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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传

_3 梁羽生(当代)
小婿,高义难忘。这事情我也不想瞒着卓兄,而且日後恐怕也要卓兄助一臂之力。”卓一航
行到门口,再折回来。王照希倒了一杯热茶,给孟灿喝了,说道:“孟伯伯你养养神再说
吧。”孟灿双眸炯炯,急声说道:“现在不说,那就迟了。贤婿,我知道你父子近年对我不
满。”王照希道:“那里的话。”孟灿道:“我快死了,咱们都说实话。我知道你们父子不
满意我作朝廷的奴才,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何要到慈庆宫去做值殿武师吗?”
  孟灿面容肃穆,身子抖颤,大家都不敢说话,过了半晌,孟灿沉声说道:“我和冀北的
罗大侠罗金峰是挚交,你们是知道的了,罗金峰在五年前突遭横死,你们可知道麽?”王照
希道:“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过。”孟灿道:“罗金峰肝胆照人,忠心爱国,年前到关外刺探
敌情,得了一份绝密的情报。原来满洲鞑子蓄意内侵,连年来派人到关内活动,竟然收买了
一批人替他作内应。其中有督抚大员,有朝廷重臣,也有武林高手。罗金峰只探出两个人,
其中一个还不知道名字。”卓一航和王照希义愤填胸,齐声问道:“是那两个?”盂灿道:
“一个是川边的应修阳。”王照希“啊”了一声。孟灿道:“应修阳行踪诡秘,十年来无人
知道他的下落。另一个却是大内高手,但却不知是锦衣卫的还是东西厂的?据说若干重臣督
抚和他都有联络。所以这人比应修阳还更重要。罗金峰知道这个秘密,刚刚回到关内,就给
人害死了。临死时他对我说出秘密,到慈庆宫去做值殿武师也是他的主意。”王照希这才恍
然大悟,原来岳父进宫,用意是就近侦查。孟灿叹口气道:“可惜我在宫中五年,一点线索
都得不到。”歇了一阵,又道:“宫中暗斗甚烈,太子这人,虽然比他父亲精明,也有心励
精图治,只恐也未必能逃暗算呢!我不想你们也进宫当差,只愿你们记着应修阳这个名
宇。”
  孟灿一口气说完,气喘更甚,孟秋霞给他轻轻 背。孟灿忽道:“白敏呢?”孟秋霞
道:“他在柳叔叔家里。是王哥哥救我们出来,带我们去的。”王照希心道:“这白敏原来
是他心爱的徒儿,怪不得秋葭和他那麽亲热。”不觉又有些酸意,说道:“孟伯伯,你惦白
敏,我给你把他叫回来。”孟灿惨笑道:“不用了,来不及了!咦!照希,你为什麽尽叫我
做“伯伯”?我去世後,你和秋霞要相亲相爱,我见得着你们,我心里很高兴,很高
兴……”话声断断继继,越说趟弱,还未说完,双腿一伸,气息已断!
  孟秋霞号啕大哭,王照希跪下叩了几个响头,道:“我请柳伯伯替你主持葬事,还有你
的白敏哥哥。”孟秋霞带泪问道:“你呢?你不替我主持吗?何必劳烦外人?”王照希道:
“我,我……”欲言又止,正在此时,外边忽然有人叫门。卓一航下楼开了大门,却原来是
太子差来的人。
  太子差人来探问孟灿,知道噩耗,无限惋惜。另外差人还带来了太子的邀请,请卓一航
到慈庆宫作客。卓一航接了请帖,请太子的随从在客厅稍候,自己进内更衣,并和王照希道
别。
  王照希设了岳父的灵位,陪卓一航辞灵之後,忽然把他拉人内室,悄悄说道:“卓兄,
太子召你,将有重用,但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官的好。”卓一航道:“我丧服未满,那会为
官?”原来他们讲究古礼的官家子弟,守孝要守叁年,在这叁年内非但不能出仕,连结婚作
乐也不可以。王照希又道:“那麽卓兄是否要携令尊金骨,回 西原籍?”卓一航道:“正
想如此,但只怕万里迢迢,不知能否护先父遗骸,归葬故园呢。”王照希忽道:“凭卓兄的
本领,何处不可通行。但请你提防一个人?”卓一航道:“谁?”王照希道:“玉罗刹!”
