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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录 [牧野流星]

_28 梁羽生(当代)
  金碧漪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和她相识的吗?”
  孟华说道:“她说她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
  金碧漪说道:“她当然不认识我,但我看见她的那匹白马,却已猜到是她了。她把坐骑放在松林里吃草,我假装要抢她的坐骑,试试她的本领。果然一试就试出她使的是邓家的刀法。”
  孟华说道:“那你只是试出她的本领,并没有试出她的性情啊。”
  金碧漪道:“我刚刚告诉她我是谁,就瞧见爹爹在山坳那边出现。我不知爹爹会对我那样好的,当时吓得慌了,连忙请她代我遮瞒,便即溜走。我试她的本领,她本似乎是神情不满的,我以为她不会帮我的忙。但结果她不但替我遮瞒,还指点你来找我。要是换了个脾气坏的姑娘,她肯这样做吗?”
  孟华笑道:“这次却是你糊涂了。”
  金碧漪道:“我怎样糊涂了?”
  孟华说逍:“或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你可曾想到,她帮咱们的忙,恐怕也有她的目的呢?”
  金碧漪道:“有何目的?”
  孟华笑道:“当时她也许已经知道了追你的人是你的爹爹,也许还未知道。不过无论如何,她也是恐怕你落在那人的手中,你和我的姻缘就可能被人拆散了。她指点我去救你,那是希望咱们的婚事不至于好事多磨啊!”
  金碧漪道:“那不很好么?”
  孟华说道:“我并没有说她不好。不过,她这样做,固然是帮了咱们的忙,对她自己,也会有好处的。”
  金碧漪忽地又是嗤嗤一笑,道:“你想到的我也早已想到了,不过我没说出来罢了。”孟华说道:“你说出来听听,看咱们的想法是否相同?”
  金碧漪道:“她是恐怕我嫁不成你,她也就嫁不成我的江师兄啊!”说至此处,不觉粉脸通红。
  孟华笑道:“不错,依我看来,她虽然因为提亲之事未遂,对你的江师兄不无恼恨。但这件事并非江师兄亲口拒绝,那就未曾绝望。是以她虽然表面要维持少女的自尊,那次在昭化见到了你的江师兄,她故意不理不睬。其实心里还是喜欢你的江师兄的。”
  金碧漪笑道:“我以为你是个老实的人,原来你也有这样弯弯曲曲的心思!”
  孟华说道:“你不希望她是这样的心思么?”
  金碧漪道:“我当然希望她能够变成我的师嫂,但即使不成,你也不必担心我会被人抢去。”说至此处,脸红直透耳根。孟华笑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的爹爹也都已答应啦!”
  金碧漪道:“要是爹爹不答应呢?”孟华说道:“那我也毫不担忧,因为我知道你的心是向着我的。”
  金碧漪佯嗔说道:“谁向着你了?别瞎三道四啦,还不赶快帮忙我生火。”
  晚饭时候,孟华把在拉萨碰见江上云和金碧峰之事告诉金逐流知道。金逐流想了一想,说道:“好,碧儿明天你和丁大侠、邓姑娘结伴先走,在柴达木你冷伯伯那儿等我。我到拉萨去走一趟,要是他们尚未脱险的话,我也可以带他们出来。”
  孟元超说道:“我正在愁自己不能前往拉萨,有金兄前往,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有件事情,我还要请金兄帮忙呢。”要知金逐流身怀绝世武功,与弄赞法师亦有交情,拉萨虽然这两日风声正紧,料他也可以来去自如。
  金逐流道:“老兄弟,还讲什么客气,请说吧!”
