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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传

_8 梁羽生(当代)
长,人才辈出,却还要推少林第一 。这两个是何等人物!坝然敢在少林寺的山门前挑战!
  这两个老头见白石道人和慈慧师太走来,在石上跳下,迎上前来,面上堆笑,作出招呼
之状。慈慧师太冷着面孔,望也不望他们。白石道人见状,也昂头阔步,傲然不理。两个老
头甚为没趣,走了过来,迎着卓一航搭讪说道:“小哥,你是来少林参谒的吗?”卓一航点
了点头。一个老头鼻子“哼”了一声道:“其实不参谒也罢,少林寺除了镜明长老大约还可
和我较量几回合之外,其馀的都无足观。你又何苦劳神远来!”卓一航大吃一惊,急忙问
道:“敢问老前辈姓氏。”那老头又“哼”了一声道:“我的名字说你也不知道。当今之
世,後学者但慕虚名,言必少林武当,像我们这样的老头子只因无瑕开宗立派,小辈那还知
道我们了不过若是武当五老在此,他们一定会以晚辈自居。”那老头唠唠叨叨说了一大篇。
卓一航简直摸不着头脑。
  那老人又问道:“前面那位道士是你的师父吗?”卓一航打了个突 ,暗想他说武当五
老都要奉他为长辈,如何却不识白石师叔。当下答道:“他是我的师叔。”又问两人名字,
那老头得意洋洋的道:“你是哪一派的?你们派中的长老没有对你说过“陆上仙”胡迈和
“神手”孟飞的名字吗?我就是陆上仙胡迈。二十年前我与紫阳道长在武当山较技论剑,在
拳法上承他让了我一招:在剑法上呢,我本来可兴他打成平手,但既然在拳法上胜了他,就
不能不给他留点面子,所以在剑法上我让了他半招。”卓一航真是闻所未闻,心想自己师父
最为谦挹服善,若然真有这一回事,他为何从不提及。
  那“神手”孟飞插口道:“那是二十年前之事,那时紫阳道人的剑术还可以与我这位胡
老哥匹敌,若现在来比,我敢说不满五十招他就要败下阵来。至於少林寺虽以神拳着名,但
其实弱点甚多,看来那镜明 师还不是我的对手,更不要说对我们的胡老哥了。”说罢从袋
子里摸出一本书来,封面上写着“少林拳法十弊”,说道:“我为了破除世人成见,所以着
了这一部书,详论少林拳法的疏漏之处。”卓一航道:“哦,那你是要把此书献与镜明长老
的了!”孟飞道:“可惜那镜明老秃空负重名,气度甚差,我们来了,他竟然给我们来个闭
门不见。”卓一航正想接过此书翻阅,忽见少林寺大门打开,两个老和尚并肩走出。那胡迈
大叫一声:“好呀!总算见着你了!暗明,你敢不敢接我十招。”左首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
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贫僧年老体衰,久已无此雅兴了。”右首那个和尚却冷笑
道:“听说你们这几天天天要来找我们的主持比武,我们的知客僧人已经对你说过少林的规
矩,要来此武的先和我们第五级的门人比起,你一级级的打去,若都打胜了,我自然来接你
的高招,你不按我们的规矩,来这里吵吵嚷嚷作甚?”把手一招,叫道:“悟净,你和这两
位客人比划比划。”一个十四五岁的小沙弥应声跳出,胡迈怒气冲冲,大声骂道:“尊胜老
秃,你敢这样小觑我们,你是监寺,我们也是有身份的人,难道我们就不配和你观摩印
证。”那小沙弥立了一个门户,叫道:“好呀,你们远来是客,让你先进叁招!”胡迈怒
道:“你这小秃驴,你知道我是谁?”小沙弥做个鬼脸说道:“我知道你叫无赖!”卓一航
听了,不觉笑出声来,这“无赖”二字用河南乡音念出,正好和“胡迈”相同。
  胡迈又骂道:“武当少林,并称武林领袖:镜明你为何不学学紫阳道长的气度,紫阳当
日亲自迎接我上武当,比拳输了给我,又亲率四个师弟送我下山。那才是武林领袖的胸
襟!”话未说完,忽然拍的一声中了一记耳光,白石道人把手一挥,将他摔出叁丈开外,杀
猪般的滚地大叫!
