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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传

_10 梁羽生(当代)
  再说岳鸣珂被皇帝一喝,定了定神,把龙泉宝剑捧上去道:“圣上,请看这是不是宫中
之物?”常洛接来一看,问道:“你怎麽得来的?”岳呜珂跪在榻前,将“奇遇”禀告,刚
说到遇见美妇之事,常洛道:“是不是梳着盘龙双髻,脸儿圆圆的?”岳鸣珂道:“正
是。”常洛大叫一声:“气死我也!”晕了过去,卓一航急忙上前替他揉搓,成坤也回转身
来,过了一阵,常洛悠悠醒转,道:“你们且退下去,这事不要乱说。成坤,快把方从 和
李选侍叫来。”卓一航捏了把汗,和岳呜珂走出,遥见乾清宫中,一队宫娥走出,二人不敢
停留,急急回到体仁阁内。候宣的官儿见突然多出一人,几十双眼睛,都看着岳呜珂。杨
悄悄问道:“皇上怎麽了!”卓一航不敢回答, 摇了摇头,过了一阵,内里隐隐传出哭
声,内监走出道:“你们都散了吧,皇上今天不见你们了。”
  出了午门,岳鸣珂道:“看来皇上只怕难保。”卓一航道:“大明的国运,只好付之天
意了。”岳呜珂道:“皇上虽非圣明,但也还识大体,若太子继位,他只是个无知小儿,外
有权臣,内有奸阉,宫中又淫乱荒靡,只怕不必等满人人关,天下先自亡了。”杨 见他们
竟然议论皇上,肆言无忌,急忙引开话头。岳呜珂问了卓一航住址,道:“明日我来见
你。”两人拱手相别。
  那知第二日宫中便传出皇上驾崩的消息,百官举哀,自不消说。太子由校即位,改元天
启,宫中乱纷纷的,那李可灼进了红丸,药死皇帝,非但没有罪名,宰相方从 反说是皇帝
传有遗旨,说李可灼乃是忠臣,赏他银两。群臣闻讯哗然,有一班不怕死的官儿如礼部尚书
孙慎行,御史王安舜,给事中惠世扬等便商议上奏章参他,说方从哲有弑君的罪名。这事闹
了很久,後来方从哲终於靠魏忠贤之力,将这个惊动天下的红丸案子压了下去,这是後话,
按下不表。
  且说岳呜珂当日回到杨涟家中,把事情与铁珊瑚说,慨叹不已。铁珊瑚笑道:“只有你
们这班傻瓜,以天下为已任,扶助的却是这样糜烂的皇朝,倒不如野鹤闲云,在江湖上行侠
仗义还来得痛快。”岳呜珂眉头一皱,道:“你当我只是为扶助姓朱的一家麽?”铁珊瑚笑
道:“我知道你还有抵御外族人侵所以必须扶助皇帝的一番道理,是麽了其实要抵抗鞑子,
何必一定要个皇帝!”
  岳呜珂吃了一惊,心想:我以为这妮子全不懂事,那知她也有一番道理。当下不再言
语。铁珊瑚道:“我不 见那卓一航,你不要说我在这里。”岳呜珂道:“为什麽?”铁珊
瑚面上一红,道:“不为什麽,就是不喜欢见他。”原来铁珊瑚以前与王照希有过论婚不成
之事,铁珊瑚知道卓一航与王照希交情甚厚,料他必知此事,所以不想见他。
  第二日岳呜珂依约到杨 家中,杨 已和同僚商议参方从哲的事去了。卓一航单独和岳
呜珂会面。.岳呜珂道:“想不到泰昌皇帝这样快便死,宫中的丑事无人再管了。”卓一航
叹了口气,岳呜珂道:“这趟回京,看了许多事情,我也有点心灰意冷。只是新君即位之
後,掌权的一定是魏忠贤方从哲这一班人,他们和熊经略一向作对,我若不是为了老师,真
的想出家去了。”卓一航道:“我们且停留几日,看看如何?”岳呜珂道:“朝政不堪闻
问,我也不愿再理了。只是我今晚还要进宫一趟。”卓一航道:“为何要冒此人险?”岳呜
珂道:“我的游龙剑失在宫中,我一定要探它一探。”卓一航心念一动,道:“我陪你同去
如何?”岳鸣珂心想卓一航武功虽高,但还未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若然遇险,只怕逃不出
来。便道:“夜探深宫,人多反而不便,我兄盛情,小弟心领了。”卓一航若有所思,久久
不语。忽道:“我和你同去见我的师叔如何?”岳鸣珂问道:“那位道长?”卓一航道:
“四师叔白石道人。”岳呜珂道:“久闻武当五老之名,何况又是你的师叔,既然在此,自
当拜见。”
  白石道人父女寄居在武师柳西铭家中,离杨 家有十馀里路。卓一航和岳呜珂到了柳
家,敲门好久,才有人开。开门的竟然不是柳家的人,而是何萼华,卓一航微微一愕。心
想:柳家的人那里去了,怎麽要客人来开门?
