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折戟沉沙录 [牧野流星]

_22 梁羽生(当代)
  “场主大吃一惊,但也还未敢相信她的说话。恰好有两个客人是昭化来的,这两人出来一看,认得她的确是金逐流的女儿。场主骑虎难下,只好将她囚禁起来了。”
  “那两个客人是谁?”杨华说道。
  藏纳正要说话,黎里忽地向他眨一眨眼。说道:“场主交游广阔,这两个客人是初次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杨华暗中留意,瞧见黎里暗中向同伴使个眼色,想道:难道他已对我起了疑心,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了。
  藏纳心中一动,忽地说道:“说起昭化,我瞧你们这匹红鬃马倒像是昭化出产的名种良马,不知猜得可对?”
  杨华说道:“你真好眼力,丁大人原来那匹坐骑,未到昭化的时候就病倒了。这匹马正是我在昭化给他买的。”
  藏纳说道:“丁大人,你这匹马是用了多少钱买的?”丁兆栋说道:“好像是三十两银子。”他回答的很快,杨华想抢先替他回答,已是来不及了。
  藏纳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说道:“三十两买这样一匹骏马,嘿嘿,丁大人,你是占了大便宜了。”
  杨华笑道:“那个卖主知道我是给丁大人买的,他们害怕官府,价钱定得格外克己。”
  黎里说道:“丁大人,你在昭化已经露出身份么?”
  杨华说道:“求丁大人恕罪,小的还未对你说呢。那天我是想给你省点钱,说出是个大官买的。”
  丁兆栋道:“好,恕你无罪。以后可不许你为了贪点小便宜随便向人乱说。”杨华连声说道:“是,是,是。以后小人不敢了。”
  丁兆栋是有意在言语中露出破绽,好挑起他们对杨华的疑心的。
  藏纳心想:“丁大人何以对随从好像甚为忌惮,此事大是可疑。听说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有个少年助手,甚为厉害,有人见他在昭化买马,莫非就是此人?”
  黎里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说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走啦。不过咱们四个人,只有三匹坐骑,如何走法?”
  藏纳道:“小兄弟,我和你合乘一骑吧。”伸手一拉杨华,忽地身形一躬,把杨华扛上肩头,朝地上就摔。原来他是摔角好手,这一招正是他最得意“肩车式”。
  丁兆栋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不,不可!……”原来他虽然故意漏出口风,让这两个人对杨华起疑,但他的原意却是想他回到牧场的时候偷偷告诉江布场主,并不希望藉这两人之力制服杨华的。因为他深知杨华的厉害,这两个人决计不是杨华的对手。
  但出乎他的意外,藏纳一个“肩车式”,竟然把杨华制服了。丁兆栋喜出望外,连忙抽出佩刀,便想上去斫死杨华。
  哪知他脚未曾迈出,形势又是突然一变。
  只听得杨华冷冷说道:“用不着四匹坐骑,三匹坐骑已嫌多!”咕咚一声声响,摔倒地上的不是杨华,而是藏纳。要知杨华虽然欠缺经验,但本领之高,超出藏纳不知多少,焉能受他暗算?他是在给藏纳举起将摔的那一刹那,反而点了藏纳的“曲池穴”的。
  黎里刚刚跑到他的身前,扬鞭打他。丁兆栋大惊之下,则是连忙纳刀入鞘。
  杨华笑道:“你也陪他躺下吧!”抓着鞭梢,身形疾掠过去,黎里未及松手撒鞭,就给自己这条软鞭绕上他的脖子不由得不也倒在地上。
  丁兆栋叫道:“杨少侠,刚才我想帮你的,你别误会。”杨华冷笑说道:“多谢了,给我站在一旁!”口中说话,双手已把藏、黎二人,像小鸡一样,抓了起来,笑道:“你们的身心都脏得很,我请你们洗个澡吧!”
  两人急呼:“饶命!”杨华心地善良,本来就不是想杀他们。将他们吓得魂飞魄散,便即哈哈一笑,将他们放了下来,点了他们的麻穴,说道:“要想活命不难,你们可得实话实说!”
  藏、黎二人自是没口应承。杨华说道:“那位金姑娘囚禁在什么地方?”
  藏纳说道:“在雄鹰阁里。”杨华折了一根树伎,塞进他的手里,说道:“你画个地图给我瞧瞧,解说也要详细一些。你们莫以为可以骗我,我按图索骥,倘若发现什么不对,我会回来请你们洗澡。”
  藏纳半信半疑,心里想道:“只要你现在不杀我,你一来一回,快马疾驰,少说也得三天。在这三天之内,难道我还不能走动吗?何况你单人匹马去探雄鹰阁,谅你也不能平安回来。”心里是这样想,脸上却装出诚惶诚恐的神气说道:“承蒙不杀之恩,小人怎会敢谎言蒙骗?”
