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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录 [牧野流星]

_26 梁羽生(当代)
  负责守卫的喇嘛,弄赞法师的弟子嘉卫锡说道:“我们发现有两个飞贼,好像是跑上这座楼房。”
  弄赞法师笑道:“那不是飞贼,是叶大人和刘大人。”嘉卫锡没有作声,他手下的巡夜喇嘛在窃窃私议了:“这两个官儿出来作甚?有事出来,也该从正门出入,哪有把屋顶当作通道的?”
  叶谷浑连忙说道:“我们也是怀疑来了飞贼,才出去看的。”
  有个喇嘛吃了一惊,对嘉卫锡道:“我也好像看见人影从另“一个方向‘飞’出宫去,敢情当真是另外的飞贼?”
  弄赞法师说道:“你们别要大惊小怪,我已经问清楚了。叶、刘两位大人说他们发现的是飞鸟,不是飞贼!”
  那个喇嘛刚才看见的一团白影确实是捷如飞鸟,只一眨眼,就不见了。他看不清楚,也不敢断定真的是人。听得弄赞法师这么说,自是不再怀疑。
  弄赞法师道:“你们送赵大人回府吧。”回过头来向赵廷禄拱一拱手,淡淡说道:“赵大人,请恕贫僧不送了。”
  赵廷禄一行四众走后,弄赞法师回转静室,说道:“小义士,今晚全仗你拔刀相助,帮老衲解困消危。请问你是谁?”
  孟华道:“家父有封信给法师,法师看了就会明白。”
  弄赞法师看了孟元超亲笔写的那封信,惊喜交集,说道:“原来你是孟大侠的儿子。令尊是我的大恩人,你也是我的大恩人。我受你们父子的恩惠真是大多了。”
  孟华说道:“请大师恕晚辈擅进禁宫之罪。”
  弄赞法师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还和我说这样客气的话儿。你是我的故人之子,即使没有今夜之事,我也该把你当客人的。”
  孟华说道:“家父有求于大师……”弄赞法师不待他说出所求之事,便已笑了起来。
  弄赞法师笑道:“令尊说的事情,我早已答应他了。你刚才不是亲耳听见了么,怎的还来问我?”
  孟华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我们求他的事,正是要他莫上清廷圈套去打白教法王。他刚才拒绝了赵廷禄,已经是等于答应我们了。”
  弄赞法师继续道:“至于令尊希望我们黄教与白教弃嫌修好,贫僧也是早有此意。不过百余年的宿怨要想消除,却是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假以时日,方能劝导双方怀有成见的人,混除敌意,存异求同,孟少侠,请你把老衲这点意思回去禀告令尊,恕老衲另不复信了。”
  孟华说道:“大师高瞻远瞩,计虑周详。晚辈谨代家父致谢。”
  弄赞法师说道:“说到多谢,其实是我要多谢你们。撇开你们父子对我私人的救命之恩不说,有你们义军在柴达木抗拒清兵,对我们西藏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孟华想不到能够这样顺利达成使命,大喜告辞。
  弄赞法师道:“你难得来到布达拉宫,多留两天不打紧吧。我可以叫嘉卫锡陪你各处观光。”
  孟华说道:“家父尚在病中,冷头领那边也等着回复。晚辈他日再来向大师请益。”
  弄赞法师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留你了。请稍等一会。”
  过了一会,嘉卫锡送客回来,弄赞法师唤他上楼。嘉卫锡踏入静室,蓦地发现一个陌生少年,不禁大为诧异。
  弄赞法师道:“那几个官儿怎样?”嘉卫锡道:“他们没说什么,只是好像有些悻悻然的神色。”
  弄赞法师笑道:“他们谋害我不成,当然很不高兴。”嘉卫锡大吃一惊,说道:“他们竟敢谋害师父?”
  弄赞法师说道:“不是多亏这位小义士,我早已死在卫托平的毒掌之下了。”当下把刚才的经过说给这位最亲信的徒儿知道。
  嘉卫锡又惊又气,说道:“若是徒儿早知此事,决不放他们生出布达拉宫。师父,你太仁慈了。”
  弄赞法师说道:“咱们现在还不便和朝廷闹翻,反正赵廷禄以后也不敢再害我了,何必逞一时之快,扣留他们?”接着又说道:“刚才你送走恶客,现在我是要你替我送这位佳客了。”说罢,拿出一片贝叶制的令符。
  弄赞法师说道:“孟贤侄,这贝叶符给你。你有了它,就可以随时进入布达拉宫,用不着那么麻烦要人通报了。”
  孟华接过贝叶符说道:“多谢大师对我如此恩宠有加,小侄不胜感激。”
  弄赞法师道:“客气什么,你们父子对我的大恩,我才不知怎样报答呢。请你回去替我问候令尊,祝他早占勿药。”
  嘉卫锡送他出去,踏出布达拉宫,已是三更时分。路上的景象和白天全不相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也幸亏是更深夜静,路上无人,孟华得以施展轻功,赶回城内。
  回到吉里家中,方始是曙色初开,东方发白的时分。孟华心里想道:“老吉里一夜等不着我回家,不知是多么焦急了?”不料他刚刚飞过墙头,踏入庭院,就见老吉里在那里等着他。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并没为他担惊。
  孟华说道:“我这么晚没回来,累你一夜没睡,真是不好意思。”
  老吉里笑道:“等你把好消息带回来,莫说一晚没睡,三晚没睡,也是值得。恭喜,恭喜!”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老伯,你怎么知道我会有好消息带回来?”