  何萼华面上也有惊愕之容,水汪汪的一对眼睛盯着卓一航似乎有什麽话要说又说不出
来,卓一航低下了头,岳鸣珂瞧在眼里,暗暗偷笑。
  何萼华把两人带到西面客房,敲门叫道:“爸,卓师哥和他的朋友来见你。”白石道人
打开房门,怔了一怔,道:“我道是那一位,原来是岳英雄!”岳鸣珂大惑不解,不知白石
道人何以认识自己。卓一航在旁笑道:“岳兄少林取书,连闯五关之夜,敝师叔也正在少林
寺中。”白石道:“ 你的剑使得很好!”岳鸣珂道:“武当剑法天下独步,还要请道长指
点。”白石道人冷冷说道:“岳英雄过谦了,长江後浪推前浪,武当的剑法已远远落在後面
了。”白石心胸较窄,在少林寺时就曾因镜明长老过於推崇岳呜珂的天山剑法,心中不快。
卓一航绝料不到师叔有如此妨忌之心,颇觉师叔态度异常,岳鸣珂更是尴尬不安。
  白石道:“岳英雄请稍坐,贫道有些小事,要与敝师侄一谈。”牵卓一航的手走人内
室。岳鸣珂道:“请便。”枯坐客厅,十分无趣。猜不透白石道人,为何对自己如此神情冷
漠。
  卓一航更是大惑不解,随白石道人进入内室,微愠问道:“那岳呜珂是当今侠士,又与
弟子甚是投缘,不知师叔何以对他冷淡?”白石道人道:“他既是当今侠士,那定不会拘泥
客套俗礼。我有事要和你说,让他坐一会有什麽要紧!”白石道人的话虽颇为强辞夺理,但
卓一航身居後辈,却不便反驳,只得恭敬问道:“师叔有什麽吩咐?”
  白石道人歇了半晌,缓缓说道:“现在泰昌皇帝既死,你的事也弄清楚了,你该随我回
山了吧!”卓一航道:“这……这个,弟子还想逗留几日。”白石道:“为什麽?”卓一航
嗫嚅说道:“弟子与岳大哥有个约会。他的宝剑失落在皇宫之内,内情古怪非常!”
  卓一航将岳呜珂宫中历险的事说了,白石道人皱眉道:“居然有这样的事!”卓一航
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但弟子世受国恩,见了这样的事,总觉得难过。”白石道:
“那麽你是想助岳呜珂一臂之力,和他夜探皇宫,查明此事了。”卓一航道:“正是!”白
石道人忽道:“自已的事情都理不了,还理别人的呢!”突然解开衣裳,道:“你看!”
  白石道人袒开胸膛,胸膛上有一个淡红的手印!卓一肮骇然问道:“师叔你受了暗算
了?”白石道人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要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呢?还是留在这里?”
  卓一航道:“这是阴风毒砂掌金老怪的手法,你碰到他了!”白石道:“若是金老怪,
我只怕留不着性命见你了。这人功力要比金老怪稍逊一筹。”
  白石道人以手击掌,继续说道:“昨日黄昏时分,我独自到天桥溜达,有一档卖武的,
走钢线,耍马技,倒还有点真实功夫。我正看得出神,忽然有一个恶霸模样的浓眉大眼的汉
子进场收取规钱。卖技的老儿打拱作揖,十分可怜,乞求他道:“今日整日没发市,你老高
抬贵手,宽限些儿吧。”那恶霸大呼小喝, 是不允。是我路见不平,进场去止着那个恶
霸,略一动手,把他跌了个四脚朝天,像条狗似的夹着尾巴走了。那卖技老儿对我千多谢万
多谢,这时天已黄昏,又闹了这一场事,看客都已散了。那老儿便邀我到他的帐幕中喝杯淡
酒。我不料有他,便随他去了。那知这老儿却是练就阴风毒砂掌的高手!在他把酒递过来
时,突然一掌打在我的胸上!”卓一航“哎唷”一声,白石笑道:“但他占不了便宜,我吃
了一掌,还他二指,把他的愈气穴点了,饶他武功多高,也得落个残废!”卓一航道:“这
样说来,金老怪也一定到了京城来了!”
