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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11 梁羽生(当代)
  卫天元道:“谁说我要娶她,我要娶的是……”
  姜雪君掩着他的嘴巴,不让他把那个“你”字说出来。
  “元哥,我已经说过,我能够再见到你已经是死而无憾了。我不能够做你的妻子,你应
该另娶淑女。元哥,我求求你,让咱们做一对名实相符的异姓兄妹吧!”
  卫天元大声说道:“为什么不能?为什么不能?”
  姜雪君道:“元哥,我不想和你争论,争论也不会有结果的。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
想法,恐怕谁也改变不了谁。”
  卫天元默然不语,用不着姜雪君洋加解释,他已经知道,要说服姜雪君改变想法,即使
并非绝不可能,也不是朝夕之间所能办到的了。
  姜雪君缓缓说道:“父仇当然是要报的,但要想一个更好的法子。”
  卫天元点了点头,说道:“当然我也不会这样莽撞,就只咱们两个人冲进徐家去乱杀一
通。”
  姜雪君忽道:“先去找我那个三叔如何?”
  卫天元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最少可以从他的口中盘问出你爹爹的死亡真相。”
  姜雪君道:“他是徐中岳的心腹,说不定还可以利用他抓着徐中岳。”
  卫天元道:“好,那么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就回洛阳城里!”
  姜雪君忽地想起一事,说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的师妹呢?”
  卫天元道:“她已经回家了。”
  姜雪君道:“她为什么不跟你一起,她放心得下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吗?”
  卫天元道:“是我要她先回去的。她一向听我的话。”
  姜雪君松了口气,说道:“这样也好,免得将她卷入漩涡。”
  不过,齐漱玉真的是已经回家了吗?卫大元虽然说得好像已成事实,心里可还着实有点
担忧。
  不错,小师妹一向听他的话,但这一次是否还似过去一样听他的话,他自己也没信心。
  但此际有姜雪君在他的身旁,两家共同的遭遇将他们联在一起,万事无如报仇要紧,小
师妹虽然令他放心不下,他已是没有功夫再去想小师妹了。 谁是凶手   姜志希正在绕室彷徨,患得患失。
  街头传来的更鼓已是三更,他还是丝毫也没睡意。
  昨天徐中岳那件血溅礼堂的惊人婚变,令他心中犹有余悸。
  他的侄女尚未正式与徐中岳拜堂成亲,更是令人忐忑不安。
  他想要高攀的这门亲事,会不会像煮熟了的鸭子又飞了呢?
  侄女做不成徐夫人不打紧,但岂连累他这个三叔也做不成几家当铺的掌柜?未来的徐家
总管职位恐怕也要成为泡影了。
  更令他担忧的是,徐中岳血溅礼堂,徐家的人拒绝他去探病,倘若徐中岳有什么三长两
短,失去大靠山也还罢了,他恐怕连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心头焦躁,好像事事都不如意。
  听得三更的鼓声,他记起早已吩咐家人结他准备的参汤,这碗参汤是他要在临睡之前喝
的。
  怎的静得这样可怕?他做老爷的都还未睡,按说家中还应有家人走动的声音的,如今动
寂静得好像是在荒野的坟地。
  “春兰,你这死丫头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去把我的参汤端来。”
  就在这时,窗子忽然无风自开,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个女人!
  不是丫头春兰,是一个穿着孝服的女子。
  这霎那间,姜志希如遇鬼魅,吓得魂不附体!
  那黑衣女子冷冷说道:“你想不到我这样快就回来吧?”
  姜志希确实是想不到,他张大嘴巴,可是说不出话。
  他不说话,黑衣女子却是要他非说不可。
  “你是不是喜欢变哑巴?”黑衣女子的目光似利剑一般盯着他。
  姜志希连忙摇头。
  “好,你不想变哑巴你就回答我,临走时我怎样吩咐你的,你还记得么?”黑衣女子问
道。
  “记得。”姜志希涩声说道。
  “你说一遍给我听听。”黑衣女子道。
  “你要我照料侄女,不能让她吃亏,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你就下放过我!”
  “当时我曾再三问你,问你懂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你说你懂得的,是不是?”