  孟元超道:“有位藏人好朋友帮了我的大忙,这位朋友也正是我现在居停主人,他在拉萨可能碰到一点困难。”当下将老吉里父子被困在拉萨城中尚未能脱险的事情说给金逐流知道。
  金逐流道:“好,你把他在拉萨的住址告诉我,我去打听他的消息。找到他们父子,我带他们出来。”
  说罢这件事情,他们谈的可就是有关义军或者武林豪杰的事情了。孟华听得津津有味,遗憾的只是没听到他们谈及自己的事情。但孟华虽然有点失望,却也并不感到意外。他想:“我何必这样着急知道?有新相识的客人在座,爹爹自是不方便就谈我和漪妹的婚事。”
  第二天一早,金逐流父女便即分道扬镳,金逐流独自前往拉萨,金碧漪则与丁兆鸣、邓明珠同行。在这别墅里留下的就只有孟元超父子了。
  送客回来,孟元超对孟华笑道:“华儿,你是不是很喜欢金姑娘,为什么不把你的心事告诉我。”
  孟华面上一阵热,说道:“我怕高攀不起。”
  孟元超道:“你们的事情,金大侠已经和我说了。”
  孟华连忙问道:“他怎么说?”孟元超笑道:“他也很喜欢你,还曾和我大大夸奖了你一顿呢。不过他希望过两年再谈你们的婚事。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想你们的年纪都还小,太早成家,反而不好,过两年也并不迟。”
  孟元超不知道其中原因的,孟华却是知道的。心里想道:“在我认识碧漪之前,江金两家曾经有过意思结为亲家的。金大侠将女儿许配给我,事前也要求得师兄的谅解,那也是情理之常。”
  孟元超道:“你和碧漪虽未定名份,这头亲事料想也不会变卦的了。你可以安心下来,把儿女私情暂且抛开一边。有件正经的大事,我还要你帮忙我去做呢。”
  孟华说道:“请爹爹吩咐。”
  孟元超道:“尉迟炯前往回疆替义军办事,此事你是知道的了?”
  孟华说道:“在柴达木之时,宋叔叔已经告诉我了。”
  孟元超道:“丁兆鸣从天山来,对回疆的情形相当熟悉。据他说回疆十三个部落虽然联合抗清,但其中两个酋长却是看风驶帆,暗地里和清廷驻派迪化将军府的人也有往来。”
  孟华吃了一惊,说道:“尉迟大侠知道这种情形吗?”
  孟元超道:“尉迟炯是三个月前从关东来的,我们在柴达木的人都还未知道,他恐怕是更不会知道了。”
  孟华说道:“那岂不是很危险?万一那两个酋长被清廷收买,尉迟大侠多好武功,也是暗箭难防!”
  孟元超道:“是呀!所以我才要你替我去走一趟。我在这里多待两天,希望等到金大侠和吉里父子回来,我也要赶回柴达木复命了。”
  孟华说道:“我们在这里耽搁了将近一个月,还来得及吗?”
  孟元超道:“那两个部落是回疆最西的部落,已经是在天山脚下的了。尉迟炯先要和十一个部落联络,每到一处,总得留个三五天。我想你是可能赶得上的。”
  孟华说道:“好,那我马上动身。”
  孟元超道:“也不用这佯着急,我还有一件事情。”
  孟华说道:“是,请爹爹吩咐。”
  孟元超好像有甚为难的神气,沉吟一会,方始说道:“我想你在见到尉迟叔叔之后,再到天山去走一趟。”
  孟华说道:“爹爹可是要我去替你拜访天山派掌门人唐大侠么?”
  孟元超说道:“唐掌门你当然是要谒见的,不过……”说至此处,顿了一顿,似乎是经过了考虑,终于决心说了出来:“这件事情,我想我也应该告诉你了。你还有一个弟弟,你知道么?”
  孟华说道:“孩儿知道。”
  孟元超本以为儿子会诧异的,不料反而是他自己诧异了。说道:“哦,你已知道了?”
  孟华说道:“我在小金川曾经见过缪长风。”
  孟元超道:“是他告诉你的?”
  孟华说道:“不是,那时他还未知道我是谁呢。他给妈妈扫墓,恰巧那天我也是刚刚找到妈妈的坟墓,我躲在坟后,听到他在墓前对妈妈在天之灵的禀告。”
  孟元超黯然道:“我在离开小金川之后,还没有给你妈妈上过坟,想不到缪长风倒先去了。”
  “这位缪叔叔是我和你妈最好的朋友。”孟元超继续道:“你妈在小金川遇难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边。你妈把你的弟弟托孤给缪叔叔。我和他一别十年有多,没见过面。但我知道他是古道热肠,死生一诺,忠于所托,把你的弟弟视如己出,不但将他抚养成人,还替他选择名师,务求你的弟弟能够成材。”说至此处,忽地问道:“你的缪叔叔在你妈妈坟前禀告,说的就是此事吧?”
