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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10 梁羽生(当代)
敢杀他的。过两天我回去打听他的下落。”
  姜雪君道:“元哥,我有个疑问,希望你先替我解答。”
  卫天元道:“你想知道什么?”
  姜雪容有点尴尬但终于还的问出来,“徐、徐中岳当真是坏人么?”
  卫大元道:“目前我还未能十分断定,要知道他的庐山真相,恐怕还得你的帮忙。”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样帮忙?”
  卫天元道:“请你先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愿意嫁给他的。”
  姜雪君道:“你要我说实话。”
  卫天元苦笑:“那我就不必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姜雪君一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我已经明白了。”
  姜雪君道:“你明白什么?”
  卫天元道:“原来你是自已愿意嫁给徐中岳!”
  姜雪君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为什么你会这样胡猜?”
  卫大元喜出望外,说道:“我见你向我要不要你说实话,我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不愿
意骗我……”
  不待他把话说完了姜雪君已是噗嗤一笑,接下去说道:“我是不有意骗你呀,但我却不
知你想到那里去了。难道不愿意骗你,就等于我愿意嫁给徐中岳吗?”
  卫天元道:“这样说,你是给徐中岳强逼的了?”
  姜雪君道:“不是!”
  这两个字的回答大出卫天元意料之外,他怔了一征,又再问道:“哪么,你是因为父母
之命难违!”
  不料姜雪君又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卫天元诧道:“既然不是别人逼你,何以你又说你并不是自愿嫁给徐中岳的?”
  姜雪君道:“我也没有说我不愿意嫁给徐中岳!”
  卫天元苦笑道:“你可把我弄糊徐了。既不是愿意,又不是不愿意,那到底是什么?”
  姜雪君道:“所以我才要你允许我说实话呀!”
  卫天元道:“请你赶快说你的实话吧,再不说,这个闷葫芦可就要把我闷死了。”
  姜雪君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你。这不是简单的回答‘是’或‘不
是’,‘愿意’或‘不愿意’就讲得清楚的。”
  卫天元道:“对,那么你还是把事实的经过告诉我吧。””
  姜雪君若有所思,眼神带点迷茫,半晌说道:“有些事情!直到如今,我自己也还弄不
明白。好,我就只说我所知道的事实吧。”
  下面就是她所说的事实。
  他们一家人到了洛阳,投靠她的堂叔。她的父亲姜志奇易名远庸,在城里开一间小小的
武馆谋生。她的堂叔姜志希是徐中岳的门客,姜志奇和姜志希是疏堂兄弟,而且是多年未见
过面的。姜志希知道他的堂兄懂得武功,却不知姜志奇乃是武林中的一流好手。
  姜远庸以一个平庸武师的面目出现,最初并没引起徐中岳的注意。
  过了几年,她的堂叔姜志希在徐中岳门下越来越得到重用,徐中岳方始和她的父亲来
往。
  听到这里,卫天元问道:“是他先来拜访你们,还是你们先去拜会他?”
  姜雪君道:“是他先到我爹的武馆来的。以后也是他到武馆的次数多,爹爹是很少到他
家里去的。”
  卫天元道:“为什么你们到了洛阳,却不先去拜会他?”
  姜雪君反问道:“为什么我们要去拜会他?”
  卫天元道:“你还记得吗,在我家遭遇惨祸的那天晚上,我爹爹曾谈及他结识了一位新
朋友,这位新朋友就是中州大侠徐中岳。”
  姜雪君道:“记得。你是不是以为我们就是由于这层关系才跑到洛阳投靠徐中岳的?”
  卫天元道:“不错,我曾经这样猜想。”
  姜雪君道:“也不能说你完全猜错,我爹爹是个很谨慎的人,我们两家的秘密,这些年
来他都是一直守口如瓶,从不泄漏的,对徐中岳也不例外。不过因为爹爹知道徐中岳是你爹
爹的朋友,对他也较少点顾忌,间接有点以求庇护的想法,那是有的。”
  卫天元道:“如此说来,他并未知道你爹的来历。”
  姜雪君道:“最少在他们开始来往的时候,我想他是不知道的。”
  卫大元忽地问道:“你的堂叔,最初只是在他门下奔走的一个普通门客吧?”
