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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传

_4 梁羽生(当代)
的要紧。”玉罗刹霍然醒起,提剑追时,郑洪台已滚下山腰,远望只见一个黑点。玉罗刹
道:“追!”忽听得半山有人嚷道:“不要忙,我已替你把他捉着了!”人迹不见,声音却
是极其清楚,玉罗刹吃了一惊:这手“传音入密”的内功,其实非同小鄙!要知从高处发
声,低处易於听见,从低处发声,高处却难闻晓。听这人声音,并不特别宏亮,就像是在山
腰和人随便谈话一般,而却字字清澈。玉罗刹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定睛看时,只见一人疾似
流星,倏忽声到人到,却是一个叁十岁左右,方面大耳的青年。胁下挟着一人,一到峰顶,
立刻放下,被挟着的人正是郑洪台。这人看了玉罗刹一眼,问道:“你就是玉罗刹吗?这位
又是谁?”练霓裳虽然以玉罗刹的名头震慑江湖,但却甚不喜欢别人当面叫她做“玉罗
刹”。冷笑说道:“是又怎样?”卓一航却恭恭敬敬答道:“小弟是武当派掌门紫阳道长门
下,姓卓名一航,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师门宗派。”那人道:“小弟名叫岳鸣珂,咱们先谈
大事,後叙师门,这人你们准备怎生发付?”玉罗刹道:“他既是你所擒获,由你作主。”
岳鸣珂笑道:“咱们可不必照黑道上的规矩,对这人我所知不多,他是应老贼的同伴吗?”
玉罗刹越发不悦。原来她虽是女贼,却不高与别人说她是女贼,岳鸣珂一下子揭穿她所说的
是“黑道上的规矩”,不觉犯了她的心病。卓一航道:“正是,他还是太子的侍卫,以前西
厂的第一高手呢!”岳呜珂盯了卓一航一眼,忽然笑道:“卓兄原来就是昨晚在荒郊和他们
聚会的人,怪不得这样熟悉他们底蕴。”卓一航面上一红,这才知道他原来就是昨晚发声冷
笑的怪客。当下说道:“小弟误交匪徒,惭愧之极,那应修阳私通满洲,他也一定是满洲的
内应。”郑洪台在地下翻身滚动,玉罗刹忽然一脚向他 去,原来郑洪台自知不兔,正想咬
断舌头,那知玉罗刹熟悉江湖路道,鞋尖一勾,顿时把他下颚勾裂,嘴巴张开,不能合拢。
  玉罗刹先不理他,却问卓一航道:“你怎麽会知道应修阳私通满洲?”卓一航一阵迟
疑,不敢即答。玉罗刹道:“我就是怀疑他私通满洲,所以在这两年中,叁次捣他老巢,迫
得他要结集党羽,在华山之巅和我决斗。哼,想不到你也是他约来的人。”岳鸣珂双眸炯
炯,也尽盯量着他。卓一航心想:这误会可真大了,看那玉罗刹虽心狠手辣,倒还能辨黑
白,知是非,有些豪气。这姓岳的少年丰神俊朗,正气凛然,必是非常之人。他们既然也约
略知道此事根由,而又对我起疑,那就应对他们说个明白。当下将孟武师怎样临终告密,郑
洪台怎样结伴同行等等事情说了。玉罗刹这才嫣然笑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
你的小命早就完了。”
  玉罗刹问明了卓一航之後,笑吟吟的对郑洪台道:“怎麽样,不舒服吗了要不要我替你
治它一治?”语声温柔,竟似甚为关切。郑洪台两眼翻白,吓得魂飞天外。玉罗刹提起脚
来,又是向他背心轻轻一 ,这一下郑洪台更受不了,只觉身体内如有千万根利针,在五腕
六腑里刺将出来,想断舌自杀,嘴巴又合不拢,玉罗刹道:“怎麽样,还不招吗?你嘴虽然
不能说话,手指还能动弹,快点将你同党的名字在地上划出来。要不然还有好受的在後头
呢!”郑洪合身为西厂头目,审讯犯人,什麽酷刑都曾用过。却不料天道循环,今日却被玉
罗刹审问,身受比一切酷刑都厉害的痛楚,不由得招了出来,用手指头在地上歪歪斜斜的划
了好几个名字,玉罗刹问道:“这些人是什麽身份?”郑洪台在前面叁个名字下注了“宫中
卫士”四个字,在後面雨个名字下注了“绿林强盗”四个字。玉罗刹喝问道:“还有呢?”
郑洪台满头大汗,又写出“没有了”叁个字,玉罗刹道:“我不信,还有地方上的督抚和朝
中的大臣呢?”郑洪台比划写道:“我实在不知道了。满洲王爷指定要我联络的是这五个
人。”玉罗刹道:“哼,你想隐瞒?”又在他腰胁处踢了一脚,郑洪台痛得死去活来,在地
上翻腾了好一阵子,伸出指头向地上划字,但却是许久许久,都未划得一划,好像是在苦苦
思索倒底要供出谁似的。卓一航不禁说道:“练姑娘,我看他真是不知道了。你用酷刑迫
供,只恐他会胡乱招认,连累了好人。”玉罗刹道:“你怎麽知道他是想胡乱划供?”卓一
航道:“你不看他的神气,他分明是在心里比较,看那个夥伴和他交情差,就招供谁,练姑
娘,我怕看他这个样子,你还是痛痛快快赐他一死吧!”玉罗刹道:“你倒慈心!”但终於
飞起一脚,结结实实的向他背心死穴踢去。郑洪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眼一闭,终於死
了。卓一航在玉罗刹耳边轻轻说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残暴,更不喜欢你这样喜怒反常!你
这样谁敢亲近你呢?”
