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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逗了,费曼先生

_7 R·P·费曼(美)
  “如果我刚才说‘73’,你也会问我同样问题呀!”
  谈话结束之前,他再问了3个问题,都是很友善的,就像先前那个心理医师一样。他把我的资料交给我,我就转到下个检查站去。
  评语:有心理缺憾
  我一边排队,一边翻手上的表格,看看他们写的检查结果。完全出于顽皮,我把表格给站在旁边的人看,而且用一种傻里傻气的声音问他:“嘿!在‘心理检验’那一栏你得了什么评语?嘿!你拿了个‘N’。其他的我都拿‘N’,只有在‘心理检验’我拿‘D’,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N’是正常(normal),“D”是有缺憾(deficient)。那个家伙拍拍我肩膀说:“朋友,没关系,这是毫无意义的,不要担心。”然后他走到屋里另一角落,一副吓坏的样子:那是个疯子!
  我开始细看那两个心理医师写些什么,按他们所说情况很严重呢!第一个家伙写道:
  觉得别人在谈论他。
  觉得有人盯着他。
  出现听觉催眠幻。
  跟自己对话。
  跟去世妻子对话。
  姨母在精神疗养院。
  眼神怪异。(我知道这是什么回事——那是当我说:“这算是医学吗?”时的眼神。)
  第二个医师很显然较为伟大,因为他的字更潦草难懂。他写了些“证实有听觉催眠幻象”一类的话。他还写了许多好像很专业的笔记,看起来很糟糕的样子。我想我还是得向军方澄清所有的误会,否则不大妙。
  体检完毕后,有个军官负责决定我们要不要服役。比方说,如果你的听觉有毛病,他便要决定那是否真的严重到影响服役。而由于他们正在拼命搜括役男,这位军官不会随便放过任何人,严格得很。排我前面那个家伙的颈背上,有两根骨头突出来——好像是脊椎移位——军官便站起来伸手去摸他后颈,以确定真假!
  我盘算着这就是我澄清误会的时机了。轮到我的时候,我把表格交出,准备说明一切;但他头也不抬,看也没看一眼。一看到“心理检验”旁边的“D”,他便立刻伸手去拿“拒收”的印章,没问我任何问题;他只在我的表格上盖上“拒收”,然后掷还给我,却还在看着他的桌子。
  我走出兵役处,坐上公车回商纳塔迪,途中一直想那天发生的荒唐事件,想着想着便笑出来——大声的笑。我跟自己说:“天呀!要是他们现在看到我,他们便更加确定我是个神经病了。”回到商纳塔迪,我跑去找贝特,他坐在办公桌后,见到我便半开玩笑地问:“怎么样,狄克,及格了吗?”
  我拉长脸孔,慢慢地摇头:“没过。”
  他突然害怕起来,以为体检结果发现我有什么严重的健康问题。他很关心地问:“怎么回事,狄克?”
  我用手指指着脑袋。
  他说:“不会吧!”
  “会呀!”
  他大叫起来,“不——会——的!!”他笑得如此厉害,奇异公司的屋顶差点也被震下来了。
  我跟很多人谈到这个故事,大家都觉得好笑,除了少数几个人。
  我实在疯了!
  回纽约时,父亲、母亲和妹妹都在机场接我。回家路上,我告诉他们发生的事。听完之后,母亲说:“我们该怎么办,迈尔?”
  父亲说:“别傻了,露西。这太荒谬了。”
  事情好像就这样过去了,但后来妹妹告诉我,当我不在场时,父亲对母亲说:“露西,当着他面时什么也不该说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候,母亲已经清醒过来了。说:“别傻了,迈尔!”
  另外还有一个人不喜欢我的故事。那是在一次物理学会举办的餐宴上。我在麻省理工的老教授史莱特说:“嘿,费曼!给我们讲讲那个兵役处的故事。”
  我把故事整套说了。这些物理学家——除了史莱特之外,我一个也不认识——也都从头笑到尾。但当我说完时,有个家伙说:“也许那个心理医师有他的想法。”
  我想也没想便问:“请问这位先生是干哪一行的?”这当然是个笨问题,因为我们正在参加物理学家的专业聚会呢,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物理学家说出那样的话。
  他说:“呃,其实我真的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但我是应我兄弟的邀请而来参加这聚会。他是个物理学家,而我是个心理学家。”我居然就那样掀开他的真面目!
