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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录 [牧野流星]

_29 梁羽生(当代)
  “一个百步穿杨的箭法,你爹爹的神箭真是可以比得上尉迟大侠的飞刀。”孟华赞道。
  罗曼娜听得他称赞自己的父亲,很是有点得意,说道:“我爹爹不但是本族的神箭手,在我们这个部落之中,也没有谁的箭比他射得更准的。桑达儿的箭法是跟他学的,只能算是第二。不过今晚的第二支箭,大家却是推举由他来射。嗯,桑达儿已经出了去啦,你为什么还不出去?”
  孟华笑道:“我是客人,不好意思和你们的小伙子抢羊肉食。”
  罗曼娜笑道:“到了刁羊大会,就没有主客之分了。你不去抢,别人也不会分给你。”
  孟华道:“我不饿。”
  罗曼娜笑道:“你不想吃,我倒想吃。你给我去抢一块吧。你瞧,你的坐骑我都给你准备好了。”那是一匹从她父亲马厩中挑选出来的骏马,此时刚好有人牵到孟华身边。孟华笑道:“好,那我就也去趁趁热闹。”抱着无可无不可的心情跨上马背,跟在桑达儿后面。
  罗曼娜的心情却是很乱,她懂得爹爹要她带皮鞭的意思,但她却不知道她的皮鞭要抽在谁的身上。
  桑达儿和孟华两匹快马已经加入“刁羊”的竞逐了,罗曼娜目送他们的背影,脑海中却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影子,另一个汉族少年的影子。
  “不知他今晚会不会来?”“刁羊”业已开始,草原上少说也有一百几十匹健马电掣风驰。虽说月色明亮,要在这许多人马之中认出一个人来可还是当真不易。罗曼娜凝神望去,没有找到她所要找的人,也不知他来了没有,不过这少年是曾经说过他要来的。“要是他当真来了的话,我的皮鞭应该打在谁的身上呢?”罗曼娜不由得心乱如麻了。
  参加“刁羊”游戏争着去分割那条烤熟的肥羊,游戏的规则是:不许下马,不许停留,跑得太慢都不可以。快慢的程度,自有旁边的少女充当义务的评判员。要是她们认为谁跑得太慢了,马上就会嘘声四起,小伙子们谁又肯丢这个面子?
  怎样才能分割一块羊肉呢?这就是倚靠他们高明的骑术了。当健马风驰时,从“猎物”旁边驰过之际,他们就用长柄的弯刀迅速割下羊肉。马是跑得飞快的,时机稍纵即逝,这一割未必能够成功。有时羊肉是割下来了,但来不及用刀尖挑起,又要等待第二次机会了。
  有时候有几只马同时到达,规则不许人马碰撞,碰着了两个人都要被取消资格。哈萨克人的骑术是非常有名的,像这样的事情,在“刁羊”的游戏中很少发生。
  不过人马虽然不许碰撞,用来割肉的兵器则是许可碰撞的。有时两柄弯刀碰着了,谁都割不着羊肉。马是跑得飞快的,说不定还会因此跌下马来。那也算是输了。
  桑达儿因为出动较迟,那条肥羊已经给分割一半了。当他正在用弯刀插下去的时候,斜刺里一匹快马冲了过来,“当”的一声,两把弯刀碰个正着。
  桑达儿虎口一麻,弯刀竟脱手飞上半空。幸亏桑达儿马快,追上去刚好接下从他头顶跌落的弯刀。这霎那间,场边嘻嘻哈哈的姑娘们,最初是突然鸦雀无声静了下来,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喝彩!
  桑达儿的接刀手法是十分高明的,但桑达儿却不知道姑娘们是为他喝彩,还是为那个震飞他的月牙弯刀的那一个人喝彩?或许她们是同时向两个人喝彩呢?但桑达儿的脸上却是不由得火辣辣的发烧了。
  因为他是这个小部落中,大家公认的第一名勇士,气力之大,没有谁人可以比得上他。
  瓦纳族人公认桑达儿是第一勇士,桑达儿一向也以自己的箭法高、气力大而感到自豪。想不到今晚会输给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小子”。而且输得甚为狼狈,月牙弯刀给人家一碰就碰得飞出手中去了。虽然自己仍能够接了下来,亦已深感面目无光了!