  玉罗刹怔了一怔,苦是旁人说这样的话,她一定动怒,但现在是卓一航说的,她顿如被
泼了一瓢冷水,心想:“怪不得人们都怕我,我的脾气果然不好。叫人害怕,自已也没有什
麽味儿。”低声答道:“谢谢你的良言。”卓一航瞧着郑洪台的 体,忽然叫道:“不
好!”玉罗刹道:“什麽不好?”卓一航道:“我与他结伴出京,同赴陕北,他不明不白的
死了,太子岂不要追究於我!”岳呜珂笑道:“这个易办。”拔出佩剑,一剑把郑洪台的头
割了下来,放入革囊,说道:“小弟与熊经略乃是世交,熊经略奉旨巡边,有函招小弟去襄
赞军务。我此次要到京师报到,然後再随熊经略出关。到京师时,我自有办法和太子说明一
切。”卓一航大喜谢了。正想道别,玉罗刹忽道:“喂,你到底是那一派的高人,我想见识
见识你的武艺。”岳鸣珂哈哈笑道:“你恶战之後,休息好了没有?”玉罗刹愠道:“随便
可陪你打叁五天。”岳呜珂弹剑笑道:“若不是想见识你的武功,我还不到华山来呢!卓
兄,适才你们问我的师门宗派,等会你看这位玉罗刹便知。”卓一航惊道:“好端端的比什
麽剑?”岳呜珂道:“棋逢敌手,不免技痒,卓兄,你若没有要事,就瞧瞧我们这局棋
吧。”玉罗刹心里暗骂:好个不知厉害的小子,怎见得你就是我的敌手?抢到下首,立了一
个门户,故意让岳鸣珂占了有利的位置,笑盈盈的举剑平胸,道:“请进招!”
  岳呜珂与玉罗刹相对而立,全神贯注对方,久久不动,突然间岳呜珂剑锋一颤,喝道:
“留神!”剑尖吐出莹莹寒光,倏的向玉罗刹肩头刺去,玉罗刹长剑一引,剑势分明向左,
却突然在半途转个圆圈,剑锋反削向右。岳呜珂呼的一个转身,宝剑“盘龙疾转”。玉罗刹
一剑从他头顶削过,而他的剑招也到得恰是时候,一转过身,剑锋恰对着玉罗刹的胸膛,卓
一航骇然震惊,只见那玉罗刹出手如电,宝剑突然往下一拖,化解了岳呜珂的来势,剑把一
抖,剑身一颤,反刺上来,剑尖抖动,竟然上刺岳呜珂双目。卓一航又是一惊。不料那岳鸣
珂变招快捷,真是难以形容,横剑一推,又把玉罗刹的剑封了出去。卓一航只听得两人都
“噫”了一声,再看时双剑相交,已是争持不下。卓一航看得神摇目夺,忽听得岳呜珂喝
声:“去!”玉罗刹身子腾空飞起,然而剑势仍是丝毫未缓,竟然一个“飞鸟没林”,连人
带剑,凌空下击,岳鸣珂一招“举火撩天”,两柄剑互相激汤,玉罗刹借这剑尖一颤之力,
整个身子翻了过来,宝剑疾如风发,刷刷几剑,直刺岳呜珂後心,这那里像是比剑,简直比
刚才在七绝阵中的恶战,还要惊人!
  卓一航正想上前化解,那岳呜珂反手一剑,挡个正着,转过身来,吃玉罗刹一连攻了几
招。岳呜珂踏正中宫,沉稳化解,剑剑刺向玉罗刹胸膛,转瞬之间,又扭成了平手局势。玉
罗刹剑招怪绝,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时如鹰隼凌空,时如猛虎
伏地,时如水蛇游走,时如龙跃深渊。身如流水行云,剑势轻灵翔动。那岳鸣珂 然不惧,
剑法丝毫不乱,逢招拆招,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华山顶上,寒风猎猎,星月无
辉,只见剑气纵横,剑光耀目,两人辗转攻拒,竟然斗了叁百来招。卓一航是天下第一剑客
的高徒,看了也不禁由衷佩服。这两人剑法的奥妙神奇,看来竟似在武当剑法之上,看了一
阵,忽然看出一个道理,不禁连声呼怪。
  这两人剑法,看来绝对不同,但看得久了,却又颇似有相同之处,那岳呜珂剑法极杂,
看来有峨嵋派、有嵩阳派,有少林派的,还有自已武当派的,所用的都是各派剑法中最精妙
的招数,但却都稍加变化,而所变化的又似比原来的剑招还要佳妙。卓一航这一看得益不
少,这是後话。而那玉罗刹的剑法,也好像是博探各家,但每一招都和正常的剑法相反,例
如华山派中的“金雕展翅”,剑势应是自左至右,平展开来,而在她手中,却是自右至左。
又如武当派中的“无常夺命”一招,剑势应自上而下,刺向下盘,在她手中,却是自下而
上,刺向中盘。那岳鸣珂应她的剑招,起初还是以另外的招数化解,例如玉罗刹用武当派的
“无常夺命”,他就用雪山派的“明驼千里”,避招进招。到後来竟是用她本来模拟的招数
来破她的招数,例如她把“金雕展翅”一招,反转方向来使进招,他也就用正宗的“金雕展
翅”那招,却略加变化,来挡她的剑招。而且尤其奇怪的是玉罗刹每使一招,他都好像预先
知道似的,待她一剑刺来,他就恰恰用到她所模拟的那原来招数应敌。因此两人虽然斗得极
烈,却是相持不下。正看得出神,忽又听得岳呜珂喝声:“去!”玉罗刹又飘身退出数丈,
正想回身再斗,岳鸣珂叫道:“再斗无益,你的师父现在那里?她所藏的剑谱是不是都传给
你了?你赶快对她说,天都居士等她相会。”玉罗刹倏然收剑,说道:“你的师娘在叁年前
已去世了!”岳呜珂大吃一驾,宝剑扬空一劈,叫道:“是谁把她害死的?”玉罗刹道:
“她自己走火入魔,撒手西去,与人无尤。”岳呜珂道:“她的遗体和剑谱呢?”玉罗刹
道:“在黄龙洞後洞的石室中,你搬开後洞那两块屏风似的岩石,就找到了。我奉她遗命,
在她死後叁年的忌日,已将她的死讯,告知了贞乾道长,本想托贞乾道长转告令师,你既来
了,就自己去找吧!”