  白石道人续道:“那卖技的老头儿逃出帐篷,临行喝道:“白石贼道,你叁日内若不回
山,还有人要敬你一掌!”我怕他还有同党,急回柳家。那料柳家也闹得天翻地覆。”卓一
航道:“怪不得我今日来时,不见柳家的人开门。”白石道:“柳武师邀请帮手去了。”卓
一航道:“怎麽了柳武师在京中德高望重,极得人和,难道也有人向他寻仇吗?”白石道:
“就在我遇事的时候,柳家也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声势汹汹,不准他留我在他家居住。原来
这些人和他并无仇冤,而是冲着我来的。”卓一航道:“这倒奇了,我们和金老怪井水不犯
河水,武当五老的威名更是天下知闻,为何他们偏要与师叔作对!”白石道:“我也不知道
他们的用意。所以我和你商量,咱们是回山的好,还是留在这里接他们这个碴子?”卓一航
道:“按说,若是为了不想牵累柳老前辈,那当然是回山的好。但现在柳武师已出去邀人助
拳,那咱们倒不能一走了之了。”白石道:“着呀!你的意思与我正好一样。那麽在这叁日
之中,你不必回杨家去了。就留在这儿,看那些人敢怎麽样?”卓一航道:“岳大哥剑术精
妙,武艺高强,咱们何不与他联手合斗?先助他一臂之力,然後邀他助拳?”白石道人面色
倏变,厉声说道:“一航,你是我派未来掌门,本门的规矩你不知道吗?”卓一航惶恐说
道:“不知弟子犯了那一条规矩?”白石道人想了一阵,忽又哑然失笑,说道:“说来也怪
不得你。你出师不过两年,你师父也不大坚持这条规矩,想来他没有告诉你了。”卓一航讶
道:“到底是什麽规矩?”白石道:“这规矩并不是本门祖训,但近二十年来,大家都是这
样。你知道这二十叁年,我派盛极一时,同门遍布各地,所以一向与别派争斗,从不需人助
拳!懊而久之,习为风气。凡是武当派人,都以约人助拳为耻,惭惭也就成为不成文的规矩
了。”卓一航道:“那麽柳武师约人助拳,师叔难道也不要他们帮忙麽?”白石笑道:“这
个不同。他不是武当派人,他约人助拳,虽然与我有关,但那些人是冲着他的面子而来,我
不必领他们的情。”卓一航心道:这真是个怪规矩,我若做了掌门,首先就要废除这条。武
林中应以侠义为先,一味特强自傲,到底不是武林领袖的风范。侠义中人,原应彼此相助才
是道理。
  白石续道:“我派弟子与别派争斗时从不约人助拳,不过,若有亲友知道其事,自动出
来助拳,那倒没有关系。只是我们绝不能自己去邀。”卓一航道:“既然如此,那我倒不好
和岳大哥说了。”白石道:“这个自然,所以我适才不愿当着他的面和你谈讲。我派在京的
弟子也有十馀人,今日会陆续到柳家周围埋伏!”
  再说岳鸣珂在客厅枯坐许久,白石道人才和卓一航出来,岳鸣珂心中不快,欠身说道:
“打扰久了。”白石道:“一航,你陪岳兄再坐一会。”这明明是送客的暗示。岳呜珂怫然
而起,白石道:“听一航说岳兄住在杨家,贫道改日和一航登门拜候。”岳呜珂一揖说道:
“晚辈不敢有劳大驾。”反身走出柳家。卓一航送出门外,悄悄说道:“叁日後我兄如尚未
离京,千万到此一叙。”岳呜珂楞了一楞,心想:约期会面,事极寻常,何以要如此悄悄的
说。正想发问,卓一航一揖到地,高声说道:“恕不远送了。”岳呜珂话未出口,卓一航已
把门掩上。
  岳呜珂闷鼓鼓的回到杨家,睡了一个下午,养足精神,晚上起来,吃了饭後,听得更楼
鼓响,打了二更,换了夜行衣服,对铁珊瑚道:“你在家中,要留心在意,警醒一些,我此
去也许到天明之後才能回来。苦天明後还不见我回来,你就到城北柳武师家中告诉卓一航知
道。”铁珊瑚噗嗤一笑,说道:“你越来越娘儿气啦,我又不是小孩,要你罗哩罗唆的吩
咐?我才不像你那样傻头傻脑,这麽大的人会被探花贼劫去。”岳呜珂笑骂一声:“胡
说”,和她扬手道别,出了杨家,直奔紫禁城中。
  秋夜风寒,天高月黑,正是夜行人出没的良好时机。紫禁城上虽然有卫士巡逻,但岳鸣
珂轻功卓绝,真有登萍渡水之能,飞絮无声之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人皇宫,直溜进了
内苑的御花园内。
  皇宫面积极大,殿宇连云,岳呜珂伏在暗瞰之处,正自思索前日白天所经之处,忽听得