卓一航道:“为什麽?”王照希道:“她和你们武当派结有梁子。”卓一航道:“怎麽我未
听同门说过?”王照希道:“这是最近的事情。”当下将玉罗刹劫他祖父,辱他师兄的事说
了。卓一航怒道:“好一个狠心辣手的贼婆娘!”王照希眉头一皱,他料不到卓一航官家子
弟的气味竟如此浓,口口声声骂玉罗刹做“贼婆娘”,他自已是绿林大豪之子,心中未免不
快。当下冷冷说道:“玉罗刹手底之辣,确是罕见罕闻。但她巾帼须眉,却也是武林中百世
难逢的奇女。”卓一航淡然说道:“是吗?若有机会我也想见她一见。”王照希陡然一震,
他到底受过卓一航庇护之恩,如何能眼睁睁看他送死。急忙说道:“卓兄,我劝你还是不要
碰她为妙。你是千金之体,若出了什麽事情,我的罪可更大了。”卓一航虽然心也不快,但
见他说得极为诚挚,便道:“既然如此,我不见她也罢。”王照希道:“是啊,卓兄武艺虽
高,也犯不着和她作对。何况卓兄若回原籍,当然是取道人同,经山西回陕北的了。只要不
到陕南,就可避过玉罗刹了。”卓一航道谢了他关注之情,拱手道别。王照希忽然在他耳边
说道:“卓兄回家之後,若然有事,请到延安府来找小弟。只要说出小弟贱名,定有江湖同
道给你指引。”卓一航性情磊落敦厚,只觉此人颇为诡秘,却料不到他便是陕北绿林领袖的
儿子。
  当下卓一航应了一声,也不问他在延安府的住址。两人挥手道别。卓一航乘了太子来接
的马车,直入东宫。随从把他安置在宾馆稍候,过了一阵,进来叫道:“太子请!”卓一航
随侍从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到了一处用白石栏杆围成的庭院,庭院中有几个武士在那里表
演武功,庭院对着一座彩楼,太子就在彩楼中饮酒看技。侍从把卓一航带上彩楼,行过礼
後,太子赐他平身,叫人端一张凳子给他,就叫他坐到侧旁,微笑说道:“经过昨晚的纷
扰,大功总算告成,外有廷臣,内有宗室,还有煌煌祖训,不怕父皇不惩治他们。你也辛苦
了,咱们且饮酒看技。”原来明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後,定下封建制度,把子孙封为藩王,对
防止藩王谋叛,异常严密,例如若不奉诏,藩王不许人京,即在藩地,出城扫墓,也必须奏
请,藩王之间,不许往来,更不得干预朝政,一犯禁令,立即削爵贬为庶人,送凤阳府高墙
“牢狱”永远禁锢。这些严密的规定,便是太子所说的祖训。明神宗朱翊钧虽然宠爱郑贵妃
母子,但这次常洵私自入京,犯了祖训,即使查不出叛逆实据,这大罪也难逃了。加以朝野
的大臣名流如顾宪成.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等都是拥立太子的人,尤其是顾宪成,在万
历廿二年时,就因立嗣之争,辞官归里,在无锡东林书院讲学,一时天下景从,名士清流,
组成了东林党。虽然在野,影响极大。顾宪成是拥立太子的人,明神宗虽偏爱庶子,也有顾
忌,魏忠贤起初见郑贵妃母子得宠,因此互相利用,藉郑贵妃之力夺取东厂,後来一看内外
形势,对郑贵妃不利,於是又没归太子,更增加了太子的优势。因此太子才洋洋自得的对卓
一航说出那一番话。
  卓一航听了这一番话,悚然有感,心想:二皇子虽然不肖,但兄弟骨肉之间总不必如此
猜疑忌克。太子把想谋叛的弟弟捉了,本是应该,但这样幸灾乐涡,却非人君的风度,不觉
想起了“左传”里“郑伯克段于鄢”那段文章。那里记载的郑国两个皇子,也像今日的太子
与二皇子一样,为了争位,哥哥把弟弟捉了。那个弟弟“共叔段”比今日的二皇子常洵还要
胡作非为,而郑庄公则要比太子常洛宽厚。但“左传”还是讥讽郑伯以机谋施於骨肉。卓一
航暗暗心寒,又想起盂灿为太子而死“而太子听到死讯,却一点也不哀悼,不觉把没靠的意
思消去一半。
  太子见他悠然若有所思,举杯笑道:“你且看我门下卫士的轻功妙技!”卓一航举头观
看,只见庭院中四个汉子,肩头上各顶着一枝长长的竹竿。
  每根竹竿上攀一个少年,左手握竿,右手执剑,四名大汉肩头顶竹竿绕场疾走,竹竿上
的少年作出种种姿势,或作“倒挂珠 ”,或作“平伸雁翅”,或以足钩竿,或以指定竿,
姿势十分美妙。卓一航常在天桥看耍杂技,杂技中虽也有这样节目,但攀附着竹竿演技的
人,却远没有这麽灵活。四名大汉抱着双手,在场中穿花蝴蝶似的左穿右插,肩顶着的竹竿
颤动不休,弯下了一大截,但竹竿上的少年却是嘻笑玩耍,好似稳如泰山。卓一航道声
“好!”太子微笑道:“这算不了什麽。”一击掌,四名大汉左穿右插,上面四个少年也是
东一剑西一剑,交互混战,真是极尽龙蛇衍曼的奇观。卓一航细看时,只见四个少年,虽是
混乱刺击,并无固定对手,但却颇有法度。不禁鼓掌称妙。这四个少年的轻功造诣,已非寻
常可比,不能以等闲耍杂技的人视之了。
  太子又击了击掌,卫士班中蓦地走出一个五十馀岁,紫膛面.山羊须的汉子,手上也拿
着一根竹竿,走到场心,把竹竿折为两段,在庭中一竖,身子腾起,双足点着那两根竹竿,
身形晃了几晃,便定了下来。要知竹竿竖在地上已难,而支持一个人的重量更难。这人非但
轻功高妙,力度也用得恰到好处,才能稳住重心。这人站稳之後,叫道:“来吧!”那四名
汉子,肩头上顶着竹竿,绕着他打转,竹竿上的少年发一声喊,忽然一个个的跃下,持剑向
他疾冲!那人身手矫捷极了,站在两段竹竿上纹风不动,四个少年先後向他冲来,他伸出两
手,一接便抛,就像耍杂技的人抛飞刀似的,把左面冲来的少年抛向右边,有面冲来的少年
抛向左边,一抛又接,一接又抛,更妙的是,那些冲来的少年给他一抛,又恰恰抛到那四名
大汉的竹竿上,就像演出一场闭中飞人的大杂技,好看之极!
  太子再次击掌,场中的人倏然停止,四名大汉取下竹竿,竹竿上的少年也各个跃下。那
个留着山羊须的汉子,微微一笑,也跳下地来,那两段竹竿,却仍然竖在地上。卓一航眼
利,看出那两段竹竿似乎短了一截,方在诧异。那汉子哈哈大笑,把两段竹竿拔起,地上竟
然留下了两个小洞,须知竹竿质柔,泥地甚硬,这人主见能运用足尖的内力把这竹竿插入地
内。这份功力,确是非同小鄙!太子把那汉子招来,给卓一航介绍道:“这位是西厂第一高
手,现父皇拨给我使用,名叫郑洪台。卓先生武艺高强,两位正好交个朋友。”郑洪台伸手
相握,卓一航忽觉他陡然用力,五指就如铁箍一般!