  杨华冷冷说道:“谅你也不敢。我告诉你,我用的是重手法点穴,三天之内,你们决计不能动弹。而且,三天之后,你们虽然能够动,但若不得我的解药,半年之后,你们也还有性命之忧!”
 
  说至此处,突然双掌齐出,托两人的下巴,一托一捏,两个人的嘴巴不由得大大张开。杨华以迅捷之极的手法,每个人的口中,塞进了一颗“药九”。
  藏黎两人只觉一股腥臭的气味,几欲作呕,“药丸”却已滑下他们的喉咙了。这两人不禁都是吓得魄散魂飞,料想杨华迫他们吞下的药丸,必然是毒药无疑。
  杨华淡淡道:“我给你们吞下去的药丸,毒性倒不十分剧烈,它是半年之后才发作的。但一到发作之时,你们可得抵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痛苦,方始肠穿肚烂,毒发而亡。所以半年之内,你非讨得我的解药不可!”这两人哪敢不信,心中俱是暗暗叫苦:“这小子手段如此毒辣,我可还得求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能让他送掉性命了。”
  杨华给藏纳解开手少阳经脉的穴道,藏纳用树枝代笔,在地上画出图来,并详加解说。
  原来江布场主是藏东的首富,他的住宅筑得像王宫一样,花园里有亭台楼阁,仿江南的名园建筑,连造假山的石头都是从江南运来的太湖石。雄鹰阁隐藏在两座假山之间,若非熟悉地形,确难寻觅。
  藏纳说道:“好汉,图我已画给你了。你要找雄鹰阁不难,但我可劝你最好还是别冒这个危险。”
  杨华说道:“为什么?”
  藏纳说道:“雄鹰阁里遍布机关!”
  杨华道:“什么机关?”藏纳苦笑着脸道:“这是场主的秘密,小人可是委实不知其详了。”杨华说道:“你知多少就说多少。”
  藏纳说道:“听说有毒箭、翻板、铜人、复壁等等机关布置。但雄鹰阁乃是禁地,这些机关究竟如何布置,除了场主和主持的工匠之外,谁也不知。好汉,你虽然本领高强,但孤掌难鸣,又有机关遍布,恐怕、恐怕……”
  杨华斥道:“这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替我操心。记着,我问你们的时候你们才说,不许啰嗦!”
  藏黎二人哭丧着脸,有苦说不出来,唯有暗中替杨华祈祷,祈祷老天爷保佑他的平安。杨华瞧在眼里,可是暗暗好笑了。原来他强逼这两人吞下的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从他身上搓出来的泥垢。
  杨华说道:“我还要问问你们,那两个认识金大侠的女儿的客人是谁?”
  黎里说道:“是从昭化来的军官。”
  杨华说道:“什么身份?”
  黎里说道:“场主称呼他们为马大人和周大人,对他们甚为恭敬,看来似乎是很大的官儿。”
  杨华心里想道:“一个姓马,一个姓周,唔,恐怕就是那个御林军的副统领马崑和他的手下周灿了。这两人本领平平,不足为惧。只是我曾经和他们交过手,只怕一到那里,就会给他们认了出来。”
  黎里说道:“好汉还有什么问的?”