  慢慢地我却担心起来。他们会说,这个人在战争期间获得延缓服役资格,因为他在造原子弹;负责兵役的委员会,一直收到信说这是个重要人物,现在他的“心理检验”却得了个“D”——原来他是个神经病!但很显然他不是真的神经病;他只是想骗我们相信他是个神经病而已,我们要把他逮回来!
  看来情况对我很不利,我必须想个办法。几天后我想到了。我给兵役委员会写了封信:
  各位亲爱的委员先生:
  由于本人目前正参与教授科学、培育英才的工作,而我们国家的福祉在一定程度上系于未来科学人才是否鼎盛;因此我认为我不应被征召服兵役。不过,各位可能根据我的体检报告——换句话说,由于我的精神状况不佳——而决定我应缓役。但我觉得这份报告不应被重视,因为报告内容错误百出。而我之所以会写这封信请各位注意该错误,却是由于本人实在疯了,以致不愿藉此机会投机取巧。理查德?费曼谨上
  结果:“缓役,健康因素。”
第四部 堂堂大教授
  眼中无“物” 心中有“理”
  我不相信,如果不教书我还能过得下去。原因是,这样就算我一点东西都想不出来时,我还能跟自己说:“至少我还活着,至少我还在做一些事情,有些贡献。”——这是一种心理作用。
  20世纪40年代,我待在普林斯顿的期间,亲眼看到高等研究院内那些卓越心灵的下场。他们都具备了聪明绝顶的头脑,因此特别被选中,来到坐落在森林旁边的漂亮房子里,整天悠哉游哉地闲坐——不用教书,没有任何约束或负担。但等过了一段日子,他们想不出什么新东西来,每个人心里一定开始感到内疚或沮丧,更加担心提不出新想法。可是一切还是如旧,仍然没有灵感。
  会发生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那里缺乏真正的活动和挑战:他们没有跟做实验的学者接触,也不必思索如何回答学生提出的问题,什么都没有!
  在任何思考过程中,当一切进行顺利、灵感源源不绝时,教书确实是一种妨碍,十分讨厌。但有更多的时候是脑袋空空的,如果既想不出什么、又没做什么,那真会教人疯狂!你甚至不能说:“我在教书呀!”
  而且,在课堂上时,你可以思考一些已经很清楚的基本东西。这些知识是很有趣、令人愉快的,重温一遍又何妨?另一方面,有没有更好的介绍方式?有什么相关的新问题?你能不能赋予这些旧知识新生命?基本的东西思考起来并不难;而如果你没想出什么新东西来,没关系,以前想过的已足以应付讲课之用了。但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新想法,能从新角度看事物,你会觉得很愉快。
  学生问的问题,有时也能提供新的研究方向。他们经常提出一些我曾经思考过、但暂时放弃、却都是些意义很深远的问题,重新想想这些问题,看看能否有所突破,也很有意思。学生未必理解我想回答的方向,或者是我想思考的层次;但他们问我这个问题,却往往提醒了我相关的问题。单单靠自己,是不容易获得这种启示的。
  因此对我来说,教书以及学生,使我的生命继续发光发亮,我也永远不会接受任何人替我安排一切——快快乐乐的不必教书。永远不会!
  但有一次我接到这样的邀请。
  二次大战期间,当我还在罗沙拉摩斯时,贝特替我争取到康奈尔大学的工作,年薪3700美元。当时另外还有机构提出更高薪资,但因为我喜欢贝特,于是我决定到康奈尔,而不考虑钱的问题。贝特非常关心我,当他发现别人提出更高薪水,他就主动跟康奈尔谈,把我的年薪提高到4000美元。我那时还未开始上班呢!