  卓一航心想:他是在试我的功力。手板放轻,郑洪台突觉手中握着一堆棉花,卓一航的
手掌已似游鱼一般滑了出来。郑洪台道:“好,是正宗的内家功力,阁下不是武当派也是嵩
阳派的了。”卓一航微微吃惊:只凭这一试招,他竟能知道我武学渊源。当下说道:“武当
派的紫阳道长正是家师。”郑洪台“啊呀”一声道:“原来是天下第一名手的高徒,难怪这
般了得。”各道仰慕之意。太子兴尽遣散众人,带卓一航回转书房。
  神宗已老,太子随时可能即位,所以急於招揽人才,眼见这卓一航文武全才,又是世代
大官之後,对他十分赏识。於是礼贤下士,请他在太子宫中担任官职。卓一航以孝服未满推
辞。太子道:“又不是在朝中为官,在我府中当个客卿,也并不违背孝道。”卓一航道:
“家父 骨,还要运回家乡。微臣祖父,年老无人侍奉。昔李密陈情,圣主尚放他归里。微
臣未入仕途,岂忍夤缘求进。”太子叹道:“先生纯孝可风,自古道忠臣出於孝子之门,我
也不勉强了。但望你安葬令尊之後,再到京师,让我得以亲近贤人。令尊的冤情,日内必可
昭雪。你且在我宫中暂住几天。”太子盛意拳拳,卓一航自然不好推辞。
  过了几天,朝中又是一番气象。神宗格於祖宗遗训与朝廷议论,迫得把郑贵妃贬人冷
宫,将二皇子常洵削爵囚禁,郑国舅则被问了圜首乏刑,一场大变,顿时平反过来,被牵连
的大官也一个个得到昭雪。卓一航的父亲卓继贤惨遭枉死,皇上颁旨给他洗脱了叛逆之名,
并追赠了太子少保。卓一航拜谢了太子恩情,心中稍得安慰,抒发了抑郁之情。“梃击案”
至此告一段落,只是那持蜓闯宫的郑大混子,却突然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神宗糊里糊涂,
也不追问。太子以大敌已除,不愿牵连过甚,也作罢了。自此魏忠贤一面在宫中弄权,一面
和太子结纳,但忌惮太子精明,暗地怀着鬼胎,终於後来又弄出明朝的第二个大怪案-,
“红丸案”,这是後话,按下不表。
  且说卓一航赖太子之力,替父亲昭雪之後,浩然有归志。他向太子告了个假,到报子胡
同孟家去探访王照希。不料王照希和孟秋霞都不见了。卓一航怅然回宫,与太子说了,太子
也甚惋惜。叫人把孟灿的功劳,记在簿上,把盂灿女儿女婿的面貌也画了出来,以便日後寻
觅酬报。卓一航心里暗想:他死时你毫不关心,现在却惺忪作态,做给谁看。
  过了几日,卓一航将父亲的骨骸移了出来,放人金谭,向太子告辞。太子忽道:“卓先
生,有一个人想和你一同回去。”
  卓一航道:“殿下府中有人要到狭西去麽?”太子道:“正是。你迁丧令尊,千里迢
迢,有人作伴也好。”叫卓一航稍候,过了一阵,侍从带上一人,却原来就是那日演技的郑
洪台。郑洪台笑道:“我们两人作伴,多厉害的强盗,大约也能应付了。”卓一航心念一
动,冲口问道:“若然是碰到玉罗刹呢?”郑洪台面色倏变,随即掩饰笑道:“咱们与玉罗
刹河水不犯井水。卓兄不必害怕
  两人离了京师,晓行夜宿,路上大家谈论武功,倒也不觉寂寞。过了二十多天,穿过山
西,到了狭西边境。沿途时不时见有人和郑洪台打招呼,这日来到华阴,西岳华山,已在面
前。卓一航想起华山落雁峰上,有一所道观,观中的道士贞乾道人是师父的知交,师父曾叫
自已回家时去拜访他,因对郑洪台说了。郑洪台道:“那正好了,咱们索性在这里逗留雨
天,我也要等几位朋友。”
第二日一早,卓一航邀郑洪台上华山,郑洪台推说有事,但嘱他早去早回。卓一航独自
一人,步上华山,那华山名列五大名山,朝阳.落雁.莲花、云台、玉女,五峰环拱,峰峦
重叠,形似一朵插天花瓣,端的壮丽无俦,落雁峰是华山第二峰,卓一航行了许久,到了半
山,巳近是中午时分,山顶云烟弥漫,天色沉暗,卓一航担心下雨,幸好道观已经在望,卓
一航步入道观,观内疏疏落落,居然也有几个香客。卓一航走过经堂,拾级登殿,忽见一个
妙龄少女,匆匆走出,颜容艳丽,美若天人,虽是惊鸿一瞥,也觉意夺神摇。卓一航心想,
若她下到半山,碰着大雨,那就糟了。
  卓一航进了大殿,通名求见,贞乾道人极为欢喜,亲自把他接人丹房,叫小道士端来华
山的名茶,卓一航替师父问候,贞乾道:“我与尊师已有十年不见了。想不到他调教出这样
一位好徒弟。”歇了一歇,又道:“你的叁师叔红云道人一月之前,倒曾经过此地。”卓一
航道:“我叁师叔来做什麽?”贞乾道:“听说你武当门下,有五个第二代弟子,全给玉罗
刹割了手指,辱骂一顿。红云道人要找玉罗刹算账呢。是我把他劝了又劝,劝他不要和小辈
斗气,後来也不知他去了没有?”卓一航心想:到处都听人说起玉罗刹,这女魔头不知是怎
样凶恶的样儿?