  孟华道:“不错。不过没有爹爹说的仔细。”
  孟元超道:“你和他相认没有?”孟华低下头道:“没有。我不识好歹,还和他打了一架。”
  孟元超心里明白,说道:“这也怪不得你,当时你还未知道自己的身世。缪叔叔大概也还未知道你是谁吧?”
  “不错。当时他还误会我是清廷的鹰爪呢。”
  孟元超笑道:“缪长风的武功比我还要高强,那你怎么打得过他?”
  孟华说道:“我也不知什么缘故,那次是他手下留情,本来他可以取我性命的,他却放过了我。还指点了我上乘剑法的要诀是重拙大三字呢。”
  孟元超道:“好,那么这次你上天山去见到了缪叔叔。可以再向他请益。”
  孟华说道:“爹爹可是要我去接弟弟回来?”
  孟元超道:“你的这个弟弟虽然不是姓孟,也是你一母所生的同胞,我对他也是和对你一样,深以未能尽为人之父的职责而惭愧的。不过是否现在就接他回来,那还要看你缪叔叔和天山派掌门的意见。”
  “本来以你缪叔叔的武功,足以做你弟弟的师父有余。”孟元超继续道:“但他希望你的弟弟得到最好的名师,为他求得天山派掌门唐经天收为关门弟子。昨天我听得丁兆鸣说,唐大侠对你弟弟十分爱护,他现在不过十二三岁,天山派的基本武功已经练得很不错了。”
  孟华说道:“爹爹放心,要是得到缪叔叔和唐掌门允许,我一定把弟弟接回来。否则,我也会把弟弟的近况回来向你禀告的。”
  孟华许下诺言,父子便分手了。一个的新的旅程正在等待着他。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半个月后,孟华已是驰聘于回疆的草原之上,赞叹于塞外的风光了。
  塞外风光,远殊关内。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像是一个有神奇医术的大夫,不管你心底有多少愁烦,在大草原的怀抱之中,极目遥天,登时就令得你心胸开阔,愁郁冰消。
  由于天气干燥,水分稀薄的缘故,草原的天空经常是澄碧无云,非常明朗。夜间星光,特别辉煌灿烂,是以草原上的旅人,晚上也可以赶路。白天更不用说了,看远方的物体,都是如同近在目前。所以有“望山跑死马”的俗语,意思是说,你分明看见有一座山己经是在迎面“不远”之地了,可是你策马奔去,马跑得累死了都还未必到呢。
  孟华的坐骑是从吉里牧场选出来的骏马,虽然比不上他借给快活张的那匹原来的坐骑,每天也可以跑个二三百里。但在这大草原上跑了两天,还是望不尽头。幸而他的干粮和食水都准备得相当充足,这才不至被困草原。
  可是到了第三天,人虽未倦,马已累了。孟华只好策马缓行,乐得忙里偷闲,浏览草原景色。
  行行重行行,忽地眼前一亮。只见前面一座小的山腰下,有一个小小的湖泊。从山腰到山脚,满布着苍绿的杉树和柏树,有些树木一直插到湖里。此时正是暮春时节,山顶上虽然笼罩着厚雪,但湖里却有层冰已开始解冻了。在湖水冻结的地方,远远望去,宛如湖面凝作了一片白玉,被日光映照得格外晶莹。已解冻的地方则是碧波如镜,水中呈现雪峰绿林的倒影,隐波荡漾。
  孟华精神顿振,心里想道:“我正在愁找不到水源,这可好了。嗯,这个地方,可也真像世外桃源。”要知他剩余的食水,虽然还够他数日之用,但却不够马喝。发现这个小湖,那是可以给马喝个饱了。
  忽听得声音嘹亮,一个少女已是先他出现湖边。这个少女是从树林出来的,手里挽着一个皮袋,这种皮袋是回人盛水用的。看样子,她好像是要到湖中取水。
  只见这少女蛾眉淡扫,肤如白玉,脸若涂脂,樱桃小口,腮凝新荔,修眉俊眼,顾盼神飞,清丽绝俗,端的是个人间罕见的美人儿。孟华虽然心无邪念,但欣赏美色是出于本能,这霎那间也是不禁看得呆了。
  那少女似乎发觉孟华在注视她,嫣然一笑。笑声未已,忽地“啊呀”一声变为尖叫。原来是一头大黑熊悄悄的从灌木丛中走出来,突然间就扑到她的面前。
  孟华这一惊非同小可,虽然他是快马疾驰,但距离还在百步开外,哪里还赶得及救她?