  老吉里笑道:“你爹爹的一位好朋友也在这里等着你呢!你猜得着是谁吗?”
  话犹未了,有一个人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不是别人,正是天下第一神偷快活张。
  孟华又喜又惊,说道:“张大侠,你几时回来的?”
  快活张笑道:“你这孩子记性真差,又叫我做什么大侠了。而且刚在不久之前我才见过你,你怎的一点也不知道?”
 
  孟华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那第三个人就是你,怪不得吉里伯伯知道我有好消息带回来。”在弄赞法师的静室之时,孟华曾听得叶谷浑向赵廷禄禀报,说他在外面把风,发现三条人影,认得其中两个是江上云和金碧峰,第三个却不知道是谁。当时孟华就曾怀疑过是快活张,不过却又恐怕他未必能够这样快从远地回来,是以思疑不定。现在谜底揭晓,果然是他。
  快活张笑道:“这回你总算猜对了。实不相瞒,我在布达拉宫一直跟踪你的,你怎样对付赵廷禄这厮,我全都瞧见了。”
  孟华又惊又喜,说道:“张大叔,你既然进了布达拉宫,为何不见弄赞法师?”
  快活张道:“你当谁都可以进去的么,你是他的恩人之子,自是可以无碍。我这一身,麻烦可就大了。即使他肯相信我是令尊的朋友,也得大费唇舌。”跟着说道:“要是你没抓着赵廷禄,我是无可奈何必须出手。你已抓着那厮,我可得抽出身来,去照料另外两个傻小子。”
  孟华正想查江、金二人,便道:“大叔,你说的这两个人想必是江上云和金碧峰了,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吧?”
  快活张摇了摇头,说道:“他们都是大侠之子,我这个小偷怎配和他们一起?哼,昨晚倘若不是看在他们父亲的份上,我才懒得理会他们。”言下之意,似乎对江、金二人颇有不满。
  原来快活张有个怪脾气,一不喜欢讨好成名人物,二不喜欢性情古板的人。他是洒脱惯了的,和样样都要讲究规行矩步的人在一起,就会觉得头痛,以他的性情而论,和金逐流还比较接近,和江海天则是不甚相投了。偏偏江上云和金碧峰二人都是刻意学江海天的,但江海天豪放的一面他们又学得不似,“迂拙”的一面却有过而不及。他们又自视甚高,处处不忘大侠之子的身份。快活张瞧着他们那副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就瞧不顺眼,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快活张。
  孟华想要引出快活张的说话,故意道:“卫托平可算得是一个厉害的角色,张大叔,你这样的轻功,也给他听出声息,不过,后来叶谷浑和刘挺之二人追了出去,以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活张“哼”了一声,说道:“他哪里是听出我的声息,是那两个傻小子上楼房,就给他察觉,第一次恰好有一阵风吹过,他只是生疑,第二次这两个傻小子伏在弄赞法师静室的外檐,轻功又未够炉火纯青,哪还有不给卫托平听出之理?”
  孟华心头一动,忙问道:“不知他们瞧见了我没有?”快活张说道:“他们居高临下,刚刚瞧见你躲在屏风后面。这两个傻小子也不知怎的,就像发现了天大的怪事似的,张大嘴巴,就要叫喊!”
  孟华笑道:“他们大约是想不到我会躲在里面,这才险些失声惊呼吧?不过他们毕竟也没有叫出来呀?”
  快活张笑道:“他们当然叫不出来,我在他们的口中,各自塞进一团破布。”
  孟华忍俊不禁,笑道:“你这样作弄他们,他们不大发脾气?”快活张道:“还有时间让他们大发脾气,叶谷浑和刘挺之这两个鹰爪孙此时已经追出来了。后来的事才好笑呢。”
  老吉里道:“进去慢慢说吧。孟少侠,你饿了一天,也该吃点东西了。”
  进去之后,老吉里端出一盘糌粑,孟华一面吃一面听快活张讲述后来的事。
  “我是藏在那棵高与楼平的树上,把两团破布当出暗器飞出,趁他们张开嘴巴正想叫喊的当儿塞入他们的口中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瞧见我。
  “跟着我就用传音入密的功夫把声音送入他们的耳朵,别人可是听不见的。
  “我说,你知不知道擅闯禁地之罪?给喇嘛捉着了可要先打你们五十板屁股。弄赞法师已经有人保护,用不着你们这两个傻小子啦!