  杨华道:“没有了。”说罢,随即用重手法点了他们的阳矫、阴维两大穴,令他们半身瘫痪,不能动弹。只有一条右臂可以活动。杨华留给他们一袋三天食用的于粮,笑道:“这个地方暖和得很,你们可以舒舒服服的睡三天大觉。”
  处置了两人之后,杨华暗自思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不识机关,只怕真的给他们料中,非但救不出碧漪,反而自己也要遭受生擒。看来只有冒另外一个危险了。”
  他的三师父丹丘生杂学甚广,包括改容易貌之术在内。杨华虽然学得不很高明,他曾试过一次,在小金川冒充一个中年的御林军军官,结果虽是不免露出马脚,却也曾经骗过不少官兵的。于是杨华故技重施,搽上易容丹,改变了肤色,扮成一个中年人,充当丁兆栋的随从。
  “走!”杨华喝道:“把这两匹马给你轮流替换。但你可别打逃跑的主意……”说至此处,恰好有只鸟儿从他们的头顶飞过,杨华掏出一枚铜钱,随手一弹,铜钱去若流星,登时把那只飞鸟打了下来。
  杨华冷冷说道:“你的马跑得再快,谅也快不过天上的飞鸟。你敢不听话,百步之内,我随时可以取你的性命!”丁兆栋心里暗暗叫苦:“这小煞星不知道怎样摆布我?”只好连声说道:“小人不敢。”
  丁兆栋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走在前头。杨华仍骑着那匹红鬃马,紧紧跟在后面。
  跑了一程,坐骑的脚力试出来了。藏纳、黎里那两匹马虽然也很不错,可还是要输杨华这匹红鬃马一筹。丁兆栋把两匹马交替乘坐,方始可以和杨华的坐骑匹敌。丁兆栋自是更不敢打逃跑的主意了。
  杨华要他兼赶路程,不许休息。在草原上跑了两个白天,一个黑夜。第二天傍晚时分,只见不远一座山脚下有许多房屋,红墙绿瓦,掩映在青松翠怕之间。
  丁兆栋道:“前面就是江布场主的庄园了,杨少侠,你……”他以为到了这个地方,杨华胆子再大,也是应该和他分手的了。不料杨华淡淡说道:“丁大人,我还舍不得和你分手呢!下马!”
  丁兆栋大吃一惊,说道:“杨少侠,你已知道雄鹰阁的所在,我不会泄漏你这秘密的。我的手下已经来到江布场主那儿,他们是知道我没有你这么一个随从。要是你仍然冒充我的随从,一到里面,恐怕就会给人识破!”
  杨华喝道:“我叫你下马,你没听见么?”
  丁兆栋无可奈何,只好下马。杨华双掌齐出,用重手法一劈,把这两匹马同时击毙,拖入乱草丛中藏好,说道:“你和我合乘一骑,我会教你怎么说的。”
  到了江布场主的住宅,天色已黑,丁兆栋按照杨华所教,自称是在山路上遇上雪崩侥幸逃出来的。这个随从本来是邓中艾的卫士,邓中艾死活不知,他的这个卫士在脱险之后就跟了他。
  杨华教他捏造的这个谎话,当然是要冒很大的风险的。假如邓中艾已经到了这里,他的谎话就要被拆穿了,但杨华料想邓中艾没有坐骑,身上又受了一点伤,决计不能赶在他们之前,来到此地。
  守门的场丁认得丁兆栋,对他的话焉敢怀疑,连忙带他进去。杨华紧紧跟在后面。他们尚未踏入客厅,江布得到通报,已是亲自出来迎接。杨华一看,和江布一起出来的人,非但邓中艾不在其中,丁兆栋那班手下也不在内,想必是因江布立即出迎,尚来不及通知他们的缘故。
  杨华暗暗欢喜,心里想道:“只要邓中艾不在这里,丁兆栋那班手下莫说不认识我,即使识破,待他们来到之时,我早已得手了。”
  走进客厅,要踏上二三十级石阶。江布降阶相迎,说道:“丁大人受惊了,请恕我接应不周之罪,来喝杯压惊酒吧。”
  丁兆栋苦笑说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幸好这次只是有惊无险,场主也不必太客气了。”一面说话,一面大步迈前,连跨几级石阶,眼看双方就要在中间的一级石阶碰头了。
  忽地有两人越过跟在江布后面的随从,跑下石阶,这两个人正是御林军的副统领马崑和他的副手周灿。
  马崑叫道:“喂,老丁,听说你们遇上雪崩,邓中艾又怎么样了。”
  周灿却是怔了一怔,跟着突然“咦”了一声,叫起来道:“老丁,你这个随从是哪里来的?我好似有点眼熟!”
  江布的牧场总管昂错是个很精明的人,立即喝道:“你们怎么这样糊涂,还不快带丁大人的尊介去沐浴更衣!”言下之意,十分明显,丁兆栋的仆人是不应跟着主人踏入客厅的。
  江布也不糊涂,瞿然一省,觉得丁兆栋这个随从如此放肆,实是可疑,连忙退后。但饶是他醒觉得快,亦已迟了。
  说时迟那时快,牧场总管的话犹未了,杨华已是身形疾起,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之时,一脚踢出,把丁兆栋踢得骨碌碌的滚下石阶!
  俨如鹰隼穿林,杨华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向江布凌空抓下。江布的本领也很不弱,摔角功夫尤其了得,杨华凌空抓下,他霍的一个“凤点头”,双掌反拿杨华手腕。
  在江布身边的昂错来不及拔刀,趁着杨华脚步未曾站稳,呼的一拳猛捣杨华后心。
  马崑、周灿二人也连忙跃下石阶,亮出兵器!