  “是!”姜志希好像是个受审的犯人,浑身直打哆嚏,但却不能不招供。
  黑衣女子发出嘿嘿冷笑。
           ※       ※         ※
  三更时分,姜雪君和卫天元到了她的三叔家中。
  当然他们不是从正门走进来的,他们是使用轻功逾墙而入的。
  但他们一进来就发现倒毙在大门旁边的门子。(姜志希已经是洛阳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
富翁了,有钱的人总是要小心门户的,所以他也像别的大富翁一样,有专司守门,为他日夜
轮值的仆人了。)月光虽然黯淡,但以卫天元这样的武学大行家,却是用不着仔细察看就知
道,这个门子是脑袋被掌力震死的。
  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已经凹陷,显见得这人的内力实是非同小可!
  姜雪君大吃一惊,几乎叫出声来。
  卫天元的江湖经验比她丰富得多,连忙摇手示意,示意叫她禁声。
  发现这样的情形,显然是另有一个高手来向姜志希寻仇。
  尸体尚有余温,这个高手极有可能还在屋内。
  这个高手虽然是姜志希的对头,却不一定就是他们的朋友。黑暗中危机四伏,因此,他
们自是以不露出声息为佳。
  没走多远,又发现一具尸体,死因和那个门子完全一样。
  这一次他看得更加清楚,不觉心头一动,暗自想道:“这种掌力兼具绵掌和大摔碑手之
长,乃是一种刚柔并济的上乘内功,武林中以掌力著名的人物,能具有如此功力的不过寥寥
数人而已,他是谁呢?”
  这霎那间,他把这几个有可能是凶手的人一一想了起来,总共不过五个人,一个是少林
寺达摩院的长老,一个武当派的掌门人,这两个人他绝对相信得过,是决不会跑来姜志希的
家里杀他的仆人的。另外一个是南海离火岛主,也不可能来到洛阳。还有一个人是从来不在
江湖上出现的,可能性也很少。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了,这个人倒是他确实知道现时正在洛阳
的,但这个人德高望重,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这个人会是凶手。
  园中小楼一角,隐隐透出灯光。姜志希的卧室就在楼上。
  姜雪君暗暗欢喜,心想:“三叔尚未睡觉,那可正好。”她对卫天元打了个手势,便即
走在前头带路,借物障形,向那小楼走去。
  楼下是座假山,姜雪君忽觉地下湿漉漉的,仔细一瞧,只见一个瓷盅,业已碎成片片。
地下一滩水有浓厚的人参气味。
  卫大元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入她的耳中:“这是参汤,想来这是有人要把参汤去给你三
叔喝的,这个人恐怕亦已是遇害了,咱们搜搜。”
  姜雪君熟悉地形,知道有个掩饰得极好的假山洞,搬开封洞的石头,果然发现了一具女
尸。
  她认得是三叔的丫头春兰。
  春兰死得和那两个男仆一样,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则已凹陷,不过可能因为她的头骨
较脆,有个小小的伤口,脑浆正自伤口缓缓流出,死状更惨。
  姜雪君几乎忍不住要作呕,这个凶手实在是太残忍了,杀门子和男仆也还罢了,春兰不
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卫天元将她扶稳,在她的胸口轻轻搓揉。姜雪君舒服了些,作个跳上楼去的手势,卫天
元点了点头。
  可是正当他们要施展轻功的时候,忽地听得楼房有嘿嘿的冷笑声;
  是女子的笑声!
  这已经令她吃惊了,但还有更令她吃惊的是:她听出了这是谁人的声音了。
  是她母亲的声音!
  卫天元连忙将她拉着,掩着她的嘴巴!
  姜雪君是知道母亲练过绵掌功夫的。
  用不着卫天元将她拉住,她也惊得呆了。
  一股寒意直透心头,她心里只是在想:“不可能是她,不可能是她,妈妈武功虽然很
好,平时杀一只鸡也会手软的,她怎能忍心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打死一个无辜的小丫头!”