有脚步声从身旁经过,原来是两名黑衣卫士。其中一人道:“魏宗主深夜相招,不知何
事!”另一个道:“你是成坤的好朋友,听说成坤已被魏宗主抓起来了,魏宗主叫你,想来
与此有关。”前头那人“哼”了一声道:“成坤那小子太不识相,我可救他不得。”
  岳呜珂心头一动,知道这两人口中所说的“魏宗主”乃是魏忠贤,而成坤则是先帝常洛
的侍卫班长。心想:成坤虽是宫中侍卫,还不失为一个忠心正直的人,怎麽先帝一死,魏忠
贤多少大事不管,就先要抓他?又想:我正要去找那魏忠贤,何不随这两人进宫一看。
  岳鸣珂仗着绝顶轻功,暗暗缀在二人身後。听他们谈谈讲讲,知道这二人乃是魏忠贤心
腹,又知道自昨日起,西厂也归魏忠贤管了。只有锦衣卫还自成系统,掌在内廷校尉龙成业
手中。
  岳呜珂随着那两名卫士 弯曲曲的走了一大段路,走到了一所圆伞形屋顶的殿宇之前,
两名卫士叩门人内,岳鸣珂飘身伏在檐端,偷偷窥探,只见里面一个肥肥白白的太监,端坐
当中,四名卫士分列左右。
  岳呜珂猜想这当中的太监必是魏忠贤无疑,心头火起,手指插入暗器囊中,但一想朝廷
自有王法,我若暗中把他杀掉,熊经略必然怪责。迫得忍住。那两名卫士叩门人内,向魏忠
贤见过了礼。只听得魏忠贤道:“玉成董方,你们来了?你们可知道成坤在这里麽?”两名
卫士“嗯”了一声,魏忠贤道:“玉成,你一向是成坤的副手,御前侍卫的副侍卫长?是
麽?”玉成应道:“奴婢虽是成坤的副手,但和他一向不和。”魏忠贤道:“没有争吵过
吧?”玉成迟疑一阵,道:“没有,但心里不和。”魏忠贤“唔”了一声,又道:“董方,
你是和成坤同时进宫的,在御前侍卫中,你和他交情最好,是吗?”董方急忙跪下叩头,回
道:“奴才只知有魏宗主。”魏忠贤笑道:“很好!”低声吩咐了几句,随即带侍卫从侧门
走了。
  过了片刻,侧门再开,出来的却不是魏忠贤那班人了,而是另两名卫士,押着成坤走
出。岳呜珂一瞧,仅仅相隔两日,成坤已是形容憔悴,手脚都带有镣铐。那押解他的卫士将
他带到屋内,笑道:“你的好朋友保释你了,去吧。”但却并不给他解开镣铐,便自走了。
  王成满脸笑容,扶成坤坐下,殷勤问道:“没有受苦吧?”成坤冷笑一声,却不言语。
董方道:“大哥,自古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又何必和魏忠贤相抗?”成坤怒道:“谁和他
相抗,我就不明白他为何放不过我?”王成道:“大哥,我们担着身家性命关系,保你出
来,只求你说一句实话。”成坤道:“小弟感激不尽。你要我说什麽实话?”王成道:“先
帝去世之日,你在养心殿伺俟。那时他正召见卓继廉的孙儿,你可知道他们说些什麽话!”
成坤道:“听不清楚。”董方道:“有没有说及魏宗主?”成坤道:“我在门外。”王成
道:“後来那个刺客逃来,皇帝为什麽把他放了?”成坤道:“这我更不知道。”董方道:
“先帝是不是食了红丸之後不久就病情恶化?这个你总该知道了吧?”成坤道:“先帝第一
日食了红丸,精神转好,第二日食了红丸,不久便突发高热,就在养心殿内死去。这个我已
对魏忠贤说了。”
  王成面色倏变,道:“大哥,我与你同时进宫,二十年知交,而今我以身家性命保你,
你若不说实话,不但你休想生着出宫,我们二人也合家性命不保。”成坤道:“知道的我便
说,不知道的你叫我说些什麽?”董方道:“大哥,不是魏宗主多疑,他扶助幼主,新掌大
权,朝中文武,总有一些与他不和,先帝在日,也很忌他。这卓一航和兵部尚书杨 是世
交,先帝做太子之时,已曾和他相识,难保先帝没有什麽遗诏给他?”
  成坤道:“杨兵部乃是好官,若魏宗主一心保卫幼主,杨兵部必不会与魏宗主作对。”
王成急道:“那麽你是说先帝有什麽遗诏给卓一航了?”成坤道:“我没有这麽说。”王成
又道:“那这事我们以後再查。那刺客关系极其重大,你真的没有听到他对先帝说什麽
吗?”成坤道:“真的没有!”董方道:“那麽他的姓名来历你也不知道吗?”成坤道:
“兄弟你为什麽这样逼我?”成坤知道岳呜珂是熊经略的使者,只恐说了出来,魏忠贤会对
熊廷弼不利。”王成道:“不是逼你,这刺客魏宗主必欲得而甘,你知道了不说,真的要兄
弟一家性命都和你同归於尽吗?”