  岳呜珂道:“请你带引。”玉罗刹冷笑一声道:“并肩高手,不能同在一地,十年後我
再找你比剑!”向卓一航扬了扬手,展开绝顶轻功,竟自下山去了。岳呜珂叹道:“玉罗刹
的脾气与我师娘真个相似!”卓一航道:“她武功真高,只是太骄傲了!”岳呜珂忽道:
“黄龙洞不知坐落何方,华山五峰,却到那里去找?”卓一航道:“我知道。”带岳呜珂从
玉女峰转到云台峰那边。
  岳呜珂边行边说,将师门的一段情孽对卓一航说了出来。原来他的师父霍天都叁十年前
是个名闻海内的剑客,妻子凌慕华也是剑术的大行家,两人在峨嵋山顶结庐双修,度的真是
神仙岁月。却不料凌慕华极为好胜,常常不服丈夫。霍天都费尽半世心力,搜罗了天下各派
的剑谱,潜心穷研,一日豁然贯通,对妻子道:“廿年之後,我就可以把百家剑法治於一
炉,独创一派,天下无敌了。你快点拜我为师,咱们合练。要不然我就不把心得告诉你。”
这本来是夫妻间开玩笑的说法,不料凌慕华脾气十分强项,冷笑道:“你可以独创一家,我
也可以。偏不拜你为师。咱们廿年後再比比过,看是你强,还是我强。”霍天都当是戏言,
一笑作罢。那料第二天一早,妻子竟然携了霍天都搜罗的剑谱,不辞而行。霍天都十分伤
心,走尽天下名山大川,都寻她不到。伤心之馀,也不愿再回峨嵋故居了。於是挟剑远游,
到了西北,爱上了天山雄伟的奇景,竟然在天山的北高峰上隐居下来。心想:妻子既然要独
创一家,自已也应该继续研究,到日後相见,也好互相印证。剑谱虽失,但他已记在心中,
穷廿年之力,博探各家,创出一路超凡人圣的剑法,遂定名为“天山剑法”。岳呜珂是他到
天山之後第叁年所收的弟子,岳呜珂一路长大,一路学剑,师徒两人常常将新研究的剑法,
拆招实习。所以天山剑法的完成,岳鸣珂也有一份功劳。两年前,霍天都忽听得武林朋友传
言,说是 北绿林道上,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武功精强,剑法奇绝,一算廿年之期巳满,
其时岳呜珂已经下山,霍天都将他招回,将廿年前的一段公案说与他知,叫他路过 西时,
务必要访那位玉罗刹。
  说至此处,岳呜珂道:“所以我适才兴玉罗刹比剑,一见她的剑势恰恰与师父所传相
反,因此敢断定她就是我师娘的徒弟。”两人边说边行,不觉巳到了黄龙洞,卓一航领先进
人洞中,似觉遗香犹在,脑海中不觉泛上了玉罗刹的亭亭倩影,颇为怅惘。两人一路行人後
洞,果然见有两块岩石并列,状如屏风。岳鸣珂奋起内家真力,呼呼两掌,将岩石打得两边
摇动,顺手一扳,将岩石向左右各挪动少许,两人举步人内,忽见一个骷髅,端坐壁上龛
中。
  岳鸣珂跪下去磕了叁个响头,抬头一看,只见石壁上刻满了各种剑法,打起火石,四处
找寻,却不见剑谱。想是师娘熟习之後,巳把它毁了。岳呜珂叩头禀道:师娘在上,今日弟
子请你移转天山与师父相见,愿你暗中保佑,不要毁了法体。将骷髅取了下来,忽见龛下装
着一卷羊皮书,书上满载各种剑式,与石壁上所刻的相同。翻到最後几页,却是用血写成的
文宇。岳鸣珂细读下去,原来是师娘断断续续的日记。头一两段写自己与丈夫别後,怎样深
夜忏悔,所以时时午夜梦回,就咬破指头,滴血写宇。希望廿年後相见,以此日记,证明相
爱之深。後面几段写练剑的进境。有一段道:
  “天都搜罗世间剑谱,必探纳各派精华,创世正宗剑法,余偏反其道而行之,以永保先
手,雷霆疾击为主,今後世剑客,知一正一反,俱足以永垂不朽也。”
  岳鸣珂叹息一声,跳过一页,忽见一段写道:
  “昨夜群狼饿嗥,余仗剑出洞,忽闻女孩哭声,驱散群狼,在狼窟中,发现女孩,身驱
赤裸,约叁四岁,见余来惊恐万状,跳跃如飞,发音咿呀,不可辨识,噫,此女孩乃群狼所
哺,岂非异事。余穷搜狼窟,见有衣带,已将腐烂,细辨之,宇迹模棚可读,始知此女姓
练,父为穷儒,逃荒至此,母难产死,其父弃於华山脚下,原冀山中寺僧,发现抚养,不意
乃为母狼挈去。意得不死,而又与余遇合,冥冥中岂非有天意乎?因携此女回洞,决收其为
徒,仗其先天票赋,培其根元,授其武功,他日或将为我派放一异彩也。”
  岳鸣珂招手叫卓一航看了,说道:“原来这玉罗刹乃是母狼所乳大的。”再看下去,又
有一段道:“练女今日毛自尽脱,余下山市布,为其裁衣,伊初学人言,呼余“妈妈”,心