  “神龙掉尾!”百忙中脑海灵光一闪,孟华不假思索,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银虹!
  这招“神龙掉尾”正是孟家刀法的绝招,必须有深厚的内力和精奇的手法配合,方能奏效,幸亏孟华新近才跟父亲学会,正好派上用场。孟华长剑出手,人也如箭离弦,从马背上“射”出去。少女却是惊得呆了。
  那头大黑熊皮粗肉厚,长剑又是从百步以外掷来,虽然插中它的心窝,一时之间,却还未死。跄跄踉踉地退了两步,又复人立而起,迎上孟华,似乎想要和仇人同归于尽的样子,喉咙里发出郁闷的喉声,张大口就咬。
  孟华喝道:“畜牲,还敢逞凶!”手起掌落,把黑熊的天灵盖劈得开了花,黑熊倒地,这才真的死了。
  孟华拔出宝剑,抹干血渍,插剑归鞘,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险!”回头看那少女。
  那少女睁大眼睛看着孟华,似乎还不敢相信黑熊已经给他打死的事,神情犹有余悸。
  “姑娘,你受惊了!”孟华微笑说道。话出了口,方才想起,少女乃是回人,不知听不听得懂他的说话。
  少女说道:“你是很远很远地方来的汉人吧?”声如出谷黄莺,出乎孟华意料之外,这少女不但会说汉话,而且说得很好听。
  孟华说道:“不错,我是从很远地方来的。只是在大草原上已经走了三天。”
  少女说道:“那你一定希望遇上人家的了。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家就在山的那边,你愿意做我的客人么?对啦,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没有请教呢。”
  孟华说了自己的姓名,心里却是有点踌躇,要不要接受这少女的邀请。
  那少女道:“我名叫罗曼娜。孟大哥,你今天来得正巧,希望你肯答应做我的客人。”孟华道:“什么正巧?”罗曼娜道:“今天是我们的开斋节,今晚有个‘刁羊’大会,很热闹的。欢迎你来参加。”
  “刁羊”是哈萨克人所特有的一种游戏,比赛开始,青年男子在草原上骑马驰骋,互相争夺一只已宰杀的羊,谁能分攫一小块羊肉的也视为胜利。这是表现游牧民族雄风的体育游戏。
  会以“刁羊”为名,游戏则并非只是“刁羊”一种,经常还有歌舞、跑马、摔角等等,但其中最引人的一种游戏则是“姑娘追”。这是少男少女追逐求爱的一种游戏。也是哈萨克一种传统风俗。
  这种追逐求爱的古风,十分健康有趣。每当节日或别的盛会,在表演“刁羊”或其他传统的骑射竞技时,往往也表演这种充满牧歌情调的男女追逐求爱的古风游戏。他们男女双方骑马追逐,男先追女,快追上时,女的扬鞭作抗击状,男的则纵马急驰。要是那个女的喜欢对方的话,就反过来追那个男子,直至女的赶上以鞭击男,游戏即宣告结束。这对男女也就等于是向族人公开表白他们是情侣了。不过,假如男的不喜欢女的话,也可以不让她追上。
 
  入境问俗,孟华也知道哈萨克人有这种风俗,不过知而不详,知道有“刁羊”而不知道有“姑娘追”。
  孟华说道:“啊,原来你们是哈萨克族。”新疆有许多少数民族,哈萨克人是最为勇善的一个民族。
  罗曼娜道:“哈萨克族也有许多部落,我们这个部落叫瓦纳,我的爹爹是这个大部落中一个小部落的族长。人数不多,不过今晚会有其他部落的人趁热闹的。”
  接着说道:“我们一族最敬重的是勇士,你所杀的这头大黑熊,我们族中最强壮的小伙子也得合数人之力才能对付得了它。你要是肯做我的客人,不但是我个人光彩,也是我们阖族的光彩。”
  孟华无意出这风头,不过听说她是属于“瓦纳”这一部落的,却是不禁心中一动,因为“瓦纳”已是尉迟炯所要联络的回疆十三个部落之一。
  “能够做你的客人,这是我的光荣。”孟华说道:“不过,在我做你的客人之前,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情。”
  罗曼娜道:“你要打听什么?”