  岳呜珂心想:那宫中的美妇不知是公主还是后妃,但听这口气,必然是和魏忠贤结成一
气的了。所以魏忠贤才为她这麽着急,一定要得自己而甘心。
  成坤见王成一再提及他以身家性命担保自已,状似挟恩来胁迫自己,不禁起了心:反问
道:“你们怎麽知道他是刺客?若他是刺客?为什麽见了皇上又不动手?”王成道:“你别
管这个,你只说他姓甚名谁,什麽来历?只要你说,魏宗主使立刻把你开释。说不定将来还
要把锦衣卫交你统率。”成坤怒道:“我不希罕。再说我也不知道。那人进了养心殿後,先
帝就叫我出去斥退那些追他的侍卫。”
  成坤与董方面面相觑。董方道:“什麽你也说不知道。那麽有一件事只须你举手之劳
的,你愿做麽?”成坤道:“要看是什麽事?”王成道:“现在外廷有些官儿硬说先帝是给
李可灼的红丸害死的,连宰相都受株连,魏宗主要你做证人,说先帝是前天晚上死的,不是
在养心殿内吃了红丸不久就死的。”成坤面色大变,忽然颤声说道:“我本来没有怀疑,听
你们这麽一说,莫非先帝真是方从 和李可灼害死的麽?”
  王成急道:“你举手之劳,就可获释放。”成坤道:“我平生不打假话。”王成道:
“我们的家小老幼都担着关系,你若不肯,他们也都不能活了!”成坤忽大声喝道:“王
成,如今才看出你是小人!什麽身家性命担保,鬼才相信你的假话!”王成面色青白,董方
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突然伸手一戮,闭了他的穴道。王成取出一个布袋,
将成坤带着镣铐塞入袋内,笑道 :“魏宗主怕明干掉他,会引起旧侍卫的不安,你看怎样
才能把他静悄悄的干掉,让别人不起疑心 。”董方道:“这倒是个难差使,让我想想。”
想了一阵,忽然说道:“你先把他的镣铐去了。” 王成奇道:“为什麽?”
  董方道:“反正你已点了他的穴道,脱了他的镣铐,也逃不掉。我们将他偷偷带到煤
山,把他缢死树上,就说他是自杀死的,岂不甚妙,让他死了也可得个忠烈之名。”王成鼓
掌道:“妙哉!”解开布袋,将成坤提了出来,把他的镣铐解了,回头对董方道:“行了
吧?”董方突然一掌劈下。王成骤出不意,缩肩不及,给他一掌打晕,董方双指一伸,正要
替成坤解开穴道,忽然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侧门里窜出一名卫士,冷笑说道:“魏宗主真
有先见之明!”
  原来董方虽一向与成坤不和,心地却比王成稍好,他一见王成非把成坤置於死地不可,
忽然起了不忍之心,亦怕自已将来也会和他一样,因此陡然转念,想把成坤放走,双双逃出
宫外。那知魏忠贤伏有高手在旁,董方刚刚动手,就给他用暗器打了穴道。
  岳呜珂在屋檐上看得骇然。埋伏的卫士走了出来,先把王成救醒,笑道:“倒底是你忠
心。”仍把成坤塞入布袋,道:“董方虽然可杀,但他的计策倒真不错。我们就让成坤“自
镒”了吧。”提起布袋,和王成一同走出。
  两人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大段路,夜已叁更,风寒露重,御花园里巳是一片寂静,两人走
到假山转角,陡然一阵冷风吹来,王成打了一个冷颤,道:“咦,大哥,我有点害怕。”那
名卫士道:“怕什麽?人还未害死呢,就是有冤鬼也不会现在来找你。”话刚说完,突然一
阵冷风从背後吹来,耳边听得有人说道:“找你!”那名卫士未待回头,手腕已给人抓着,
胁下的将台穴也给来人用手肘一撞,痛人心脾,却叫不出声,王成也同样给来人依法炮制,
那大笑道:“你们要害人,阎罗王却要你们先去报到。”手腕用力,把两人摔人假山洞内。
  再说成坤在布袋中忽然被人提了出来,睁眼一看,原来就是前日的“刺客”,那大笑
道:“你的穴道已经解了,出宫去吧,不要再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成坤道:“你怎
麽这样大胆!”远处忽现灯光。成坤道:“岳大哥,你把那王成的衣裳换了,我带你混出宫
去。”与岳呜珂跃入洞内,过了片刻,岳鸣珂换了衣裳,前面的灯笼也不见了。
  成坤道:“我们从西华门出去,那边是锦衣卫把守。我有熟人。”岳鸣珂道:“我不出
去。”成坤奇道:“你一再进宫来做什麽?”岳鸣珂心头一动,道:“我正有事请教。”将
前事再说一遍,问道:“成兄可知道那美妇究是什麽人麽?”成坤叹了口气道:“国之将
亡,必有妖孽,想不到这婆娘居然如此无法无天。”岳鸣珂听他口气十分不敬,道:“这人
不是公主或妃子吗?”成坤道:“她现在比皇太后还有势力!她是当今圣上的乳娘客氏夫
人!”