中有感,不禁泪下。此女自脱离狼窟之後,野性惭除,不再咬人啮物矣。余为之取名日霓
裳。记余为彼初缝彩衣也。”
  以後又有一两段写练霓裳练剑的进境。最後一段,字迹凌乱,写道:
  “昨晚坐关潜修,习练内功,不意噩梦突来,恍惚有无数恶魔,与余相斗,余力斩群
魔,醒来下身瘫痪,不可转动,上身亦有 木之感。余所习不纯,竟招走火入魔之祸,嗟
乎!余与天都其不可复见矣。”
  岳呜珂叹道:“我师父说内功不可强修,尤其不可猎捷速进。不想以师娘这样的大行
家,竟然也遭此祸。”岳呜珂看完之後,把羊皮书卷入囊中,说道:“这卷书是我师娘心
血,我想托人带回去给我师父。”正说话闲,洞外忽然火光一闪。
  两人吃了一惊,跳起来时,却见贞乾道长,缓缓走进,岳呜珂松了口气。贞乾道长道:
“我与天都居士,紫阳道长都是至交。前日玉罗刹求我将她师父遗体,运回峨嵋。偏遇应修
阳等一班老贼来此斗剑,直延至如今,始能办理。碰巧遇见你们,这真好极了。”岳呜珂
道:“不必运去峨嵋,我的师父现在天山。”贞乾道人道:“这我早已知道,只是你的师娘
不知道罢了。”贞乾道人带来了一个木匣,放在外洞,岳呜珂将师娘的遗骸放人匣中,忽然
说道:“贞乾道长,我托你将一卷书带到天山,交我师父。千万不可失了。”贞乾道长微露
愠容,岳呜珂慌忙说道:“不是做小辈的无礼,事关这本书若落在邪派手上,後害非浅。”
贞乾道长将书接过,笑道:“我尽心保护便是,你不怕我偷看麽?”岳呜珂连呼“罪过”。
贞乾道长一笑纳入怀中。岳呜珂再巡视一周,忽然拔出佩剑,在石壁上嗖嗖乱削,不过一
会,把石壁上刻着的剑式全削了去。贞乾道人说道:“你师娘所创的凶残剑法,实在不宜留
在世问。”卓一航道:“剑法虽凶,用得其正,也可以除暴安良。”贞乾道人笑道:“看来
你和玉罗刹倒很没缘。”卓一航急道:“道长休得取笑。”
  叁人把事情办好之後,各自分手。卓一航晓行夜宿,数天之後,回到家中,老家人一
见,喜得流泪,说道:“小少爷,千盼万盼,好不容易盼得你回来了,老大人思念成疾,等
着见你呢!”卓一航急忙跑进内室,见了爷爷,大哭拜倒,卓仲廉一见了他,病容倒减了不
少,说道:“你哭什麽?你爸怎麽不回?”卓一航见祖父有病,那里敢说,只得饰词回覆,
说爸爸身为京官,还未能辞职。卓仲廉道:“官场险恶,不做也罢。”
  过了几日,卓仲廉病体惭健,说起当日碰见玉罗刹之事,犹有馀悸。又问起耿绍南的来
历,卓一航如实说了。卓仲廉这才知道孙儿文武双修,竟是武当门下,当下又喜又惊,说
道:“你文武双修,自然好极。只是你是武当门下,可千万不要在江湖道上,胡乱行走。万
一碰到了玉罗刹,那就糟了。玉罗刹好像特别仇视你们武当门人。”卓一航不敢说出遇见玉
罗刹的事,只道:“孙儿等时局稍好,总要求个正途出身,继承祖业。”卓仲廉道:“这样
便好。”又道:“其实玉罗刹也不是坏人,她劫了我的银两,我一点也不怨恨。”卓一航听
得祖父如此说法,不知怎的,心中暗暗欢喜。
  自此,卓一航闭户读书,虔心练剑,约过了两月,忽然一日,京中派了两个钦差,来见
卓仲廉,卓一航在房中听得祖父哭声,急忙走出,只见祖父已经晕死地上。正是:伤心宦海
风波险,一纸书来愁断肠。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五回 平地波澜 奸人施毒手 小城烽火 密室露阴谋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五回
平地波澜 奸人施毒手
小城烽火 密室露阴谋   卓一航走出房来,只见祖父气若游丝,面如金纸。急忙叫来家人将他扶人卧房。这时卓
一航虽然心中急乱,但钦差在堂,无人款待,自己不能不陪。正钦差歉然说道:“皇上对卓
老大人非常思念,想不到一纸诏书,累他伤心如此。”卓一航问道:“诏书上说些什麽,可
能见告麽?”那两个钦差和卓仲廉曾是一殿之臣,私交颇好。当下将皇帝何以突然宣召卓仲
廉的事情说了。原来神宗皇帝误信奸人之言,将卓一航的父亲卓继贤杀了,後来案情虽然平
反过来,并追赠了卓继贤做太子少保,但於心总觉不安。一日和大学士方从哲谈起,神宗忽
然想起了卓继贤的父亲卓仲廉,喟然叹道:“他们父子都是贸良正直之臣,卓仲廉若看到邸