  孟华道:“最近有没有汉人到过你们这儿?”
  罗曼娜道:“有的。是一个和你的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人。”孟华大为失望,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当然不会是尉迟炯了。
  罗曼娜本来想告诉他一些有关这个少年人的事情的,见他似乎是不感兴趣,便道:“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孟华说道:“是一个相貌威武的虬髯汉子,比我的年纪大得多,说有四十多岁以上了。”
  罗曼娜心中一动,说道:“这人的本领是不是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大的。”
  孟华说道:“比我大得多,他的快刀天下第一。”
  罗曼娜道:“啊,他使得一手快刀,那就对了。不过,你说得可是有点不对,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孟华人喜道:“你已见过这个人了?”
  罗曼娜摇了摇头,说道:“我没见过,我爹爹见过。”孟华连忙问道:“你爹在哪里见着这个人的?”
  罗曼娜道:“在酋长那儿。离这里大约一百多里的地方。”孟华说道:“什么时候?”罗曼娜道:“刚好是半个月前。”
  孟华暗自思量:“瓦纳是尉迟炯此行联络的第一个部落,那两个须要提防的酋长在他行程最后的两个部落,中间还有十个部落他要去的。每处最少得逗留三两天,他是半个月前经过这里,那么我倒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追得上他了。”但还恐怕那人未必就是尉迟炯,于是又问道:“你的爹爹怎么知道他的快刀是天下第二?”
  罗曼娜道:“他自己说的。”
  接着罗曼娜告诉孟华一个故事:“瓦纳酋长是个很严厉的人,他定下一条法例,偷羊的贼人要斩一根手指,偷马的贼人要斫掉一只手。
  “那人是瓦纳酋长的贵客,瓦纳也知道他的刀法很好,那天请他抖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界。那人说道:‘听说你捉到了三个马贼,要斫掉他们的手,有这事么?’酋长道:‘有的,我们准备明天行刑。’那人说道:‘好,你把这三个马贼唤来,我借用他们表演我的刀法。’酋长知道有把戏可看,很是高兴,立即照办。”
  孟华吃了一惊,道:“怎么拿人来表演刀法?”
 
 
 
第二十九回
  贼子野心思逐鹿
  美人青睬嘱刁羊
 
 
 
  罗曼娜道:“他把三个苹果放在那三个马贼的头上,对酋长道:‘我要在百步之外用飞刀剖开他们头上的苹果。不过我也没有把握不会失手,要是误杀了人,你可莫怪。’酋长说道:‘我本来要斫掉他们的一条手臂的,你要是误杀了他们,就当作是给他们加重刑罚。我怎会怪你?’那人跟着就说:‘有加刑也当有减刑,要是我能够把他们头上的苹果剖开,没伤着他们的话,我请你将他们放了。’酋长想看‘把戏’当然一口就应承。”
  说至此处,孟华已是恍然大悟,笑说道:“我明白了,他是用这个法子替那三个马贼求情。本来嘛,偷一匹马就要斫掉一只手,这刑罚也未免太过残忍一些。”
  罗曼娜道:“我也是这样想,但这是我们部落相沿的规矩,以往都没有人敢对酋长提出要修改的。不过,听说经过了这一件事之后,酋长却肯听从那人的劝告,准备在今年的族中长老之会中提出修改了。”
  跟着罗曼娜继续说那故事:“那人一抖手,在同一时候,发出三柄飞刀,果然每一个苹果都是不偏不倚的恰好当中剖开,没有伤着那三个马贼的毫发!