  骏马风驰,桑达儿连对手的容貌都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一定不是本族的人。族中的小伙子,每一个人他都知道得很清楚的,没有谁的本领比他更高强。
  “刁羊”的规则,第一次不成功,必须绕场一周,方能再来分割羊肉。
  那条烤熟的羊给马蹄踢得翻翻滚滚,不多一会儿,只剩下小半条羊腿了。桑达儿由于给那人阻了一阻,骑术虽然高明,跑回来时候,却是比那人落后一步。
  眼看那人半挂雕鞍,腰躯一弯,明晃晃的刀尖就将要刺着羊腿,斜刺里一匹快马一跃而前,呼的一声,一条长鞭卷了过来。
  这个人正是孟华,他是有心暗助桑达儿一臂之力的。
  鞭长刀短,孟华虽然落后了少许,却已先把那小半条羊腿卷了起来。在跑得飞快的马背上,用马鞭来卷起东西,力度必须使得恰到好处,饶是哈萨克人骑术高明,对孟华这手功夫也不由得衷心佩服。小伙子和姑娘们都喝起彩来。
  那人不知是老羞成怒或是好胜之心太强,突然把手一扬,发出暗器,暗器是一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钱镖,不过他并非暗器伤人,而是要夺回“猎物”。
  只听得“铮”的一声,孟华的长鞭给钱镖当中割断,羊腿落下来了。落下的地点,和那人的距离较近。
  这霎那间,嘈嘈杂杂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刁羊”的规矩不许人马碰撞,但却许可兵器碰撞,不过用暗器来打别人的兵器,从前从未有过,充当义务裁判的姑娘们也不知道这人的做法是否合乎规矩。
  桑达儿忽地张弓搭箭,“飕”的一箭就射过去。这支箭来得恰是时候,羊腿未曾落地,就给他射个正着。箭尖穿着羊腿,又飞了起来。桑达儿叫道:“你们别说我不守规矩,他可以用钱镖,我就可以用弓箭。”
  “刁羊”的规矩是:羊肉已经到了手中,别人就不可以再来争夺。但现在羊腿是给孟华的长鞭卷起来的,算不算到了“手中”呢,急切之间谁也不敢下判断。
  可是姑娘和小伙子们,谁也无暇去理会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因为在这霎那之间,事情又起了新鲜的变化。
  孟华和那个人同时去抢落下来的羊腿。羊腿正从半空中落下来,可是还没有落到地上。两匹快马几乎是同时到达那个地点。羊腿正在他们的头顶上空落下,这是最好的机会。那人为了争这瞬息之机,竟然足点雕鞍,就在马背上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跳起来接那羊腿。
  可是孟华比他跳得更高,伸手一抓,手指已经触及带箭的羊腿。
  那人突然一掌向孟华拍去!
  孟华左掌一按。半空中按了对方拍来的一掌。右掌却改抓为拍,把那小半条羊腿拍得远远地飞出去。
  两人同时跳起,也几乎是同时出掌,双方动作都是快到极点,站在地上翘首而观的姑娘们谁也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们是在半空中碰上了。按照“刁羊”的规矩,身体一碰上了,双方都是作输,这霎那间,姑娘们不禁都是“啊呀”的一声叫了起来。为他们的“功败垂成”而可惜。
  孟华只用了三分的掌力,已把那人推开。那人的轻功也真是好生了得,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居然恰巧落到奔跑着的马上。孟华落下来的时候抓着马尾,借力使力,一个筋斗翻过去,方才坐上雕鞍。不过这是由于他跳得比那个人高,落下来也较慢的关系。稍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他的这手轻功,只有在那人之上,决不在那人之下。
  给孟华一掌拍得远远飞出去的那小半条羊腿,“无巧不巧”,恰好是向着桑达儿迎面而来,桑达儿马上伸手一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小半条羊腿接到手中了。
  这个结果不但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桑达儿自己也决计料想不到。他本以为是输定了的。
  不过“胜利”来得这样容易,却是使他不能不暗暗地思疑了,“哪有这样凑巧的事。最后的这块羊肉,恰恰是向我飞来?嗯,该不会是这个姓孟的汉人故意把它‘送’给我的吧?刚才他已经抓着羊腿,应该是可以把它抓牢的。”
  不过这个结果却是令得参加“刁羊”游戏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皆大欢喜,只除了那个不知来历的少年,要知瓦纳族的姑娘和小伙子都是希望他们本族的勇士得胜的,这样的结果对桑达儿来说虽然有点侥幸,却正合他们的心意。
  桑达儿在姑娘们的喝彩声中,把夺得的羊腿捧回去献给罗曼娜。可是他的心中却殊无获得胜利的喜悦之感。
  孟华这一掌力度拍得恰到好处,当他看见羊腿落在桑达儿手中,众人喝彩声大起之时,他的喜悦比旁人更多。不过,在喜悦之中,亦有思疑,就像桑达儿那样。
  桑达儿思疑的是:这个“胜利”是不是孟华拱手相让的呢?孟华思疑的却是:那个和他交手的少年是谁?