抄,不知可会埋怨朕麽?”方从哲道:“卓仲廉世受国恩,那会怨怼?陛下思念於他,目前
吏部尚书出缺,何不召他入阁。”神宗道:“朝中正乏老成谋国之臣,卿言甚合朕意。”当
即写了诏书,派两名钦差专程送陕,要他回朝,诏书中提到了卓继贤受追赠为太子少保之
事,在神宗的意思,本是对臣下示恩,想不到卓仲廉尚未见到邸抄,突然知道儿子死讯,心
伤过度,病後身躯,竟自支持不住了。
  正说话间,内堂隐有哭声,钦差急道:“世兄不必拘礼,请替我们问候令祖。”卓一航
告了个罪,进入内堂,只见家人乱成一片,卓仲廉奄奄一息,见卓一航人来,招招手道:
“你过来。”卓一航走近沮父身边,含泪说道:“爷爷请恕孙儿不孝之罪。”卓仲廉断断续
续的说道:“你以後不必应考了,就在家中读书务农吧。”说完之後,双腿一伸,断了呼
吸。卓一航放声大哭,老家人劝道:“老大人年过六旬,寿终正寝,少爷不必过度悲伤。钦
差大人还在外面,应该请他们祟告皇上,然後开灵土葬。”卓一航揩乾眼泪,到客厅禀告钦
差。钦差嗟叹不巳,当晚在卓家过宿,第二日卓家已设了灵位,停棺西厅,两个钦差都恭恭
敬敬的在灵前点了叁炷香烟,以同僚之谊致祭,卓一航匍匐地上,叩头谢礼。正钦差伸手来
扶,劝道:“世兄节哀,我们回京禀告皇上,一定替老大人讨个封赠。”管家的备好程仪,
准备钦差辞行,卓一航忽然跳了起来,颤声说道:“钦差大人慢走
  钦差和管家都吃了一惊,心想卓一航知书识礼,何以会突然失态。跳起来已是不该,劝
钦差慢走更是失礼。管家急道:“少爷,老大人生荣死哀,钦差大人亲来祭奠,你还不叩谢
皇上洪恩!”卓一航定了定神,忽然说道:“钦差大人,请进内房一坐。”管家的心惊肉
跳,钦差也变了颜色。
  卓一航将两位钦差带进书房,管家的跟在後面,卓一航道:“你出去看守灵堂。”随手
将房门关上。老管家忧心忡忡,心想少主行为颠倒,莫非是撞了“邪神”,但在钦差大人面
前,却又不便说话,只好一路念着“老天菩萨保佑”,退了出去。
  两位钦差也是惊疑不定,只道是卓一航有事请托,但照理来说,他正忙於丧事,就是想
在官场钻营,也非其时。卓一航将房门关好,小声问道:“钦差大人可觉得身体有点不舒服
麽?”正钦差变色说道:“没有呀!”副钦差道:“世兄真是照料周到,我们年纪虽老,这
点风霜还熬得住,倒是世兄重孝在身,还望节哀免致伤神为好。”这话暗藏讥讽,卓一航
道:“钦差大人请怒无礼,适才我见李大人右掌的掌心似乎有些异样。”正钦差姓李,闻言
不觉摊掌一看,顿时面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来。掌心上现出一点点的红粒,就像出疹子一般,
副钦差姓周,摊出右掌来看,也是一般。卓一航道:“两位大人请用指甲一捻,看是痛也不
痛。”两位钦差依言试了,以前的读书人都惯留长长的指甲,他们用左手指甲,猛刺右掌掌
心,居然一点也不见痛,倒是有点 痒的感觉。卓一航又道:“两位大人请用手指轻按头颈
後脊骨上部的第七节,看看如何?”这时两个钦差就如同孩子一般听从卓一航的摆布,各以
手指轻按对方头颈後脊骨上部的第七节,只这麽轻轻一按,两人都痛得叫出声来。急忙问
道:“这是什麽道理?世兄如何知道?”
  卓一航叹口气道:“两位大人都受了暗算了,这是江湖上最阴毒的阴风毒砂掌。刚才李
大人伸手拉我,我才瞧出,想来这些红疹是刚刚发作出来的,所以大人还未知道。受了阴风
毒砂掌的暗算,发作後十二个时辰之内,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忧,所以晚生也顾不得失
礼,要对大人直言了。”须知在封建皇朝,钦差代表皇帝,若然死在卓家,那麽菲但卓家有
抄家灭族之祸,地方官吏也要受牵连。关系如此重大,卓一航虽在重孝之中,也不能不管
了。
  两个钦差面如土色,急忙说道:“那麽就请世兄救治。”卓一航把管家叫进,叫他另辟
静室,除至亲好友外,暂不报丧。在静室中取出金针,在两位钦差的“脊心穴”.“凤尾
穴”、“精促穴”上各刺了一针,两位钦差顿觉心胃酸胀,吐了一摊黄水,不久周身发热。
卓一航道:“我这是促它的毒性早发。两位大人先躺一阵,今晚还要继续治疗。”收起金
针,忽然问道:“保护两位人人的卫士是谁!人可靠吗?”