  “这还不算,随后他又用佩刀表演刀法,叫六个人同时将六个苹果抛起,旁人们见刀光一闪,六个苹果也都是不偏不倚恰好给他当中剖开,落下地来!”
  孟华赞道:“真是神乎其技!”心想,我或者也能勉强做到,不过说不定会有一两个苹果可能会剖歪一些了。
  罗曼娜忽地问道:“你为什么对这个汉人打听得这样仔细?”
  孟华说道:“他是我爹爹的好朋友。”
  罗曼娜想了起来,说道:“这人表演之后,酋长称赞他的刀法盖世无双,他说,不,我的刀法最多只能算是天下第二,天下第一的快刀高手是我一个姓孟的朋友,孟大哥,敢情他的这位朋友就是你的爹爹?”
  孟华说道:“这人是名震江湖的关东大侠尉迟炯,他自认第二,我想这只是出于他的谦虚。至于他说的那位朋友是谁,我可不知道了。”
  罗曼娜道:“我爹爹见过他,想要多知道一些的话,你去问我的爹爹吧。”
  孟华道:“好,那就让我作个速之客,参加你们的盛会吧。”罗曼娜见他答应,欢喜得又唱起歌来。
  银铃似的歌声,好像把孟华带回江南的春天,草原上也似乎出现了“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春景了。孟华虽然不懂歌词,也感染到它的欢乐气息。
  一曲告终,孟华笑道:“唱得真好,可惜我听不懂。”
  罗曼娜笑道:“啊,我忘记了你是新来的汉人了,我试试用汉语唱给你听。”
  她又曼声唱了起来:
  玫瑰花开像云霞。
  果子比碗还要大,
  哎啦……
  客人呀,你的口儿干了吧?
  请下你的马,这里有甜甜的哈密瓜。
  罗曼娜道:“这是我们欢迎远方客人的一支歌。我们哈萨克人最喜欢两件事情,第一是唱歌,第二就是喜欢有客人来到。”
  孟华说道:“你们这个地方真好,你们的人更好。”
  罗曼娜笑得更甜,说道:“你喜欢我们这个地方吗?你吃过哈密瓜吗?”
  孟华说道:“在西藏的时候,我已经吃过了。真是又香又甜,什么瓜果都比不上。不过哈密瓜的香甜,也还比不上你们招待客人的盛情令人甜到心里。”
  罗曼娜嫣然一笑,说道:“啊,你真会说话。但你还没有吃到新鲜的哈密瓜呢,运到西藏的哈密瓜,最少也隔个十天八天了。新鲜的哈密瓜带有美酒的气味,更香更甜,你吃了包你更会赞好。嗯,孟大哥,你别瞧我们回疆除了草原就是沙漠,草原和沙漠上也有许多许多美好的东西的。”
  孟华把黑熊缚在马背,牵着坐骑,边走边说道:“有这么大的草原,好东西当然不会少了。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罗曼哪道:“孟大哥,你上哪儿?”
  孟华道:“我想到天山去。”
  罗曼娜道:“啊,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你将踏遍我们的回疆了。你将会都看得见的,我们有:像孔雀翎一样翠蓝的孔雀河,河边两岸家家户户的梨园里压弯了树枝的梨子;甜得像马奶一样的吐鲁番葡萄,阿克苏、喀什的桃和杏,还有你吃过的哈密瓜。我们还有阿尔泰山在阳光闪耀下的金子;有昆仑山流下的玉河,在岩石上就镶着石榴一样红和百合花一样白的宝石,使流水都变得斑斓……”
  孟华听得悠然神往,赞道:“你们回疆真是个好地方。咦,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说下去了?”原来罗曼娜口讲指划,本来一直是说得神采飞扬的,不知怎的,说至此处,忽地停了下来,叹了口气。
  罗曼娜道:“我怕这些好东西会给你们的皇帝抢去,听说他要调兵遣将,来打我们。”
  孟华说道:“现今坐在北京紫禁城的那个皇帝并不是我们汉人的皇帝,他是满洲鞑子,抢了我们汉人的地方的,和你们回人一样,我们汉人也是痛恨他们的。那个半月之前来过你们这里的‘关东大侠’尉迟炯,他就是汉人中一个反抗鞑子皇帝的英雄,像他一样的汉人不知还有多少。”
  罗曼娜道:“你也是其中一个吧?”