  显然这个少年是练过上乘武功的,身手十分了得。桑达儿是瓦纳族的第一勇士,他的本领远在桑达儿之上,显然也是个外来的人。不过引起他的思疑的还不仅是这少年的武功,而是这少年他好像“似曾相识”!
 
  他和这少年在半空中只是打了一照面,当时大家又都是在全神贯注争取猎物,谁也没有去留意对方的面貌。不过就在这惊鸿一瞥之间,他已得到“似曾相识”的印象。只可惜他怎样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的。
  广场中闹得热烘烘的气氛,也不容许他去冷静思索,他回到了罗曼娜的身旁,桑达儿早已在那里了。
  桑达儿讪讪说道:“孟大哥,这条羊腿应该是属于你的胜利品。”
  孟华说道:“不,分明是你接到手中,怎能算是我的?”
  桑达儿道:“要不是你把它向我抛来……”
  孟华截断他的话道:“我是给那人逼得不能不松手的,其实就算我能抓牢了它,按照规矩,我也输了。”
  桑达儿道:“我就觉得奇怪,怎的恰好向我迎面飞来?”
  孟华笑道:“那是老天爷有意要你得到这条羊腿送给罗曼娜姑娘啊!否则咱们两人都是空手而回,岂不叫罗曼娜姑娘失望?”
  罗曼娜笑道:“不必争论了,我领你们两个人的情。”
  孟华问桑达儿道:“和咱们抢羊腿的那个人是谁?”
  桑达儿道:“我不知道。罗曼娜,你知道么?”
  罗曼娜不知怎的,忽地面上一红,说道:“你跑的地方比我多,你不知道,我又怎么知道?”其实她是已经知道的了,不过她不愿意说出来。
  羊肉分食完了,一个小伙子走过来说道:“‘姑娘追’应该开始了吧?”
  罗曼娜笑道:“你的小茉莉等得不耐烦了吧?”“小茉莉”是这个小伙子心爱的姑娘。
  那小伙子傻乎乎地笑道:“恐怕桑达儿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吧?嗯,桑达儿,你说,你是不是已经等了几年了?”原来桑达儿有心追求罗曼娜,这心事已存了几年,但罗曼娜从没一次和他一起参加“姑娘追”的游戏。
  桑达儿黑脸泛红,啐那小伙子一口,说道:“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赶快去准备坐骑,去追你的小茉莉吧!”
  那小伙子笑道:“小茉莉我是不愁追不上的,你不用担心我,还是担心自己吧。”向桑达儿扮了个鬼脸,就跑开了。但他的话语却是在桑达儿的心上留下了疙瘩。
  “罗曼娜近来对我很好,这次她该和我一起参加姑娘追了吧?”桑达儿暗自想道:“不过她这汉人朋友要是也参加的话,她的皮鞭可就不知打在谁的身上了?”心头患得患失,暗暗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姑娘们请跨上你的坐骑,游戏就要开始了。”桑达儿叫道。偷偷一瞥,罗曼娜可还没有跨上她的坐骑。不过孟华也还是坐在她的旁边,并无参加“姑娘追”之意。
  弓如霹雳,箭似流星。桑达儿“飕”的一箭射上天空,待它刚刚落下来的那候,接着又是一箭射出,两支箭在半空中碰个正着,同时落到地上。小伙子大声喝彩,叫道:“好!今晚一定是每个人都能如所愿。”原来,这两支箭是代表小伙子和姑娘的互相追逐,要是“他们”刚好能碰在一起,就是好兆头。所以必须找个箭法高明的人发射方能保险。而这个人照规定必须是未曾成婚的小伙子。
  在小伙子的喝彩声中,姑娘们纷纷骑马跑出去了。罗曼娜还是没有动作。桑达儿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这次又是只陪人家闹了。”他是发射令箭的人,自己非参加不可。好在虽然是个“求爱”的游戏,却并非一定要有心爱的人才能参加。你也可以抱着只是趁趁热闹的心情,陪别人玩的。
  罗曼娜忽地低声说道:“孟大哥,你不出去玩玩?”