  孟飞在旁大叫道:“你们少林寺目中还有王法麽?白日青天伤人害命!”胡迈也边滚边
叫,渐渐声音嘶哑,就像真的要死一般。镜明老惮师皱了皱眉头,对监寺尊胜道:“给一粒
小还丹与他服用。”尊胜 师从怀中摸出一只银瓶,倒了一粒小小的红丸,叫小沙弥递给孟
飞道:“主持慈悲,赐你灵丹。”孟飞一把接过,送入胡迈口中,过了一阵,胡迈仍然嘶
叫。孟飞道:“我的大哥给你们用毒手暗伤,一粒红丸顶不得事,再给两颗与我。”尊胜
师怒道:“你想讹诈麽?”镜明老 师慈悲为怀,只恐胡迈真的伤重,便道:“再给一颗他
吧。”尊胜无奈,只得再挑出一颗红丸与他,孟飞大喜接过,纳入怀中,把胡迈背在背上,
拔脚下山。
  白石道人怒气未消,喝道:“你们认得我麽!”孟飞回头说道:“正想请教。”白石道
人冷笑道:“我是紫阳道长的四师弟,人称屠龙剑客白石道人的便是!那老无赖不是说我曾
亲自送他下过武当山吗?怎麽当面又不认识了?”一群小沙弥哗然大笑。
  那胡迈忽然在孟飞背上抬起头来,说道:“哦,我道是谁?原来是武当五老中人,怪不
得有点功力,我老了,精神不济了,过叁年我叫徒弟找你算帐。”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却
一点也不嘶哑。白石道人又好气又好笑,喝道:“鼠辈快滚!”孟飞急忙飞步下山。
  尊胜笑道:“白石道兄,你真不该通名。”白石道:“为什麽?”尊胜道:“你一通
名,又有他们说嘴的了。他们将来死了,也可以在墓碑上刻上一行大字:曾与武当五老交
手?”白石失笑道:“岂有此理!”尊胜道:“白石道兄,这倒不是我故意说笑。武林中很
有这麽一些无聊人物。像这两个老无赖,他明知我们的主持不肯与他们动手,又明知少林寺
的人绝不会伤他们性命,所以才敢在山门胡骂,希望一骂成名。”白石道:“只有你们少林
寺才这麽宽宏大量,若然是在武当山上,他们不断了两条腿才怪。”尊胜笑道:“所以他们
不敢惹你们武当派,但他们却料不到在嵩山上谈论武当派,也会遇上你这位煞星。”白石抚
掌大笑。尊胜忽道:“白石道兄,我看你刚才所发那掌,初发时似用了十成力量,到沾衣时
最多只有叁成力量,不知我看得对否?”白石十分佩服,道:“大师真是观察入微。我见那
老无赖这样说嘴,所以出手时用力打去,那知一看他的身法,才知他实是不堪一击,所以只
用了叁成力量。”尊胜 师叹息说道:“倒底上了他们的当了!”白石道:“怎麽?”尊胜
道:“给他们多骗去了一粒灵丹。”镜明老 师道:“师弟不可如此刻薄,就算给他多要了
一粒,此丹只能救人,也不愁他们会拿去做什麽坏事。”尊胜摇了摇头,默然不语。谁知事
有出乎意料,後来竟然因为此粒红丸,引出明史上的第二个大奇案,,“红丸案”,白白送
了一位皇帝的性命,这是後话,按下不表。
  再说白石道人与镜明长老相见之後,招手叫卓一航过来参谒,镜明长老见卓一航气宇不
凡,甚为称赞。
  当晚镜明长老在“解行精舍”设下斋宴,给白石道人接风,席闲谈起紫阳道长逝世之
事,吁嗟再四。卓一航也暗暗感慨,心想:自已的师父死後,武当派已是群龙无首,四个师
叔,虽然武功不错,却都不是领袖之才,看来武林宗主之位,该让少林派了。
  晚霞渐收,山间明月升起,叁十六殿与五十四塔都浸在溶溶月色之中,镜明长老啜了一
口清荼,仰观月色,忽然笑道:“你看这样的夜色,夜行人方不方便!”白石道人诧道:
“老 师说这话是什麽意思,难道有什麽夜行人敢到少林寺来麽了那两个老无赖就是想与少
林纠缠,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镜明长老笑道:“今夜来的可不是什麽无赖了,他是熊经
略派来的人。而且是我特别邀请他来的。”
  白石道人益发莫名其妙。问道:“那个熊经略?是不是辽东经略使熊廷弼大将军?”镜
明道:“天下那还有两位熊经略!”白石诧道:“熊经略是当世名将,道德兵法,举世推
重,难道他会与少林为难?”镜明笑道:“那当然不会!”歇了一歇,忽道:“有一个人叫
岳鸣珂的,你们可听过他的名字麽?”
  卓一航心念一动,说道:“这人我知道。”镜明道:“今夜就是他来。”卓一航骇然问
道:“他为什麽会来!”镜明道:“他就是熊经略差遣来的。”
  原来熊廷弼奉旨挂了辽东经略使的帅印之後,明朝皇帝又赐他尚方宝剑,准他先斩後
奏。要知明朝边防之坏,那屯边的将军之腐败,也是一大因素。熊廷弼得了尚方宝剑之後,
决意整顿军务,率了亲兵,昼夜兼程,赶出关外。一到辽阳,就把叁个贪污枉法、纵兵扰民
的将军刘遇节,王捷、王文鼎杀了,斫下脑袋,送到各营示众,军士们看了,个个害怕,人
人听令。熊廷弼於是大加整顿,一面教练兵士,一面督造战车火炮,掘壕修城,把十八万原
来腐败不堪的边防军队,竟然训练成了雄赳赳的精兵,进守抚顺和满洲兵对垒,那满洲的皇
帝听说是熊廷弼督师,不敢进兵,退守兴京。两军对峙,倒也无事。这时岳呜珂在军中挂上
参赞的差事,职位虽然不高,却是熊廷弼的一条臂膊。
  东北出产有上好的白金和精铁,熊廷弼突然想起要铸一把宝剑,叫岳呜珂负责铸造。这
时京中恰又传出消息,说是首辅方从哲和兵部主事刘国缙等人,娘忌熊廷弼得皇帝信任,专
掌兵权,准备对他不利,要示意卸史弹劾他。因此岳呜珂请令回来,一面到京中打探消息,
并替熊廷弼疏通,一面物色剑师到关外替熊廷弼铸剑。
  岳鸣珂先到北京,打听得阴谋虽然正在酝酿,但有一班正直的大臣,如杨涟.刘一憬等
都力保熊廷弼,暂时可以无事。於是又想起铸剑之事,但着名的剑师,不是死了,便是年老
到不愿走动了。岳呜珂虽是剑法的大行家,却不会铸剑。想了又想,忽然想起武林各派之
中,只有少林派有一本专研铸剑的书,名为“龙泉百炼诀”,岳呜珂想,不如请少林寺的主
持准他抄一本副本出来,那就不但可以为熊经略铸剑,而且可以利用东北的精铁,给兵士们
铸造许多刀剑了,因此他趁着边防无事,上少室山谒少林寺,道达来意。
  再说镜明长老将岳鸣珂的来意对白石道人说後,说道:“本来这是一件好事,何况又是
熊经略的面子。但少林家法,典籍不许外传,我思维再叁,只好叫他来偷。”说罢哈哈大
笑。
  尊胜 师忽然问卓一航道:“这岳呜珂武艺如何?”卓一航道:“比弟子何止高明十
倍!”白石道人吃了一惊,面色不悦。尊胜 师笑道:“老弟太过谦了。我打探他的武功造
诣,另有原因。我和主持师兄虽然愿他顺利得手,但难保其他僧众不与他为难。因此,若然
他是武艺低微的话,我们就不派高手把关了。”白石道人忽道:“以少林寺的盛名,就是有
意让他,也该叫他不要太易得手。”尊胜笑道:“这个自然。道兄有此雅兴,不妨看看。”
  再说岳呜珂得了镜明 师暗示,十分欢喜。这晚换了青色的夜行衣服,到少林寺来,在
寺门外恭恭敬敬拜了叁拜,飞身人内。正在此时,忽然一股微风掠过身畔,似有一条黑影,
疾若流星,向东北角飞去。这人的轻功造诣已是上上功夫,等闲的人,根本不能发现。岳呜
珂微吃一惊,心想难道镜明长老改了主意,派高手暗中钉着我了?