  姜雪君道:“听说是这样。”
  卫天元道:“他得到重用,是你们来到洛阳之后?”
  姜雪君道:“不错。我们到了洛阳的第一年,他就得到徐中岳任用他做一间酒楼的司
理,后来几家当铺都交给他主持。”
  卫天元道:“那么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他以中州大侠和洛阳首富的身份,却肯纡尊降贵
的来巴结一个门客的堂兄?恐怕不完全是为了你的关系吧?”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他第一次来到武馆的时候,我才十三岁。”
  想了一想,她又自己最初的想法有点动摇了,说道:“或许他早就知道爹爹的来历,但
他装作不知道。”
  卫天元问道:“刚才你说,你以为他最初是不知道,那么他现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姜雪君道:“他知道了。”卫天元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姜雪君轻轻吁口气,说道:“我听得三叔和爹爹说的。”
  卫天元知道她说的这个三叔就是徐中岳的门客姜志希,但不懂她因何叹气。
  不过他急于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是以虽然有点觉得奇怪,却是不想多生枝节去问她因
何叹气了。
  原来这件事情乃是和她的终身大事有关的。
  那天她的三叔来找她的爹爹,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替她说亲而来。
  她一年比一年长大,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艳名远播的洛阳第一美人了。
  出现在她身边的小伙子一天多过一天,而徐中岳也来得更勤了。
  她爹爹的武馆是兼卖跌打膏药的,那些小伙子多是借口买膏药来亲近她。
  对这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伙子,她从来不假辞色。
  但对徐中岳她却是压根儿从没想到须要“提防”。
  徐中岳是她爹爹的朋友,也是她心目中的长辈。
  直到有一天,她忽然发现徐中岳对着她的时候,目光有点异样。
  这是她最熟悉的一种目光,那些小伙子盯着她看的时候,就是这种目光。
  但也因为“相同”,她才感到“异样”。
  从她发现徐中岳的目光有点异样之后不久,另一个奇怪的现象也发生了。
  那些借口来买膏药的小伙子渐渐从减少而至绝迹,爹爹的武馆恢复了以前的清静。
  当然她不稀罕那一些小伙子追逐在她裙下,但却抑制不住好奇之心,问过她的两个朋
友,问他们知不知道内里因由。
  这两个朋友一个是鲍令晖,一个是郭元宰。这两个人虽然也是追逐在她裙下的少年,但
和那些浅薄无聊的小伙子是大不相同的,最少不令她觉得讨厌。她是把这两个人当作自己真
正的朋友。
  她问郭元宰,郭元宰苦笑道:“我不知道。”不久,他来的次数也减少了。
  她问鲍令晖,鲍令晖也是同样苦笑。不过比郭元宰多说了一句话:“或许是小鬼怕见阎
罗吧。”她问谁是“阎罗”,鲍令晖可就不肯明说了。
  鲍令晖虽然没有明说,她心中已是雪亮。
  能够震慑小鬼的阎罗,洛阳城能有几个?
  从徐中岳那异佯的目光,从郭元宰那回避问题的苦笑,从鲍令晖那充满醋意的言辞,用
不着别人告诉她,她也知道鲍令晖所说的那个小鬼怕见阎罗是谁了。
  她领感到一定会有事情发生。
  这一天果然很快的来到了。
  这一方徐中岳没有来,来的是她的三叔。
  三叔在做了徐家几间当铺的总掌柜之后,已经很少到她家里来了,这次忽然像个客人似
的带了许多礼物来看她们,倒是令她有点突兀之感。
  三叔来找她的爹爹,本来事属寻常,但这次却有点特别。他脸上摆着一副“无事不登三
宝殿”的神气,一来就和她的父亲躲到内进的厢房里说话。而且是关上房门说话,好像怕别
人偷听,说话的声音很小,她竖起耳机来听,也听得不大清楚。
  她只听得儿句断断续续的话语,她的父亲就出来“赶”她了。
  她躲得很快,她父亲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不过仍然瞒不过她的父亲,
父亲已经发现她曾偷听。
  不知是由于没有功夫责备她,还是父亲也不愿意立即说穿,他只是支使她出街去买东
西,而且是最少要一个时辰才能够把这些东西买齐全的。
  她听到的那几句断续的话语是:“京城有人来过……那件案子……”这是三叔说的。
“多谢他暗中为我遮瞒……”这是爹爹说的。“你若真正想要报答他,那,那还是有办法
的。”这是三叔说的。
  什么案子她隐约猜到几分,但如何报答,她却猜不道三叔的心意。三叔要她爹爹报答谁
呢?用什么办法报答呢?