  孟华说道:“这游戏怎样玩的,我可不懂。”
  罗曼娜道:“你不用懂的,把你的马放到草原上去跑就是了。只有一样必须记着……”
  “记着什么?”孟华问道。
  罗曼娜轻轻说道:“我的爹爹一定已经告诉你了,我想,用不着我告诉你啦。”
  孟华想了起来,罗海是曾经告诉过他,要是自己不喜欢的姑娘,就别让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
  孟华心想:“大概她说的就是这个吧?”但罗曼娜没等待他再发问,便即跨上坐骑,跑出去了。马背上回过头来!向孟华嫣然一笑。
  罗曼娜这一出场,登时引起全场瞩目。
  “我们这位公主从不参加这个游戏,想不到今晚也出场了!”“就不知道她的意中人是谁?”“那还用说,咱们族中,除了桑达儿之外,还有谁配得上她?”小伙子们纷纷议论。但姑娘们却有不同的意见,有一个姑娘低声和同伴道:“汉人有句俗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桑达儿是咱们族中的第一勇士,但不见得外面的人没一个能比得过他的。”
  “你说的是独力击毙大黑熊的那位汉族客人么?”另一个姑娘问道。
  “我又不是罗曼娜,怎知她的心意,或许还有第三个人也说不定呢?”先头那个姑娘说道。也不知道她是信口开河,还是其实她是知道罗曼娜的心意。
  罗曼娜此时正是心乱如麻,她已经发现她所要找寻的那个人,而桑达儿也在她的前面。她的皮鞭要打在谁的身上呢?她回头一望,孟华已是策马跑来了。她对这三个人都有好感,但认真说来,还谈不上就是爱情。虽然她希望在这三个人之中选择一个。花落谁家?她自己也还拿不定主意。
  孟华并没留意去听小伙子和姑娘们的窃窃私议,他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情出场的。
  “姑娘追”的游戏与“刁羊”不同,“刁羊”的限定范围在草原中心的方圆数里之内,“姑娘追”则是不限定范围的,辽阔的草原上,都是沐浴在爱河中的男女竞逐的场所。小伙子和姑娘们嘻嘻哈哈的你追我赶,越跑越远了。
  这晚天公特别凑趣,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月夜下的草原好像特别有一股诱人的魅力。
  孟华在大草原驰骋,草原上虽然没有他要追逐的姑娘,他也同样的感染到欢乐的气氛。
  有个姑娘向他追过来,扬起皮鞭,似乎想要打他。孟华吓了一跳,想起了罗海的叮嘱,连忙把坐骑斜刺窜出去。不过那姑娘扬起皮鞭,却没打下。因为她给同伴劝阻了。
  孟华隐隐约约的听到后面的那个姑娘说道:“你怎的这样糊涂,你的皮鞭可以打在任何一个小伙子,却怎能打在这汉人的身上?”
  “为什么?并没有规定不许打外族的人呀!”前头的姑娘虽然放下皮鞭,却是很不服气地问道。
  后面那个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知道什么?”“他是罗曼娜看上的人!”“胡说八道,罗曼娜不是和桑达儿一对的吗?”“哼,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问你,为什么罗曼娜以前从不参加!这个汉人来了,今晚她才参加?”“我、我不知道。”前面那个姑娘显然有点气馁了。
  “你不知道我知道。”后面那个姑娘继续说道:“不错,桑达儿是打从心眼里爱上了罗曼娜,但罗曼娜可不见得是喜欢他!”“这个汉人今天刚到,她就喜欢他了?”前面那个姑娘似乎还是半信半疑。
  后面那个姑娘“噗嗤”一笑,说道:“罗曼娜是他从熊爪下救出来的,最少他们已有交情。你和他可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呢。那你又为什么喜欢他。”
  她的同伴满面通红,道:“谁说我喜欢他?我是提起皮鞭赶马,你,你却编派我……” “好啦,算我误会你好啦。咱们是好姐妹,我只是怕你自招烦恼!”