  两人谈了一阵,外面仍是闷雷不雨。贞乾道:“看来怕有一场暴雨,你在这里歇一晚
吧。”卓一航记挂郑洪台和他父亲的骨 ,立刻告辞道:“还有个朋友在等我,下山较快,
我还是赶回去吧。”贞乾托他问候师父,送出山门。
  卓一航下到半山,忽然雷声轰轰,乌云蔽天,大雨欲降。
  卓一航游目四顾,忽见半山腰处,有个大洞,洞口崖石,刻有“黄龙洞”叁个大字,洞
外修竹成丛,古松几树,还有石几石凳,想是观中道士见这古洞风景颇佳,特意经管的。卓
一航道声“侥幸”,这山洞正好避雨,於是迈步人内,人了洞後,外面雷声接连不断,大雨
已是倾盆而下。
  洞颇深幽,卓一航行到腹地,忽然眼睛一亮,洞中的石板凳上,竟然躺着一个妙龄少
女,欺花胜雪,正是在道观中所遇的那个女子,看他海棠春睡,娇态更媚,卓一航是名家子
弟,以礼自持,几乎不敢平视。见她睡得正酣,又不敢将她叫醒,心想:若她醒来,岂不误
会我是个轻薄之人,於几乎不敢平!是放轻脚步,走到近洞口之处,盘膝静坐,看外面雨越
下越大,虽然心头鹿撞,想那少女颜容世间少见,但却连看也不敢回头去看。
  坐了一阵,卓一航忽觉洞中寒意迫人,心想:我是一个练武的人,犹自感到寒意,洞中
那个少女怎生抵受,只怕要冷出病来。又想道:“孤男寡女,虽然避嫌,但若眼见她将因寒
致病,於心何忍了避嫌事小,宁愿她醒来怪责我吧。於是又放轻脚步,悄悄走入洞中,脱下
身上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又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走了几步,忽听得背後那少女翻身的声响,卓一航不敢回头,但听得那少女厉声斥道:
“大胆狂徒,敢来欺我?”卓一航忙道:“小娘子别见怪,是我见这洞中寒意迫人,怕你受
冷,所以冒昧给你添衣。”那少女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请你回过头来。”卓一航好生奇
怪,回过头来,还是不敢平视,那少女将大衣递过,说道:“先生适才举动,我都见了。先
生真是个至诚君子,我平生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换是旁人,怕不要大肆轻薄。”卓一
航心想这女子说话怎的如此坦率,面上热辣辣的,又听那少女道:“我刚才骂你,是故意吓
你的,你可不要见怪。”卓一航皱了皱眉,心想怎的这样喜怒倒颠,骂人当玩耍的。那少女
鉴貌辨色,笑道:“我生性如此,所以许多人都怕我呢。我以後一定改了。”卓一航听她这
没头没脑的话,更是奇怪,心想,你既然性情如此,何必突然要改,你改不改又与我何干。
  那少女见他尽不说话,面有愠容,又道:“先生还恼我吗!”卓一航急道:“小娘子那
里话来,我怎会恼你。”那少女喜道:“我知道你不会恼我。你心地真好,我自出生以来,
还未有人像你那样照顾过我。”卓一航道:“你的爸爸妈妈呢?”少女道:“我还未懂人
事,爸爸妈妈就已死了。”卓一航歉然说道:“恕我乱问,挑起你的愁绪。”那少女忽然玉
手一扬,向他肩头按来。
  卓一航身形一闪,那少女身体歪斜,似欲倾跌,卓一航用手指一钩衣带,飘了起来,用
衣带拦她腰肢,防她跌倒。那少女站稳脚步,尴尬说道:“地下湿,脚一滑,不是先生出手
相扶,我几乎跌了一跤。”忽而又笑道:“说错了,不是出手,是用衣带扶我。”卓一航面
红耳热,不敢出声。那少女忽道:“你也怕我吗?”卓一航奇怪这少女说话,怎麽类似疯
痴,继而一想,她无父无母,所以心里难受,怪不得她这样。因道:“我 觉小姐可怜。”
少女截着话头,颤声问道:“可怜?”卓一航续道:“也很可佩。小姐孤单一人,活到现
在,还敢独上华山烧香,若非有绝大勇气,也不能移。”那少女低垂粉颈,说道:“你说得
真对,怎麽你就像我的老朋友一般。喂,你叫什麽名字!我还未请教你呢。”卓一航把姓名
说了,转问少女,少女道:“我姓练,我没有名字,你替我起一个好吗!”外面雨声渐止,
一阵风刮了进来,少女衣袂风飘,姿态美妙,卓一航突然想起“霓裳羽衣”的说话,冲口说
道:“叫做霓裳,岂非甚好?”那少女忽然面色大变,喝道:“你是何人,从实招来!”卓
一航惊道:“我就是卓一航嘛,练小姐嫌这个名字不好,不要便是,何必发怒。”那少女双
眸闪闪,眼光如利剪一般直盯着他,听他说後,静了下来。道:“我又发怪脾气了,你给我
取的名字很好,我以後就叫练霓裳吧。”
  卓一航抹了额上的冷汗,心想:“这位小姐真得人惊。”练霓裳忽道:“我看先生精通
武功,不知到华山何事!”卓一航道:“我在武当派学过几手叁脚猫的功夫,那谈得上精通
二字,我这次是将父亲骸骨,迁葬回乡,路过华山,特上来烧一炷香。”看官们大约都知道
这位少女就是玉罗刹练霓裳了,难得卓一航给她起的名字,正巧就是她的本名。玉罗刹心里