  康奈尔通知我,我要教的是数学物理;同时告诉我,应该在11月6日到校——确实日期记不清楚了, 日期定在年底好像有点奇怪,我从罗沙拉摩斯坐火车到绮色佳(Ithaca),途中有一大部分时间都在写曼哈顿计划的报告。我还记得火车到了纽约水牛城之后,我才开始计划讲课内容。
  你必须明白在罗沙拉摩斯的压力:每个人都尽快地工作,很努力、很拼命地工作,而每件事总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完成。因此,在开讲之前的一两天,我才在火车上开始准备课程,已经是习惯成自然的事了。
  对我来说,教授数学物理是最理想不过了。在战争期间,把数学应用到物理上,正是我的工作重心。我很清楚哪些方法真的很有用。哪些没用。在那样拼命工作、花了4年在应用数学技巧上之后,我真的是经验丰富了。我列出了各个数学项目以及处理方式。到今天,我还保留着当时在火车上做的笔记。
  四处搜寻旅社
  到了绮色佳,我走下火车,像平常一样把笨重的皮箱扛在肩上。有个家伙喊:“要搭出租车吗,先生?”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坐出租车,我那时候年轻、没钱,又喜欢我行我素。但我又想:“我现在当教授啦,必须要有点尊严才行。”于是把行李放下来提在手上,说:“好呀。”
  “去哪里?”
  “旅馆。”
  “哪一家旅馆?”
  “随便哪家旅馆。”
  “你有预定房间吗?”
  “没有。”
  “现在房间不好找呢。”
  “我们就一家家地去找,你在旅馆门口等我。”
  我试了“绮色佳旅馆”,没空房间。我们跑到“出外人旅馆”,还是没有。我跟司机说:“这样在城里开来开去是不行的,那样得花太多钱了,我步行好了。”我把行李留在出外人旅馆,便四处乱逛找房间。
  我碰到另一个乱逛找房间的人。原来周围的旅馆真的都没希望了。没多久我们逛到某个山坡上,慢慢发现已经走到大学校园附近了。
  我们看到一幢好像宿舍的房子,窗户敞开、里面有些双层床。这时已经是晚上了,于是我们进去询问能不能睡在那里,他说:“来吧,就在这里睡吧!”
  我觉得那样不太好,跟偷窃好像没两样。如果他们回来发现我们睡在他们的床上,会惹上麻烦的。于是我们离开那房子,继续走了一段路,看到街灯下有一大堆落叶。当时已是深秋,叶子大概是从草坪上扫到这里来的。我说:“嘿!我们可以躺在叶堆上睡呀!”我试了试,感觉软软的。我厌倦了那样逛来逛去,在落叶上睡觉简直是十全十美!但我又害怕会因此惹上麻烦。早在罗沙拉摩斯时大家都取笑我——我又打鼓,又怎么的——说康奈尔不知道请来的是什么样子的教授,还说我一定会做些傻事而大大出名了;因此我得庄重点,最后很不情愿地放弃在那堆树叶上睡觉的念头。
  在沙发上过夜
  我们又再游荡了一会,看到一座很大、看起来很重要的建筑物。走到里面,发现走廊上放了两张沙发。与我同行的人说:“我要在这里睡!”随即倒在沙发上。
  我实在不想惹麻烦,终于在地下室找到一个清洁工,问他到底可不可以在沙发上睡。他说:“当然可以。”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之后,赶忙打听什么时候开始上课。我跑进物理系办公室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课?我缺课了吗?”
  里面的人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8天后才开始上课。”
  我震惊极了!然后我的第一句话是:“那么你们为什么叫我一个星期前就跑来?”
  “我以为你会喜欢早一点来熟悉环境,找地方安定下来等开学。”
  我从罗沙拉摩斯回到文明世界,却完全搞不清楚情况!