  正在思量,罗汉堂内倏的跳出一个沙弥,只有十五六岁光景,身法却极为敏捷,一照面
就是一招“阴阳双撞掌”迎面扫来,喝道:“大胆狂徒,敢来闯寺!”岳鸣珂已得镜明指
示,知他故意装模作样,假戏真做,暗暗好笑。闪得几闪,正自打不定主意如何闯关,令他
好好下台。不料这小沙弥却似十分好胜,竟然施展出少林“绵掌”的功夫,忽掌忽指,似点
似戳。卓一航和师叔由达摩院的一个高僧陪着,在石塔上观看,见这小沙弥正是日间向胡遥
叫阵的那一个,不觉好笑。卓一航道:“这位小 师身法好灵,要是日间由他出手,只怕那
老无赖伤得更重。”
  岳呜珂随着那小沙弥转了几转,忽然卖个破绽,小沙弥收掌不及,啪的一掌按到他左乳
下的期门穴上,岳呜珂身子倏的飘起,飞上墙头,说道:“小师父掌风厉害,我甘拜下
风!”那小沙弥掌方沾衣,陡觉敌人肌肉内陷,根本没有按实,想不到他已给“按”得连身
飞起,不觉愣在当场。
  小沙弥还道是自己的绵掌功力厉害,手掌还没有按实,敌人就已站立不住,要飘身躲闪
了。正想说道:“你既然甘拜下风,为何还向内闯?再下来斗几个回合吧!”正在他发楞的
当儿,忽闻得半空中有声飘下,原来是尊胜 师在“初祖庵”的高处喝道:“蠢才,别人让
了你还不多谢?你的绵掌功夫还差得远呢?”
  小沙弥面红耳热,抱掌说道:“谢贵客手下留情。”岳鸣珂也觉骇然,心想这尊胜 师
人在远处,却看得如此清楚,少林寺果然名不虚传。
  岳呜珂跳过了罗汉堂,进入“解行精舍”,就是适才镜明长老款待白石道人的地方。岳
鸣珂刚刚跃入,忽闻得呼呼声响,迎面飞来,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一飘身攀上大梁,只听
得一个和尚笑道:“客人勿惊,请下来比试暗器。”岳鸣珂眼见那长方形的东西,又回到和
尚手中,也颇为惊异。
  这和尚乃监寺尊胜 师的弟子,名叫玄通,刚才使这独门暗器,本是想吓吓来人,那料
岳鸣珂轻功之高,出乎他意想之外,他本想用“鸳鸯枕”夹着敌人双耳飞过,那知刚到敌人
身前,他的身影就不见了。收回暗器,才看出他已躲到梁上。这一来却激起玄通好胜之念,
真的要和他较量暗器了!
  岳呜珂一笑飘身,跃了下来,抱拳说道:“请大师手下留情!”玄通道:“好说,好
说,你用什麽暗器?”岳鸣珂从来不用暗器,想了一想,举头外望,忽见精舍外一棵龙眼树
结实 ,笑道:“我口渴得紧,让我先摘几颗龙眼解渴如何?”玄通一楞,道:“请
便。”岳呜珂一口气吃了二叁十粒,将龙眼核集在手中,笑道:“好了,我暗器已经有了,
请大师指教!”
  玄通见他竟以龙眼核作为暗器,不觉愠怒,手腕一翻,先打出五粒铁菩提,但听得铮铮
乱响,岳鸣珂手指连弹,一粒粒的龙眼核连珠飞去。把玄通的铁菩提全部打落。
  玄通大吃一惊,双手一扬,独门暗器“鸳鸯枕”两路打出,这暗器状似枕头,中藏利
刀,能放能收,端的厉害。岳鸣珂双指连弹,接连打出四枚龙眼核,那两个铁鸳鸯枕给小小
的龙眼核一撞,竟然歪歪斜斜失了准头,玄通把手一招,收了回来。岳呜珂眼利,看出“鸳
鸯枕”上系有一条极细的铁丝,另一端缠在玄通指上,待他再发出时,突然飘身而起,双指
在铁线上一剪,把铁线剪断,鸳鸯枕骤然斜飞出去,内中的飞刀激射出来,竟然射出“解行
精舍”,钉在龙眼树上。岳鸣珂说声:“承让!”闯过了第二关,直向藏经阁行去。
  行得几步,达摩院中又跳出一名和尚,手提一柄方便铲,寒光闪闪,拦在面前,说道:
“施主留步!”