  两个姑娘咭咭呱呱地谈话,以为孟华听不见的,但由于一双双的情侣已是分散在草原上追逐,不像刚才那样挤在一起,是以虽然嬉笑之声还在草原上此起彼落,但却没有刚才那样的嘈杂了。孟华身具上乘武功,听觉比常人灵敏得多,跑在前头,对她们的谈话,隐隐约约听到了一大半。
  孟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她们说的话不知是真是假,我还只知道罗曼娜是感激我救了她,才对我这样好呢。如果真的是如她们所说,我倒是对不起桑达儿了。怪不得桑达儿与我见面的时候很不高兴,敢情他也是害怕我抢了他心爱的姑娘?”到了此时,他也隐约明白几分,懂得罗曼娜的父亲吩咐他,不要让姑娘们的皮鞭打在他的身上的意思了。
  那两个姑娘不再追踪孟华,向另一个方向跑了。孟华也放开坐骑,让它加快奔前。
  “早知如此,我不该参加这个游戏,自招烦恼,更令桑达儿心有不安。”孟华心想。
  心想未已,忽地发现罗曼娜就在他前面。他正想避开,另一骑马已是追到罗曼娜背后,扬鞭虚击,发出呼呼声响,作势要打罗曼娜。
  这个小伙子正是桑达儿。孟华暗暗欢喜,但愿罗曼娜接受他的求爱。
  这个游戏名为“姑娘追”,但按照传统的规矩,却是男的先追女的,快追上时,女的扬鞭作抗击状,男则纵马急驰,然后才是女的在后追赶,直至女的赶上,将鞭击男,皮鞭打着那个男子,游戏即宣告结束。男的先追女的,这是男方先表示爱意。待到女的反过来追他之时,他要躲避一会,这是要维持男子汉的身份,不甘立即便受到女方“俘虏”之意。但到了最后;他仍然甘心变作女的“俘虏”(即是让她的皮鞭打在自己的身上),这就等于正式宣告:从今之后,他们是一双情侣了。据民俗学家的意思,这可能是母系社会的遗风。由于实际上已是男性中心社会,所以女的到了决定终身大事之时,还要争取最后一点女性权力的象征,要男的挨她一鞭,方肯嫁他。
  “古风”如此,但传到后来,规矩也就没有这么严格了。女的喜欢一个人,要是那个男子不来追她,她可以先去追那个男子的。不过那个女子就难免会受到女伴的取笑,笑话她是急于找个丈夫,失了女性的矜持。
  此际的情形,是桑达儿按照传统的规矩,男方先向女方求爱。如今就要看罗曼娜是否接受他的求爱了。
  要是愿意接受,她就应该回过身来,扬鞭作抗击之状。然后才是桑达儿逃跑,她去追。两个步骤缺一不可。当然她反过来追男方是最要紧的,但第一步先要她扬鞭抗击。
  桑达儿和孟华的两双眼睛都注视着罗曼娜,注视着她手上的皮鞭。她会不会转过身来,举起鞭子呢?
  就在桑达儿的一颗心卜通卜通的乱跳之际,一匹快马忽地又从斜刺冲了上来,那人一扬鞭就把桑达儿的皮鞭格开了。
  由于孟华正在全神注视他们,直到那人跑到桑达儿旁边,他才发现,便连忙叫道:“桑大哥,留心!”
  桑达儿的皮鞭给他荡开,虎口隐隐发麻,用尽全身气力方才拿捏得牢,两匹快马迅即分开,各向一方驰过。罗曼娜听得孟华的叫声,听得皮鞭碰击的声音,方始知道事情有了意外的变化。她回过头来,心中一片茫然。当然她的皮鞭也是不用再举起来了。
 
  但在这瞬息之间,后面的孟华已是看得清楚,忽地想起来了,这个人竟是他曾经见过一面的那个“小王爷”段剑青。而这个段剑青也就是刚才在“刁羊”游戏中和他们争夺最烈的半条羊腿的那个人。
  孟华想了起来:正是在他学成无名剑法,将要离开石林的那一天,段剑青和一位姑娘一同来到石林的,为的是找寻张丹枫的剑谱。那位姑娘他后来才知道是冷冰儿。冷冰儿是义军首领冷铁樵的侄女。
  也正是那天,阳继孟的徒弟盘石生带领崆峒派的长老洞冥子进入石林。段、冷二人给他们发现,险遭毒手。孟华当时正在剑峰上的石窟中,赶忙跳下去救他。但段剑青则在他和洞冥子恶斗之时,慌慌忙忙地拉冷冰儿逃跑了。
  那天他和段剑青只不过打了一个照面,其后两天,他虽然又曾把夺自清军的两匹骏马送给他们,但却并没有和他们会面,他是在山坡上把那两匹马赶下去的,由于匆匆一面,事隔一年多,他做梦也想不到段剑青也会跑到回疆,而段剑青此际又是穿上回人的服饰,是以他一时想不起来。
  现在他想了起来,却是不由得大感诧异,满腹疑团了!
  那天虽没相叙,但段剑青和冷冰儿的谈话,他是听到了的。他知道段剑青正是他二师父段仇世的侄子。段家的祖先,是宋代大理国的国王。国灭之后,仍有封号,直到明代方始取消,但当地人仍然尊称如旧,段剑青正是“小王爷”的身份。他记得段剑青想回大理,好像是舍不得他那早已名存实亡的“王府”虚荣,冷冰儿曾经劝阻过他。
  段家在明代的祖先曾与张丹枫有深厚的渊源,而段剑青又是他二师父的侄儿,是以孟华也曾一度想过要把师父的剑法抄份副本送给他们,就是因为他觉得段剑青这个人似乎华而不实,方才打消这个念头。不过,虽然如此,他对段剑青还是颇有一些好感的。尤其在他知道冷冰儿是冷铁樵的侄女后,他更是深深为他们的相爱而高兴。不过当时他已经有点担心了;冷冰儿对段剑青的热情恰恰和她的姓名相反,但段剑青却是对她相当冷淡。
  想不到他当时的担心,如今竟成为事实了!