  吉布斯(Gibbs) 教授叫我到学生中心去解决住的问题。那地方很大,很多学生在那里转来转去。我走到一张放了“住宿”牌子的大桌子前说:“我刚到这里,我要找个房子。”
  那家伙说:“朋友,绮色佳的房子难找得很呢。事实上,信不信由你,昨天晚上有个教授还不得不在这里的沙发上睡!”我周围一看,原来是同一个地方!我转过身来说:“我就是那个教授了,而教授我呢,不想这样再来一遍。”
  展开新生活
  在康奈尔的前几年很有趣,有时甚至很滑稽。到学校之后没几天,吉布斯教授跑到我的办公室,告诉我说通常到了学期末我们不收新生,但如果申请者非常、非常优秀的话,我们会收他。然后他递给我一份申请书,要我评估。
  他回来时问:“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觉得他是第一流的,我觉得我们应该收他。能找到这样的学生是我们的运气。”
  “是的,但你有没有看到他的照片?”
  “那有什么关系?”我大叫起来。
  “没有啦,先生!很高兴听到你那样说。我只是想试看看我们的新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而已。”
  吉布斯很欣赏我那样跟他直来直往,而不想:“他是系主任,我是新来的,说话最好小心点。”我脑筋没动那么快、想到那么多;我的反应很直接,想到就说。
  还有个家伙跑到我的办公室,要跟我谈哲学。我不大记得他说过些什么了,他们想找我参加一个教授联谊会——这可是个反犹太的团体,他们认为纳粹并不那么坏。他努力解释犹太人做这、做那……。真是一派胡言!我等他把话说完,然后跟他说:“你晓不晓得你犯了个大毛病了:我就是生长在犹太家庭里的。”他出去了,从此我却对康奈尔大学人文科系的某些教授失去了敬意。
  这时候,我太太已去世,一切得重新开始,我希望能结交一些异性。而当时社交舞会很流行,康奈尔也不例外,特别是针对大一新生及旧生而设的舞会。
  我还记得我参加的第一个舞会。在罗沙拉摩斯期间,我已经有三四年没跳过舞了,甚至没什么社交。因此,我在这个舞会中卖力地跳。我想我跳得不错,从舞伴的愉快神情中,不难看得出来。
  我一边跳舞、一边跟舞伴闲聊,她会问问我的事情,我也反问几句。但当我想跟跳过舞的女孩子再跳一次时,我得到处找她。
  “你要不要再跳?”
  “不,对不起,我得透透气。”或者“哦,我要到化妆室去。”——都是借口,连续两三个女生都如此!我怎么了?我的舞艺太差了吗?我的人格低劣吗?
  我又找另一个女孩跳舞,大家重复同样的寒喧:“你是大学部的,还是研究所的学生?”很多学生看来年纪颇大,因为他们当过几年兵。
  “不,我是教授。”
  “呃?你教些什么?”
  “理论物理。”
  “你大概还研究过原子弹呢!”
  “是呀,战时我都待在罗沙拉摩斯。”
  她说:“你真是个该死的骗子!”就走开了。
  那让我松了一大口气。什么都清楚了,我跟每个女孩子说那单纯、愚蠢的实话,却一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很明显,从头到尾我都表现得很有礼貌、自然又大方,有问必答的,一切都很美好;然后突然“呼!”的一声,什么都不灵了,一个个女孩都离我远远的,直到这个女孩说我是骗子之前,我真的是一头雾水。
  之后我便回避所有问题,效果便迥然不同了:
  “你是个新生吗?”
  “噢,才不呢。”
  “研究生?”
  “不。”
  “你是干什么的?”
  “我不要说。”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我不想说……”——她们就一直跟我谈下去!