  “叶谷浑和刘挺之的本领他们是知道的,要是双方缠斗上了,他们纵不至落败,只怕也难摆脱宫中的大小喇嘛一围上来,叶、刘二人当然没事,他们的屁股可要遭殃!
  “看来他们还不是十分糊涂,我一提醒他们,他们想到了这层,也害怕给人捉住打屁股了。于是只好乖乖的听我的话,赶忙逃跑。我一面催促他们逃跑,一面故意现出身形,引那两个鹰爪孙追我。
  “我又用传音入密功夫吓那两个鹰爪孙,你们赵大人干的好事,我都已知道了。嘿嘿,你要不要我当众抖露给这些喇嘛知道?此时宫中的巡夜喇嘛业已纷纷出现,四处搜查。这两个鹰爪孙固然吓得龟缩回去,那两个傻小子也吓得赶忙一溜烟地跑了。
  “他们出了宫门,上了山头,方始松了口气。两个人当天一拜,说是多谢我这位‘前辈高人’暗中指点之恩。
  “嘿嘿,哈哈,孟老弟,这次你完全猜错了。他们非但不敢大发我的脾气,还得把我这个小偷当作高人拜谢。哈哈,小偷变作高人,好不好笑?”
  孟华吃完糌粑,陪他笑了一阵,问道:“张大叔,你可知道他们躲在什么地方?”
  快活张淡淡说道:“我又不想讨好他们的爹爹,要他们领我的情,我管他们躲在什么地方?”孟华不禁有点失望,神色上显露出来。
  快活张瞿然一省,笑道:“我忘记了,我可以不理会他们,你却是想要理会他们的,是么?他们一个是金碧漪的哥哥,一个是金碧漪的师兄,你大概要讨好金碧漪,才想找寻他们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别要去‘高攀’他们的好,据我所知,他们还想找你打架呢!”
  孟华面上一红,说道:“我想他们多半也是意欲为了帮忙义军,昨晚才会冒险在布达拉宫的。我也不是一定要见他们,只是随便问问。大叔你不知道,那就算了。”
  快活张道:“我有功夫去找他们不如去见你的父亲。对啦,我正想和你说,本来我是应该回去探望你爹的,但我又赶着要重赴回疆与尉迟炯大侠相会,好在你的大事已经办妥,我就托你回去替我问候你爹吧。”
  孟华道:“大叔放心,我爹的病也差不多就快痊愈了。大叔的盛情,我回去自当禀告家父。”
  快活张道:“你也不必着忙,我看你应该先睡一觉。”
  老吉里道:“对,你一晚没睡,是该歇息了。我已经给你收拾好床铺啦。事情办妥,正好安心睡一大觉。”
  孟华昨日在人堆中挤了一天,晚上又和卫托平打了一架,的确已是疲劳不堪。但奇怪得很,他躺在床上,虽然渴睡之极,却是睡不着觉。
  “碧漪的哥哥和师兄昨晚发现了我,想必他们应当知道我是为了义军的事情而来的了,不知他们还会不会仇视我呢?”跟着又想:“不过即使他们不再把我当作敌人,恐怕他们也还是不喜欢碧漪和我要好的吧?”
  这两人乃是金碧漪的亲人,孟华自是希望能够与他们和解,心情不免有点患得患失,翻来覆去更是睡不着了。隐隐听得快活张在外面和老吉里说道:“我走了,你别吵醒他,让他最好睡到今天晚上。”
  昨晚孟华一直精神紧张,虽然疲劳,也不觉得。此时睡不着觉,却是有如病了一般,头痛骨酸,甚不舒服。孟华听得快活张走了之后,哑然自笑,心里想道:“只要江、金二人不再怀疑我是坏人之子那就行了,我和碧漪的事情何必理会他们是喜不喜欢?”思虑抛开,不久便即入梦。梦中看见金碧漪笑靥如花,跑来向他道贺。江上云忽地拦途杀出,挺剑刺他。
  孟华吃了一惊,还未来得及拔剑抵挡,已给江上云一剑刺个正着。金碧漪哭叫道:“师兄,你别杀他,你别杀他!”奇怪得很,身上中剑,并不疼痛,也没鲜血流出,孟华正想叫碧漪莫慌,不知怎的,喉咙好像给什么东西塞住,喊也喊不出声。忽地觉得有人用力摇他,在他耳边叫道:“孟小侠,你醒醒,你醒醒!”
  孟华张开眼睛,只见金碧漪的幻影已经变成了老吉里。室中一灯如豆,方始知道刚才是在作梦。这一觉睡得好长,已经是晚上的不知什么时分了。
  老吉里低声说道:“外面来了官兵,我刚才从窗口望去,他们正踏进这条巷子。这巷子只有三户人家,看情形恐怕是冲着咱们来的。”
  孟华连忙问道:“是清兵还是藏兵?”
  老吉里说道:“两个藏兵带路,后面跟着几个清兵的军官。”话未说完,只听得乓乒声响,官兵已在敲门了!