  只听得“蓬”的一声,昂错一拳正中杨华的后心,但跌下去的却不是杨华而是他自己!
  杨华在石林苦练一年,剑法最精,内功则还未练到张丹枫所传心法的最高境界。但虽然如此,用来对付一个只有一身蛮力的昂错,已是绰绰有余。
  他用的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昂错如何禁受得起,用力愈猛,反弹之力愈大。跌下十几级石阶,登时晕了过去。
  倒是江布那一招反手擒拿,还比较厉害,杨华的双腕反而给他抓着,没点中他的穴道。
  但江布一抓着杨华的手腕,却也立即知道不妙了!
  他抓着的竟然不似血肉之躯,而是两根冷冰冰的铁棒,捏得他的手指都隐隐作痛。江布大惊之下,连忙松手。杨华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瞧瞧我的擒拿手法!”出手如电,说话之间,早已抓着他的关节要害。
  马崑、周灿二人刚刚跃下那级石阶,杨华使个分筋错骨手法,轻轻一扭,江布痛得杀猪般的大叫。
  杨华冷笑说道:“你们不要江布的性命,那就来吧!”
  马崑、周灿二人此时方始知道他是何人,大怒喝道:“好哇,原来又是你这小子!”
  杨华笑道:“不错,我就是要和你们这些鹰爪作对!”
  江布嘶声叫道:“大家请莫动手,有话好说!”
  马、周二人气得眼睛要冒出火来,只是居停主人落在杨华的手上,江布的手下都已噤若寒蝉,他们如何还敢动手。
  此时天色早已黑了,陆续有人打着灯笼火把来到,看见这个情形,也都不禁吓得呆了。
  杨华笑道:“对啦,咱们还是作个公平交易吧。”
  江布说道:“什么公平交易?”
  杨华说道:“你放了金大侠的女儿,我就放你。一个换一个,公平之至!”
  江布想了一想,说道:“好的。不过要把那位金姑娘放出,却非我亲自去放不成。”
  杨华知道雄鹰阁遍布机关,懂得开启机关的人就只有江布场主,他说的也是实情。于是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我也不怕你玩什么花样!”一手抓着江布颈背的肥肉,一掌按在他的后心。只要他稍有异动,杨华掌力一发,就可以震伤他的心脏。懂得武功的人,都可以看得出来的。
  杨华一声冷笑,道:“叫他们站在原地,不许乱动!”江布俯首帖耳的给他押着前行,马、周等人与江布的手下只有干着急的份儿,果然谁也不敢一动。
  忽见两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站在一棵树下,正当路口转角之处,好个僵尸似的,脸上毫无表情,木然不动,翻着白渗渗的眼珠盯着杨华。
  杨华心里想道:“这两个阴阳怪气的妖僧,想必就是藏纳所说的那两个密宗高手了,不知他们练的是哪一门邪派内功,练到接近炉火纯青之境的特征。”但杨华有人质在手,却不以为意。不料那两个喇嘛竟然突然发难!
  最为出人意料的是,首先发难的喇嘛,并非向杨华攻击,而是掌劈江布。
  出手的是站在左面那个喇嘛,正当杨华押着江布走近他的时候,他身形一侧,似乎是让路,不料一掌,朝着江布的胸膛猛推过去!