  “段剑青为什么要跑到回疆躲起来?为什么不与冷冰儿一起,而独自来参加这‘刁羊’之会?还要阻止桑达儿向罗曼娜求爱呢?难道他也爱上了罗曼娜?”
  一连串的疑问在孟华心头打结,他是不能下继续追下去了!
  段剑青那天匆匆逃跑,却不知道这个“陌生”的汉人少年就是那天曾救过他的那个人。正是:
  几番恩与怨,陌路又相逢。
 
 
 
第三十回
  可叹宝玉陷泥淖
  非因美色爱蛮花
 
 
 
  不过,段剑青虽然不认识他,却是怕他从中阻梗。“这小子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几次三番帮桑达儿与我作对,也不知是他自己想得到罗曼娜还是只为朋友助拳?但只要罗曼娜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我也不必怕他从中作梗。”于是段剑青低声说道:“罗曼娜,我如约前来,你快跟我走吧,咱们到前面的山谷相会。”
  罗曼娜给这意外的变化扰乱得心神不定,也不知她是否听见段剑青的说话,心中兀是一片茫然。
  两个男的在“姑娘追”的游戏之中争夺一个女的,这种事情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不过却是很少有的。动武的事情,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姑娘追”这一个游戏是男的示爱,女的选择伴侣,她可以接纳,也可以不接纳。求爱的男子多过一人之时,最后的取决仍是属于女方。像段剑青那样格开桑达儿的皮鞭,这是不尊重女方的表示。这样的事情发生之后,即使罗曼娜选择段剑青,桑达儿也还有权要求和段剑青决斗的。
  罗曼娜只是曾经向段剑青提及,她这一族今晚有个“刁羊”之会,段剑青当时就说他希望前来趁热闹,希望能够做她的客人。好客是哈萨克人的风俗,罗曼娜当然答应了他。或许罗曼娜多少也对他有点情意,但严格来说,却还不能算是“约会”。
  不过,此际罗曼娜心中一片茫然,她也无暇去理会这是不是“约会”了,她想的只是:“桑达儿的脾气是十分倔强的,要是他和段剑青决斗的话,只怕会死在段剑青的手上。”她并不想嫁给桑达儿,却不愿意桑达儿为她而死。她的心里忽地冒起一个念头:“要是我接受了第三个人的求爱,桑达儿自是不免大大伤心,但却可以免除他和段剑青的决斗。”她心目中的“第三个人”是孟华。孟华是不是会来追她呢。她不知道。她心里一片茫然,只能任从自己的坐骑毫无目的地在草原上乱跑了。
  孟华见她不是去追赶段剑青,稍稍放了点心,于是立即快马加鞭,先追上了在前面气沮神伤的桑达儿。
  桑达儿给段剑青的内力震得虎口酸麻,初时还不怎样严重,不多一会,一条臂膊已是麻木不灵,而且好像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
  “孟大哥,你快去追罗曼娜吧。我宁愿你得到她,不愿她落在那个小子的手上。”桑达儿道。
  孟华赶上前去,与他并辔同行。忽地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桑达儿吃了一惊,说道:“孟大哥,你干什么?”话犹未了,只觉得一股热气好像透过掌心似的,转瞬间,流转全身,有说不出的舒服。肩头给孟华轻轻揉搓几下,那麻木之感,也顿然消失了。原来孟华是以本身真力,为他推血过宫,舒筋活络。
  孟华说道:“桑大哥,你别胡思乱想。罗曼娜是你的,谁也不能将她抢去。”
  桑达儿怔了一怔,说道:“怎么,你不喜欢她吗?”
  孟华笑道:“我是喜欢她的,就如我也喜欢你一样。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难道我还能讨厌你们么?”
  桑达儿道:“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华说道:“但我的所谓‘喜欢’却正是这个意思,所以你要提防的人不是我!”
  桑达儿喜出望外,说道:“孟大哥,你真是好人,我错怪你了。我知道我要提防的是那小子,孟大哥,你还是快点追上前去吧,我怕罗曼娜……”
  孟华说道:“好的,那我先走一步,你赶快来。我和你一样,都是不愿意见到罗曼娜上那小子的当的。”
  桑达儿得孟华替他推血过宫,精神复振,气力也渐渐恢复了。不过由于气力刚刚恢复,还不能够骑马跑得像孟华这样快,于是连忙说道:“好,我听你的话。你快去吧,千万别让罗曼娜落在那小子手中!”