  结果那天晚上我带了两个女生到家里,其中一个告诉我,其实我用不着为了只是个大一新生而尴尬,有很多跟我一样年纪的也才刚开始念大学,这真的没什么关系。她们是大二生,都尽力发挥母爱,努力地给我心理建设;但我不愿看到这许多歪曲及误会;于是让她们知道我的教授身份。她们很生气,觉得被愚弄了,在康奈尔当年轻教授的那些日子里,我确实碰过不少麻烦。
  觉得自己油尽灯枯
  总之,我开始讲授数学物理课,也还开了一门电磁学,计划做些研究。战前当我在修博士学位时,我发明了一种新方法,用路径积分来做量子力学,还有一大堆题目想研究。
  但那时候,除了准备课程之外,我经常跑到图书馆去,读《天方夜谭》,偷看身边的女孩;而到了做研究时,我便无法专心工作。我觉得有点累,提不起兴趣,我无法做研究了!这种状况好像持续了好几年。记得有一次我在思考伽玛射线的问题,写了一两行便写不下去了。我深深觉得,由于战争以及其他事情——太太的去世等——我已经油尽灯枯了。
  现在,我却看得比较清楚了。首先,年轻人往往无法意识到准备一堂精彩的课要花多少时间,特别是第一次教书的时候;更不用说还要实际进教室上课、出考题、想想考题是否合理等等。我的课教得很好,每堂课都花了很多心血,但我完全不知道那是很重的工作!于是我就坐在那里读《天方夜谭》,觉得自己油尽灯枯,不断地自怜自艾。
  荒谬的邀约
  这段期间,有不少大学或工业界邀我跳槽,薪水比我当时的高。但每次发生这种事情时,我就会更加沮丧。我跟自己说:“他们给我这么多好机会,但他们完全不知道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哪里能接受这些聘约呢?他们会期望我有所建树,但我什么鬼也建树不了!我什么也想不出来……”
  最后,信箱里出现一封来自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信,他们邀请我到那里。爱因斯坦、冯诺曼……那些卓越的人物!他们写信给我,邀我到那里当教授!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教授呢。不知怎么的,他们知道我对高等研究院的感受:像太注重理论啦、缺乏真正的活动及挑战等等。他们在信内写道:“我们充分了解你在实验和教学方面都有相当的兴趣,因此我们特别安排了一份教职,如果你愿意的话,一半时间在普林斯顿大学,一半在高等研究院。”
  高等研究院!特别安排!职位甚至比爱因斯坦的还要好!太理想、太完美了;也太荒谬了!
  这是真的很荒谬。其他的邀约令我情绪低落,但只到某个限度。他们只不过期望我会有所建树。但这项邀请是那么的荒谬,这是我永远不可能做到的地步,完全离了谱。其他人不过弄错了,但这是天大的荒谬!我一边刮胡子,边想边笑。
  然后我想:“他们把你想得那样神奇,你却觉得无法做到名副其实,但你没有责任要满足他们的期望啊!”
  这是个极为高明的想法:你完全没有责任要做到其他人觉得你应该做到的地步。我没有责任要符合他们的期望,这是他们的错,可不是我失败了。
  高等研究院以为我是那么优秀,并不是我的失败;很明显,这是个错误。而就在我想到他们可能看错了的那一刻起,我也意识到这个道理可以应用到其他地方,包括我身处的大学。我就是我,如果他们预期我有那么优秀,而因此付我薪水,那么他们该自认倒楣了。
  就在那一天,奇迹出现了。也许是刚巧听到我跟人讨论这些感受,或者是真的对我了解甚深,总之,当时在康奈尔实验室当主管的威尔逊把我找去,很严肃地跟我说:“费曼,你教书教得很好;你很不错,我们觉得很满意。当我们聘请一位教授时,我们会负起所有风险,如果不够好,也没话好说了。但你不应该担心你在做些什么以及没在做些什么。”当时他说的更加精彩,总之这番话把我从罪恶感中解放出来了。
  接着我又有一个想法:目前我有点厌烦物理,但从前我很能够享受物理的乐趣。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从前我都在跟它玩游戏。从前我随兴之所至——我不会忧虑这究竟对核子物理的发展是否重要,只会想这是否有趣,好不好玩。还在念高中时,看到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流逐渐变少,我很好奇能不能研究出它的曲线,而我发现那并不难。事实上,我根本没必要去研究它,它对科学发展也无关重要,何况那问题早有人研究过了。但对我来说毫无分别:我还是会发明些什么,为了觉得好玩而做物理。
  这就是我的新人生观。好吧,我筋疲力尽,我永远不会有多么伟大的成就。而目前在大学这份教职很不错,我颇能自得其乐。那么就像读《天方夜谭》一样,让我来玩玩“物理游戏”。什么时候想玩就什么时候玩,不再担心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享受物理
  就在那个星期内某天,我坐在餐厅里,旁边有些人在玩耍,把一个餐碟丢到空中。碟子冉冉升起时,我注意到它边飞边摆动,边缘上的红色康奈尔校徽也转来转去,而且校徽运动的速度比碟子转动的快。
  我反正闲着,于是着手计算碟子的运动。结果发现当角度很小时,校徽转动的速度是摆动速度的两倍,刚巧是2比1,而这是从一个很复杂的方程式推算出来的。我想:“有没有更基本的方法来处理这现象,例如从力或动力的角度来了解为什么刚好是2比1?”