  老吉里忙道:“孟小侠,你快溜吧。后面柴房有道暗门,可以通往相邻的小巷。”
  孟华行走江湖的日子虽然不过一年,多少也有一点经验、见识,心里想道:“鹰爪定然是为我而来,来的也定非庸手。他们哪有不注意后巷之理?只有我引开他们,方能让老吉里父子脱险。”
  主意打定,立即披上衣裳,这是前两天才买来的藏人衣裳,说道:“我冒充你家小厮,你和令郎先到柴房躲藏。要是我和他们打起来,你们立即溜走。”
  老吉里道:“这怎么行,你……”孟华说道:“我会武功,你们不会。连累你们的这座房子被毁我已于心不安,可不能连累你们为我送命。快走!”
  外面藏兵大声喝道:“开门,开门!”跟着“轰隆”一声巨响,想是那几个军官等得不耐烦,把大门撞开了。
  孟华立即冲了出去,老吉里无奈,只好依他所言,拉了小吉里躲入柴屋。
  那个藏兵踏入大门,叽哩咕噜他说了几句藏话,孟华约略懂得他说的是这家人的户主是个颇有家财的牧场场主,不会窝藏坏人的。一个军官冷笑道:“我知道他是从黎里来的,他是和江布大场主作对的小场主。哼,你说他不会窝藏坏人,这个小子不就正是!”此时孟华正在走出前厅,和那军官打了一个照面。
  说话的这个军官正是卫托平!
  只一个卫托平尚不足为惧,在他背后还有三个军官。他们是刘挺之、叶谷浑和邓中艾。原来他们已经查出老吉里是江布的对头,而老吉里的家中前两天又恰好来了一个外地口音的少年,是以起了疑心,特来搜查。
  大内三大高手和在小金川号称“五官”之首的邓中艾同时出现,孟华可是不能不大吃一惊了。
  卫托平哈哈笑道:“昨晚在布达拉宫我们难奈何你!现在你可是插翅难逃了!小子,要想活命,快投降吧!”
  孟华喝道:“放你的屁!”侧身一闪,唰的就是一招“白虹贯日”,径刺过去。这一招以退为进,避招、拔剑、还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当真是快如闪电。
  孟华剑招后发先至,卫托平吃了一惊,喝道:“好狠的小子!哼,饶你再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孟华出剑如电,卫托平运掌如风,也并不慢。这一掌他是袖底出招,准备以左臂的衣袖荡开孟华的剑尖,右掌一劈下去,就能劈断孟华的腕骨。
  哪知孟华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剑势陡然一转,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卫托平一掌打空,说时迟,那时快,孟华已是转到刘挺之身旁,“白虹贯日”余势未衰,剑尖指到了刘挺之的咽喉。
  刘挺之的快刀也是极其了得,喝声:“来得好!”剑影刀光之下,只听得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孟华身形一晃,剑招已是改为“玄鸟划砂”,扬空一划,正好迎上了伸手向他抓来的叶谷浑。刘挺之的连环快刀本来是一口气连斫十八刀的,还未使到一半,刀剑碰击了八下,敌人突然在面前消失,他煞不住势,第九刀第十刀依然向前疾劈。只听得叮当声响,邓中艾正自以判官双笔侧袭孟华,却给刘挺之的快刀挡住了。
  叶谷浑霍的一个“凤点头”,左掌一翻,抓向孟华右肩的琵琶骨。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拼着中孟华一剑,就能废掉孟华的武功。
  孟华笑道:“何必马上拼命,我还要多玩一会儿!”一个移形换位,剑尖又已指到邓中艾背心的风府穴,邓中艾的双笔刚刚被刘挺之快刀磕开,急切之间,不能反手刺扎。卫托平大喝一声,五步之外,一记劈空掌向孟华打去。
 
 
 
第二十七回
  少侠但求消积怨
  双英未许解前嫌
 
 
 
  孟华剑锋一颤,嗤的一声,在邓中艾背心划开一道裂缝,可惜剑尖给卫托平的劈空掌力震歪,只是割破了他的衣裳,没刺着他的穴道。
  孟华身形一晃,借着那股劈空掌力,俨似一缕烟飘上瓦面。身法比用“一鹤冲天”的轻功还快得多。但上了屋顶,却是不由自己地打了一个盘旋,方能稳住身形。饶是孟华艺高胆大,也不由心头一凛,想道:“这厮果然不愧是号称大内第一高手,不仅是毒掌厉害而已,本身的功力,恐怕也是只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
  在这瞬息之间,孟华遍袭四大高手,卫托平等人也是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当下卫托平一声长啸,四个人同时拔身而起,跳上屋顶。
  本来孟华的轻功比这四个人都要高明一些,倘若一上了瓦面,立即就跑,应该可以跑得掉。但他为了掩护老吉里父子溜走,却是不能不和他们缠斗了。
  邓中艾、刘挺之、叶谷浑三人上了瓦面,站在边缘,各守一方,卫托平一步一步地移动脚步,径向中央进逼。
  只听得哗啦啦一片声响,卫托平踏过的地方,瓦碎砖裂,立即开了一个窟窿。他逼近了十来步,双掌盘旋飞舞,绕着孟华在转,脚下依然使出重身法用力踏下去。片刻之间,瓦面已是开了一个大大的天窗。碎瓦四溅,泥土飞扬,声势甚是骇人。
  这并不是他轻功太差,而是由于他顾忌孟华的剑法神妙无方,在平地打斗,四人联手,必可稳操胜算。在瓦面过招,轻功好的是大占便宜,四人联手也未必定能取胜了。是以他必须把孟华逼得在屋顶不能立足。
  孟华根本就不打算逃走,横剑当胸,冷笑道:“黔驴之技,仅此了么?”卫托平喝道:“给我滚下去!”双掌往下虚劈,“轰隆”一声,仅余的那块方圆不过数尺的完整瓦面也给他的掌力震坍了。孟华从那窟窿掉下去,卫托平如影随形的也扑下来!