  岳鸣珂知道少林寺对武功的考核最严,寺中僧众或以拳技见长,或以暗器见胜,或以兵
刃称雄:而对拳技、暗器,兵刃全都有了造诣之後,再精研内功,到内功也有了深湛的造诣
之後,方才送入达摩院。所以少林寺达摩院中的高僧,无一不是内外兼修,身怀绝技的好
手。这个和尚从达摩院中跳出,必然是少林寺中有数的人物了,当下抱拳请问,这和尚名叫
天元,乃是镜明 师的头徒,横铲把关,稽首笑道:“岳施主请亮兵刃。”
  岳呜珂道声“得罪”,拔剑在手,只见一泓秋水,满室生辉,原来岳呜珂的师父天都居
士在天山上探取五金之精,托前辈炼剑师欧阳治子炼了两把宝剑,一长一短,长的名为“游
龙”,短的名为“断玉”,岳呜珂这把,正是天山派镇山之宝剑游龙剑。
  天元和尚见他亮出宝剑,微微一凛,但想起方便铲乃是重兵器,宝剑难削,亦自不惧。
岳鸣珂施礼之後,平剑当胸,天元和尚一铲拍下,岳呜珂两肩一摆,身躯半转,反手一剑,
急如电光石火,直刺天元手腕,天元和尚喝声“好快!”手腕一翻,方便铲反铲上来,岳鸣
珂把剑一收,转锋刺出,天元和尚的铲向前一送,只听得“叮当”一声,火花四溅,方便铲
缺了一口,岳呜珂也觉臂膊
   ,不敢怠慢,就在腾挪闪展之时,手中剑已刷,刷,刷的连进叁招!
  天元和尚胜在臂力沉雄,见岳鸣珂剑招来得厉害,把一柄铲盘旋急舞,离身两丈以内,
风雨不透,全身上下,俨如笼罩在一片青色的光幢之中。岳鸣珂赞道:“好!”凭着一身所
学,游龙剑疾若惊飙,吞吐撒放,在青色的光幢中挥霍自如!
  天元和尚大吃一惊,他是达摩院中的高僧,论本领在少林寺可坐第叁把交椅:论阅历南
北各派的武功无不见过。但岳呜珂的剑术,乃是探纳各家剑术而成,沉稳雄健兼而有之,天
元和尚打了五十馀回合,竟然摸不透他的家数。
  两人辗转攻拒,又斗了叁五十招,岳呜珂剑招催紧,直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在青色
光憧中盘旋进退,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连绵不断,激斗正酣,忽听得又有声音,空中
飘下,原来是镜明老 师在塔顶传声,微哂说道:“天元你已经输了,还不退下!”声音并
不很大,但却入耳惊心。天元一楞收招。只见方便铲的两边锋刃,已全给削平,虽是惊心,
但心想:这乃是对手宝剑之力,论本领自已并未输招,所以虽然被师父喝退,心中却并不很
服。
  岳鸣珂望空遥拜,绕过达摩院,再向藏经阁行去。这时天元和尚已上了石塔,问师父
道:“弟子并未输招,师尊何以喝退?就是有意放他,也该让他知道。这样让他,岂不叫他
小觑了少林寺的铲法?”
  要知少林寺的伏魔铲法,乃是武林绝学。当时论剑法首推武当:论拳掌暗器和其他器械
却还算少林,所以天元和尚有此说法。镜明长老又是微微一哂。说道:“你跟我这麽多年,
在达摩院中也坐上了上座了,怎麽输了招都还不知?你看你的胸前衣服。”天元和尚俯首一
看,只见袈裟上当胸之处,穿了叁个小洞,这一下冷汗沁肌,才知岳呜珂确是手下留情。
  镜明老 师合什赞道:“真的:江山代有才入出,各领风骚数十年。想不到老衲晚年还
得见武林中放此异彩。”天元和尚骇然问道:“这岳鸣珂的剑法究是何家何派,师父对他如
此推崇?”镜明老 师道:“他的剑法乃探纳各家各派精华,独创出来的。我久闻天都居士
在天山潜修剑法,这人想必是他的得意高足。”天山嵩山相隔何止万里,霍天都潜研剑法之
事,只有极少数武林长老知道,天元和尚虽是达摩院中的高僧,却连霍天都的名字都未听
过。当下更是惊异。镜明老 师又道:“这人除了功力还稍嫌浅薄之外,论剑法即紫阳道长
复生,也未必能够胜他。看来他不必要我们让,也可以闯过四关的了。武学之道日新月异,
不进则退,汝其慎之!”天元和尚得师父所传最多,在诸弟子中武功第一,本来有点自负,
经了此番教诲之後,修养更纯,习练更虔,终於继镜明 师之後,成为少林下一代的主持,
这是後话。
  再说岳呜珂绕过了达摩院,行到初祖庵前,藏经阁已然在望。这初祖庵乃少林寺僧纪念
达摩祖师所建,非同小鄙,岳鸣珂急忙跪下礼拜。里面尊胜 师笑道:“岳施主请进来
坐。”岳呜珂进了庵堂,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弟子参见,不敢较量。”这尊胜 师和镜
明长老乃是同辈,本来他不想自已把关,後来见到岳呜珂武功确实厉害,一时兴起,这才从
石塔下来,要亲自试试他的功夫。
  尊胜 师笑道:“你不必过份谦虚,坐下来吧。学无先後,达者为师。相互观摩,彼此
有益。”岳鸣珂道声“恕罪”,坐在西首蒲团之上。尊胜 师坐在东首蒲团之上,两人相距
叁丈。尊胜道:“咱们不必动手较量,我就坐在这蒲团之上与你比比拳法吧。”岳呜珂心
想:坐在蒲团上怎麽比拳?只听得尊胜说道:“我们相距叁丈,拳风可及,你我就坐在蒲团
之上发拳,若谁给打下蒲团,那就算输了。若两人都能稳坐,那麽就用铃声计点。”岳呜珂
诧道:“什麽叫做铃声计点?”