  卫天元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咬着她的耳朵轻轻说道:“伯母决不会是凶手的。她似乎在
审问你的三叔,你定下心神,仔细听听。”
  卫天元倒不是因为安慰姜雪君才这样说的,因为他知道姜雪君的母亲练过绵掌功夫,却
没有练过大摔碑手的功夫。姜雪君的武学见识远不及他,刚才又不敢仔细察看春兰的尸体,
因此她不能像卫天元那样,看得出凶手的掌力是必须兼具这二者之长。
  不过她听见卫天元说得这样肯定,心神却是稍稍定下来了,虽然余悸犹存。
  楼上那个黑衣女子厉声说道:“既然你还记得我临行的吩咐,为什么你不等我回来,就
逼我的雪儿出嫁?”
  听得更加清楚了,果然是姜雪君的母亲!
  “原来妈妈曾经这样交待过三叔的,但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心里的疑团立即就揭开了。
  姜志希可还是惊魂未定出的说道:“我、我……”
  姜雪君的母亲斥道:“我,我什么?我是怕雪儿生出疑心,以她的脾气,疑心一起,就
难免要在徐中岳面前表露出来,我才不能把告诉你的话也告诉她的。但你却是分明知道,不
等我把真相查明回来,就逼雪儿出嫁,乃是害她一生之事!”
  姜志希苦笑道:“大嫂,你是这样说过。但我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查明真相……”
  姜雪君的母亲不待他把话说完,又再斥道:“我也说过,不管是否查明真相,迟则一
年,少则半截,我一定回来的,难道一半半载,你都不能等待?”
  姜志希道:“不是我不能等待,是徐中岳不肯等待。是他逼我把侄女嫁过去的。”
  姜雪君的母亲道:“不管怎样,你这样做就是对不起我们母女,对不起你死去的哥哥!
嘿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提前回来吗?”
  姜志希不能回答,也不敢回答。
  姜雪君的母亲冷冷说道:“第一是因为我要赶回来阻止她成亲,第二是因为我已经查明
了真相!”
  姜志希颤声道:“什,什么真相?”
  姜雪君的母亲冷冷说道:“我已经找到你哥哥生前的好友叶神医,叶神医也已经开棺验
过你哥哥的尸体了。你想知道你哥哥是怎样死的吗?”
  听到这里,姜雪君的一颗心都几乎要跳出来,卫天元紧紧握着她的手,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姜雪君的母亲嘿嘿几声冷笑,继续说道:“或者用不着我告诉你,你也早已知道
的了!事到如今,你还要隐瞒我吗?”
  姜志希忽地叫道:“大嫂,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尚未知道:“
  姜雪君的母亲喝道:“什么事情?”
  姜志希道:“你的女儿尚未与徐中岳拜堂成亲!”他回避嫂子的问题,却先说出这个事
实,显然是想转移姜雪君母亲的注意,减轻她对自己的愤恨。
  姜雪君的母亲果然立即问道:“为什么?”
  姜志希道:“因为飞天神龙突然来闯礼堂,把新郎打伤了。”姜雪君的母亲道:“飞天
神龙是谁?”
  姜志希道:“听说他姓卫,名叫天元。”
  姜雪君的母亲呆了片刻,方始又惊又喜的叫起来道:“天元,当真是他,他回来了!他
打伤了徐中岳没有?”
  姜志希道:“事情发生之后,我没见过徐中岳。”
  姜雪君的道:“但你一定知道的,快告诉我!”
  姜志希道:“听说他伤得很重,但好像还没有死。”
  姜雪君的母亲道:“好,那么你……”
  就在此时,忽听姜志希一声惨叫,楼房里的灯火突然熄灭。
  卫天元隐约听见姜志希最后说的三个字是“大嫂,饶……”第四个字不用说定是“命”
字无疑,但这个字他已是说不出来了。
  不用亲眼看见,卫天元和姜雪君也可以想象得到,姜志希虽然哀求饶命,但姜雪君的母
亲却已取了他的性命。
  卫天元不觉起了怀疑:“为什么伯母要这样快就杀了他?”