  这个闷葫芦直到第二天,她的母亲才为她揭开。
  “你知道三叔昨天来作什么?”
  “爹爹怕我偷听,把我赶去。我正是想问你呢,他们是在商量什么事情,如此神秘?”
  她以为母亲既然那样问她,想必很快就会把答案告诉她的,哪知母亲却答非所问,忽然
把话题移开,反问她道:“你还在想念元哥吗?”
  她面上一红,但还是坦率的说道:“当然我还是希望能够和卫伯伯和元哥重新会面的,
难道你们不想吗?”
  母亲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会不想他们,如今已经过了十年了,还是一点也得不到他
们的消息。那天晚上,卫伯伯逃跑的时候是受了重伤的。唉,我真有点担心,不知他们是
否……”
  姜雪君道:“俗语说吉人天相,我相信他们一定不会遇难的。”其实这只是她自己安慰
自己而已,十年来一点也得不到他们的消息,她已经不知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过来了。
  母亲叹道:“但愿如此,不过凡事总不能尽是从好处着想……”
  姜雪君道:“爸爸说,元哥那天晚上受的只是轻伤,即使卫伯伯遭遇不幸,元哥他一定
还是好好的活着的。”
  母亲说道:“我当然希望如你所言,他还活着。但人海茫茫,却怎知他如今是在何处?
我们已经等了他十年了,你一年年的长大,今年也已经十九岁了!”
  姜雪君道:“十九岁又怎样?”
  母亲说道:“别的女孩子早就有了婆家了!”那个时代的习惯是盛行早婚的,女孩子倘
若到了十八岁还待字闺中,不但父母担心,亲友也为她着急的。
  姜雪君红了脸孔道:“妈,你也要赶我出去吗?我不嫁,我要一直留在家里伴你。”
  母亲笑道:“傻孩子,女儿家怎能不嫁人呢,妈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别说孩子气的话
了,我问你,你觉得鲍令晖这小伙子怎样?”
  姜雪君道:“什么怎样,我不懂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母亲说道:“你不是和他很要好吗,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拿他替代元哥?”
  姜雪君道:“元哥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他再好也不能和元哥相比!”
  母亲说道:“我是说假如元哥不回来的话,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姜雪君倒不觉有点诧异了,说道:“什么?三叔今天是来为他做媒的吗?”她知道由于
鲍令晖家道贫寒,她的三叔是一向看他不起的。
  母亲说道:“三叔是想替你做媒,但并非替鲍家说亲。我这样问你,只是想要知道,你
是否已经有了自己所喜欢的人。你别害羞,必须老老实实告诉我。我们知道你的心意,才能
够为你决定终身大事!”
  姜雪君不想给母亲误会,只好说道:“不错,我和鲍令晖是比较谈得来,但压根儿没有
想过要,要,要……”她脸上一红,没说下去了。不过也用不着她明说,她的母亲亦已知道
她要说的是“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了。
  她的母亲微笑道:“小鲍这孩子样样都好,就是性格容易冲动。我虽然喜欢他,也不愿
他做我女婿的。你不是看中他,那我少担一重心事了。郭元宰又怎样?”