  尊胜 师微微一笑,把一个铜铃抛了下来,说道:“把它放在怀中。”岳呜珂依言放
好。尊胜
  师盘膝而坐,也把一个铜铃放在怀中,然後说道:“你我随意发拳,以一炷香为限,两
人若都不跌下蒲团,就看谁人的铃声响得最多。”这比法倒很新奇,岳呜珂点头遵命。
  尊胜端坐蒲团,道:“请发拳。”岳呜珂一拳劈空打出,尊胜喝道:“好!”迁击一
拳,拳风相撞,岳鸣珂拳力稍逊,只觉微风拂面,幸好铜铃未响。尊胜连发数拳,岳鸣珂拚
力抵挡,拳风相撞,每次都有微风吹来,而且风力有逐渐加强之势。岳鸣珂一想不好,这少
林神拳无敌,和他硬拚,必然抵挡不住。尊胜一拳打来,他暗运千斤坠功夫,坐稳身子,却
并不发拳,只听得铃响叮当,尊胜数道:“一,二……”岳呜珂趁这空隙,骤发一拳,尊胜
一拳方出,未及发拳抵御,怀中铜铃也叮当响了,岳呜珂也数“一二……”两人铜铃都各响
叁下。尊胜笑道:“你倒聪明。”遥击一拳,岳呜珂又使用前法,待他出拳之後,才再发
拳,那知尊胜这拳却是虚发,岳呜珂一拳击出,他才按实,拳风又撞过来。岳呜珂急忙缩
手,尊胜出拳快极,跟手又是一拳,岳鸣珂怀中铜铃又叮当响了起来,这一次岳呜珂输了两
点。
  岳鸣珂领了个乖,留心看尊胜的拳势虚实,寻瑕抵隙,此来彼往,铃声叮当不绝,过了
大半炷香,岳呜珂比对之後,输了五点,心中大急,尊胜一想,该让让他了,岳呜珂连发两
拳,尊胜并不抵御,怀中铜铃响了四下,岳呜珂比对只输一点,不觉露出笑容。尊胜暗道:
“再让你着急一下。”不再让拳,拳风猛扑,岳呜珂打起精神,带攻带守,过了一阵,比对
又输了叁点,香已就要烧完。岳呜珂不知尊胜心意,只道他有意为难,猛然得丁一计,尊胜
又发一拳,岳呜珂运内力一迫,怀中铜铃骤然飞了起来,岳呜珂加上一拳,两人拳风冲击,
那铜铃在半空中炸裂,铜片纷飞,岳鸣珂大叫道:“哎,我的铜铃毁了!这如何算法。”尊
胜一楞,身形欲起,岳呜珂趁这档口猛发一拳,尊胜怀中的铜铃接连响了叁下,滚落蒲团,
那炷香刚刚烧完!
  尊胜大笑道:“老弟,真有你的!咱们刚好扯平,这关算你又闯过了!”岳鸣珂道声
“得罪”,跳下蒲团,作了一揖,只觉两臂 痛。尊胜笑道:“以你的年纪,有如此功力,
这关也该让你过了。”
  岳呜珂走出初祖庵,但觉淡月微明,星河耿耿。忽然想起初人寺时的那条黑影来。心想
连闯四关,夜已叁更了,那条黑影若是少林寺中所派暗中盯着自己,为何现在还不出现。不
知不觉走到了藏经阁,岳呜珂又跪下去磕了叁个响头,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好孩
子,进来吧!”