  心念未已,只见一条黑影从房间窜出,跳上屋顶,跑了。
  姜雪君忽地叫道:“不是我妈!”黑暗中她虽然看不见那人庐山真貌、甚至分不清他是
男是女,但那人的轻功身法,却是远远在她母亲之上。
  那人听见姜雪君的叫声,把手一扬。此时他已越过两间瓦面,姜雪君还在楼下,即使只
是计算在平地上的距离,亦已在十丈开外。但他所发的暗器却是来得有如闪电,三枚钱镖,
打姜雪君的三处穴道。黑暗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厘。
  卫天元一听这暗器破空之声,就知姜雪君接它不住,连忙飞身扑上,左右开弓,使出弹
指神通的功夫,铃钾两声,把两枚钱镖掸开。姜雪君一个风地花落的身法,弯腰几乎贴着地
面,那第三枚钱镖几乎是擦着她的鬓边飞过,把她吓出一身冷汗,心里想道:“要不是元哥
给我打落两枚钱镖,我决计躲避不开。咦,这人的背影似曾相识,他是谁呢?”
  卫天元弹开钱镖,虎口隐隐感到酸麻,亦是好生惊诧,心望想道:“此人功力只有在我
之上,决不在我之下。徐中岳的亲友中哪里来的这号人物?他是谁呢?”
  他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从此人听见了姜雪君的声音还用暗器打她这点来看,可以断
判他一定不是姜雪君母亲请来的帮手,而是徐中岳这边的人了。
  卫天元想到这点,心中暗叫不妙,连忙说道:“雪妹,咱们先进去看看,这个人由他去
吧。”
  这人轻功超卓,此时亦早已不见了。
  姜雪君挂念母亲,莫说追不上此人,即使追得上她也无暇去追。于是连忙跑上楼去,一
面跑一面叫道:“妈妈,妈妈!”
  竟然听不见她的母亲回答。
  姜雪君心头鹿撞,一脚踢开房门,卫天元跟在她的背后,立即打燃随身携带的火石。
  火石发光微弱,偌大的一间房间一下子是看不清楚,但已立即发现倒毙在门边的姜志希
了。
  姜志希的死状和他们发现的那几具尸体完全相同。
  姜雪君松了口气,因为她虽然尚未知道是谁,但已知道他是那个冷血的凶手杀的了。杀
春兰和她三叔的都不是她的母亲。
  但她刚刚松口气,心弦立即又崩紧起来,她听见微弱的呻吟。
  姜雪君叫道:“妈妈,你怎么啦?”
  卫大元已经点燃了油灯,只见姜雪君的母亲在屏风后面盘膝而坐。
  “雪儿,元儿,你们一起来了,很好,很好,我死了也可以瞑目了。”她的母亲说道。
  说话的时候,一缕血丝从她的嘴角慢慢流出来。
  姜雪君六神元主,颤声说道:“妈,你怎么啦?啊,你还是暂且不要说话吧……”
  她的母亲说道:“不,现在不说就恐怕没有时间说了,你仔细听着,你爹……”
  卫天元握着她的左手,姜雪君握着她的右手,这才使得她恍似风中残烛的身躯暂时安定
下来,卫大无是把本身真气从她掌心输入助她苟延残喘的。姜雪君不会运用这种上乘内功,
不过女儿的手是贴着母亲的心的,她握着母亲的手,却是能够令得母亲那颗几乎就要停止跳
动的心脏重又活跃起来,这股精神的力量比起卫天元的上乘内功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雪君的母亲喘息稍定,继续说道:“雪儿,你爹爹是中毒死的。中的是四川唐家秘制
的毒药。”
  爹爹中毒致死这本是在姜雪君意料之中,但中的是唐家毒药却是在她意料之外。
  “听说唐家的毒药是从来不给外人的,咱们和唐家又是风马牛不相及,怎的爹爹会中唐
家的毒?”姜雪君忍不着问道。
  她的母亲道:“这正是我要你们去查明真相的事情之一。唐家的毒药怎的会落在外人手
中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是那个大夫下的毒,而那个大夫是徐中岳给你爹爹请来的。”
  “中的是唐家秘制毒药决不会错,因为这是叶神医说的!”