  姜雪君皱眉道:“妈,你怎么啦,难道稍为和我有点来往的里孩子,你都要逐一问个明
白不成?小郭是徐家未来的姑爷,难道你不知道。我再不争气,也不会和徐家的大小姐抢
的。”
  她的母亲说道:“好,既然你未有意中人,那你倒不妨郑重的考虑三叔给你提的这门亲
事了。徐中岳的年纪虽然大一些,但他倒是可靠的。”
  三叔给徐中岳说亲,她并不感觉意外,但来得这样快,她还是不免怔了一怔,说道:
“妈,我是一向叫他叔叔的,他的女儿也差不多有我这么大了。”
  母亲微笑道:“要你做人家的填房,是委屈了你一些,不过徐中岳不是普通人,他是名
震江湖的中州大侠。年纪虽然比你大,今年也未满四十岁。咱们的处境你是知道的。……”
  姜雪君噘着小嘴儿道:“妈,原来是你们为了要得到个好倚靠,那女儿就没话说了。”
  母亲叹道:“雪儿,你怎么这样说话。爹爹就是因为不想勉强你,才叫我来问你的心意
的。要是你当真不愿意嫁给他,爹爹也愿意为你冒冒风险,立即离开洛阳,另找地方避难
的。”
  姜雪君听出话中的话,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徐中岳不是号称中州大侠的么?难道
他竟敢威胁爹爹?”
  母亲说道:“他并没有威胁爹爹,只不过要是不答应这门亲事,爹爹也确实有为难之
处。”
  姜雪君道:“你说得清楚点好不好。”
  母亲这才说道:“三叔这次来,固然是为了替你做媒。但更紧要的是告诉你爹爹一件事
情,做媒是附带的。”
  姜雪君道:“什么事情?”
  母亲说道:“你爹爹的来历,徐中岳已经知道了。莱芜那件案子,他也知道你爹爹是有
份的了。京城里曾经派人来打探你爹爹的下落,幸亏得他替你爹爹遮瞒过去。他叫三叔告诉
你爹,他是卫伯伯的朋友,只要他在洛阳一天,他就绝对不会出卖你爹。给你做媒,这只是
三叔的主意。”
  姜雪君知道爹爹那次受了内伤虽然似乎医好,表面看不出来,但留不的病根却未消除,
仍是时好时发的。此际她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自是不能不为父亲着想了。“爹爹的精神体
力都已非复当年,何况他在这里建立一个家庭也很不容易。倘若为了我的缘故,要他重新过
流离失所的生活,我又怎能心安。”
  不过要她立即答应嫁给徐中岳,她还是说不出来的。她只觉心乱如麻,不知应该如何回
答。
  “既然三叔并不是徐中岳叫他来做这个媒的,那么爹爹拒绝他的‘好意’料想也不至于
影响徐中岳和爹爹的交情吧?说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有三叔擅作主张替他做媒这回事呢!”
姜雪君想了好一会儿,方始找到一个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的拒婚借口。
  “傻孩子,”做母亲的却摇了摇头,说道:“三叔的话虽然是那样说,但连我都看得出
来,徐中岳是早就对你有意的了,难道你感觉不到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种表露爱慕的目光
吗?只不过因为他要保持长辈身份,不好意思自己开口而已。三叔当然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了
的,因此用不着向他请示,已经是等于得到他的授意了。不错,徐中岳不会恃势逼婚,但你
爹受了他的恩惠,要是一口拒绝这头亲事,又怎好意思继续接受他的暗中庇护?你爹是讲究
恩怨分明的人,不能报恩,除了一走了之,还有什么可以‘避债’的办法?
  “不过,你爹是最疼你的,虽然如此,他还是要我先来征求你的同意。现在就只看你自
己的意思了。”
  她心乱如麻,想了许久,只能说道:“我没有主意,但凭爹爹作主。”
  她刚刚说了这句话,就听见她的爹爹在叹气的声音了。
  她爹爹走进来道:“我早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了。我不愿意勉强你,但我又不能马上离开
洛阳。只好暂时用个拖字诀吧。好在不是徐中岳亲亲口提出,拖它一拖,不会伤及他的面
子。我已经告诉你的三叔,待我考虑好了,再答复他。”
  过两天她才知道,爹爹之所以不能马上离开洛阳,是因为他的旧病又复发了。
  这一病病了十几天,三叔来过几次,徐中岳给他请了洛阳最好的大夫看病,自己却没来
过。
  三叔每次来探病,都像那次一样,关了房门和爹爹小声说话。他一走,妈妈和爹爹也总
免不了有点争论。他们的争论,声音也是很轻很轻的。
  她无意偷听他们的谈话,却也偶然听到几句。有一次她端药茶给爹爹喝,大概是因为爹
爹在病中听不见她的脚步声,直到她走进房间,方才停止说话。
  妈说:“你为什么对徐大侠总似乎存有偏见?”