  孟华快马疾驰,由于耽搁了一段时间,跑了将近半柱香的时刻,方始发现罗曼娜在他的面前。孟华叫道:“罗曼娜!”
  罗曼娜回过头来,说道:“啊,是你来了!”不知不觉,停下了马。但一颗芳心,却是更加乱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个人叫道:“罗曼娜,我来了!”一骑快马突然从山谷之中疾驰而出,正是段剑青,原来段剑青不见她来追踪自己,是以又再回过头来找她。
  两骑快马几乎同时跑到罗曼娜身边,段剑青抢先一步,举起皮鞭,作势欲击。
  罗曼娜回过头来,皮鞭却没举起,也不知她是在等待孟华,还是对段剑青的示爱正在踌躇,一时拿不定主意。
  孟华却是害怕她扬鞭抗击,然后皮鞭就会打在段剑青的身上,于是趁着她的皮鞭尚未举起之时,快马追上,哒的一鞭打去,一扫一卷,卷住了段剑青的长鞭。
  两股力道相抗,彼此都要把对方拉下马来。孟华心头一凛,想道:“相隔不过一年多,他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难道也是得到什么奇遇?”要知一年多前,段剑青还是盘石生手下的败将,盘石生的师父是阳继孟,而孟华的功力已足以与阳继孟相抗。是以他本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把段剑青拉下马来的,想不到段剑青居然可以抗拒。
  不过孟华担心却并非敌不过段剑青,而是怕段剑青受了严重的内伤。要是段剑青给他一拉就拉下马,那倒没大碍。但变成了内力的比拼,那就大为凶险了。段剑青的功力虽然是今非昔比,究竟和孟华还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孟华心里想道:“段剑青行为虽不端,毕竟也还是我二师父的亲侄儿,我伤了他可对不起恩师。”心念辗转之间,便使出个“卸”字诀,把对方的力道轻描淡写的化解开去,跟着一抖长鞭,迅即松开。
  段剑青虎口发麻,胸口隐隐作痛,正自感到不妙。不觉对方那股内力突然消失,他的内力却不能收发随心,还在紧握长鞭,向后牵扯。两条长鞭倏的分开,段剑青身体失了重心,不由得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
  段剑青的身手也的确是相当矫捷,眼看就要跌个四脚朝天,单掌一按踏蹬,身形立即腾起,重又翻上马背。不过虽然没跌个发昏章,却也是颇为狼狈了。段剑青大怒,喝道:“好小子,你使诈,有本领的和我真个较量!”
  孟华淡淡说道:“你的武学总算有了相当造诣,刚才怎样,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还好意思说我使诈?”
  段剑青是心里明白的,明白对方令他栽个筋斗,已经是手下留情的了。可是在罗曼娜跟前,却是咽不下这口气,又想对方的内力虽然较强,但是自己也有新练成的几种武功,未必一定就会输给他。于是硬着头皮说道:“好小子,有胆的你明天莫走。明天中午,咱们到那边山谷相会,罗曼娜你跟我来!”“姑娘追”的游戏尚未结束,他是在想得到了罗曼娜之后再和孟华决斗。那时他已经是族长的女婿,罗曼娜父女料想也会禁止这场决斗的。万一不如所愿,他仗着新练成的几种武功,自惴也可以和对方周旋,罗曼娜总不忍见他受伤,最后还是非要父亲出头干预不可。
  他打的如意算盘,可是罗曼娜并没有拨转马头,跟着他走。
  孟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淡淡说道:“何须等待明天中午,你先到那个地方,我随后就来。”
  段剑青不见罗曼娜跑来追他,而孟华却马上接受了他的挑战,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生气。但他怕在罗曼娜跟前打不过孟华,只好先跑开了。心中暗暗盘算,要怎样和孟华决斗,方才不至吃亏。
  孟华本来想等桑达儿来到,才与罗曼娜说明原委的。不料回头一望,却见罗曼娜已是向他追来。
  这个游戏名为“姑娘追”,到了最后,才是“姑娘”来追“小子”的。但孟华并没先追罗曼娜,不料罗曼娜却来追他了。虽然也无不可,但以罗曼娜的身份,是应该按照传统习惯的。孟华始料不及,不禁心头一凛,暗自思量:“她是要来和我说话呢,还是要把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呢?呀,我可不能让她的皮鞭打在我的身上。”
  罗曼娜手心发热,抓着皮鞭,心头一片茫然,似乎是想举起皮鞭的神气,却又如有待。原来她正在想的是:“他为什么不回过来追我呢,难道他不喜欢我吗?爹爹不知道怎样和他说的?难道是爹爹说得不清楚,他还不是十分清楚这个规矩?”