  叶神医名叫叶隐农,是世代家传的浙西名医叶天士的后人。
  传到叶隐农这一代,他不但在医术上强爹胜祖,而且还练有一身不错的武功,是姜雪君
父亲生前的好朋友。有关叶隐农的神奇医术,江湖上有口皆碑,卫天元也曾听过不知多少,
说道:“若是叶神医的判断,那是绝对无可怀疑的了。”
  姜雪君的母亲继续说道:“叶神医说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毒性不易察觉。因
此用来毒害内功高明之土,这种毒药最好不过。那个大夫每天用一点点这种药混在功能固本
培原的药剂中,一到发作之时,非但无可挽救,而且病人十九懵然不知,死了也是糊涂鬼,
要不是你爹爹对徐中岳有疑心,他也不会叫我去找叶神医验尸的。”
  姜雪君道:“我和元哥这次来找三叔,就正是为了要查明爹爹之死的真相的。元哥亦是
早已怀疑徐中岳是他的杀父仇人的。”
  姜雪君的母亲打了个颤,说道:“他、他就是那天晚上的那个蒙面人。”
  卫天元道:“已有许多蛛丝马迹,足以证明是他。不过我还要找一个最有力的证据。”
  姜雪君的母亲道:“什么证、证……凶手……”前面几个字越说声音越弱,顿了一顿,
突然把凶手二字尖声叫了出来。
  显然她是要问卫天元“什么证据”的,但“凶手”二字突然说出,语气却不连贯。
  不过卫天元亦已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卫天元把真气从她掌心输入,助她苟延残喘的此时忽地觉得她的手心冰冷,真气输入,
毫无被吸收的迹象。
  这种情形,只有一个解释,她已是到了油尽灯枯地步,外力不能相助了。
  命在须臾,已是不容她说别的事情了!
  她必须说出杀害她的凶手的名字!
  姜雪君紧紧握着母亲的手,颤声问道:“凶手是、是……”
  “凶手是剪、剪千崖!”母亲的声音细如蚊叫,但听在姜雪君的耳朵里,却是有如晴天
霹雷。
  姜雪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什么,凶手竞是剪大先生?”
  剪大先生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虽说他与徐中岳交情深厚,但这个交情乃是由于双方都是
侠义适才建立起来的,如果他知道徐中岳有谋害姜雪君父母的企图,只怕他劝阻都来不及,
如何还能去做徐中岳的帮凶?而且是用如此卑鄙残忍的手段?
  她希望母亲再说一遍,让她听得清楚一一些,但可惜她已是永远听不到母亲的回答了!
  油尽灯枯,她的母亲已经死了!
  姜雪君欲哭无泪,呆若木鸡!
  卫天元道:“雪妹,你要哭就痛哭一场吧!”
  姜雪君忽地叫了出来:“我不哭,我要报仇!”
  卫天元道:“你要报仇,那可要先冷静下来!”
  姜雪君道:“元哥,我顾不了这许多了,你一定要帮我报父母之仇。徐中岳我对付得
了,剪千崖我可打他不过。”
  卫天元道:“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当然要和你一起报仇。不过剪大先生是
否……”
  姜雪君道:“你刚才可曾听得清楚,妈妈说的是剪千崖吗?”
  卫天元道:“不错,她说的是剪千崖。”
  姜雪君道:“那还有什么怀疑?”
  卫天元道:“据我所知,剪大先生似乎不是这样的人。虽然他和徐中岳是老朋友,但这
是因为他尚未识破徐中岳本来面目的缘故。”
  姜雪君道:“我也曾经这样想。但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卫天元道:“什么事情?”
  姜雪君道:“你可知道剪千崖和四川唐家的交情是非同泛泛?我曾经听得爹爹说过,唐
家三老中的老二唐景周和剪千崖乃是八拜之交。”
  卫天元道:“这件事我也曾经听见师祖说过的。我还知道唐老二和他结拜乃是因为曾经
受过他的救命之恩。二十年前,唐老二在陕甘道上误伤洛阳虎威镖局万老缓头之子,要不是
得剪千崖给他作鲁仲连,他险些便丧在万老镖头的快刀之下。”
  说至此处,霍然一省:“雪妹,你莫非怀疑你爹爹之死也是和剪千崖有关?”