  可以猜想得到,在她说这句话之前,他们曾经对徐中岳的人品有过争论。
  爹爹说:“没有证据,找不敢说徐中岳是坏人,但称为大侠,他似乎还不配。”
  妈说:“为什么不配?”
  爹爹说:“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假如他不是有点想要威胁我们答应婚事,根
本就不用叫三叔来告诉我,他已经知道我的秘密,而且曾经在暗中保护过我这件事情了,做
了好事,却要设法让对方知道,这还不是施恩望报吗?”
  好说:“你也太过求全责备了,纵然他有这种用意,那也是因为他喜欢我们的雪儿。”
  爹爹冷笑道:“我求全责备?嘿嘿,我的话还只是说了三分呢。”
  说到这里,爹爹已经看见她走进房间了,下面的话当然也没有再说下去了。
  爹爹还未曾说出的那“七分说话”是什么呢?
  她想等到爹爹病好之后去问他的,可惜她已经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在第二天晚上,她忽被母亲哭叫的声音从梦中惊醒。
  模模糊糊中好似听得父亲母亲同时在叫“不能!”
  他们是在争着说话,“不能”之后,就是各说各的了。但因声音混杂在一起,她刚刚从
梦中醒来,却是听得不大清楚。
  妈好像是在说:“不能,我不能再误雪儿终身!”
  爹爹则好像是在说:“不能,我不能让你这样做。你要送我回去,让雪儿!唉,没办
法,……委屈她……”虽然漏听了一些字句,但已经可以知道父母是在为她的婚事争论。
  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偷听的,但此际她己是为父亲反常的病状吓慌了,父亲是一面呻
吟,一面叫嚷的。
  声音忽然静止,然后又忽然听得母亲哭叫:“大哥,我错了。是,是,我一定听你的
话。”
  就在母亲叫的声中,她冲进他们的卧室。
  爹爹张开眼睛,说道:“不许哭,你们都不许哭。雪儿,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她紧握着父亲的手,她感觉到父亲的身体正是逐渐变得僵冷。
  她的心头也是一片冰冷。
  父亲细如蚊叫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的心脏病突发,我知道我是不行了。徐家那门
亲事我已经替你答应了,我知道委屈了你,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要原谅我。事情或许
还有转机,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爹爹没说下去,他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有些话想说也不能说了。
  “总之你要听妈妈的话,妈妈要送我回去,你要留下……”话未说完,她的父亲就断气
了。
  她的父亲刚刚断气,没多久,徐中岳和她的三叔就来了。一直没有来探过病的徐中岳一
来就碰上她爹爹身亡,倒像是特意来送葬似的。
  但徐中岳倒是哭得很伤心,似乎比她的妈妈还更伤心。
  她的妈妈一向对徐中岳都是比较好的,这天态度却忽然改了,对徐中岳不理不睬,冷摸
得好像不认识他。
  不过她还是把丈夫临终的决定告诉了三叔,也接受了徐中岳拜见岳母的大礼。
  她在扶枢回乡那天,她把女儿交给三叔。
  姜雪君哭得像泪人儿,但她的母亲倒是相当冷静。她还记得母亲是厉声疾色的吩咐三
叔。
  “我安葬了你的哥哥还要回来的,你要对得住你的哥哥,好好照料他的女儿,不能让雪
儿吃亏!否则我决不会放过你!”
  三叔谄笑:“大嫂,你放心吧,我的侄女我怎会不小心照料她呢,我决不会让她吃亏
的。而且徐大侠已经是你的女婿,你更不用担心你的女儿会吃亏了!”
  妈妈冷冷说道:“我并不指望徐中岳对我的女儿好,我要你照料她也不是这个意思,你
应该自己明白!”