生疑,刚才试他,又看出他是武当派高手,武功远在耿绍南之上,连红云道人,也要逊他一
筹。只道他是有意寻仇,不料他毫不隐瞒坦然说了,看神气他绝对不知自己便是主罗刹,不
觉哑然失笑。须知玉罗刹手底极辣,若然刚才卓一航有点隐瞒,那就糟了。
  玉罗刹盈盈笑道:“我闻得武当派剑法天下无双,怎能说是叁脚猫的功夫?”卓一航
道:“学无止境,天外有天,各派武功,都有特长,那有天下无双的道理。不过武当少林,
历史悠久,代出英豪,所以武林人士,遂谬加赞赏罢了。至於我资质鲁钝,虽有名师,书剑
无成,更是无足称道。”卓一航这时已怀疑玉罗刹懂得武功,话说得特别谦虚。玉罗刹留心
聆听,点了点头。忽然向卓一航行来,衣袖一拂,闪电般的捉着了卓一航的手腕。
  卓一航大吃一驾:自己怎会闪躲不开?涨红了面。试用力挣脱,玉罗刹故意把手一松,
洞外雨声惭止,山头隐有啸声。玉罗刹道:“哟,我害怕得紧,我一害怕就想拉个人作伴,
你又不理我。”卓一航也不知她是有意无意,猜不透她到底会不会武功,但看她楚楚可怜,
不禁说道:“小姐若是害怕,我送你回家吧。”玉罗刹走近洞口,看看天色,说道:“雨就
要停止,有人等着我呢。不用麻烦你了。”过一会儿,雨收云散,玉罗刹道:“好,我要回
家去了。”卓一航本想问她:你既无父无母,家里还有何人。但见她言行诡秘,不知怎的,
心里有点怕她,不敢冒昧问她身世。因道:“既然如此,我也要下山了。”玉罗刹道:“那
麽你先走吧。”卓一航走出洞口,玉罗刹忽又唤他,卓一航愕然回顾,玉罗刹道:“我要你
依我一件事。”卓一航道:“你说来听,我依得便依。”玉罗刹道:“你遇见我的事,不许
你对任何人说。”卓一航笑道:“这事好依,咱们萍水相逢,过了便算了。我说它干吗?”
玉罗刹眼圈一红,忽道:“原来你完全不把我放心上。”卓一航不知所措,只好道:“我就
要回 北老家,咱们以後未必能够再见。不过他日如能再见,我一定将你当成好朋友款
待。”玉罗刹挥挥手道:“好,你去吧!”卓一航飞跑下山,到了山坳,试一回头,练霓裳
还倚在岩前,隐约可见。
  卓一航回到客店,郑洪台道:“你到华山进过香了?可见到贞乾道长麽?”卓一航道:
“见过了。”郑洪台忽道:“可惜贞乾道人从来不理闲事。”卓一航听他话中有话,问道:
“郑前辈有什麽事?”郑洪台欲说还休,忽然反问道:“你上华山,除了贞乾道长外,还见
到什麽有本领的人麽?”卓一航心灵震动,想起练霓裳的话,道:“没有呀!”郑洪台也不
再问,当下又和他谈论了一会江湖事迹,吃过晚饭,各自就寝。
  卓一航睡到半夜,朦胧间忽听得远处又有啸声,瞿然惊起。门外有人轻轻敲门,是郑洪
台的声音说道:“卓兄,开门。”卓一航拔了门闩,郑洪台进来剔亮油灯,忽然问道:“卓
兄,你怕不怕玉罗刹?”卓一航诧道:“什麽?”郑洪台道:“我只要你如实答我的话,你
怕不怕她!”卓一航道:“我还未见过她怎会怕她?”郑洪台喜道:“不怕便好!那麽她劫
你祖父,辱你师兄,你也想报仇麽!”卓一航道:“除非师父有命,我不想特地去找她报
仇。”郑洪台道:“那麽若偶然碰着呢?”卓一航越想越奇,跳起来道:“难道玉罗刹就在
这里?”正是:如幻如梦,疑雨疑云。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四回 七绝阵成空 大奸授首 卅年情若梦 石壁留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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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绝阵成空 大奸授首
卅年情若梦 石壁留经   郑洪台弹指笑道:“就在这里!”卓一航蓦地一惊,一个念头闪电般的从脑海中掠过,
莫非碰到的那个练霓裳,就是什麽“玉罗刹”-转念一想:不会呀不会,玉罗刹一定是个穷
凶极恶的女人,练霓裳却是千娇百媚的小姐,怎麽会扯到一块。郑洪台见他低首沉思,又激
他一句道:“怎麽听说玉罗刹在此,就害怕了?”卓一航道:“谁害怕了?不过和她之间虽
有梁子,但到底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我又何必小题大作,找她寻仇?”郑洪台嗔道:
“那麽她劫你祖父的事你就不理了?”卓一航道:“我爷爷已平安到家,失点银子也就算
了。”郑洪台道:“那麽她侮辱你的师兄,这事关系你们武当派的声誉,难道也就算了?”
卓一航道:“本门的事,我要听师父吩咐。”郑洪台道:“好吧,那玉罗刹找上门来,你也
不理好了。武当派的威名,岂不在你手里断送了?”卓一航道:“她并没有找上门呀。”郑
洪台冷然说道:“老实告诉你吧,她明晚就要和我决斗,你和我在一起,难道你就能置身事
外?”