  我记不得过程细节了,但最后我计算出碟子上各质点的运动,以及所有加速运动怎么相互平衡,使得速度比刚好是2比1。
  我跑去跟贝特说:“嘿!我发现了些很有趣的现象,当餐碟这样转时……是2比1,原因是……”我告诉他加速运动等等。
  他说:“费曼,那很有趣,但那有什么重要?你为什么要研究它?”
  “哈!”我说:“那没什么重要,我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他的反应丝毫没有使我泄气,我已经下定决心,我要享受物理,随兴之所至。
  我继续推算出盘子转动的方程式。随后我思索电子轨道在相对论发生作用的情况中会如何运动,接着是电动力学里的狄拉克方程式,再接下来是量子电动力学。我还来不及细想究竟怎么回事(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就在“玩”——事实上是工作——以前我很喜爱、但因为到罗沙拉摩斯而中断研究的题目,以及许多老旧、但美妙的现象。
  一切是那么毫不费力,这些题目玩起来是那么容易,就好像打开瓶盖一样,所有东西都毫无阻塞地流出来。我差点产生抵抗之心了!我做的毫无意义,可是结果呢,却恰好相反:后来我获颁诺贝尔奖的原因——费曼图以及其他的研究——全都来自那天我把时光“浪费”在一个转动的餐碟上!
第四部 堂堂大教授
  有什么问题吗?
  在康奈尔大学教书时,我每个礼拜都要到水牛城一趟,在当地的航天实验室讲课。康奈尔跟这家实验室互有协议,学校方面派人到他们那里,晚上开物理课。这件事原本已有人负责,但由于学生传出不满的声音,物理系便跑来找我。那时我只是个年轻教授,资历很浅,不懂得如何拒绝,便同意了。
  他们安排我搭乘一家小型航空公司的客机。公司名字是罗宾逊航空公司(后来改名莫霍克航空公司(MohawkAirlines))。记得我第一次飞去水牛城时,飞机师就是罗宾逊先生本人。他先敲掉凝结在机翼上的冰块,然后我们就起飞了。
  总而言之,我一点也不喜欢每星期四晚上到水牛城。除了基本花费之外,学校还付我35美元的酬劳。我是在经济大萧条年代中长大的,所以早就计划好要把钱存起来,在当时来说,那已经是很大的一笔钱。
  但是我突然省悟:那35美元的功能,是要使得水牛城之行更有吸引力,而正确的方法就是把它花掉。因此我决定,每次飞到水牛城授课时,都要花掉那35美元,享受一下,看看会不会使行程更为值得。
  游水牛城
  我是个涉世未深的人,要花钱也不知从何花起,于是我请出租车司机带我见识一下水牛城的娱乐场所,我是在机场搭上这位出租车司机的车,还记得他名字叫马酷素,驾驶第169号出租车。 他很会帮忙,每个星期四晚上当我飞到水牛城机场时,我都特别要求坐他的车。
  那天,在正式讲第一课之前,我问马酷素:“哪里可以找到很热闹、很有趣的酒吧?”我以为酒吧都是热闹有趣的地方。
  “阿拉比小馆,”他说:“这是个很有生气的地方,会碰到很多人。等你下课后我带你去吧。”
  下课后马酷素来接我,在前往阿拉比的途中,我说:“到了那儿我总要叫杯饮料。他们有什么好的威士忌?”