  三叔连忙弯腰说道:“是、是,大嫂,我明白。”
  可是姜雪君却不明白。她的母亲走了,三叔也没向她解释。
  三叔只是催她赶快出嫁,借口是她一个单身孤女必须有个着落,而江湖儿女是不必讲究
严格的礼法的,何况她父亲虽然死了,那件十年前的案子还未了结,她早日进徐家,也可早
日安心。
  就这样,她孝服未脱,就像傀儡一样,在她三叔的摆布之下,变成了徐家的新娘。
  姜雪君把她何以嫁给徐中岳的经过说了出来,说罢,满脸都是泪痕。
  卫天元为她抹干泪痕,将她拥在怀中,笑道:“好在你和他尚未拜堂成亲,你这‘徐夫
人’的身份,他的家人也都未曾承认。”
  姜雪君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嫁给徐中岳,不是我同意的。但也不能说是我不同
意。”
  “我得不到你的半点消息,爹爹又已死了,甚至妈妈也抛下我走了。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洛阳,我的前途会怎么样,我都不会想了。”
  “我好像经霜的稿木,心灵一片空虚,感情都已经麻木了。
  “我不是愿意,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对任何事情都觉得无所谓了。既然爹爹要我嫁给徐
中岳,那就嫁给他吧。我的心早已死了,像给他的只是我的身体。”
  卫天元听得心头绞痛,姜雪君已经不再哭了,他却忍不住眼角沁出泪珠。
  他紧紧拥着姜雪君,带泪说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该到今天才来找你。”
  姜雪君道:“那怎能怪你,你的武功尚未练成,你的师祖也不会就让你出来行走江湖
的。不过,你今天找到我也不能算迟。”
  卫天元含泪笑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现在那颗已经僵冷的心是不是复活了?”
  姜雪君粉脸泛红,说道:“不告诉你。我要你告诉我……”
  卫天元道:“告诉你什么?”
  姜雪君道:“你自己说要告诉我一件事情的,你忘记了么?”
  卫天元想了起来,笑道:“对,我要告诉你关于徐中岳的事情。你也是急于想要知道他
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的,对吗?”
  姜雪君表情有点尴尬,说道:“我已经决定不做他的妻子了。但我确实想弄清楚他的为
人。爹爹那天没说完的话;妈妈对他态度的突然改变;以及楚师兄在我的面前表示过对他的
怀疑等等,令我疑团满腹。但愿你能够为我把闷葫芦打开。”
  卫天元道:“据我这几年在江湖上的明查暗访,徐中岳恐怕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但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他作的的那些事情,以后我慢慢再告诉你。先说对咱们最紧要的事。” 杀父仇人   姜雪君道:“最紧要的事情是什么?”
  卫天元咬牙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姜雪君大吃一惊,说道:“你怀疑徐中岳是你的杀父仇人?”
  卫天元道:“不错。我怀疑他不是主谋也是密凶。目前我正在找寻证据。”
  姜雪君道:“何以你会怀疑他呢?”
  卫天元道:“他是我爹爹出事之前,最后结交的一位朋友。那年我爹与他在瞳关分手之
后,便即回家。他是唯一知道我爹爹行踪的人。我爹回来的当天晚上,八名大内恃卫就跟踪
来了。你不觉得这未免太凑巧了吗?”
  姜雪君道:“因此你怀疑是他通风报讯吗?”
  卫天元道:“恐怕还不仅是通风报讯而已!”
  姜雪君道:“不仅通风报讯?那么你怀疑他也是凶手之一?”
  卫天元道:“那八名大内侍卫就是他带来的,说是凶手之一,也未尝不可。”
  姜雪君道:“这样说,你已经知道他当晚是在场的了?”
  卫天元道:“我还未能确切知道是他,但我认为十九是他。”
  姜雪君道:“那天晚上,我爹也曾在场。他可从未提及他见到徐中岳。假如徐中岳在
场,即使我爹当时还未认识他,但到了洛阳,一见着徐中岳,还会不知道吗?他岂能还在洛
阳定居?”
  卫天元道:“不错,要是你的爹爹知道,那天晚上,他已经和徐中岳交过手的话,他即
使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绝不肯让你嫁给徐中岳的!”
  姜雪君大惊道:“你说什么,那天晚上我爹已经和徐中岳交过了手?”
  卫天元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一个蒙面人?”