  孟华勒住奔马,说道:“罗曼娜,我有话和你说。”
  罗曼娜暗自想:“或许他们汉人另有规矩,要先和我说个明白。”于是把欲举未举的皮鞭放下,追上前来与他并辔同行。说道:“孟大哥,我也正是有话要和你说呢!”
  孟华说道:“好,那你先说吧。”
  罗曼娜道:“我不想你和那人决斗。”
  孟华说道:“为什么?”
  罗曼娜道:“今晚他的行为虽然对你很不友好,但我还是不愿你伤了他,同样,我也不愿他伤了你。”
  孟华说道:“啊,你很喜欢他吗?”
  罗曼娜道:“不是这个意思,但他对我很好,我觉得他也还可以算得是个好人。”
  孟华说道:“他怎样对你好呢?”看见罗曼娜好像有点窘态,连忙跟着说:“啊,对不住,我不该这样问你的,你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好了。”
  罗曼娜理一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心意已决,说道:“要是我对你隐瞒的话,你会更加疑心。其实并没什么,我都可以对你说的。”
  孟华情知罗曼娜对他己有误会,但又想要知道她和段剑青的关系,也只好不拦阻她了。
  罗曼娜将她怎样和段剑青结识的经过说给孟华知道。
  事情发生在一年之前,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
  罗曼娜跟着桑达儿出去打猎,绿野平芜,新春试马,兴致很好,跑得比平常远了一些。
  在山脚下,罗曼娜发现峭壁上有一朵比他们日常喝马奶用的杯子还要大的花朵,红白两色相间,迎风摇曳,艳似朝霞。这是难得一见的曼陀罗花。罗曼娜不由得赞道:“啊,这花真美!”
  原野的积雪虽已融化,山上还是一片银白。要在凝冰积雪的悬崖上爬行,那是猿猴恐怕也难于攀登的。桑达儿道:“可惜我没法替你把它摘下来。我用箭把它射下来好不好?”他的箭法如神,只要恰好射断树枝,那朵花就会掉下来的。不过是否能够射得这样远,他可就没有把握了。
  “不好。”罗曼娜道:“纵然你的箭法如神,没伤损这朵花,也难保它掉下来的时候不碎成片片,这不是大煞风景么?”
  桑达儿放下弓箭,了叹口气说道:“罗曼娜,这是第一次你想要的东西,我没法给你取来。”
  忽然有个少年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突然来到他们的面前。
  “美丽的姑娘,你想要这朵花么?”少年问道。
  “难道你有办法将它摘下?”桑达儿很不服气,反问少年。
  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只要她喜欢,我就能够替她摘下。”
  罗曼娜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的是一朵完美的花,要是令它受了伤残,我宁愿让它开在这儿,给别人欣赏。”
  少年笑道:“我送给你的当然是完美无缺的花。”
  罗曼娜诧道:“你不用弓箭?”
  少年笑道:“采一朵花,何须弓箭。花又不是野兽,拿弓箭来射它干嘛?”话一说完,立即纵身跃上峭壁。
  罗曼娜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叫道:“快下来,你会跌个粉身碎骨的。”
  那少年道:“只要博得你的喜欢,粉身碎骨又有何妨?嗯,也只有你这样美丽的人儿,才配戴这样美的花。”他比灵猿还要矫捷,不过片刻.就把这朵花摘下来了。
  这个少年就是段剑青了。
  不过她还没有说出段剑青的名字。
  孟华说道:“后来怎样?”
  罗曼娜道:“回家之后,我觉得这个少年不惜冒粉身碎骨的危险,为我采花,我也应该有点报答他才对。于是我替他做了一件狐皮袍子,过几天又到那个地方找他。我怕桑达儿不高兴,那天我是独自去的。”
  歇了一歇,罗曼娜继续道:“自此之后,我们就常常见面。大约每个月总有一两次。”
  “他教我汉语,教我念汉人的诗,呀,你们汉人的诗写得真好,我很喜欢的。好像‘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几句诗,说的都是我们十分熟悉的景物,可是我就没法说得那么美。”
  孟华心里想道:“他教你念的诗虽然很美,可惜他自己的心地却是龌龊。”
  罗曼娜接着说道:“他本领很好,平日对人是和蔼可亲,我想不到他今晚竟会做出这些失礼的事来。不过,他总还是个好人吧?我不希望你为了我的缘故和他决斗。”
  孟华说道:“我答应你。不过,他……”
  罗曼娜怔了一怔,说道:“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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