  岳鸣珂推门进去,只见镜明老 师端坐蒲团之上,岳呜珂急整肃衣冠,下跪参谒。镜明
道:“你是天都居士的弟子麽?”岳呜珂道:“是。”镜明 师道:“叁十年前贫僧游至峨
嵋,与令师曾有一面之缘。那时他正收集天下剑谱,冥思默索,欲穷其理。後来他隐居天
山,音讯乃绝。今晚看了你的出手,想来他天山剑法已成,贫僧真要为故人道贺了。”岳鸣
珂垂手说道:“天山剑法初具规模,还望大师指点。”镜明长老笑道:“剑击之学,老衲远
远不及尊师。你今晚到来,我试试你的内功吧。”岳鸣珂吃了一惊,心想内功较量,赢输立
判,想取巧藏拙,均无可能,这却如何是好。镜明道:“你到那边的蒲团上坐下。”岳鸣珂
只道他又与尊胜一样,要试自己的拳力,急忙说道:“弟子万万不敢接老禅师的神拳。”镜
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与你比拳,你且坐下。”岳呜珂自知失言,镜明 师一派宗主,
断无与自己比拳之理,面上一红,依言到蒲团上坐下。镜明端来一个蒲团,坐在岳呜珂对
面,取出一条绳子,递给岳呜珂道:“你我各执一端,你照平时做功夫的样子,静坐调元,
让我看你内功的深浅。”
  岳呜珂将信将疑,心想:怎麽这样就可以试出我内功的深浅,於是盘膝坐下,做起吐纳
功夫。坐了一会,只觉胸腹之间,似已结成一股劲力,随着呼吸动作,上下升沉。这正是内
功到了一定火候时,体内所养成的气劲。岳鸣珂自幼随师父在天山静修,内功已得真传,所
以坐了一会,已是气透四梢,身子微微发热。岳呜珂自知颇有进境,心中欢喜,眼睛微开,
只见镜明 师端坐蒲团之上,闭目垂首,面有笑容。岳呜珂心想难道镜明 师已测知了我的
内力,只此一念,心中已有微波。镜明惮师仍是闭目静坐,岳鸣珂坐了半个时辰,杂念惭
生,从猜测镜明用意想到“龙泉百炼诀”不知能否取到,一会儿又想到自己的武功不知是否
能入老 师法眼,一会儿又想到熊经略锁守边关,军情不知有否变化:杂念一生,以意行
气,已没有最初那样自然。镜明 师忽道:“善哉,善哉!”岳呜珂吃了一惊,又听得镜明
师道:“斩无明,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这十二字诀,古今修士几人领略?”岳呜珂凛
然戒惧,咀嚼这十二字,领悟镜明长老是借上乘佛理,指点自己内功。所谓“无明”,指的
乃是“贪嗔痴”之念:所谓“执着”指的乃是心中有事不能化开,以致闭塞性灵。所谓“真
如”乃是指无人无我之境。佛家 理,必须斩无明,断执着,然後才能起智慧,而到达真如
的境界。岳呜珂从 理参透内功修持之道,豁然贯通,心中开朗。
  岳呜珂一通此意,杂念即泯,运气叁转,心境空明。镜明 师把绳一牵,道:“行了,
你依此修持,内功自有大成之日。”岳呜珂起立致谢,不知镜明何以会知自已心中意念,正
想请问。镜明已道:“修练内功,必须心中一尘不染。心若不静,四肢亦不能静,所以若有
杂念,必形之於外,你初坐时,绳子微动,其後即归静止,可见你内功已有火候。可惜尚未
纯静,其後绳子又微微颤动,有如死水微澜,我就知道你必然胸有杂念了。”岳呜珂心悦诚
服,正想察告取书,镜明长老面容一端,忽道:“你是否还有同伴随来?”
  岳呜珂吃了一惊,急道:“没有呀!”镜明 师道:“有人已到藏经阁上,你替我把他
捉来。”话声方停,已听得尊胜 师在高处传声叫道:“达摩院僧人快到藏经阁来!”
  岳鸣珂拔剑在手,飞跃上阁,黑黝中忽听得一声怪啸,掌风劈面扫来,岳呜珂一边挡
掌,只觉敌人掌风奇劲,急向掌风来处,身形疾进,刷的一剑刺去。岳呜珂内功已有根 ,
自然亦通听风辨器之术,不料一剑刺出,只觉微风飒然,一团黑影向前扑到自己右侧,岳呜
珂大喝一声,游龙剑一个旋风疾舞,顿时银光四射,一室生辉,照见一个红面老人,负隅狞
笑!
  岳鸣珂宝剑一翻,寒光闪处,一招“白虹贯日”,剑锋直奔敌人“华盖穴”扎去,那红
面老人倏地一退,岳呜珂恐毁坏架上藏经,剑锋一转,截他去路,那知这老人身手,竟是迅
疾异常,他趁着岳呜珂换招之际,突然扑到,手掌一拂,便照岳鸣珂持剑的手腕直截过来。
岳呜珂身躯一矮,举剑撩斩敌手脉门,那老人身躯半转,突飞一掌,岳鸣珂急撤招时,手腕
已给敌人手指拂了一下,火辣辣的作痛。岳鸣珂大怒,游龙剑向前一领,剑锋一颤,伸缩不
定,这一招暗藏几个变化,是天山剑法中杀着之一,红面老人肩头一晃,岳呜珂的剑刷的向
他退处刺去,“嗤”的一声,那老人的长衫给撕了一块,岳呜珂挺剑再刺,红面老人猛喝一
声,反手一掌,掌风劲疾,岳呜珂的剑点竟给震歪!那老人疾如鹰隼,飒声窜上屋顶!
  岳鸣珂正想追上,忽听得屋顶上尊胜惮师大喝一声:“滚下!”接着“蓬”的一声,如
巨木相撞,红面老人直跌下来“尊胜 师跟着跃下,把火摺子一亮,只见那个老人躲在两个
书架之中,面色灰败,却仍是狞笑不已。
  尊胜 师喝道:“什麽人,还不束手就缚?”那红面老人狞笑道:“你敢再进一步,我
便把你们少林寺的藏经统统毁了,你接过我一掌,难道还不相信我有此力量?”
  尊胜 师面色铁青,他刚才和那老人硬接硬架,那一掌也受得不轻,知他所言不假。投
鼠忌器,楞在当场。正在此际,镜明 师口宣佛号,走上阁来,红面老人道:“镜明 师,
你们少林寺若以多为胜,我也不打算生出此门了!”镜明 师念了句“阿弥陀佛”,合什问
道:“施主到此,意欲何为,可肯见告麽?”