   卓一航眉头一皱,心想自己和郑洪台虽然没有什麽深厚的交情,但到底是同行的夥
伴。而玉罗刹又确实是本门的仇人,自己若不出手相助,郑洪台怪责也还罢了,只怕武林中
的朋友,真会以为自己胆小怕事,不敢惹她。又想道:“叁师叔也要找她晦气,那麽我帮这
个姓郑的斗一斗她,师父一定不会怪责。”当下说道:“郑老前辈,玉罗刹既然要和你为
难,那麽我也要看看她有什麽本事。只是我年轻技短,只怕帮不了什麽忙。”郑洪台喜上眉
梢,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这才是个有种的男儿。我给你引见几位朋友,咱们明晚合夥
儿去斗一斗那女魔头。”拉起卓一航,跳出窗外,奔向荒野。
  淡月疏星,远处有点点 火。跑了一阵,忽听得几声怪啸,郑洪台倏然停步,拍拍手
掌,荒郊野墓旁,忽然钻出了几个人来。卓一航定睛一看,只见高矮老少,共是四人。郑洪
台问道:“范二哥有急事不能来我已知道了,应大哥也不能来吗?没有他怎成!”其中一人
答道:“他要算准时刻,明晚突如其来,吓吓那个女魔头。”
  郑洪台将四个怪客一一介绍。头一个是赵挺,乃嵩阳派的名宿,第二个是范 ,以大力
金刚手名闻江湖,第叁个却是个廿六七岁的少年,名叫玉面妖狐凌霄,出道未有几年,是个
剧盗。第四个是道士,名叫青松道人。这四人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卓一航心想:这赵挺
范 也还罢了,青松道人我不知他的来历,那玉面妖狐却不是个正派的人。郑洪台为何把这
些叁山五岳的人马都约在一起。
  郑洪台道:“卓兄,明晚我们在华山绝顶,斗一斗那女魔头,咱们先练习一下阵式。”
卓一航道:“什麽阵式?”郑洪台道:“我们本约好七人,每人都不同派别,各有特殊武
功,准备在合斗玉罗刹之时,互相配合,相辅相成,因为大家武功不同,又要配合得妙。所
以要预先操练。现在我们约定的士人,有一个临时有事,不能赶来,因此一定要卓兄加入,
才能凑数。”卓一航道:“但现在连我在内,也 有六人。”郑洪台道:“我们的大哥,明
晚要算准时刻才来,这阵式就是他研究出来的,所以不必等他。”卓一航心想:也好,看他
怎样练法。郑洪台六人排成一个圆圈,首尾相应,说道:“武功的玄妙,就全在时间要拿捏
得恰到好处,比如你这一招,本来极为辛辣,但发得过早,敌人便能有馀暇应付,发得过
迟,方位已变,敌人又便可以趁你招老反击,所谓差之毫 ,谬以千里,就是这个道理。这
道理虽然简单,但要实行却不容易。非有炉火纯青的武功,出神入化的本领,谈何容易。现
在我们七人,虽然都是一流高手,但那玉罗刹出手如电,我们若不预先练好,合七人之力,
要胜她不难,要制她死命,却未必能够。所以我们大哥,研究出这个阵式,名为七绝诛魔
阵,以叁人作先锋,叁人作後卫,一人当中作为主帅,策应四方。先锋後卫,互相调换,阵
容变化奇诡,这样叁进叁退,此去彼来,中间又有人策应,必弄到敌人毫无喘息的可能,算
她叁头六臂,也难逃脱。现在大哥未来,主帅暂缺,我们六人先练攻击的配合之道。”将阵
势讲解之後,把手一挥,转动起来,先锋叁人各发一招,後卫叁人迅即补上,阵形忽圆忽
方,忽如一字长蛇,忽如二龙扰海,忽而四面合围,忽而左右包抄,但步伐却是丝毫不乱。
阵势催动,真如长江浪涌,威力惊人。卓一航本就聪明,不须多时,已是心领神会,暗想:
现在那个什麽“大哥”未来,已是这般厉害,若然来了,中间再添人策应,那就真是天罗地
网,插翅难逃了。不知他们与玉罗刹有什麽深仇大恨,一定要将她置於死地。
  郑洪台见各人操练已熟,将阵势一收,笑道:“卓兄,你这手武当连环剑配上赵兄那手
嵩阳披风剑,真是为七绝阵增色不少。”随後又说了好些玉罗刹的恶行,无非是怎样残害武
林人物的事。卓一航心想玉罗刹既然如此凶暴,除了她也好。
  月亮西斜,疏星渐隐,郑洪台道:“咱们回去吧,明日午夜,到华山玉女峰会齐。”话
声未完,忽闻得不远处似有一声冷笑,郑洪台大喝一声,六人纷纷向笑声来处扑去。
  一阵冷风, 火明灭,疏林叶落,宿鸟惊飞,那里有人的影子。六人纷扰一阵,毫无所
获。金刚手范 惊道:“莫非是玉罗刹来作弄我们!”青松道人道:“不像是女子的笑
声。”玉面妖狐凌霄道:“难道是鬼魅,鬼魅也没有这样快的身法。”嵩阳剑客赵挺道:
“莫非是我们听错了?”郑洪台心内暗惊,口中不语。卓一航心想不知这人来意如何,若然
是玉罗刹的帮手,那可糟了。
  郑洪台见各入神沮气丧,强作大言道:“不管他是友是敌,若闯进我们的七绝阵中,不
死也伤,何必害怕。”其实他自己正是害怕。当下六人分散,郑洪台和卓一航回到客寓,郑
洪台叹道:“若然是令师肯出山,那就好办了。”卓一航道:“他老人家最不变理闲事。”
郑洪台道:“适才看你的剑法,已经精妙绝伦,明晚你与嵩阳剑客互为锋卫,我们都要仰仗
你了。”卓一航听他语气,竟似担心自己不肯用力,当下慨然说道:“我既然答应得你,就
算是玉罗刹有天大本领,我也绝不临阵退缩!”郑洪台急道:“老弟休要多心,愚兄只是见
大敌当前,所以不得不提心吊胆。”
  两人歇息了一日,吃过晚饭,联抉攀登华山,夜静林深,崇岗深涧,藤萝遮道,茅草齐
腰,比白日登山,何止艰难十倍。好在郑洪台和卓一航都是上上武功,攀藤附葛,疾掠轻
驰,到了玉女峰顶,月亮还未到天心。
  青松道人等四人已经在候,面色都极紧张,看那月亮慢慢移动,郑洪台手心淌汗,忽然
跳起来道:“看那月亮。”月亮当头,四周仍是静悄悄的。青松道人道:“玉罗刹还没影
儿。”赵挺道:“玉罗刹言出必行,我只担心应大哥不能准时赶来。”郑洪台道:“应大哥
绝对不会失约。”卓一航听他们屡屡提起“应大哥”不觉心念一动。正想开言,忽然一声冷
笑,随着山风直飘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白衣少女,直似凌波仙子,冉冉而来,倏忽
从对面山峰飘落到玉女峰顶。六人一齐站起,卓一航吓得呆了。
  卓一航做梦也想不到:这玉罗刹竟然就是昨日在华山黄龙洞中所见的少女……练霓裳。
一时间奇思异想都上心头,恍恍惚惚,机乎疑是作梦。昨日还是那麽楚楚可怜,要人庇护的
女子,难道竟然就是江湖上闻名胆落,杀人不眨眼的玉罗刹?自己可还答应过和她做个朋
友,重逢时把她当成姐妹款待呢!想不到仅隔一天,就在这样的情景下再见!而且两方居然
成了死敌!