  孟华一个“鹞子翻身”,挥袖成风,荡开随着他的身子一同落下的泥块砖瓦,脚尖刚刚沾地,卫托平已是一抓朝着他的头盖抓来了。
  孟华笑道:“你也滚下来啦!”一招“举火撩天”,剑锋自上而下,迎截他的手腕,卫托平竟然不缩手,只是改抓为拍,呼的一掌拍下去。
  剑掌相交,只听得“咔嚓”一声,卫托平把掌一扬,突然飞出一团泥砂。原来他手心里捏着一截砖头,暗运内力,要用砖头磕损孟华的剑锋。结果砖头碎了,他的手可没受伤。卫托平乘机把碎了的泥砖撒出,脚尖点地,一个“跨虎登山”,五指成钩,仍然抓向孟华的琵琶骨。
  这霎那间,孟华为了恐防眼睛受伤,只能闭了双目。幸而他有“听风辨器”之能,一觉微风飒然,唰的就是一剑刺去,就好像剑尖上长着眼睛似的,正好对着卫托平的掌心。
  这次卫托乎手心没有捏着硬物,可是不敢硬接了。当下掌心一翻,改抓为劈,一招“五丁开山”,避招进招,骈指劈插孟华的小腹。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正是空手入白刃的上乘功夫。只待孟华横剑护腹,他立即便可以变出极为凌厉的大擒拿手法,硬抢孟华手中的宝剑。
  哪知孟华的无名剑法端的是奇诡莫测,偏偏没有给他料中,唰的一剑,竟然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削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一招“攻敌之所必救”的上乘剑法。
  劈空掌打远不打近,急切间卫托平难以发挥掌力震歪他的剑尖,只能挥袖一拂,“嗤”的一声,剑光疾掠而过,卫托平的袖子短了一截,不过孟华的剑亦已给他拂开。双方在这瞬息之间交换数招,彼此都是暗暗叫了一声“好险!”不过孟华乃是闭目换招,显然他的剑法是比卫托平的掌法更胜一筹。
  说时迟,那时快,刘挺之、叶谷浑、邓中艾三人都从屋顶跳下。孟华眼睛刚刚张开,只见刀光如练,刘挺之的快刀已是向他劈来,跟着邓中艾的判官双笔也刺来了。
  孟华一招“三转法轮”,长剑一翻一绞,刘挺之的缅刀几乎给他绞出手去,连忙收刀换招。与此同时,邓中艾的双笔也给他挡出外门。
  卫托平喝道:“好小子,你这是困兽犹斗,我倒要看你还能抵挡几招。”双臂箕张,连番进扑,掌劈指戳,手脚起处,全带劲风。叶谷浑也是以一双肉掌,使出了足以开碑裂石的大摔碑手功夫。
  卫、叶二人的肉掌比刘、邓二人的兵器还要厉害,四面合围,果然没有多久,便已把孟华围在核心。孟华仗着精妙的剑法,虽然勉强可以支持。但亦已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正在吃紧,忽听得卫托平喝道:“来者何人?”话犹未了,两条黑影,捷如飞鸟,已是越过墙头。
  一个孟华熟悉的声音冷冷说道:“昨晚在布达拉宫你们追不上我,谅必你们心有不甘,今晚小爷恃来与你们交手!”
  孟华初时还以为来的是对方的人,此时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又惊又喜了。
  原来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金碧漪的哥哥金碧峰。和他在一起的另外那个少年则是金碧漪的师兄江上云。
  刘挺之认识他们两个,说道:“昨晚的事情,看在令尊的份上,我们不予追究就是。背叛朝廷,罪名非小,你们何必来趟这淌浑水?”
  叶谷浑说道:“对啦,据我所知,这小子与你们非亲非故的,你们也犯不着为他闯出大祸!”
  江上云喝道:“放你的屁,我就是要得罪你们的鞑子朝廷,你们不敢与我交手,那就快快滚开!”