  杨华给这股力道一震,身不由己的退后两步。按着江布后心的那只手掌,登时就给弹开了。但说也奇怪,给两股力道背腹夹攻的江布,脱身之后,竟然并没受伤。只是一个踉跄,打了个盘旋,就给那个喇嘛接过去了。
  原来西藏密宗的武功传自天竺,与中土不同,甚为怪异。这两个喇嘛乃是密宗高手,一个法号释湛,一个法号释陀。掌劈江布的是释湛。
  释湛那一掌虽是打着江布的胸口,但那股力道却是传到杨华身上,他们这门功夫,名叫“隔物传功”,给他直接打中的江布毫无妨碍,反而是杨华的掌力被这股力道抵消了。
  释湛的隔物传功一击奏效,释陀立即跟着出手,脚跟一转,身上披着的那件大红袈裟己是脱了下来,俨如平地涌起一片红云,倏的向杨华当头罩下,杨华唰的一剑刺去,只听得嗤嗤声响,袈裟上穿了十几个小孔,但仍然是在杨华的头顶盘旋飞舞,并不畏惧杨华的宝剑。双方出手都是快如闪电,斗到急处,就似一幅红云裹住一道白光。
  释湛把江布接了过去,随即便也加入战团。他的功力还在释陀之上。双掌齐发,掌风呼呼,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杨华的功力和这两个喇嘛乃是在伯仲之间,以一敌二,自是感到应付为难了。
 
 
第二十三回
  九州铸铁伤心错
  一局棋争敛手难
 
 
 
  江布的手下插不进手,只能远远的躲在四方观战。
  马崑一抖软鞭,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帐!”周灿也拔出了厚背朴刀,喝道:“好小子,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
  杨华四面受敌,虽然处于下风,仍是傲然不惧,一声冷笑,说道:“怕死的我也不会来了。我就是要来拆你们的地狱的!”剑锋倏转,一招“七星聚会”陡地削出,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恍若洒下了点点寒星,一招之内,同时攻击四面而来的敌手。
  马崑身为御林军的副统领,本领虽然比不上这两个密宗高手,却也委实不弱。软鞭一给弹开,立即霍地向杨华下三路卷来。杨华身形拔起,一脚踹下,踏着软鞭。长剑反圈回来,只听得当的一声,周灿的厚背朴刀刚刚斫到,和他的宝剑碰个正着,登时损了一个缺口。
  释湛喝道:“好小子,死到临头,还敢猖狂!”一个“排山运掌”,掌力当真似排山倒海而来。杨华避开正面,唰唰唰还了三招。释陀挥舞袈裟,将他挡住。释湛依然进掌如风,正面攻扑。杨华只好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避招进招,竭尽所能,应付他们。他身形移动,马崑的软鞭也就抽出来了。
  周灿朴刀受损,还没怎么。马崑身为御林军的副统领,一个照面就吃了亏,虽然吃亏不大,也是感到面上无光。老羞成怒,喝道:“活的得不到,死的也要!”软鞭盘旋飞舞,矫若灵蛇,杨华再想夺他软鞭,可是不能了。
  杨华情知已难以救人,只好先求脱身。敌方四人,周灿是个最弱的一环,杨华左手的中指弹开马崑的软鞭,倏的从释陀的袈裟笼罩之下钻出,避开释湛的双掌,唰的一剑,急刺周灿。周灿惊弓之鸟,果然不敢硬架,身形一侧,杨华就从缺口冲出。
  哪知他快,那两个喇嘛可也不慢。只见一幅红云疾卷过来,释陀早已转过了身,抢在前头堵截。释湛在他前后,劈空掌已发出。
  杨华连冲了几次,也未能冲出重围,心中暗暗叫苦,想道:“看来我只好施展两败俱亡的剑法了。”
  丁兆栋刚才给杨华一脚踢翻,此时已是站起身来。杨华因为曾经答应过饶他性命,那一脚踢得甚轻。但丁兆栋亦是疼难当,心中犹有余悸。
  江布在一众随从保护之下,迎上前去,说道:“丁大人受惊了。这小子是谁?”
  丁兆栋惊魂未定,蓦地想起一事,叫道:“这小子千万不能让他跑掉,他知道、他知道 ……”
  他之所以答非所问,一来是由于他确实不知道杨华的来历,只知道他是曾在小金川打败过“四僧、四道、五官”的人。另外就只知道“这小子”姓“杨”,但这是杨华自己说出来的,他也不知是真是假。二来由于他想起的那桩事情,必须马上告诉江布,自然是紧急的先说了。
  他要告诉江布的事情,是杨华已经知道雄鹰阁的秘密。可是“雄鹰阁”三字尚在唇边,忽地觉得胸口一凉,登时神智模糊,底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江布道:“他知道什么?”话犹未了,只见丁兆栋好像一根木头似的,晃了两晃,“卜通”的就倒了下去。
  靠近丁兆栋身边的一个武师伸手一探他鼻息,失声叫道:“不好,丁大人已经死了!”这个武师是黑道出身的人物,颇有几分见识,一见丁兆栋莫名其妙的死掉,立即想到他是中了高手的暗器,慌忙扯下他的上衣一看,只见心窝之处,果然插有一根细小的梅花针!
  这一下登时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叫道:“有奸细、有奸细!大伙儿留心……”也是丁兆栋刚才的情形一样“暗器”二字未曾出口,突然感到剧痛,一枚透骨钉己是穿过他的咽喉。
  江布的手下吓得大乱,只听得嗤嗤声响,暗器纷飞,那人大约是不想多伤人命,这次所发的暗器虽多,却并不打人,而是打灭灯火。
  发暗器的其实只有一人,但暗器之多,却是有如冰雹乱落,转眼之间,所有的灯笼火把全都打灭!