  岳呜珂奇道:“乳娘,怎麽乳娘有这样大的权势?”成坤道:“当今圣上是她抚养大
的,说也奇怪,圣上自小巴离不开她,她又生得年轻美貌,现在已是四十多岁的妇人,看起
来还像不到叁十岁似的,所以先帝也很宠爱她。”岳鸣珂细味口气,似乎宫闱中还有更不堪
闻问的事情,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她如此猖獗。”成坤道:“魏忠贤也是靠了巴结她,
才渐渐在宫中得势的。魏忠贤自前年掌管了东厂之後,拨了几名亲信卫士到乳娘府听她调
遣,渐渐她也有起私人的卫士来了。”岳呜珂恍然大悟:那两名用迷烟迷翻自己的黄衣汉
子,一定是她的卫士替她偷掳男子进宫的了。又问道:“你们也知道她偷掳男子的事吗?”
成坤道:“我们还料不到她敢如此,乳娘府的侍卫自成一系,我们也不便去探问。”岳鸣珂
问清楚了去乳娘府的路,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过了一会,岳呜珂循着成坤指点的路线,摸到了乳娘府外,见外面有几条黑影穿梭巡
逻,便悄悄的在地上抬起两枚小石,向空一弹,趁着那些卫士分心之际,突然从暗角飞掠入
府。岳鸣珂前日曾从这里逃出。门户依稀记得,一路借物障形,轻登巧纵,摸索到中间那座
房子,刚从暗黝处长出身来,蓦然听得有人低声喝道:“是小叁吗?圣上在里面,你到外面
值班去。”岳呜珂已换了东厂卫士服饰,情知误会,却不说话,待那人走过来时,蓦然伸指
一点,点了他的死穴,压在宫前的石鼓底下,飞身攀上屋檐。
  屋子里炉香袅袅,红烛高烧,岳呜珂心想:这倒像个新房。细看时房中巳换了布置,靠
窗处有一张大理石的长形书桌,桌上堆满奏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那里披阅奏章,东翻
一本,西翻一本,样子显得十分淘气。岳呜珂暗道:“真是荒唐,这皇帝说小不小,说大不
大,怎麽还离不开乳妈,这样胡闹,把奏章都搬到乳妈房中来了!”
  小皇帝翻了几本奏章,伸了个懒腰道:“真 烦!”他的乳妈客氏坐在一旁,斟了一盏
参汤,递给他道:“做皇帝嘛,怎能不看奏章!”小皇帝道:“有好些宇我都认不得,明天
问太傅去。”客氏道:“哎唷,由哥儿,“注.熹宗名朱由校”这会给人笑话的,你拿给我
看吧,也许我会认得。”小皇帝随手递过一本奏章,那是 西巡抚报告“匪乱”,请求增兵
的奏摺,客氏看了道:“王巡抚说, 西连年大饥,现在已有叁十六股盗匪,要你派兵
去。”由校慌道:“ 西离这里多远?”客氏道:“远着呢,哥儿,你不用担心。”由校
道:“那些官儿的名宇好多,我都记不得,明天间杨兵部去,叫他保一个人去吧。”客氏又
笑道:“不行哟哥儿,调兵遣将之事,应该皇帝做主,你要外面的大臣出主意,将来太阿倒
持,那就不好啦!”正是:狐媚欺幼主,植党乱朝纲。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二回 块垒难消 伤心悲国事 权奸弄柄 设计害将军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十二回
块垒难消 伤心悲国事
权奸弄柄 设计害将军   由校又伸了个懒腰,道:“我实在不想看了,做皇帝这样辛苦,真是不做也罢。乳娘,
依你说怎麽样?”客氏巴不得他有此一问,回道:“听说兵科给事中刘廷元很行,何不叫他
带兵?”由校道:“好,刘廷元就刘廷元吧!”提起朱笔在奏章上批了,笑道:“乳娘,以
後你替我看,你说什麽,我就批什麽。”客氏迫他看奏章,本心就是故意令他 烦,好乘机
抓权,听他一说,心中狂喜,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蹙眉说道:“由哥儿,这担子我可担不
起,如有差错,那些东林党人一定放不过我。 “由校道:“我不说出去便是。”客氏这才
盈盈笑道:“那麽你去睡吧。奏章让我看好了。”由校忽道:“熊廷弼可是个大忠臣!”边
说边提笔在纸上胡乱涂写,字体歪斜,但却写得很大,连岳鸣珂在屋檐上也看得清楚,只见
他满纸写着“熊廷弼是个大忠臣”,总有七八行之多。客氏一愕,笑问道:“你怎麽知道熊
廷弼是个大忠臣?”由校道:“父皇生前常对我说,说要不是熊廷弼替咱们撑着边关,满州
鞑子早已打进来了。父皇病重时曾诏他回京,刚才我看到熊廷弼半月前发的奏章,说是已经
动身,预计在廿八可到,廿八就是大後天,你看我要不要出宫去迎接他!”岳呜珂又惊又
喜,惊的是熊经略此时回京,朝中正混乱不堪,宰相方从哲和魏忠贤内外勾结,朋比为奸,
皇帝又被客氏挟持,只恐对熊经略不利,喜的是叁天之後便可见到大帅。心念一动,忽然想
起卓一航叁天之後的约期,心道:“怎麽这样凑巧,熊经略定叁天之後到京,而他的约会也
特别提出“叁天”这个期限!”