  卫托平双眼一翻,冷冷说道:“管他们什么江大侠、金大侠,这姓‘杨’的小子由我对付,你们给我把这两个狂妄的小子拿下!”
  刘、叶二人虽然是对江海天和金逐流有所顾忌,但给江上云这样臭骂,亦是忍不住气。叶谷浑喝道:“我是好言相劝,你以我是当真怕了你们的爹爹不成?”
  刘挺之道:“我们和这两个小子单打独斗,邓兄,你留下帮忙卫大哥吧。”话犹未了,金碧峰已是涮的一剑向他刺来,喝道:“好,我就来会会你的快刀!”另一边,江上云亦已和叶谷浑交上了手。
  刘挺之的快刀非同凡响,天下擅于用刀的人,除了孟元超和尉迟炯之外,第三个就数他了。刀剑相交,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霎眼间刘挺之一口气劈出六六三十六刀,金碧峰则以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还了七招。
  大须弥剑式用于防御,天下没有哪一种剑法胜得过它。这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又再经过金世遗、江海天和金逐流师徒父子潜心研究,精益求精而后传给金碧峰的。这复杂奇异的剑法施展开来,饶是刘挺之快刀如电,也是丝毫找不到他的破绽。
  但另一边江上云与叶谷浑交手,却要稍稍屈处下风了。叶谷浑的大摔碑手,掌力不逊于卫托平。江上云的剑法虽然亦是得金逐流的真传,但功力却是稍有不逮。叶谷浑双掌翻飞,俨如大河滚滚而上,江上云的长剑竟是无法刺到他的身前。斗了数十招,江上云的身形已是在他的掌影笼罩之下。
  孟华这边也不轻松,敌方虽然少了两人,但也还是以一敌二。卫托平是大内第一高手,若论功力恐怕还在孟华之上,再加上一个擅于铁笔点穴的邓中艾,孟华如何能够占到便宜,不过好在他的剑法精妙,对方也是不能有所顾忌。虽然稍处下风,形势却要比江上云稍为好些。
  再过一会,江上云剑招发出,渐渐有力不从心之感。而另一边金碧峰则已反守为攻,不过刘挺之的快刀也还可以抵挡得住。
  此时形势分明,要是金碧峰能够首先击败刘挺之的话,他便可以腾出手帮助江上云一臂之力,立即挽回败局。但若是江上云支持不到那个时刻,叶谷浑击败了他,回过头与刘挺之联手,那么金碧峰也是必败无疑了。至于孟华这边,目前还是杀得难解难分,未知何时方能胜负。江上云也不指望孟华能够抽出身来,助他一臂之力。
  金碧峰急于求胜,连使险招,刘挺之蓦地快刀疾削,“嗤”的一声,划破了金碧峰的衣裳。金碧峰非但摆脱不了他的缠斗,反而险些被他所乘。金碧峰无可奈何,只好再使大须弥剑式,化解刘挺之的攻势,然后再行反击,等于把刚才搏斗的过程,又来一次重演。等到金碧峰重新再占上风之时,江上云的形势是更加危急了。
  孟华斗了数十招,剑势渐渐缓慢下来,额头的汗珠好像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
  邓中艾大喜道:“这小子不济啦!”话犹未了,果然就给他发现孟华的剑法之中有老大一个破绽,邓中艾曾经两次吃过孟华的亏,此时急于报仇,立即欺身进扑,双笔齐飞,左点“期门”,右点“中字”,这两处都是人身的死穴!
  卫托平叫道:“提防有诈!”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邓中艾一声尖叫,肩头已是着了一剑。卫托平一掌劈去,打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孟华的身形俨似陀螺疾转,一个盘旋业已转到江上云的身边。
  原来孟华情急智切之间,难以摆脱这两个高手,他是故意以内力迫出汗珠,装成支持不住的模样的。至于最后那招剑法中的“破绽”,当然也是故意“卖”给邓中艾的。
  邓中艾中了他的骄兵之计,不幸中之“幸”,得到卫托平及时提醒,这才只是伤了肩头的一点皮肉,否则只怕琵琶骨也要给孟华的利剑刺穿。
  孟华来得恰是时候,叶谷浑正在一掌向江上云拍下!
  饶是他缩手得快,一根小指头已给孟华快剑削掉。
  叶谷浑也真顽强,一声大吼,伸出没受伤的左掌,又向孟华劈下。背后兵器挟风之声,邓中艾的双笔指到了他后心的风府穴。
  江上云可也没有闲着,压力一消,唰的一剑便刺出去。他斗了这许多时候,一直屈处下风,正自一肚闷气,这一剑又狠又准,恰好刺穿了叶谷浑的掌心,叶谷浑的大摔碑手功大登时给他破了。掌心鲜血淋漓,比给孟华削掉一根小指头还更严重得多。
  孟华见江上云那样出招,已知叶谷浑难以抵挡,当下反手一剑,荡开邓中艾的判官笔,喝道:“你是嫌伤得太轻了吧?好,咱们再来性命相拼!”