  孟华说道:“我是汉人反清义军中的一个小卒。”
  罗曼娜喜道:“那我更应当欢迎你了。啊,刚才那支歌我只唱了一段,还没唱完呢。”她正要再唱,忽听得有人叫道:“罗曼娜,罗曼娜你在哪里?”
  罗曼娜应道:“我在这儿!”回头说道:“桑达儿来了,我以后再给你唱。桑达儿是我们族中的年轻勇士。”
  桑达儿远远地叫道:“有人在树林里发现一头大黑熊,我怕你还不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桑达儿说的也是汉语,不过没有罗曼娜说得那么好而已。
  孟华说道:“你们族人很多会说汉语的吗?”
  罗曼娜道:“我们大多数人是懂得几种语言的,我们还读汉人写的书呢。我以前就有过一个汉人师傅教我读书。桑达儿这几天正跟我学讲汉语。”
  说话之间,桑达儿已来到他们跟前,看见那头大黑熊,不觉吃了一惊,说道:“这人是谁?”
  罗曼娜笑道:“这头大黑熊就是这位汉人大哥打死的。”给他们介绍之后,继续说道:“桑达儿,你不是希望得到一张熊皮做袍子吗,孟大哥把这头黑熊送给了我,我送给你好不好?”
  桑达儿冷冷说道:“我要自己猎得的熊皮,多谢你的好意了。”接着叽哩咕噜的和罗曼娜说了两句话,说的可是他们本族的方言了。
  孟华听不懂,但瞧他的神情,却似乎甚不高兴。原来桑达儿说的是:“罗曼娜,为什么你总是喜欢汉人?”
  孟华说道:“我是个外地人,请恕我不懂你们的风俗,要是你们的‘刁羊’之会不方便让外人参加的话……”
  罗曼娜道:“没这样的事。刚刚相反,我们最高兴能请得到远方的客人。”说至此处,她半侧身躯,不让孟华看见她的神情,偷偷向桑达儿瞪了一眼,用本族的方言说道:“桑达儿,你怎么啦,气量变得如此狭窄?哈萨克人世代相传都是喜客的,你要败坏本族喜客的名声么!”
  桑达儿满面通红,忙用汉语对孟华解释道:“孟大哥,你莫误会我是不高兴你。我是恼我自己,没本领杀掉这头黑熊。”他素性坦率,本来是从不说谎的,这次为了避免给罗曼娜责怪,却逼得说谎了。其实在他的心里,他是委实有点儿不大高兴罗曼娜邀请孟华做她的客人的。
  孟华说道:“我不过适逢其会,碰上这头黑熊,侥幸把它杀掉而已。要是你碰上了它,你一样可以把它杀掉的。我知道你是这儿数一数二的勇士!”
  桑达儿道:“你怎么知道?”
  孟华笑道:“当然是罗曼娜告诉我的了。除了她,这里还有谁呢?”
  桑达儿又是害羞,又是高兴,红着脸说道:“罗曼娜你太夸赞我了,我其实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罗曼娜心里好笑:“其实把我的话夸张了的是这位汉人大哥。”难得桑达儿欢喜起来,她当然不会否认,于是大家高高兴兴地回去。
  一个陌生的汉族少年,独力杀了一头凶恶的大黑熊,在这小小的部落之中,登时引起轰动。
  不出罗曼娜意料,大家果然是把孟华当作英雄来欢迎他,还有好几个少女编了花环替他挂上,倒弄得孟华很是不好意思。
  罗曼娜笑道:“别打扰客人了,他还有事要和我爹爹商谈呢。太阳就快落山,你们也该去筹备今晚的刁羊之会了。”
  幸亏有罗曼娜给他解围,孟华方才能和瓦纳的族长、罗曼娜的父亲罗海单独谈话。
  罗海在他专用的帐篷里招待客人,问孟华道:“你和尉迟炯大侠相识,你也是从柴达木来的吗?”
