了
家呢。”
  当下将她在洛阳的遭遇,简单扼要的说给丁勃知道。
  丁勃好生惊异,叹口气道:“想不到徐中岳号称中州大侠,竟然是个假仁假义的奸贼。
不过说到剪大先生也是和他一样的人,我却还有点不能相信。”齐漱玉道:“不错,剪千崖
的名望比徐中岳更高,但我亲眼看见他帮徐中岳对付元哥的。而且他是杀害姜姐姐母亲的凶
手,此事亦是无可怀疑。”
  丁勃沉吟半晌,说道:“虽然我不敢说绝无此事,但剪大先生的为人我是知道比较清楚
的,我总觉得他与徐中岳不该是一丘之貉。”齐漱玉道:“世上有许多大家都以为是不该发
生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呢!”丁勃笑道:“大小姐,经过这番磨练,你是比以前老成多
了。”
  齐漱玉甚为得意,却佯嗔道:“你以为我永远都是不懂事的孩子么?”丁勃笑道:“是
啊,你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不过剪千崖这件事,最好你先问过爷爷,不要私自找他算账。
对剪家的人,你爷爷知道得比我更深。”
  齐漱玉道:“我也没有本事单独找他算账,这次回家,我是准备与元哥会合,再和姜姐
姐一起去找那两个老贼报仇的。要是元哥已经回到家中,想必他也会对爷爷说了。”
  丁勃沉吟不语,心里想道:“就只怕天元这孩子不是回家。”但他不想扫大小姐的兴,
心中的疑虑没说出来。
  齐漱玉提起了她的元哥,却是更加归心如箭了,说道:“咱们赶快回去吧,说不定元哥
已经回到家中了。”
  丁勃想了一想,忽地微笑说道:“对,你爷爷等你正在等得心焦,你是应该赶快回去
的。大小姐,我这就托你回去禀告老爷……”
  齐漱玉怔了一怔,说道:“丁大叔,你说什么,你不回去吗?”
  丁勃说道:“我还有点事情,待料理完后,大约迟三五天才能回去。”
  齐漱玉诧道,“你不是说爷爷叫你到洛阳接我的吗,你另外还有事情?”
  丁勃说道:“是呀!这件事情是今天才遇上的。你既然回来了,那我就想抽空办点私
事,向老爷告个假了。”
  齐漱玉道:“是什么事情?”
  丁勃说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情,只是想去找一个多年未见过面的朋友喝几杯老酒。”
  齐漱玉道:“又是你从前在黑道上的那些朋友么?”
  丁勃说道:“小姐,你长大了倒管起我来了!”
  齐漱玉道:“好,你不肯告诉我,那就算了。走吧!”
  丁勃说道:“小姐,恕我不送你们下山了。”
  齐漱玉道:“我不是胆子小要你送,但你也总得下山才能去找朋友呀。难道他是约你在
这荒山喝酒的吗?”
  丁勃笑道:“当然不会有这样荒唐的朋友,不过我也总得恢复了精神体力,才能下山去
找朋友呀。”
  齐漱玉吃了一惊,说道:“我真是不懂事,没想到你恶斗一场,已经筋疲力竭了。要不
要我们在旁守护?”
  丁勃笑道:“还不至于这样不济事,何况正如小姐你刚才所说,谅那两个魔头也不敢回
来。小姐,你别管我,快点回家。”说罢,便即盘膝闭目,做起吐纳功夫。
  齐漱玉也想早点回家,她知道丁勃练的内功自成一家,随时可练也随时可以停止,不像
某些门派的内功,非练到一定的时刻不能罢休的。因此若有外敌,他立即便可醒觉。“以丁
大叔的功力,只要他恢复几分,即使这山上有毒蛇猛兽,料想也伤害不了他。”如此一想,
齐漱玉也就放心下山了。
  他们那只小船系在河边,为了赶路,楚天舒主张不进县城投宿,让小舟顺流而下,天明
便可渡过孟津。齐漱玉喜道:“这敢情好,过了孟津,咱们再走陆路,只有两天路程,就可
以回到家里了。”
  楚天舒上了船就不说话,齐漱玉道,“咦,你在想些什么?你又没有和那两个魔头打
架,总不至于像丁大叔那样疲累吧?”她这样一天接连碰上几桩事情,心情可有点不大宁
静,很想找个人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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