  叶谷浑伤了掌心的劳官穴,大摔碑手的功夫已给破掉,再练最少也得三年,情知已是无力再战,只好忍住疼痛,恶狠狠地骂道:“好,我记着你这两个小子,三年后定报此仇!”扔下这句话,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连忙一跛一拐地跑出门外。孟华笑道:“好,莫说三年,十年我也等你。”唰唰两剑,左攻邓中艾,右刺卫托平。
  叶谷浑一逃,刘挺之可就慌了。金碧峰喝道:“想要跑么,没有那么容易!”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金碧峰一招“三转法轮”,把刘挺之那柄缅刀绞得断为三截。
  卫托平见状大惊,大喝道:“小子休要逞能!”声发掌到,金碧峰闻得腥风扑鼻,知道他是毒掌,侧身一闪,横剑截他手腕。说时迟,那时快,卫托平已是把惊惶失措的刘挺之一拖,沉声说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原来他见叶谷浑受伤,刘挺之已断了兵刃,以三敌三,自忖已是决无取胜把握,唯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邓中艾乃孟华手下败将,一见卫托平跑过去援救刘挺之,便已知他心意是想逃跑,哪里还敢和孟华拼命?比卫、刘二人更快一步跑出大门。金碧峰冷笑道:“你算什么君子?你是鹰爪!”话未说完,卫托平和刘、邓二人的影子早已不见了。
  孟华插剑入鞘,施了一礼,说道:“多谢金兄、江兄相助之德。”
  江上云冷冷的说道:“昨晚你帮了我们的忙,今晚我们也来帮你的忙。从今之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人情!”孟华怎也想不到江上云竟会如此说话,不禁为之一愕,江上云转身便走。孟华叫道:“两位且慢!”金碧峰冷冷说道:“你想怎样?”
  这刹那间,孟华真不知怎么说才好,想了片刻,心情一阵激动,冲口而出,说道:“江兄,你错了!”江上云侧目斜睨,一副不屑的神气说道:“我有什么错了?倒要请教!称兄道弟,却可不必。”
  孟华说道:“昨晚我是为了义军的事情,冒险闯进布达拉宫,和你们的目的完全一样。说不上是谁帮忙谁。”
  江上云道:“不管你的目的如何,你做了这件事,也就是帮了我们的忙了。我帮你也并非为了你,总算是还了你这一份人情。”
  这话虽则仍然似是而非,态度总算好了一些。孟华道:“过去或许我有冒犯你的地方,请你原谅。不过或许你也仍然对我怀有成见,你愿意稍留片刻,听我解释吗?”
  江上云冷冷说道:“我没有功夫听你啰嗦。我不和你再次比剑,已经是原谅你了,你也无谓多说啦。”
  孟华本来不擅言辞,此时亦是不禁心头有气,于是撇开江上云不理,说道:“金大哥,令妹……”
  金碧峰双眼一瞪,喝道:“我的妹妹我自己管,不许你再提她!”
  扔下这句冷冰冰的说话,两人身形一起,登时越过墙头,径自走了。
  孟华本来是想告诉他金碧漪的下落的,见他如此,心想:“碧漪也未必喜欢见他,我何必自讨没趣。再说,他们倘若是为了我和碧漪要好的事情恼我,我也不知应如何解释呢。难道要我放开碧漪,讨他们喜欢吗?”
  孟华这一猜其实并没完全猜对,江上云恼怒的原因比他所想的要复杂得多。金碧峰也是如此。
  要知他们都是自视甚高的人,江上云本来和金碧漪的性情并不相投,他也并非非娶师妹不可,但两家父母既然有过议婚之事,如今金碧漪不喜欢他而喜欢孟华,他这个自视甚高的人,自是感到颜面无光,自尊心受了大大的损害。金碧峰也是相类的心情,为了妹妹不听他的话反而偏向“外人”,觉得有损哥哥的威严而恼怒。
  不过有一样值得安慰的是:江、金二人总算知道他是一个什么人了。纵然不把他当作朋友,也不会把他当作敌人了。
  孟华暗自思量:“只要他们不再把我当作敌人,那就行了,嗯,我也该走啦,只不知吉里父子如何?”刚要走进柴房察看,只见小吉里已经跑了出来,拍掌叫道:“孟大哥,你的本事真好,一个人打那么凶的四个汉子,看得我都几乎透不过气来。不知几时我才能学到你这般本事?”他身上满是污泥,原来柴房侧边有一条干的沟渠通向这座院子,他是从沟渠里面钻出来的。
  孟华说道:“怎的你还不走,太大胆了。”
 
  小吉里道:“爹爹也没有走呢。孟大哥,刚才和你吵架的那两个人是谁?”