  姜雪君道:“说过,他说他出去的时候,正看见你被一个蒙面人所擒。但那蒙面人似乎
尚未将你抓牢,他冒险突袭,你才挣脱了那人的掌握,不过,他以为那个蒙面人是八名大内
侍卫中的一个。”
  卫天元道:“不是。那八名大内侍卫全都围攻我的爹爹,你爹爹出来的时候,已经有几
名给我爹打死了。黑暗中你爹当然无暇去看清楚地上的尸体,后来他得知那天晚上从京师来
的共是八名侍卫,他就以为那个蒙面人是其中之一了。”
  姜雪君骇道:“那个蒙面人就是徐中岳吗?”
  卫天元道:“目前我只能说,就我已经知道的事实,我认为他的嫌疑最大。”
  姜雪君道:“刚才你已经说过两点,第一、他是你爹爹最后结识的朋友,是唯一知道你
爹爹行踪的人。第二、你已经知道他是个沾名钓誉的伪君子。”
  卫天元接下去道:“第三、他作贼心虑,捏造了不在场证据。”
  姜雪君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卫天元道:“他和我爹分手的时候,是扬言要到风陵渡去收服黄河三鬼的。后来江湖上
也的确传出了他当时是在风陵渡收服黄河三鬼的新闻。”
  姜雪君道:“那么,这岂不是足以证明他当时不在场了。”
  卫天元道:“但经我亲自去追查这个事实,原来这是他和黄河三鬼串通了捏造出来的
‘新闻’,他和黄河三鬼本来就是自己人的。”
  姜雪君道:“他捏造事实,居心确是可疑。但还不能说他就是那个蒙面人。”
  卫大元道:“当晚来的敌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蒙面。为什么他怕人看见他的庐山真
貌,当然因为他是和爹爹相识的人,这是第四。
  “第五、三年前他约我在嵩山比武,事前在江湖上散播不利于我的谣言,诬蔑我是为害
武林的魔头,而他则是主持正义的大侠。不错,我是有许多事情被人误解,但他何以这样热
心‘除害’?恐怕不仅仅是维持他大侠的身份,我猜那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我是何人的缘
故。他以为我年纪还轻,武功大概尚未练得大成,因此要趁早斩草除根。”
  姜雪君道:“就只这五点么?”虽然她没说出来,但卫天元亦已知道她是认为这五点证
据未够的了。
  卫天元道:“在我这次来到洛阳之前,我是只找到这五个可疑之处。”
  姜雪君听出话中有话,问道:“你到了洛阳之后,又找到了新的证据?”
  卫天元道:“不错。”
  姜雪君道:“那是什么?”
  卫天元道:“你一家的遭遇!”
  姜雪君呆了一呆,蓦地想了起来,说道:“你刚才说过,最要紧的事情是父仇不共戴
天,还有一句,你似乎是说,这是对咱们最紧要的事,这、这、这……”
  卫天元缓缓说道:“不错,我用的是咱们二字!”
  姜雪君颤声道:“你是说我的爹爹……”
  卫天元道:“你的爹爹本来是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的,但临终遗嘱,却又忽然改变主
意,要‘委屈’你嫁给徐中岳了。你不觉得有点奇怪么?”
  姜雪君道:“是呀,‘委屈’二字用得甚为恃别,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我要做人家的后母
而受的委屈这样简单。但可惜我已是永远没有机会去问爹爹了。”
  卫天元继续说道:“还有你的母亲,她对徐中岳的态度也是本来主张你嫁给徐中岳的
吗,但最后却变成了好像十分勉强,同意你爹爹的主张了。”
  姜雪君道:“是呀,爹爹和妈妈的态度刚好掉转过来,我真是猜想不透其中缘故!”
  说到此处,她不觉浑身发抖,急声说道:“元哥,你知道了一些什么?快快告诉我!”
  卫天元道:“我并不是知道什么,我是在根据你所说的事实猜想。”
  姜雪君道:“那就请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其实她也并非完全猜想不透,而是不敢想
下去。
  卫大无道:“我猜你的爹爹可能是给徐中岳毒死的!”
  姜雪君叫起来道:“那他为什么还要把女儿嫁给仇人?”