  玉罗刹本来是气定神闲,低鬟浅笑,秋波一转,忽然面色惨白,心里难过到极,两颗泪
珠忍不住夺眶而出。郑洪台站在前面,看得分明,玉罗刹竟会流泪,这真是比泰山崩.黄河
清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闻,然而这却不是传闻,而是自己眼见的事实。玉面妖狐陵霄生性轻
薄,又未曾领教过玉罗刹的厉害,笑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玉罗刹,你
乖乖降顺,咱们也许还可以饶你。”玉罗刹面色一变,忽而微微一笑,说道:“多谢盛
情!”郑洪台急忙嚷道:“玉罗刹,你不能不顾江湖信义,时刻未到,人还未齐,你休动
手。”话未说完,玉面妖狐陵霄,忽然捧腹大叫,跃起一丈来高,玉罗刹的独门暗器定形针
骤然出手,虚打陵霄腰际的叁台穴,凌霄轻功甚高,见她纤手一颤,急忙跳跃,那料玉罗刹
的暗器虚实莫测,早算定他有这一跳,双指一弹,利针已刺中他脚跟的“涌泉穴”,顿时又
酸又痛,眼泪竟似泉水一样的流了出来。青松道人急忙替他将针拔下,揉了两揉,这才没
事。玉罗刹冷笑道:“我以为他是从不流泪的铁铮铮汉子,那料如此脓包。”玉面妖狐陵霄
满面羞惭,那敢说话,只听得玉罗刹又道:“你知道什麽?我是为你们吊丧。可怜我新交的
朋友,今日也自寻死路。”卓一航知道玉罗刹说他,也是感喟交集,心想我也可怜你这绝代
佳人,甘心作贼。七绝阵威力无穷,你武功再高,今日也要被迫上死路。
  玉罗刹见卓一航眉头深锁,定睛的看着他,似有情又似无情,恨声说道:“你,
你……”语声哽咽,说不下去。郑洪台,青松道人等知道玉罗刹喜怒无常,虽不知她意何所
指,尚还不以为怪,其他叁人却是莫名其妙。嵩阳剑客赵挺急忙推了郑洪台一下,示意叫他
把六人的圆阵先摆起来,预防玉罗刹进袭,郑洪台正想说玉罗刹从不偷袭。那料玉罗刹越想
越恨,恨卓一航明明与她为仇,昨日却又骗她。见众人摆好阵势,蓦然一声长笑,一口寒光
闪闪的剑早拔在手中,叫道:“好,现在巳是午夜,我不等了!”身形微动,疾如电闪,刷
的一剑先向郑洪台刺来,郑洪台使的是日月双轮,日轮一锁,月轮平推,阵形发动,青松道
人的戒刀从左面劈至,陵霄的判官笔又斜点她的“关元穴”,玉罗刹翩然掠出,後卫叁人交
叉替上,玉罗刹霍地一个晃身,剑锋自赵挺肩头掠过,金刚手范 一个大擒拿手拿她不着,
她已翩如飞鸟般的直向卓一航冲来,卓一航急使连环剑中的防身绝招“玉带围腰”,剑光一
绕,带守带攻,蓦觉冷气森森,一道银虹,劈面射至!
  卓一航急使个“早地拔葱”,玉罗刹剑锋霍地从脚下掠过,这还是她故意留情,要不然
卓一航就要当场挂彩。玉罗刹霎忽之间,连袭六名高手,郑洪台大叫“留心”,转动阵势,
把玉罗刹围在核心,玉罗刹剑招辛辣,凌厉无前,连下杀手,幸在六人首尾呼应,互相救
护,玉罗刹虽然连抢攻势,却也冲不出重围。卓一航夹在众人之中袭击,不知怎的,总起不
了杀机,七十二手连环剑,只求自保,并不贪功。而玉罗刹虽对他恨极,出手时也不知怎
的,总避免刺他要害。六人如潮水般的倏进倏退,越攻越紧。玉罗刹因为屡次对卓一航轻轻
放过,不出辣招,反而险象环生。气得银牙一咬,心道:“你既如此,我也顾不得你了!”