  客氏啜了一口参汤,歪着眼睛笑道:“瞧你,你说不为这些事操心,现在又操起心来
了。先帝驾崩,到廿八还未过七日之期,你不能出宫。让他来朝见你好了。好孩子你也累
啦,快去睡吧!”
  由校本来想睡,想起熊廷弼却想起一桩事情,又道:“刚才我乱翻那些奏章,见十有八
九都是参劾熊廷弼的,熊廷弼既是个大忠臣,那麽那些参劾他的官儿一定是奸臣了。我明日
坐朝,一个个将他问罪。你替我把他们的名宇抄在纸上,好吗!”岳鸣珂暗道:“咦,这个
小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居然很懂事。”客氏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坐在深宫,不知道外面的
事情,先帝虽说熊廷弼是个忠臣,但难保他在其他方面不专权擅断,既然有那麽多人劾他,
那他也一定有做错的地方。”由校道:“那麽你是说要惩办熊廷弼吗?父皇在地下知道,一
定不答应的。”客氏道:“两边都不理好啦。你若将那些劾熊廷弼的人问罪,一时间那能找
这麽多官儿扶助你处理政事。”由校侧头想了一阵,道:“好吧,把那些奏章,装一大箩,
都给熊廷弼送去!”
  客氏道:“好了,好了,快去睡吧!”由校把所写的字团揉成一团,掷落桌底。客氏替
他把奏章收抬好了,牵他去睡。由校忽然做了个怪脸,道:“李选侍要替我立皇后呢!”李
选侍是光宗常洛最宠的妃子,由校母亲早死,事之如母。.客氏笑道:“皇上大喜呀,我的
由哥儿成了大人了。”由校道:“我不要皇后,我要乳娘做皇后。乳娘,你真美,你的女儿
就像你的妹妹一样,和你站在一起,还没有你好看呢!”客氏啐了一口道:“疯话儿!”开
了睡房的门,和由校进去。
  岳鸣珂飘身下地,从桌子底下捡起那团纸团,忽听得外面推门之声,急又跳上梁上,房
门开处,一个婀娜少女闪身走进。岳呜珂心道:怎麽这个少女如此大胆?也不叫门就进来
了。
  客氏在里房问道:“是婷儿吗?”少女叫了声“妈。”过了一阵,客氏从里面走出,把
门轻轻掩上,道:“小声一点,皇帝刚刚睡呢。”少女道:“魏公公说皇帝在你这里,所以
我才赶来。”
  这少女乃是客氏的女儿,名叫客娉婷。客氏未进宫前,魏忠贤也还未做太监,两人本是
老相好,客氏和他私通,生下一女,就是这个客娉婷。所以神宗死後不久,魏忠贤一掌了
权,就替客氏把她女儿接来。但客娉婷却不知道魏忠贤是她生身之父。
  客氏把女儿拉在身旁坐下,笑道:“傻丫头,你来做什麽了你想做皇后吗?可惜你没有
这样福气。皇帝虽然听我的话,可是皇后必须是名门望族,谁叫咱们祖宗没做过大官呢。要
你做妃子找又不愿意。乖女儿,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挑个好女婿。”客娉婷面红红的佯嗔
道:“妈。好没正经。我问你正经的事,你给皇上说了没有?师公说他偷偷躲在官内总是不
妥。他想弄一个锦衣卫的都指挥做做。”客氏道:“还没空说呢。”客娉婷道:“师公已传
了我的剑谱,你再不替他去说,我可难为情。”客氏笑道:“这又不是什麽大事情,乖女
儿,你这样心急干吗了我明天替你一说便成。”
  岳鸣珂好生奇怪,心道:这个女娃儿也有师公,还练剑呢!蓖娉婷忽道:“妈,你借那
把龙泉剑给我瞧瞧。”客氏道:“别提这把剑啦,这把剑几乎弄出大事。”客娉婷道:“瞧
一瞧有什麽关系。”客氏道:“这剑你可不能拿去用。”客娉婷道:“我听师公和慕容总管
道:宫中宝剑虽多,
  有这把最好,其他的还比不上魏公公新得的那把游龙剑呢!”客氏微露惊讶之容,自言
自语道:“怪不得那小子这样宝贝?”岳鸣珂听得她们议论自己的宝剑,十分留意。客氏边
说边拉开壁橱,岳鸣珂凝神注意,忽觉微风飒然,一蓬银光向自己射来!