  姜雪君咬牙说道:“不错,他是唐老二的救命恩人,那么唐老二把唐家秘制的毒药给
他,那也就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了。”
  卫天元默然不语,似乎对剪大先生的信心业已动摇。但他低下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
却忽然说道:“不对!”
  姜雪君道:“什么不对?”
  卫天元道:“昨晚我和剪千崖交过手,剪千崖的功力远远不及刚才那个黑衣人!”
  姜雪君道:“昨晚剪千崖是业已和我的楚师兄恶斗了一场,你才来的。”
  卫天元道:“我知道,但假如他就是刚才那个黑衣人,即使和楚天舒恶斗了一场,也不
至于连我的三招都接不了。”
  姜雪君道:“那黑衣人的背影可很像剪千崖。”
  卫天元道:“是呀,所以到底是假是真,我也猜想不透。”
  姜雪君道:“要打破这个疑团也并不难,掩埋了妈妈的遗体,咱们马上去找那个大夫
吧。”
  正是:
  是魔是侠是凶手?疑真疑假费疑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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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剑网尘丝》——第五回 不见创痕 疑真疑幻 难明心迹 非友非仇
梁羽生《剑网尘丝》 第五回 不见创痕 疑真疑幻 难明心迹 非友非仇 心上的疑云   天色已经亮了,齐漱玉从那座山上走下来,心头一片怅惘。
  卫天元叫她回家,她走的却不是回家的那个方向。
  她情思惘惘,踽踽独行,蓦地发觉,自已正在走向回转洛阳的路上,不禁心里一酸,暗
自想道:“元哥是回去找他的旧时爱侣,我也跟着他去洛阳做什么?”
  但随即想道:“但这只怕是元哥的一厢情愿,那位姜姑娘虽说是他童年时候的青梅竹马
之交,假如今毕竟是嫁作徐家妇了。昨日在徐中岳受伤之后,她就曾经以徐夫人的身份,代
表丈夫出战,元哥几乎伤在她在剑下。不错,她终于不忍杀伤元哥,看来是对元哥还有一点
旧情。但这点旧情恐怕也比不上新婚夫婿的恩爱了。否则她何必这样做来伤元哥的心?元哥
还希望她帮忙找到徐中岳的罪证,这不是一厢情愿是什么?”
  其实这究竟是不是“一厢情愿”,除了姜雪君本人,谁也没有资格替她作答的,齐漱玉
认为这是“一厢情愿”,其实却也正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是要为自己找一个不回家的借
口。
  “不管那位姜姑娘将会对元哥怎样,他回洛阳去冒这个大险,无论如何我都是放心不下
的。唉,元哥孤掌难鸣,倘若我不回去帮他,还有谁人能够帮他?我还是瞒住他悄俏回去
吧。”
  反复思量,她终于还是走在回头路上。
  但面对着这样复杂的形势,如何才能够帮得上卫天元的这个忙呢,她心里可是毫无成算。
  正自怅惘之际,忽地看见路上一个人,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本将心照明
月,谁知明月照沟渠。哼,我真是后悔自寻烦恼!”
  齐漱玉觉得这个人好生熟悉,定睛一瞧,认得他就是昨日在徐家看热闹的宾客之一,而
且是曾经帮卫天元说话的。
  齐漱玉心中一喜,暗自想道:“他念这两句诗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他昨天帮元哥说话,
想必是元哥的朋友。”于是立即加快脚步,迎上那人。
  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楚天舒。
  他也看见齐漱玉向他走来了。
  要是在昨天的话,他碰上齐漱玉,一定也是像齐漱玉这样欢喜的。他昨天本来就曾经想
过去找齐漱玉的。
  但今天可不同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姜雪君是他的师妹,亦已知道卫天元与她的底细
了。用不着再去问她了。
  昨晚他“好心不得好报”,不但受了卫天元的气,还给卫天元点了他的穴道,吃了一个
不大不小的亏,他和卫天元一样,同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这股气憋在他的心中,尚未得到
发泄。是憋得十分难受。
  山道崎岖,齐嫩玉一展身形,拦住楚天舒去路。
  齐漱玉不懂江湖礼节,一开口就道:“你莫慌,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想和你说几
句话。”
  楚天舒满肚子火无处泄,冷冷说道:“我与姑娘素昧乎生,姑娘有何见教?”心想:
“你纵然是齐燕然的孙女儿,我楚某人也未必怕你。”
  齐漱玉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
  听见她这样说,楚天舒倒是不禁一怔,暗自想道:“爹爹和齐家不知是有什么交情,我
也弄不清楚,且听听她怎样说。”于是故意问道:“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谁?”