  孟华说道:“半年前我在柴达木住过几天,但这次却是从拉萨来的。”
  罗海说道:“柴达木义军首领……冷铁樵和萧志远两位英雄的大名我是久仰的了。他们好吗?柴达木情形怎样,清兵有没有继续来进犯?”
  罗海知道有冷、萧二人不足为奇,因为他见过尉迟炯。但是他称冷、萧二人为“义军首领”,却是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令得孟华为之大喜了。
  “好。”孟华答道:“柴达木也还平静,不过这是风暴前夕的平静。据已知道的消息,清军正在准备大举进犯,是以冷、萧两位头领才特地托尉迟炯大侠前来回疆向你们求助。”
  罗海道:“莫说求助的话,这是咱们彼此相互帮忙。占领你们汉人地方的满洲皇帝,也是我们回人的世仇,早在六七十年之前,满洲鞑子就曾侵犯过我们的,在回疆奸淫掳掠,无所不为,还把我们回族的第一美人抢走,(按:指乾隆年间,乾隆派大将军兆惠征服新疆,掳走回族美女香妃之事。)老一辈的人提起来如今还恨得牙痒痒的。莫说尉迟炯大侠是我们回人的好朋友,曾帮过我们许多的忙,即使他是一个我们从不相识的人,只要他是柴达木派来的使者,我们也会和他签订盟约。”
  孟华喜道:“难得族长这样明理。”
 
  罗海说道:“可惜我是在尉迟大侠临走那天才见到他的,不过,他和我们瓦纳族的‘格老’(回语,意即汉文之酋长)正是在那天签盟约。承蒙他们看得起我,我也在盟约上签了名。我不能和尉迟大侠多聚些时是件憾事,孟老弟,你可以在我这里多住几天吗?”
  孟华说道:“晚辈想要早日追上尉迟大侠,恐怕明天就要走了。”罗海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今晚希望你参加我们的刁羊大会,尽情欢乐。”
  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一事,说道:“你们还有一个汉人,听说也是从柴达木来的,住在瓦纳‘格老’管辖的那个地方,你知道吗?”孟华好生诧异,说道:“我在柴达木的时候,冷、萧两位首领并没对我说过,不知是谁?”
  罗海说道:“我没有见着此人。你知道我们的草原很大,他虽然住在那个地方,有时也会到别处走走。听说尉迟大侠也曾想找这人一见,并没找着。第二天我就要赶回来了,也没工夫去仔细打听啦。”
  孟华想道:“这人不知真的还是假的?”正想再问,罗曼娜已是揭开帐篷进来。
  罗海说道:“是刁羊要开始了么?”
  罗曼娜道:“小伙子正等着你去射出第一支箭呢。你们的话谈完没有?”
  罗海说道:“好,你叫桑达儿把我的铁胎弓拿来,你也记得带你的皮鞭。”
  罗曼娜面上一红,说道:“爹,我不许你取笑我。”揭开帐篷,先跑出去。
  孟华不懂她何以面红,正自有点奇怪。忽听得罗海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要是你不喜欢的姑娘,你千万别让她的皮鞭打在你的身上。”
  这晚正是农历十五的晚上,月亮又大又圆。夜风掠过草原,草原上散播着花草的芳香,也散播着年轻人的欢乐。
  一只烤熟的大肥羊挂在树上,罗海在百步之外站定,张弓搭箭,飕的一箭射去,恰好射断悬羊的绳子,那头羊跌了下来,小伙子们纷纷骑马向它跑去。
  孟华这才懂得小伙子们要等待族长射出第一支箭的意思,原来这一支箭乃是给“刁羊”之会揭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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