  “你就点黑白威士忌,外加一杯水。”他教我。
  阿拉比小馆是个蛮高雅的地方,人很多很热闹。那里的女士都穿着毛皮大衣,每个人都很友善,电话响个不停。
  我走到吧台,点了杯黑白威士忌,外加一杯水,酒保很友善,很快便找了位漂亮女士坐在我旁边,介绍我们认识。我买了杯酒请她,我很喜欢这地方,当下决定下星期再来。
  于是每星期四晚上,我到了水牛城后, 都坐169号出租车去讲课,然后到阿拉比小馆,点黑白威士忌,外加一杯水。这了几个星期后,只要我一踏进阿拉比,就有一杯黑白威士忌及一杯水在那里等着我。“你的酒,先生。”这成为酒保跟我打招呼的方式。
  通常我会把酒拿起来,就像在电影里看到的镜头一样,一口气喝掉,好让其他人知道我是个真正的硬汉。闲坐20秒之后,我再把水喝下去。习惯以后,慢慢的我连水也不必喝了。
  那位酒保总是不会让我身旁的椅子空着,每次都介绍我认识一些漂亮女人。可是到了酒吧打烊时,她们都自行离去。我想很可能是因为到了那时,我已醉得很厉害了。
  有一次,到了阿拉比要打烊时,那晚的女伴提议我们去另一个地方,她在那里认识很多人。那地方在一幢建筑物的二楼,从外面看,简直看不出二楼是一家酒吧。水牛城规定所有酒吧必须在两点钟打烊,之后所有人便都被吸引到这里的二楼,一切继续下去——当然,这是非法的。
  我常在想,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留在酒吧里看热闹,却又不致于喝醉?一天晚上,我注意到有个常来的家伙跑到吧台点了杯牛奶。他的问题大家都知道:他患了胃溃疡了——可怜的家伙。我因此想到一个好主意。
  下一次到阿拉比小馆时,酒保问:“跟往常一样吗,先生?”
  “不,给我一杯可乐,只要可乐就好了,”我说,脸上装出一副很失意的样子。
  其他人围过来安慰我:“是呀,三星期前我也不能喝酒。”“这真苦呀,费曼,真的很苦。”另一个说。
  他们都对我崇敬有加。我不能喝酒,但仍然有胆走进酒吧里,面对所有的诱惑,只点了杯可乐来喝。这一切当然是因为我要来看我的朋友。我那样足足装了有一个月之久,真是够卑鄙!
  惹上麻烦
  有一次我进洗手间,有个醉鬼正在小便。他用一种卑劣的声音跟我说:“我很讨厌你这张脸,我想把你的脸按到你的头里去。”
  我吓得脸变绿了。但我用同样卑劣的声音回答说:“滚开,别挡我的路,不然我就尿在你身上了!”
  他又说了些话,情况愈来愈接近打架边缘。但我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不太知道要怎么打,更害怕会受伤。我只想到一件事,于是赶忙站到离墙壁远一点的地方,否则如果我被打了,背部又会撞上墙壁,那等于二度被打。
  突然我感到眼睛有种奇怪的声音,并不怎么痛,我还来不及想,却已回敬了那家伙一拳。我实在觉得很有趣,原来自己不用想就有反应,身体里的机件全都知道该怎样做了。
  “好啦,我们一比一平手了,”我说:“你还想打吗?”
  他往后退,继而离开。如果他跟我一样笨,也许我们真会把对方打死的!
  我跑去清洗一下,双手不停发抖,牙龈里流着血——我的牙龈向来很脆弱,眼睛也痛得要命。镇定下来后,我大摇大摆的跑回去跟酒保说:“黑白,外加水。”心想这会使我平静下来。
  留下黑眼圈
  我没注意到,刚刚在厕所里挨了我一拳的家伙,正在酒吧的另一头跟三个人谈话。一会儿,那三个又高大又粗壮的家伙跑过来围着我,居高临下、威胁地说:“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跟我们的朋友打架?”