  这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灯笼火把熄灭之后,五步之内,只见模糊人影。
  杨华又惊又喜,心里想道:“不知是哪位高人暗中相助?”要知敌众我寡,也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帮助杨华脱身。
  眼前突然漆黑,谁也不敢乱动。释陀发觉一个黑影从他身旁掠过,不甘让杨华逃走,袈裟一卷,那人大叫道:“是我!”却己给释陀抛了出去,跌了个四脚朝天。原来是周灿。
  马崑叫道:“大家别乱,各守原位,点燃火把!”他是御林军副统领,颇有指挥之才。
  江布则在大叫道:“来人哪!”
  可是他们一出声,暗器就朝着他们打来了!
  幸亏江布是躲在释湛背后,释湛听风辨器,铮、铮、铮数声连响,把三枚透骨钉都弹了开去。
  马崑舞起软鞭,泼水不入,只听得嗤嗤声响,打来的一把梅花针四散纷飞,马崑冷笑说道:“暗器伤人,算什么好汉。哼,谅你也难奈我何!”话犹未了。忽觉微风飒然,一枚暗器突然就来到了面前,软鞭竟是遮拦不住。
  马崑霍的一个凤点头,打来的是一支钢镖,擦着他额角飞过,血流如注。马崑惊得“哎哟”一声叫了起来。这还是不幸中之大幸,要是他闪躲稍迟,这支钢镖只怕就要洞穿他的脑袋。原来那人发暗器的功夫高明之极,竟然能够把分量重得多的钢镖杂在梅花针之中,发出无声无息,就像射梅花针一样。直到飞到面前,方始给马崑听出风声。
  江布的手下见御林军副统领都吃了亏,谁不害怕暗器朝着自己打。哪个还敢出声?当然更是不敢点燃火把了。
  混乱中杨华早已悄悄溜走,但他却不甘心就此离开。
  “好在我已知道雄鹰阁的所在,既有高人暗助,我也应该冒点风险!”要知暗器阻敌,只能收暂时阻吓之功,那两个密宗高手和马崑、周灿等人都不是暗器所能轻易伤得了的,如果江布的手下陆续到来,那人也不可能把四面八方的火把全都打灭。抓着江布作为人质的计划既然失败,杨华就只能抓紧目前这个时机,赶紧去救人了。
  藏纳画的那张地图杨华早已牢记心中,当下大致辨别方位,便即借物障形,向雄鹰阁那个方向摸索前进。
  虽然方位大致不差,但在黑暗之中摸索,却也颇为费神,是否能够在江布的后援来到之前摸到雄鹰阁哪儿,亦是殊无把握。
  不过一会,果然看见火光,江布散在各处防守的场丁纷纷赶来。
  但令杨华又惊又喜的是,除了蜿蜒的火光之外,在雄鹰阁相反的那个方向,冒出大片火光,黑烟冲上云霄,分明是有人放火。
  只听得有人大叫道:“场主,不好了,马棚失火!”
  江布最喜爱的三件东西乃是宝刀、美人和骏马,失火的那座大马棚,饲养的都是他牧场中最好的骏马,一听得马棚失火,焉能不慌?连忙喝道:“那你们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给我去抢救马匹!”此时他在一众高手的保护之下,火把通明,已是不用恐惧暗器的偷袭,雄鹰阁遍布机关,他料想即使有人知道那个所在,也是难以闯进,于是他也急急忙忙的和手下一起去救火了。
  江布关心他的马匹.身为御林军副统领的马崑最关心的是金逐流的女儿,他一皱眉头,连忙加快脚步,追上江布,悄声说道,“场主,雄鹰阁那边也不可不防。”江布一面走一面说道:“不用担忧,那个地方,外人决计难以闯进!”