剑法一变,绝不留情。正当此际,蓦听得山峰上一声怪啸,一个乾瘦老头,蓦然从岩石上跃
下,大声叫道:“玉罗刹,你怎麽不顾信义?”郑洪台一打手势,六人如潮疾退,玉罗刹也
收剑跳出圈子,朗声说道:“我怎麽不守信义,你自己误了时刻。”那老头抬头一看,月亮
刚过天心,哈哈笑道:“我早就在这里候你了,你连我这六个兄弟的包围都冲不出,我再加
人你还如何得了?”卓一航心想:这人真是老奸巨猾,原来他早伏在这里先看风色。看准有
十成把捱,他才出来。玉罗刹忽然冷冷笑道:“应老贼你害死罗金峰大侠,自以为无人知晓
了麽了这里的几个小贼,都是甘心从你的,还是你骗来的!”青松道人和嵩阳剑客赵挺心中
一震,那乾瘦老头急忙骂道:“别听这贼婆娘挑拨!她把川陕的绿林道欺压得够了。又伤了
嵩阳派的镖头,武当派的门下。她正是武林公敌。咱们再不除她,後害无穷!”拂尘一举,
郑洪台急将阵形再展,重把玉罗刹围在核心,这番“七绝阵”人数已齐,那乾瘦老头居中策
应,一柄拂尘,忽当五行剑使,忽当闭穴厥用,神妙无方。玉罗刹凝神应敌,竟不能分心说
话。
  青松道人、赵挺和罗金蜂本有交情,被玉罗刹一喝,心中也自起疑,但一想到玉罗刹心
狠手辣,却更寒心,势成骑虎,不得不拚,阵形变化无常,七名高手,各使独门武功,把玉
罗刹杀得香汗淋 ,玉罗刹心高气傲,本来以为他们集七人之力,自已也不致落败。那知他
们却想出这样古怪的打法。越战越危,越打越险,自知这次万难脱逃,但她却看出这七人
中,只有卓一航还未尽全力,不是拚命的样儿,刷刷两剑,汤开攻来的兵刃,待卓一航一剑
刺来时,她把剑一引,强用内力将卓一航拉得与她贴身而过,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也甘
心为虎作伥麽?”卓一航心中一凛,那乾瘦老头的铁拂尘已疾忙替他解开了玉罗刹的剑招。
  玉罗刹也不知卓一航是否听得清楚,但见他剑势一缓,脚步迟滞,玉罗刹何等厉害,趁
阵势尚未合围,刷的一剑将金刚手范 刺伤,那乾瘦老头急把拂尘一卷,封住了玉罗刹退
路,郑洪台双轮一推一锁,补上空缺,圈子越收越紧。范 虽然中剑,伤势不重,怒吼如
雷,仍然猛扑。那乾瘦老头见卓一航剑法精妙!却无故迟缓,起了疑心,正想间他。卓一航
刷刷两剑,挡过了玉罗刹的攻击,退下时忽然在乾瘦老头耳边叫道:“应修阳先辈!”乾瘦
老头突听得他叫自己名字,忙中有矢,应了一声,只道他是郑洪合约来的人,未见过自己,
所以想通名致意。正想吩咐他小心应敌,那料卓一航刷的一剑刺来!
  应修阳吃惊不小,身子陡然一缩,喝道:“你疯了吗?”卓一航运剑如风,大声喝道:
“我先杀你这私通满洲的奸贼!”应修阳身躯一震,铁拂尘呼的卷去,玉罗刹厉声斥道:
“原来你这 果是私通满洲!”剑势如虹,向应修阳疾刺,郑洪台和赵挺急忙左右救护。玉
面妖狐凌霄双笔疾伸,急点卓一航後心的“志堂穴”,卓一航反手一剑,和他 杀起来!
  这一来阵势大乱,变成了玉罗刹与卓一航并肩联剑,合战应修阳与郑洪台六个高手。郑
洪台大声叫道:“卓一航你是官家子弟,如何反去帮那贼人,太子面前,你如何交代!”玉
罗刹笑道:“你兴应修阳结为兄弟,一个奔走关外,一个藏在宫内。他私通满洲,你也脱不
了关系。”宝剑一抖,寒光电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玉罗刹的影子,卓一航剑走连环,也在
玉罗刹的剑光掩护之下,着着抢攻。战了片刻,金刚手范 负伤气馁,给玉罗刹一剑削去四
只指头,惨叫一声,慌忙退时,玉罗刹突然凌空一跃,右手长剑,在半空中舞个圆圈,把郑
洪台等几人的兵器汤开,左手一抓,恰似苍鹰扑兔,把范 一把抓起,笑道:“你的金刚手
不如我的。”向外一甩,竟然把范 的身躯从华山绝顶直抛下去,山风怒号中隐隐听见凌厉
的惨叫,郑洪台等不寒而栗。玉罗刹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左一剑,右一剑,前一剑,後一
剑,剑剑辛辣。更加上卓一航的七十二手武当剑法,回环运用,奇正相生,也是厉害异常。
应修阳等正人虽是一流高手,竟是 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战到分际,玉罗刹突然喝
道:“我要大开杀戒了,青松道人和嵩阳剑客,你们本是正派之人,若再不知进退,可要玉
石俱碎了。”玉罗刹这一喝,不啻给他们指出一条生路,青松道人和赵挺倏的收剑跳出圈
子,道了声谢,疾忙飞跑下山。应修阳面色惨白,郑洪台胆战心惊,玉罗刹一剑快似一剑,
应修阳突然向後一纵,一抖手发出五柄飞刀,闪电般的向玉罗刹打去!
  玉罗刹大笑道:“这些废铜烂铁要来何用?”长剑一旋,五柄刀全都折断,反射回去。
那知应修阳明是进攻,实是掩护,飞刀一放之後,迅即和衣一滚,竟然从华山绝顶,直滚下
去。郑洪台双轮一撤,骤的跃起一丈来高,也想步应修阳的後尘逃走,玉罗刹喝道:“那里
逃?”那边厢玉面妖狐陵霄也虚晃一招,身形疾起,向另一边逃跑。玉面妖狐武功在郑洪台
之下,轻功却在郑洪台之上,玉罗刹是个大行家,一看便知,也恨玉面妖狐刚才口舌轻薄,
纵身追去,玉手一扬,叁枚“定形针”全都射入凌霄的穴道,玉面妖狐惨叫一声,摇摇欲
堕,玉罗刹赶上补他一剑,一脚将他的 身踢下山峰。卓一航叫道:“练姑娘,捉这个姓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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