  我实在够笨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受人恐吓呢,我只知道是非黑白。我也火起来了,跟他们针锋相对:“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的朋友,是谁开始找麻烦的?”
  那些大汉没想到他们吓不倒我,全都楞在当场,随后还转身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家伙跑回来对我说:“你说对了,柯里经常跟人家打架,然后叫我们出面替他摆平。”
  “当然我对!”我说。那家伙坐到我旁边,柯里跟他两个朋友也跑过来坐在我对面,隔两个座位。柯里叽叽咕咕的说我的眼睛很难看,我回敬他说,他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继续嘴硬,因为我以为酒吧里的男子汉都那样讲话的。情况愈来愈紧张了,酒吧内的人都在担心会发生什么事。酒保喊:“这里不能打架,朋友!冷静点!”
  柯里从牙缝中挤出嘶嘶声,说:“没关系,等他出去再整他。”
  突然,酒吧出现了个天才。这人跑过来跟我说:“嘿,丹尼!你什么时候进城里来的?最近好吗?”
  然后他对柯里说:“喂,保罗!我来介绍我的好朋友丹尼。我想你们会很合得来。干嘛不握握手?”
  我们握了一下手。柯里说:“呃,幸会。”
  大天才靠过来轻声说:“赶快溜!”
  “但他们说会……”
  “走啦!”他说。
  我一手拿起大衣,赶忙溜走。一路上我紧靠建筑物的墙壁,以防他们追出来找我。不过半个人影也没有,我就安全回到旅馆了。刚巧这晚是我教的最后一课,往后数年,我也没再回阿拉比小馆了。
  (大约10年后,我回去过那里一次,但看到的阿拉比已面目全非。它不再优雅闪亮了,而是脏乱破落,坐了一些三教九流的人。酒保早已换人,我跟他谈从前的日子。“噢,是的!”他说:“那时候来这里的,都是赌赛马的和他们的女朋友。”我才明白为什么当年那些人都那么友善体面,更明白了为什么电话总是响个不停。)
  第二天起床以后,在镜子中一看,才发现被打过的眼睛已变黑变肿!那天回到绮色佳,我拿一些文件去院长室,有个哲学系的教授看到我的黑眼眶,大叫起来:“噢!费曼先生!你这不可能是撞到门那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我说,“我在水牛城一家酒吧的男厕所内跟人打架。”
  “哈哈哈!”
  最麻烦的,是我还得照常上课。我走进教室,头低下来看我的笔记。准备好开始讲课后,我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们,然后说我讲课前的一句开场白——但这次口气较以前凶悍:“有什么问题吗?”
第四部 堂堂大教授
  还我一块钱!
  在康奈尔教书时,隔没多久我就回法洛克卫老家一趟。有一回当我在家时,电话响起来:是加州打来的长途电话!那时候长途电话代表发生了很重大的事件,特别是从加州这等神奇的地方打来的。
  电话另一头的家伙说:“你是康奈尔大学的费曼教授吗?”
  “没错。”
  “这是×××飞机公司的×××。”那是加州一家很大的飞机公司,可惜我忘了它的名字。那人继续说:“我们计划设立一个研究核动力飞机的实验室。我们每年的预算有多少多少百万美元……”天文数字!
  我说:“等一下,先生,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跟我谈这些事情。”
  “让我说,”他说:“先让我把事情说清楚,请让我用我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于是他继续讲下去,说实验室将来会有多少人、有多少个博士级的研究人员……。
  “对不起,先生,”我说:“但我想你找错人了。”
  “你不是理查德?费曼吗?”
  “对,没错,但你在……”
  “请你让我先把话说完,然后我们再讨论。”
  “好啦!”我坐下来,半闭着眼,听他说了一大堆所有关于这个计划的细节;但我还是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他要告诉我这些事情。
  终于他解释完之后说:“我把计划告诉你,是因为我们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来当实验室的所长?”
  “你真的找对人吗?”我说:“我是教理论物理的教授。我不是火箭工程师,也不是飞机工程师。”
  “我们很确定没找错人。”
  “你们从哪里找到我的名字的?为什么会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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