  齐漱玉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但我知道你是元哥的朋友。”
  楚天舒仍然给她来个明知故问:“哦,你的元哥是谁?”
  齐漱玉不禁也是一怔,不知对方是装糊涂还是真的,连卫天元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因有
求于他,只好“画蛇添足”,“我的元哥,就是江湖上人称‘飞天神龙’的卫天元,也就是
昨天把徐中岳弄得不能成亲的那个人呀!”
  楚天舒道:“你怎知道我是飞天神龙的朋友?他和你说的吗?”
  齐漱玉渐渐也感觉对方有点戏弄的态度了,忍住气道:“徐家那班客人差不多都是和徐
中岳一个鼻孔出气的,只有两个人例外,你是其中之一。假如你不是元哥的朋友,我想你总
不会无缘无故的甘犯众怒,帮元哥说话吧?”
  楚天舒道:“我一向是对事不对人,帮理不帮亲。我帮某人说话,不一定就是因为那个
人和我有交情!”
  齐漱玉道:“最少你和卫天元是相识的朋友吧?我指的不是普通的相识!”已经渐渐有
点气恼了。
  楚天舒想起昨晚的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要这样说,那也可以。”
  齐漱玉道:“那么请你看在元哥的份上帮我个忙,你知不知道元哥的消息……”
  楚大舒道:“你找错人了!”
  齐漱玉道:“你不是刚从洛阳城里出来的吗?”
  楚天舒道:“不错,那又怎样?”
  齐漱玉道:“我以为你是他的朋友,或许会知道他的消息,所以试问一问。嘿嘿,即使
你不知道也不该对我这样冷漠吧!”
  楚天舒冷冷说道:“你要我对你怎样,要我巴结你吗?”
  齐漱玉气道:“你这人说话怎的如此无礼,谁要你的奉承了?你既然和卫天元是朋友,
多少也得对我客气一些吧?难道你不知道我……”
  楚天舒道:“我知道你和飞天神龙的关系,但错的可不是我!”
  齐漱玉道:“哦,我有什么地方错了?”
  楚天舒冷冷说道:“飞天神龙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我怎么高攀得上?要找飞天神龙的
朋友,可是找错人。我非但不是他的朋友,连他的朋友我也不敢高攀!”
  齐漱玉自小受爷爷宠爱,娇生惯养,哪曾受过人如此奚落?不过她也是一个七窍玲珑的
人,一听楚天舒这样气愤愤的说话,心中却己猜到几分。
  她忍着气说道:“好,就算你不是他的朋友,但你也曾承认和他不是普通的相识。你不
肯把他的消息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曾经得罪过你?”
  楚天舒道:“我和别人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齐漱玉忍不住发作:“就算他得罪了你,我可没有得罪你!”
  楚天舒道:“你没得罪我,但我也并没欠你什么。小姐,我不高兴和你说话,总可以
吧?”
  齐漱玉气得面孔发白,说道:“不可以!你不和我说个明白,我就不放你过去!”
  楚天舒一声冷笑,说道:“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事留得我?”
  冷笑声中,身形飞起,从齐漱玉头顶飞过。
  齐漱玉衣袖一挥,卷他双足,使出了家传绝技之一的“流云飞袖”功夫。
  楚天舒已料到她有此一着,凌空一个倒翻,双掌拍下,只听得“波”的一声,齐漱玉的
衣袖虽然没有卷住他,他也未能摆脱齐漱玉的缠斗。他这一掌凌空拍下,刚好抵消齐漱玉那
一拂的内力,轻功受了影响,脚尖刚刚着地,齐漱玉又己在他的面前拦住他的前路。
  楚天舒怒道:“我也没有见过你这样横蛮的小姐,我早已告诉你了,任何有关飞天神龙
的事情我都不愿意管了,你让不让路?”