  马崑道:“我也知道雄鹰阁遍布机关,但今晚来的对头厉害得很,还是预防万一为妙。咱们好不容易捉着了金逐流的女儿,要是让她给人救了去,场主固然难免后患,萨总管和海统领知道了这件事情,恐怕也难免要责怪我们。”
  原来金逐流暗助抗清的义士和朝廷作对,大内卫士的萨总管和御林军的海统领早已想对付他了,只是忌惮他的武功,派出去缉拿他的高手,倘若只是几个人的话,只怕有去无回,倘若兴师动众,打草惊蛇,一早就泄漏风声,必定毫无效果。是以不敢鲁莽从事。
  这次江布的手下误打误撞,捉着了金逐流的女儿。江布正在骑虎难下,恰好马崑、周灿二人到来,得知此事,大为欢喜。不过他们因为还要到拉萨去办公事,恐防途中失事,不便把金碧漪带走。于是他们建议江布仍然把金碧漪囚在雄鹰阁中,待他们办妥公事回来,那时有大队人马,把金碧漪关入囚车,押进京城,就稳妥多了。有了金碧漪作为人质,要对付金逐流也就容易得多。
  江布心里想道:“我们巴不得今晚来的对头闯进雄鹰阁,好让我不费吹灰之力,捉了他们。”不过,他虽然觉得马崑的顾虑实属多余,但自己既然要靠他们,就不能不给他面子,于是说道:“小心一点也好。那么我请释陀大师和马大人、周大人两位一起去雄鹰阁那边巡查一下。释陀大师知道楼上的机关,只是那个囚房,两位大人请莫踏进。”
  原来释湛、释陀两个喇嘛,虽然是倚仗为靠山的心腹人物,但雄鹰阁中那个囚房的一些特备机关,他也还是没有告诉这两个喇嘛的,他要留下武功最高的释湛保护自己,是以只肯让释陀去陪伴马、周二人。
  江布以为外人决计难以闯进雄鹰阁去,哪知杨华此际已经上了雄鹰阁了。
  失火的马棚,在这座占地数十亩的园子的西北一角,雄鹰阁则是坐落东南,方向刚好相反,距离也颇遥远。不过藉着远处的火光,杨华却也可以更加清楚的辨明道路了。
  地图早已牢记心中,按图索骥,果然找到了那两座假山的进口。雄鹰阁隐藏在这两座假山之中,两翼斜塔双峰,阁的中心建筑在两山之中横空伸出。虽无层峦耸翠,上出重霄;却有飞阁流丹,下临无地。极具鬼斧神工之妙。
  但进口处的景象却是颇令杨华惊疑不定。
  他首先发现一个深坑,有一块磨盘大的石头落在坑中,坑边堆着寸许厚的泥砂,假山上的泥沙还在继续泻落。看这情形,似乎这块磨盘的石头还是在不久之前从山上跌下来的。
  杨华想道:“这个深坑,想必是机关之一了。但既是机关,原来必定掩盖着;难道有人已经来过,触动了机关么?”
  虽然他希望有高手暗助,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是否有人来过,来过的这个人又是否同道中人,这都是未知之数。他只能作最好的希望,作最坏的准备,自己去冒险了。
  踏入两座假山夹崎的中空地带,远处微弱的火光给假山挡住,眼前又是黑漆一片了。
  杨华一咬牙根,心里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下施展轻功,爬上一座假山,倏地身形疾起,一按栏杆,跃入雄鹰阁内。
  他脚踏实地,方始发觉有一段楼板裂开一个窟窿,距离他的落脚点不过少许。杨华手心沁出冷汗,暗呼“侥幸”。但随即想到,这个机关,原来也一定是掩盖着的,决不会留下窟窿给人一上去就可发觉。
  他摸索入内,奇怪得很,所谓机关遍布的雄鹰阁,却是意外的平静。他小心翼翼地穿过黑漆漆的一道走廊,并没遭遇什么突发的危险。
  直至他摸索到一间房间门口时,方始发觉地下似有什么东西,拾起来一看,是短箭、透骨钉、钢镖之类的暗器,这些暗器,遍布地上,拾不胜拾。杨华越发惊疑,大着胆子,推门进去。那座房门,也是应手便开,并无机关。
  金碧漪是否关在里面呢?
  杨华不知道这间房是否囚房,也不知道囚房中是否有人看守。为了恐防有人看守碧漪,他不敢出声呼唤。
  不过,在他推开房门之前,他是曾把耳朵贴在墙上,凝神静听过的。
  听不到任何声息,里面似乎并没有人。
  有一阵子,他几乎想放弃进去察看了。但由于在门口发现那许多暗器,这间房间似乎总是有些古怪,因此他仍是禁不住要推开房门。
  虽然没有发现机关,他仍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步步为营,把宝剑拿在手中,伸向前面,探索前进。
  剑尖挑起两件东西,发出“当”的一声清脆音响。从触觉可以知道,那是一条铁链。
  为什么地上会有一条铁链?这条铁链本来是缚着金碧漪的么?金碧漪是己被人救了出去呢?还是她被囚在另一房间?
  这霎那间,种种疑问,涌上心头。正当他思疑不定之际,忽听得金刃劈风之声,黑暗中一口明晃晃的钢刀,突然向他迎头斫下!