  李钦差道:“此次出京,皇上派锦衣卫的秦指挥随行,此人是世袭指挥,皇上亲信,而
且为人正直,断无暗算我们之理。”卓一航道:“晚生斗胆想请他进来一谈。”李钦差道:
“但凭吩咐。”卓一航叫管家的请秦指挥人来,这人中等身材,面貌也还善良,但一看就知
不是怎麽机灵的人。卓一航道:“久仰指挥大名,咱们交交。”伸手一握,秦指挥跳了起
来,手腕 麻,又见两个钦差面似火热,额上淌汗,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惊,喝道:“你
敢暗算钦差!”反手一掌,直劈过来,卓一航 地跳开,两位钦差齐声喝止。卓一航道:
“得罪,得罪,我是替指挥洗脱嫌疑。钦差大人是受人暗算了,但暗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
你,我正想与指挥大人谈谈。”秦指挥呆若木鸡,待卓一航说完,这才猛然省悟,说道:
“原来你刚才是校考我了?”卓一航道:“不敢,我只想知道秦指挥会不会阴风毒砂掌。现
在知道秦指挥武功高,却没练过那种阴毒的掌法。”秦指挥惊道:“什麽阴风毒砂掌!”卓
一航道:“两位人人就是受阴风毒砂掌的暗算。”带秦指挥到病榻前细看,将中阴风毒砂掌
的徵象一一说了。秦指挥武功虽非极高,但也见闻颇广,知道卓一航所说不虚,吓出一身冷
汗,急忙道谢。
  卓一航道:“阴风毒砂掌的厉害,在於它并不是伤人立死,而是慢慢发作。看这徵象,
钦差大人是在叁日之前所受的暗算。请指挥大人细想,叁日前可碰过什麽形迹可疑的人。”
秦指挥暗暗叫声“惭傀”,低头思索。李钦差忽道:“难道与那送茶的老汉有关?”秦指挥
也想了起来,说道:“当时我也觉得有点可疑,但看他年纪老迈,更不像身怀绝技的人,一
时大意,就放过了。”卓一航忙问那送荼的老汉如何,李钦差道:“叁日前我们在路旁树荫
乘凉,颇觉口渴,忽然有一个老汉,挑着一大担凉茶,也在树荫下歇息,问起来他说是给田
里的家人送荼水去的,他跟我们闲聊起来,听说我们要到贵府,他说是你们的佃户,还替我
们指点道路呢。是他请我们喝了两碗荼,秦指挥没有喝。他把茶碗递过来时,手指曹在我的
掌心轻轻碰了一下,当时我也不留意。”周钦差道:“他递荼给我喝时,也轻轻碰了我一
下。”卓一航道:“这就是了。他知不知道你们是钦差?”秦指挥道:“川陕道上盗匪如
毛,我们在路上行走时,那里敢挂出官衔。”
  卓一航沉思不语,越想越惊,这老汉分明是想移祸东吴,让钦差到了我家之後,毒发身
亡,那时虽倾黄河之水,也洗不清关系了,正在思量,忽然家人跑来叫道:“少爷,少
爷!”卓一航推开房门,喝道:“什麽事?”家人道:“外面有一个年轻汉子,面目青肿,
好像刚和人打过一场架似的,他闯进来要找少爷,我们说家有丧事,少爷不见客,他理也不
理,硬闯进来,我们伸手拦阻,他振臂一格,拦阻的都跌倒了。我们正想把他轰出去,他忽
然又赔起罪来,说是急着要见少爷,不是诚心打我们的。”卓一航诧道:“有这样的事!”
向钦差告了个罪,掩上房门,走出中堂,只见阶下立着一人,大声叫道:“卓兄,急死我
了。”卓一航一看,原来却是孟灿的弟子白敏。卓一航在北京和他只见过一面,话也没有谈
上两旬,根本说不上有什麽交情,不知他何故千里迢迢,前来寻访。
  白敏一揖到地,说道:“卓兄救我。”卓一航道:“白兄犯了何事?”白敏道:“不是
犯事,是受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顿,临走时还中了阴风毒砂掌的暗算。”卓一航吃了一惊,
心道:又是阴风毒砂掌。急忙将他请进内室,细问根由。
  原来孟灿重伤死後,白敏得讯回来,知道了王照希就是师妹的未婚夫婿,虽然对师父死
於非命,十分悲悼,但眼见王照希如此英雄,欣幸师妹终身有托,悲伤中也觉快慰。但料不
到第二日王照希就不辞而行,孟秋霞哭得泪人似的,白敏再叁安慰,师妹却不言不语,不理
不睬,白敏说到这里,傻虎虎的道:“卓兄,你和王照希也是朋友,你说他行为怎麽这样怪
诞,千里迢迢的来迎亲,又恰逢岳丈身亡:怎麽说他也该以半子之礼主持丧事,他却伸腿一
跑就完了,老婆也不要了。还有我的师妹也怪,王照希跑掉跟我有什麽相干,她却不睬我,
好像是我把他气走似的。”卓一航细一琢磨,已明就里,暗里说道:“可不正是你把他气走
了的。”当下安慰他道:“这些小事,将来我替你向王兄说去。不相干的。”白敏诧道:
“向他说什麽呀。我没得罪他,他也没得罪我,用不着和他说呀。对他说反叫他笑话我们师
兄妹吵架,其实我也没有和师妹吵架嘛。师妹後来也说,不关你事,你去睡吧。我听她的话
回去睡了,一觉睡到天明,不想她也跑了。”卓一航皱眉道:“怎麽,她也跑了?”白敏
道:“是呀,师父刚刚下葬,她也不在家守孝,就跑去找丈夫了。”卓一航道:“你怎麽知
道她是找王照希?”白敏道:“她留有信给我嘛,她还叫我留在家中替她守灵,不要到处乱
跑惹事。”卓一航若非居丧守孝,几乎给他惹得笑了出来。想不到这人如此傻里傻气,给人
误会了,自已一点也不知道。
  白敏歇了一歇又道:“我担心师妹孤身独行,她叫我不要乱跑,我也要跑出来了。”说
罢忽然举起双手!
  掌心上红疹触目,卓一航道:“你也是叁日之前受人暗算的?”白敏道:“是呀。我到
了 西,也不知王照希是那里人氏。倒是你老哥的地址容易打听,我一说起做过总督的那个
卓家,许多人都知道。我心想找到了你就易办了,你总该知道他的地址。”卓一航道:“我
也不知道。”白敏道:“早知如此,我不找你还好。我到了延安府後,就发现有人缀在我的
後面。”卓一航道:“你倒还细心。”白敏道:“这一点江湖上的伎俩我还知道。大前天我
经过蟠龙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两骑马在後面追来,问我是不是要到高桥镇的卓家,
我说是,那两个家伙突然跳下马来,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乱打一顿。”卓一航道:“嗯,你
打输了?”白敏道:“那两个家伙是硬点子,我起初还能和他们打个平手,後来越打越不行
了。那两个家伙的後面还有一个老汉,他也不动手,尽在後面叫:要活的不要死的。把我气
得要死,拳法更乱。”卓一航道:“那你後来怎麽逃得出来?”白敏道:“今年初我曾到天
桥看相,看相的说我今年虽然流年不利,但却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卓一航忍不住道:
“我问你怎麽脱险,你却说去天桥看相,这和看相有什麽相干?”白敏道:“那看相的还真
有点道理呢!这回我不是危险之极了麽。看看就要给他们打倒了,忽然蟠龙山上有人冷笑,
笑得非常刺耳,那押阵的老汉叫道:“快退!”笑声叫声,馀音犹在,山顶上已疾如流星飞
箭般的冲下一人,一照面就把和我动手的那两个家伙扔了出去!那押阵的老人跃了上来,闪
电般的疾发两掌,我刚刚出掌相抵,耳边有人叫道:“走开!”随即听得那老者大叫一声倒
纵出去,挟起两个同夥便跑,我这时才看清楚救我的人竟然是个美貌女子!”