  齐漱玉道:“不让!”
  楚天舒道:“好,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骈指如戟,立即使出家传的点穴功夫。
  齐漱玉滴溜溜的一转,左手的衣袖突然从肩后反甩过来,像是灵蛇吐信似的“啮”他咽
喉,楚天舒双指一箝,她的这边衣袖已经缩了回去,右手的衣袖又伸了出来,拂向他颈后的
玉渊穴,楚天舒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欺身扑进,点她胁下的期门穴。齐漱玉右边的衣袖卷
了回来,这次却是把衣抽当作软鞭来使,不过仍然是攻击他的咽喉要害。楚天舒倘不变招,
袖长指短,只怕手指未点着她的穴道,自己的咽喉,就要给她的这一招“藤蛇缠树”勒住了
咽喉。
  双方各出家传绔会,霎眼斗了三五十招。齐漱玉的两条袖子不但可以当作软鞭来使,还
可以当作拂尘拂穴。这种拂穴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极为少见的。非但如此,经过她的玄功
运用,她的衣袖还能使出板刀招数,拍出之时,劲风呼呼,当真好像一口钢刀似的。
  不过,楚天舒以指代笔,招数亦是精奇之极,判官笔的招数,本来是一寸短、一寸险
的,到了根本没有判官笔而是只用指头之时,那真是招招凶险,凌厉异常。以指代笔的点穴
手法和普通的保是以手指点穴的手法,完全不同。齐漱玉不由得亦是暗暗惊奇。
  激战中忽听得“嗤”的一声,齐漱玉的衣袖被楚天舒的指尖戳破一个小孔。
  楚天舒喝道,“怎么样,你还不认……”
  一个“输”字尚未吐出唇边,齐漱玉的另一边衣袖已是拂着他的左臂,楚天舒一个“细
胸巧翻云”,倒跃出三丈开外。
  “没怎么样,你的惊神笔法固然了得,我的流云飞袖也不见得就输于你吧?”齐漱玉笑
吟吟的说道。
  其实楚天舒手中假如是拿着判官笔的话,笔尖早已穿过她的衣袖,刺着她的穴道了,又
焉能给她的衣袖拂个正着?
  不过,楚大舒此时亦已无心与她争论一招的输赢,他只是觉得奇怪,怎的齐漱玉也识得
他的惊神笔法。
  齐漱玉笑道:“咱们彼此都吃了对方一点点小亏,就算平手吧。其实咱们本来就应该是
朋友的,也不必打下去了。”
  楚天舒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懂你这句话‘应该是朋友’的这‘应该’二字是什么意
思?”
  齐漱玉道:“扬州楚劲松大侠是你的什么人,假如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应该是你的父
亲,对吗?”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锗。这又怎样?”
  齐漱玉道:“着呀,你既然是他的儿子,你就应该知道咱们两家的交情。我的爷爷是冀
北齐燕然。”
  她亮出祖父的招牌,楚天舒倒是不便生她的气了,只好说道:“齐老爷前辈我闻名已
久,但我可不知道我们两家有甚交情。”
  齐漱玉道:“哦,你爹爹从来没有和你提过?”
  楚天舒道:“没,没有提过。”
  齐漱玉好像不大相信,盯着再问:“真的完全没有提过?那你是怎么知道我爷爷的名字
的?”
  楚天舒道:“家父是曾和我说过令祖的大名,他说令祖的武功天下第一,不过却从未谈
及他与令祖的交情。”
  齐漱玉皱眉道:“令尊说的就这么多?”
  楚天舒想了一会,说道:“当然不止说一句。但听家父的口气,或许他和令祖曾经相
识,但因他自知高攀不上,故此不敢以令祖的朋友自居。”
  他并没有说谎,不过他却隐瞒了他的所知。
  不错,有关齐燕然的事情,他的父亲就只告诉他这么多。但却是和别人谈论过齐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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