  卫大无道:“是因为要保全你们母女,也是因为要让你的妈妈可以离开洛阳,那样才有
机会给他报仇。”
  姜雪君颤声道:“我还不太懂,你可以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卫天元道:“洛阳是他的势力范围,你不嫁给他,你妈就不能离开洛阳。我猜甚至很有
可能是他早就把这个条件告诉你的爹爹的了。
  “你的爹爹是一个性格沉毅的人,他最后发现了徐中岳狠毒的真面目,跟着就遭了徐中
岳的毒手。他怕你按捺不住,所以绝对不敢让你知道。你的妈妈也是在他坚持之下,才肯忍
辱负重的,不过,她虽然不敢让徐中岳发觉她已经知道你爹爹的死因,但对徐中岳的憎恨却
是无法丝毫不露。这就是好态度突然改变的原因!”
  姜雪君呆了许久,涩声说道:“我本来不敢把徐中岳想得这样坏的,但你说的是对这些
疑团最合理的解释,我不能不信。假如你说的都是事实,我非亲手报仇不可!”
  卫天无道:“虽然我认为他的嫌疑最大,但直至目前我未曾找到最有力的证据。所
以……”
  姜雪君道:“所以你昨天只是将他打伤,并没取他性命。”
  卫大无笑道:“他可以诬捏我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我可不能杀错了人!”
  这句话也正是姜雪君想说的。问道:“元哥,你要找的最有力的证据是什么?”
  卫天元忽道:“雪妹,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帮我查明那个蒙面人究竟是不是他?”
  姜雪君道:“你要我怎样帮忙?”
  卫天元道:“那天晚上,那个蒙面人抓住我的时候,被我在他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虽
然未能咬碎他的琵琶骨,最少也该留下齿印。”
  用不着卫天元画蛇添足,姜雪君亦已懂了。这个伤痕是只有在徐中岳脱光衣服之时才看
得清楚的。
  姜雪君面上一红,说道:“现在我还能帮你这个忙吗?即使我再回徐家,想要骗他,恐
怕他也不会把我当作妻子了。”
  卫天元把她拥在怀中,说道:“现在我已经明白你对我的心意,即使你只是回去骗他,
我也不愿意你用徐夫人的身份回去的。”
  姜雪君道:“不能骗他,那就只有用强了。不过有许多亲朋门客在保护他,你的武功虽
然高强,恐怕也是寡不敌众。而且徐家重门深户,也不知他躲在哪一间密室养伤。”
  卫大元苦笑道:“我也不想连累你的名誉受损,要是咱们要用强的话,即使能够把徐中
岳从他的家里揪出来,也绝对避免不了给人发现。那些人将怎样谈论这件事情,不用说自是
要把我当作奸夫,把你当作勾结奸夫谋害亲夫的淫妇了。万一他不是那个蒙面人,你的名誉
受损岂非不值。”
  姜雪君道:“我走出徐家的门,早已准备接受任何诬蔑了。我不打紧,我倒是担心你受
我的牵累。
  “元哥,我今晚能够见到你,而且知道你对我仍然像从前一样,我已经是死而无憾了。
我不能再破坏你的幸福!”
  卫天元瞪着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雪君道:“别人怎样想我不管,但你的师妹对你的想法我不能不管!我不愿意你因我
而受她的误会!”
  卫天元道:“我一直把她当作小妹妹。”
  姜雪君道:“小时候我也只是把你当作哥哥。”
  虽然是兜着圈子说话,意思却是很容易听得懂的,她小时候把卫大元当作哥哥,但如今
他们的感情绝不能说只是单纯兄妹的感情了。她是这样,齐漱玉何尝不也是这样?
  卫天元道:“她早已知道我要来找你的。”
  姜雪君道:“知道是一回事,但给大家谈论又是另一回事了。我是女人,所以我相信我
能够比你更加懂得你的师妹。她宁可只是自己知道你喜欢我,但决不愿意听到别人说她所喜
欢的男子和另一个女人私奔!”
  卫天元道:“难道咱们就这样放过徐中岳不成,我可不能只是顾及她的想法。”
  姜雪君道:“你们将来是要成为夫妇的,怎能不顾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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