  卓一航心灵一震,叫出声道:“玉罗刹!”白敏道:“什麽玉罗刹?”卓一航道:“这
女的叫玉罗刹,是 南剧盗,你不知道麽?”白敏道:“原来你是认得她的,怪不得她叫我
找你了。再说那日的情形,那老汉跑了,她也不追,只是在後面笑道,你的阴风毒砂掌不坏
啊,几时咱们再斗一斗。那老者已去远了。她突然捏着我的手掌翻来覆去的看,我说:
“喂,你也要给我看相麽!”她说:“傻小子,谁给你看相,你中了那老贼的毒掌啦!”随
即摸出一粒药丸,叫我吞下,又道:“我只能给你保着元气,使你的武功不致因此减损,阴
风毒砂掌的伤我可不会医。你赶快找卓一航去,他是武当派紫阳道人的嫡传,紫阳这老道最
拿手医治邪毒,去,快去!”
  卓一航道:“怪不得你的伤势不重,原来是玉罗刹用药给你保住元气。”医治邪毒暗
伤,是武 当派紫阳道人的专长,卓一航在师门一十二年,也曾得传秘技。当下取了金针,
给他刺穴解毒,然 後替他推血过宫。忙了一阵,手术做完,白敏已呼呼熟睡。
  卓一航再去探望钦差,钦差也在熟睡之中。卓一航邀陪伴钦差来的秦指挥到屋後花园行
走,说道:“若有什麽事情发生,你可以带钦差大人从西角侧门走出,外面有僻径直通山
上。”又带他在屋前屋後,走了一遍,让他熟悉道路,然後回转家中,吩咐家人在火房烧起
十大锅热水,将白敏和两位钦差抬人火房,叫秦指挥和一个老家人食了极凉的药剂之後,入
内服侍他们,把他们衣服脱光,利用水蒸汽的热力将他们体内的毒迫发出来。过了两个时
辰,打开房门,老家人已热得几乎晕倒,卓一航和秦指挥替叁人穿好衣服,抬了出来,又把
熬好了的上好人参汁灌给他们服下,然後再替他们按摩了一会,看着他们熟睡之後,然後离
开。. 卓一航忙了一天,这时已交午夜,老管家报道:“延安知府曾派过人来问讯,当时
以少爷事忙,所以没有禀知。”卓一航道:“明天拿一张谢帖去吧。到开丧时再寄卧闻。”
对这些小事,卓一航也不放在心上,自去睡了。
  第二日两位钦差和白敏都已精神清爽,可进薄粥,到了黄昏,白敏除了体力尚未完全恢
复之外,一切已如常人。卓一航和他在书房闲话,见他心地纯厚,说得颇为没机。正说话
闲,忽然门外人马喧腾,老家人进来禀道:“府里的王兵备带领人马来到,说要拜见少
爷。”卓一航皴了眉头,心道:爷爷又不是现职官员,他何必这样巴结!说声:“请”,步
出大厅,王兵备已带了二叁十名兵勇,大踏步走上厅来。卓一航颊为奇怪,心想这官儿何以
如此无礼。他还以为王兵备是带兵来替他守门执役,那料王兵备忽然喝道:“卓一航你知罪
麽!”卓一航道:“我有何罪?”王兵备道:“你窝藏叛徒,犯了大罪。”卓一航怒道:
“我家世代为官,你敢胡说八道。”王兵备冷笑说道:“你还敢仗势欺人,搜!”兵丁向内
堂涌入,卓一航喝道:“你敢惊动钦差!”王兵备道:“我奉有朝廷之命,正想来见钦
差。”书房里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卓一航叫道:“白贤弟,不要动武,咱们和他到延安府讲
理去!”王兵备又叫人绑他,卓一航怒极冷笑,双手在紫檀木造的八仙台上一按,桌子顿时
倒塌。卓一航喝道:“你好说便罢,你若动粗,我就把你打了,再到京城请罪。”王兵备身
边的两名军官挟了挟眼。王兵备会意道:“好,姑念你是大臣之後,给你留一点面子。”卓
一航抢在王兵备之前,直入内间静室,推门一看,两个钦差都不见了。
  卓一航吃了一驾,心想:莫非他们疑心是强盗来劫,所以跑了。王兵备跟了进来,冷笑
问道:“钦差呢!”卓一航道:“你让我去找他。”王兵备道:“钦差都给你害死了,你还
到那里去找!”卓一航心念一动,蓦然回过头来,反手一抓,喝道:“定是你这 下的毒
手!”王兵备背後一名军官,倏的冲上,伸臂相格,变掌擒拿,卓一航和他接了一招,竟是
未分高下。那名军官喝道:“你害死钦差,还敢拒捕!”卓一航定了定神,说道:“好,这
官司我和你打到北京。”那名军官取出镣铐,喝道:“适才未有实据,还可由你抵赖,现在
钦差不见,你还有何可说?国法俱在,可由不得你骄横放肆了,快把刑具带上。”卓一航面
色倏变,待要拒捕,但转念自己祖父父亲都是朝廷大臣,若然拒捕,那就坐实了叛逆之名,
岂不有辱门楣,如此一想,不觉把手垂了下来,让那名军官把他的双手套在铐中。
  这一闹把卓家吓得狗走鸡飞,老家人啼啼哭哭,卓一航道:“你们不必担心,圣上明鉴
万里,这冤屈必然能申。”话虽如此,但想到父亲的枉死,却也寒心。卓一航又吩咐管家
道:“你好好看守老大人的灵堂。”王兵备催道:“快走!”把卓一航推出大门,白敏早已
被五花大绑,押在门外等候了。
  官军连夜将二人押走,到了延安府天已大明。候了一个时辰,开堂审问,问官却不是延