  红面老人道:“想借龙泉百炼诀和易筋经一观。”镜明 师道:“龙泉百炼诀我已答应
借与别人,至於易筋经乃是我们祖师的遗宝,请恕不能奉阅。”尊胜冷笑道:“你中了我的
神拳,不赶快静养治疗,还敢在这里讹诈麽?”镜明 师绕书架走了一周,忽道:“你出去
吧,我不怪你便是。典籍经书你要带也带不出去。”那红面老人一想,确是道理,就算镜明
长老不管。少林僧众也不会不理,便道:“你说放我出去,那外面的僧人呢?”镜明道:
“我叫监寺陪你出去,晓谕他们,不要动手。”红面老人看了尊胜一眼,双手仍然扶着书
架。镜明长老道:“佛家不打诳语。你还惊惧什麽?”红面老人道:“好,那请把小还丹拿
一粒来!”尊胜“哼”了一声,镜明惮师道:“给他。”尊胜无奈,从银瓶中挑出一粒红
丸,红面老人接过,立刻放人口中。尊胜喝道:“好,你随我出去!”飞身一跃而出,红面
老人转身向镜明 师一揖,随着跃出。岳呜珂见他眼光流动,怕有不测,也提着游龙宝剑,
跟在後面。
  屋顶瓦背上已站满了人,达摩院中的八名高僧,连同白石道人与卓一航全都来了。岳呜
珂见卓一航在此,怔了一怔。尊胜 师扬手嚷道:“方丈有命,放他出去!”
  卓一航正在尊胜惮师身旁,在月光下看得明白,尊胜 师的手掌遍布红斑,急忙问道:
“ 师适才和这老贼对掌来了?”尊胜道:“怎麽?”卓一航道:“他是阴风毒砂掌金老
怪!”尊胜惮师吃了一惊,适才接了一掌,已觉奇异,但还料不到就是阴风毒砂掌。大喝一
声,要想追时,双腿忽软。金独异已越了两重大殿,回头叫道:“你们少林寺说话不算话
吗!”镜明长老在下面也道:“不要追他!”
  岳呜珂忽道:“我不是少林寺的人!”卓一航猛然醒起,急道:“岳大哥,我们追他,
他偷了你师娘的剑谱!”岳呜珂大喝一声,身形疾起,从藏经阁一掠数丈,两个起伏,巳跳
到了初祖庵殿背。卓一航与岳鸣珂同时起步,紧跟着他追出了几重屋面。
  白石道人大感意外,心中颇怪卓一航好管闲事。他却不知卓一航念着玉罗刹,一见了偷
玉罗刹剑谱之人,竟然不顾本领悬殊,迳自追下去了!
  且说卓一航飞赶下去,起初还可见着岳鸣珂的背影,惭渐背影变成了一个黑点,在夜色
朦胧中隐去。卓一航轻功虽是不凡,但比起岳呜珂和金独异却还相差颇远。所以越追越远,
终於望不见他的影子。 ,
  卓一航正在踌躇,白石道人已经赶到,卓一航道:“他们在西北角,我们去也不去?”
白石道:“你是我派未来的掌门,对江湖上的人情世故,应该通达。我们到少林寺作客,少
林的监寺中了毒砂掌的伤,我们该先救主人,然後追敌。何况那金老怪已中了少林神拳,定
非那姓岳的对手,何必你去相帮。”卓一航一想,也是道理,当下随白石道人回转少林寺。
  再说岳鸣珂施展绝顶轻功,紧蹑阴风毒砂掌金独异身後,追了半个时辰,巳从少室山追
到太室山麓。岳呜珂忽觉心头烦躁,口中焦渴,脚步一慢,金独异发足狂奔,倏忽不见。
  岳鸣珂缓了口气,只觉臂膊 痒,卷袖一看,自臂弯以下,瘀黑胀肿,一条红线,慢慢
上升,就如受了毒蛇所咬一般。要知这金独异以阴风毒砂掌成名,功力比他的侄儿金千 何
止深厚十倍。岳呜珂手腕被他拂着,剧斗之後继以狂追,毒伤发作,毒气上升,岳鸣珂见了
不觉骇然,急忙择地坐下,忙运吐纳功夫,以上乘内功,将毒气强压下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那条红线已退至寸关尺脉以下。岳鸣珂想:等到天亮,大约可以回
少林寺了。正自欣慰,忽闻得清脆笛声,超自藏身不远之处。岳呜珂探头外望,只见一个少
年,就端坐在外面的一块岩石上。岳呜珂大奇,看斗转星横,月斜云淡,想来已是四更时分
了,为何这个少年,还独自在此吹笛?
  又过了一阵,远处黑影幢幢,历乱奔来,少年把笛子一收,倏然站起,朗声说道:“你
们来迟了。”
  来的约有十馀人,为首的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乾瘦老头,仰天打了一个哈哈,道:“谅你
也不敢擅自离去。喂,你这个娃娃,叫什麽名字?”
  少年眉毛一扬,笑道:“我为什麽要告诉你?”
  老头道:“你这个初出头的雏儿,你懂不懂绿林规矩?你伸手做案,为何不拜见这里的
龙头?”少年道:“你也不是这里的龙头。”老头笑道:“你倒查得清楚,那麽看来你已知
道这里的龙头大哥是谁了。那你是知情故犯,罪加一等。”少年道:“什麽大哥不大哥,你
们偷得,我也偷得。”
  老头旁边闪出一个魁梧汉子,怒气冲冲,戟指骂道:“你这小贼,居然敢干黑吃黑的勾
当,快把那枝玉珊瑚缴回来。”
  岳呜珂心想原来这是强盗内讧,但看这少年,一表断文,为何也干黑道的勾当?正是:
江湖黑吃黑,侠士起疑心。仗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回 剑术通玄 天山传侠客 京华说怪 内苑出淫邪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十回
剑术通玄 天山传侠客
京华说怪 内苑出淫邪   那少年笑了一笑,道:“那麽你是这里的龙头大哥了?”那汉子傲然说道:“叫你知道
黑子的厉害,玉珊瑚拿不拿来?”少年笑道:“对不住,我已把它换了银子了。” 黑子大
怒,双手一伸,亮出一对飞爪,搂头抓下,那瘦老头叫道:“不要伤他。”少年笛子一横,
一对飞爪汤了开去。信手一点, 黑子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那乾瘦老头面色一变,叫道:“你是铁飞龙的什麽人?”