  幸而杨华剑已出鞘,应变得快。一塌身躯,反手剑一招“推窗望月”,自下而上的斜削出去,化解敌招。
  那人微微一“噫”,似乎对杨华这一招精妙的剑法有点诧异。但手底却是丝毫不缓,没让杨华的宝剑碰着他的钢刀,刀锋倏的斜掠,左上右落,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口气就劈了六六三十六刀!
  他的刀法竟然比杨华的剑法还快得多!
 
  杨华使出自己妙悟的无名剑法,黑暗中听风辨器,和那人哑斗。
  杨华出道以后,从未碰过使得如此凌厉快刀的高手。那人似乎也是从未碰过如此精妙的敌人。双方心里都是暗暗惊奇,但却也是谁也不敢分神说话!
  不过片刻,双方已是斗了五十七招,刀剑只有一次相交。杨华的虎口隐隐作痛,但那人的钢刀却损了一个缺口,虽然不过片刻,刀剑只有一次相交,但在这片刻之间,每一招都是蕴藏着极大的凶险,谁若稍有不慎,只怕就要血溅楼头,给对方快如闪电的刀剑,在身上搠个透明的窟窿了!
  杨华胜在剑法较为精妙,但那人的刀法却是比他更快,功力也比他稍胜一筹。
  剧斗中杨华反手一剑,攻敌之所必救,哪知道那人运刀如风,出手之快,当真是难以想象。杨华虽然是攻击之所必救,但敌方那一刀已是先劈到来。
  幸而杨华还算应变得快,一觉微风飒然,立即卧倒地,一招“举火燎天”,挑开那人的刀尖,滚了开去。
  暗室中伸手不见五指,杨华躲到一根柱子后面,大气也不敢透。
  那人怕杨华突施偷袭,也是不敢作声。大家屏息以待,在黑暗中好像猫儿捕鼠似的,凝神静听对方的声息。
  杨华静了下来,方始心头一动,“这人的刀法为什么我好似熟悉,他是谁呢?”
  刚才在剧斗中无暇去想,只能见招破招,见式拆式,哪里还能够顾及对方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刀法?但如今越想越觉可疑,杨华不禁大为震恐,心头惴惴不安了。
  就在双方屏息以待之际,忽听楼下有人说道:“不好,雄鹰阁的机关好像给人破了。”杨华认得这是释陀的声音。跟着听得马崑的声音说道:“雄鹰阁中没人看守的吗?”释陀说道:“没有。”马崑说道:“糟糕,金逐流的女儿多半是给那小子救出去了。咱们要不要上去看看?”释陀沉吟半晌,说道:“只那小子一人,倒还不惧。但说不定那个擅发暗器的高手也在里面,那就不可不防了。我看还是叫大伙儿吧!”
  马崑说道:“发蛇焰箭!”
  他们在楼下虽然是小声商议,但杨华和那个人都是身具上乘内功的人,听觉比平常人灵敏许多,在楼上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这里,他们也都立即明白,另一个人决不会是江布的爪牙。
  那人低声说道:“金姑娘已经脱险,咱们赶快离开这儿!”
  马崑把手一扬,一支蛇焰箭刚刚射出,忽见一条黑影,疾如鹰隼,凌空扑下。蛇焰箭的焰火还未升起,就给那人一刀打落。
  杨华跟着也跳下来,正好落在释陀附近。释陀喝道:“好啊,果然是你这小子!”一抖袈裟,当头罩下。一方面攻击杨华,一方面也是用来防暗器。
  杨华也不打话,剑光霍的展开,一招“三转法轮”,同一时间,刺向释陀上中下三处要害。
  这一招剑法,本来极其精妙,但在释陀袈裟的一扑之下,杨华不知怎的竟有力不从心之感,虽然不至给他夺了宝剑,但那一圈剑光却是给他压缩了。
  马崑、周灿二人一见杨华只有一个帮手,紧张的心情大大减轻。马崑道:“提防他的暗器!”抖着长鞭,把全身遮拦得风雨不透,便即上前堵截。
  那髯须如戟的汉子倒是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我平生不用暗器,他们碰上的不知是哪位道上的朋友?”喝道:“杀你这种下三滥的脚色何用暗器?”
  声到人到,快刀如电,刀背一压鞭梢,反手刀立即沿着软鞭径削上去。马崑哪曾见过这种狠辣的刀法,百忙中急急一塌身形,软鞭盘头疾舞,只听得“咔嚓”一声响,鞭梢已是给人的快刀削去一段。还算他的本领不弱,倒卧地上,滚出数丈之遥,这才保住了一颗头颅。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