安知府,而是另一个二品顶戴的官儿,先问卓一航道:“你家世受国恩,为何却图谋叛逆,
暗害钦差?”卓一航道:“暗害钦差的,确有其人,但却不是我。”问官道:“那却是
谁?”卓一航道:“大人若给我一月之期,我将暗害钦差的人捉给你看。”问官将惊堂木一
拍,喝道:“胡说,本官可不是叁尺小童,让你花言巧语蒙过,放你逃跑。”卓一航道:
“我若想逃跑,也不到这里来了。”问官又将惊堂木一拍,说道:“那你就从实招来!”卓
一航道:“无话可招!”问官道:“你说你没有暗害钦差,那你又怎知暗害钦差的另有其
人?”卓一航道:“这话我要见万岁爷才说。”问官按案大怒,喝道:“难道我就不配问
你!”卓一航闭口不答,问官手抓签筒,想是要喝令用刑,不知怎的,却又忍住,喝道:
“将那名叛贼押上来!”兵丁将白敏推上,问官道:“你姓甚名谁,那里人氏?”白敏道:
“我叫白敏,北京人氏。”问官道:“你是太子值殿武师孟灿的徒弟,是吗?”白敏道:
“是呀,你也知道吗!”问官将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万里迢迢,来到延安,所为何事,
从实招来,不得隐瞒!”白敏挺胸说道:“大丈夫作事,何必隐瞒。我到延安来找朋友,叹
道也不许麽?”问官道:“你要找的是谁?”白敏大声说道:“王照希!”问官将惊堂木拍
得震天价响,堂下大声吆喝,陪审的延安知府变了颜色。
  问官叫录事将供词录了,交给白敏看过,叫他划押,白敏看见所录不误,想也不想,提
起笔来便划了押。问官将供词递给延安知府,笑道:“这便完了!”又将惊堂木一拍,对卓
一航喝道:“你的同伴已经招了,你还不招?”卓一航茫然不解,说道:“招了什麽!”延
安知府喝道:“王照希父子是本府剧盗,谁个不知,那个不晓?”卓一航吃了一惊,顿时呆
住。问官道:“你私通剧盗,便是个大大的罪名!”卓一航道:“随你说去,我与你到京师
大理府去讲。”问官冷笑道:“你还想到京师!”叫狱卒将他押入监牢,卓一航又惊又怒,
白敏在他身边问道:“那王照希真是强盗麽?”卓一航闭口不答,面色铁青。白敏难过至
极,急忙说道:“是我连累你了!”卓一航道:“不关你事。”牢头喝道:“犯人不许私自
交谈。”将两人分开押入监房。
  卓一航一人住一个监房,房间居然颇为整洁,不像是普通监房。住了叁天,也不见有人
提问。心中 盼家人能来探监,好请祖父的门生故旧营救。但叁天过去,却无人来,不知是
管家的怕事,还是府里不准。到了第四天晚,忽然王兵备和那日与自已交过手的那个军官,
开了监房,将卓一航提了出来,穿房绕室,走了好久,把他推入一间小房,房门迅速关上,
卓一航抬头一看,房中端坐着一个红面老人,眼光阴森可怕。招手叫卓一航坐下,含笑说
道:“太子很赏识你。”卓一航摸不着头脑,那老人又道:“万岁爷年纪老迈多病,太子不
久当可登基,但有许多事情,也许还要仰仗魏公公。”卓一航变色说道:“我是犯人,你要
审便审,说这些话干吗?”那老人道:“魏公公也很赏识你。”卓一航怒道:“谁要他赏
识?”红面老人道:“你倒是一条硬汉,但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却捏在洒家手中。”卓一航冷
笑道:“你想怎样!”红面老人忽道:“郑洪台是你的老相识了!”卓一航心头一震,道:
“怎麽样?”红面老人道:“他临死前对你说些什麽?”卓一航道:“你说什麽!我不知
道!”红面老人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叫云燕平。你听过我的名字麽!”卓一航蓦
地一声大吼,双臂往外一分,手铐顿时断裂,卓一航一掌扫去,喝道:“好,原来你就是奸
人!”红面老人向後一倒,脚尖一踢,将坐凳踢得飞了起来,只听得“喀嚓”一声,凳子给
卓一航掌风劈裂。云燕平解下腰带,向前一挥,笑道:“果然试出来了,卓一航你到如今还
敢说假话吗?”
  你道卓一航何以如此动怒。原来郑洪台临死时曾供出五个同党,都是私通满洲之人,其
中叁个是大内卫士,两个是绿林强盗,叁个卫士中,有一个正是叫做云燕平!
  卓一航揉身进掌,云燕平将腰带一挥,骤然呼呼作响,卓一航连抢几招,横扫直劈,云
燕平身法轻灵,斗室之中,回旋自如,手中腰带使得似软鞭一样,斗了二叁十招,卓一航占
不到丝毫便宜,蓦然想道:“事已至此,我不如逃了出去,禀告太子。”掌法一紧,又抢了
几招,忽然一个转身,“砰”的一声将房门踢开,云燕平哈哈笑道:“你想逃走,那 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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