  这少年正是铁飞龙的女儿铁珊瑚,她给父亲逐出家门之後,女扮男装,随处飘游,倒也
自在。没几时使到富户里偷,前几天她到了登封,忽然在街上碰到金独异叔侄一大班人,急
忙躲避。本来她应该早早离开,但一想起金老怪既然在此出现,她的父亲和玉罗刹也可能追
来。铁珊瑚虽然被逐出家,对父亲仍是思念。她知道父亲和玉罗刹去找金独异索回剑谱,她
既然在此遇到金独异叔侄,虽然自知本领相差极远,也要暗里跟踪。
  她到了登封之後,沿途所偷的钱已花光了,一晚她到城里一家大户去偷,凑巧碰到 黑
子的手下先到那里做案。她在强盗手中转偷了一大包银子,又见一枝玉珊瑚甚为可爱,也顺
手牵羊的拿了。她本来不将这班强盗放在眼内,不料第二天竟然接到绿林“请帖”,指定要
她在叁更时分,在太室山麓五柏树坡相候,同时也已发现了监视的人。铁珊瑚一想不妙,若
然在寓所和这班强盗争斗起来,只恐被金家叔侄看破自己行藏,倒不如悄悄的去赴他们之
约,料那班强盗不是自己对手。谁知那 黑子和金家叔侄相识,竟然请来了金千 助拳。
  金千嵌和铁珊瑚本来相识,但她换了男装,淡月疏星下一时看不清楚,直到她出手之
後,这才看清了是铁家身法。
  岳呜珂在岩石後一听,暗暗骇异。这铁飞龙和金独异在西北齐名,怎麽忽然间都会来到
此处?
  铁珊瑚微微一笑,铁笛一横,道:“金老儿,玉罗刹要取你的命呢,你还敢在这里猖
狂。”金千 吓了一跳,张眼四望。叫道:“你是珊瑚,你爹爹和玉罗刹也来了?”铁珊瑚
把笛凑在口边一吹,笑道:“他们一定听到我的笛声了。”
  铁珊瑚故布疑阵,金千 面青唇白,心想叔叔到少林寺盗书,怎麽还不见回?若然玉罗
刹和铁飞龙一齐出现,这可死无葬身之地。铁珊瑚又是一阵冷笑。金千 慌忙施礼道:“姑
娘,我不知是你,休怪休怪!“把手一挥,转身欲逃, 黑子这时已自地上爬起,忽然冷笑
说道:“金大哥休要听他胡言乱语“这几天除了他之外,开封境内,并没有江湖人物!”
  这 黑子乃是河南帮会首领,又是开封一霸,本事虽然不高强,手下党羽甚多,消息倒
是灵通之极。金千 听他一说,惊魂稍定。叫道:“好哇,你这小丫头也敢骗我!”
   黑子喜道:“她是女的?拿来给我。”铁珊瑚大怒,笛子一点, 黑子咕咚一声,又
倒地上。这回伤得更重,竟然爬不起来。
  金千 嘻嘻笑道:“小丫头,休得逞凶。”右手一伸,劈面抓到,铁珊瑚晃身急闪,高
声道:“练姐姐,快来呀!”金千 一窒,铁珊瑚嗖的窜出两丈开外,金千 大怒,飞身一
掠,拦在铁珊瑚面前,冷冷笑道:“哼,拿玉罗刹来吓我!”张手就抓,铁珊瑚给迫得步步
退後。
  金千 一掌拍到,铁珊瑚铁笛一点,给他挟手抢去,丢在地上,左掌又到,铁珊瑚退已
不及,金千 忽然把掌一收,笑道:“我还舍不得用阴风毒砂掌伤你,小丫头,你好好答我
的话,若有一字隐瞒,叫你死不了活着受苦。你爹爹呢?他和玉罗刹到那里去了?”
  铁珊瑚道:“你真的要见他们?”金千 怒道:“谁和你说笑!”反手一拿,铁珊瑚一
闪身又叫道:“练姐姐!”金千 不再受骗,手指一伸,指尖已是沾衣,忽然“哎哟”一
声,急急撤手,铁珊瑚也弄得莫名其妙。
  原来岳鸣珂躲在石後,听得分明,初时以为是强盗内讧,本不想出手助谁。後来一听铁
珊瑚道出那老头姓金,又听那老头自报“阴风毒砂掌”的字号,心念一动,暗道:“哈,想
不到在这里也撞到他们。金老怪追不着,且把他的侄儿拿了。暗中捏了一粒泥丸,手指一
弹,正正打中金千 的脉门。这一来金千 吓得魂飞魄散,以为真是玉罗刹到来,转身便
逃。 黑子已由夥伴扶起,见状莫名其妙,嚷道:“这里除了这小贼之外,并没旁的人
呀!”金千 回过头来,见铁珊瑚嘻嘻冷笑,那有玉罗刹影子。金千 心怀恐惧,不敢走
回,看了一阵,仍无异状, 黑子的手下团团将铁珊瑚圈着,可是他们见过铁珊瑚武功,金
千 不来,他们也不敢贸然动手。
  金千 定了定神,一想若然是玉罗刹的话,她出手之後,绝不容情,一定现身来追:又
想:若然真是玉罗刹在此,她来去如电,要逃也逃不掉,反正是死,不如回去看看。莫叫不
是玉罗刹时,给 黑子笑自己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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