  孟华说道:“他们是来帮我忙的。”
  小吉里道:“我知道。起初是他们帮你的忙,后来是你帮他们的忙。我不懂的是你们既然互相帮忙,为什么又要吵架?”小吉里躲在沟渠里面偷看,看不清楚,他对汉话也是一知半解,但从江、金二人说话腔调,却可以猜想得到他们是和孟华吵架。”
  孟华说道:“你年纪还小,我很难说得你懂。其实我和他们也不是吵架。小吉里,这些不紧要的事情咱们慢慢再说,我和你先到柴房去吧,你爹爹……”
  小吉里道:“爹爹已经来啦。”
  老吉里走了出来,一脸孔又惊又喜的神情,说道:“孟少侠,我们真不知应该怎样感激你才好。说老实话,刚才我是准备拼了一条老命,与你有祸同当的。想不到你把官兵都打跑了。”孟华说道:“不,是我应该感激你。这次可是连累你啦。这间屋子咱们恐怕是不能久留了。”
  老吉里说道:“不错,官兵走了一定还会再来。不过我有很靠得住的朋友可以暂时避一时,咱们现在就走吧。”
  孟华说道:“你们先到朋友家里避避风头,过两天找机会再走也行。我可不想连累你的朋友了。”老吉里怔了一怔,说道:“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孟华笑道:“回到你乡下那间屋子去呀。”老吉里道:“城门要到天亮才开,你怎能出去?”孟华道:“进城的时候,我已经仔细看过了。城墙并不高,我想是可以出去的。”
  小吉里道:“爹爹,你没有看到孟大哥的本事,他一跳起来,跳得高过院子里这棵树。他们两个本事远不如他,也只是一跳,就跳过这座墙头了。”
  老吉里道:“好,那么你赶快走吧,替我问候令尊。”
  小吉里道:“孟大哥,你别忘记,你答应过我求你的爹爹收我为徒的。”
  孟华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忘记的。我爹即使不能留下来教你本领,我也会替你找到一位高明的师父。希望你们能够平安脱险,过两天咱们再见。”
  与吉里父子分手之后,孟华便即施展上乘轻功,在横街小巷,借物障形,蛇行兔伏,避过巡逻兵士的耳目,穿过了两条长街,方始发现有打着火把的大队兵士向吉里的住宅方向跑去,孟华计算时间,料想吉里父子已经避开,于是加快脚步出城。拉萨虽然是西藏的首府,城墙却并不很高,守卫也远不如布达拉宫的森严,孟华以绝顶轻功越墙而出,站在城门守卫的士兵竟是丝毫未觉。
  朝露沾衣,晨风拂面,出得城来,不知不觉已是天明时分。孟华仿佛一个凯旋的战士,虽然是苦斗归来,但怀抱着兴奋的心情,也忘记疲劳了。晨风送爽,脚步加快。
  一路疾行,日落之前,老吉里那座郊外的别墅已然在望。“碧漪现在不知在做什么,说不定她正在安慰我的爹爹,但在她自己的心里却正在为我担心呢!”想起即将和金碧漪见面的喜悦,孟华从心底笑了出来:“待会儿我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定会吓她一大跳。”又想:“碧漪也一定想不到我会在布达拉宫见着她的哥哥和师兄,要是她知道了昨晚的事情,不知道她会怎样?”
  这次拉萨之行,固然是风波叠起,但事情的结果却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美满,就只有昨晚的事情留在他的心上的唯一阴翳了。不过在他就要和金碧漪见面的时刻,这点阴翳也只是像淡云遮盖不住燃烧的朝阳了。
  他的心情像是朝阳,挂在天边的则是斜阳一抹。
  他放轻脚步,悄悄进去,想给金碧漪一个意外的喜悦。但是进了内院,却还没有发现她的影子。
  忽听得后园有金刃劈风之声,孟华吃了一惊。但随即放下了心,暗自想道:“要是和敌人打斗的话,应该有呼喝之声,想必是碧漪抽闲练武?”
  他猜中了一半,后园是有人练武,但不是金碧漪,是他的父亲孟元超。
  孟元超正在一口气使出八八六十四路快刀,进如猿猴窜枝,退若龙蛇疾走,起如鹰隼飞天,落如猛虎扑地。孟华看得又惊又喜。只见父亲把手一扬,已是使出最后一招。
  宝刀化作银虹,只听得“咔嚓”一声,插在一棵老槐树上,过了片刻,树叶簌簌而落,刀柄兀自颤动不休。孟华看得目眩神摇,又惊又喜,禁不住喝彩道:“爹爹,好一招神龙掉尾!”
  原来这一招“神龙掉尾”,乃是孟家刀法中的绝招,孟华曾经反复练过数十百遍,自以为已经得其精髓,哪知在父亲手中使出,威力竟是如此惊人,比自己所领悟的不知要高明多少。不过孟华的惊喜,却不仅是由于得传绝技,而是为父亲的康复的高兴。要知孟元超这一招“神龙掉尾”,不但手法精奇,内力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要不是他的武功已经恢复,决计使不出这一绝招。
  孟元超拔下宝刀,微笑说道:“病了这一场,毕竟是差了两分了。华儿,你怎的这样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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