  岳鸣珂衣袖一拂,将那些梅花针纷纷拂落,一跃下地,客娉婷叫道:“有刺客!”客氏
见是岳呜珂,吓了一跳,客娉婷叫道:“妈别慌,女儿拿他!”客氏一按机关,隐人复壁暗
室。客娉婷随手拔了一把长剑,刷的一剑向岳鸣珂刺来。
  岳鸣珂大吃一惊。吃惊的不是为了这少女剑法高明,而是她使的竟是玉罗刹独门剑法的
招数!当下连避叁招,门外人声纷扰,岳呜珂一个“秋水横舟”,往她手腕一切,左手双指
点她面上双睛,客娉婷武功虽然不弱,究是初临大敌,心一慌,被岳鸣珂劈手将长剑夺过,
纵身一跃,一本剑谱忽然跌下地来“岳呜珂急忙捡起,门外卫士已然抢进。
  岳鸣珂夺获的那把长剑虽然不是龙泉宝剑,却也十分锋利,随手一削,把一名卫士的单
刀削断,右脚一起,又将一名卫士踢出门外,飘身飞上屋檐,再一翻身上了屋脊,疾忙逃
跑,越过几重楼台殿宇,忽听得四面大喊“捉刺客”之声!岳鸣珂躲入花树丛中,只见数十
名卫士,四处涌来,追赶的方向却不是向自己闹事的乳娘府,岳呜珂好生奇怪,跳上树顶了
望,只见远处一条黑影,疾若流星,从内苑一直飞出外面的保和中和太和叁大殿,倏忽不
见,身形之快,前所未见!那份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岳鸣珂大为奇怪,想不到有人和自己
在同一天晚上夜闯深宫。
  卫士们到处搜索,过了半个更次,渐渐散去,岳呜珂见附近 有两名卫士巡选,走来走
去,蓦然想道:我何不捉着他们一问,即从花木後突然扑出,双臂斜伸,以闪电般的手法,
分点两名敌人穴道,左边那名卫士咕咚一声,应指即倒!右边那名卫士突然向後一仰,反手
一勾,竟然勾着了岳呜珂手腕,岳呜珂坐腰一带,没有带动,自己却反力而给他反推了出
去,不由得大吃一惊,拔出长剑,一剑刺出,那人闷声不响,身形一翻,双掌切落,竟然抢
攻自己左面空门,岳呜珂剑锋一颤,疾刺敌人小腹,这一招迅捷无伦,那人“吓”的一声,
一低头,竟然从剑底钻过,双掌迅收即发,掌风夹耳掠过!功力之纯,变招之速,为岳呜珂
对敌以来所仅见。
  殊不知岳呜珂吃惊,那人却吃惊更甚。他是东厂卫士的总教头,官中的第一把好手,名
叫慕容冲,身兼内外两家之长,几十年来,从无对手。那料今晚宫中,接连两处报有刺客,
神武官前发现的刺客,轻功在他之上,追之不及,这犹说是未曾交手,不算折损威风:而这
名刺客,见面叁招,剑剑辛辣,自己几乎给他刺中,而且他身上穿的还是东厂卫士的制服,
看来必定有人已遭毒手。若然擒他不得,自己还有何面目以见同僚。
  两人各怀戒惧,手底丝毫不缓,片刻之间,已各自抢攻了一二十招!
  岳呜珂见他哑斗闷战,起了疑心,低声喝道:“喂,你是那条线上的朋友!我不是宫中
卫士,你别认错了人!”在岳鸣珂心中,以为他既不招唤同伴,可能像自己一样,也是偷偷
溜进皇宫。殊不知慕容冲身为东厂卫士的总教头。武功自夸无敌,初时发现“刺客”,又想
独自擒获领功,生怕其他卫士赶来分功,所以未曾呼唤。
  岳呜珂这一起疑,出声招呼,略一分心,剑法稍缓,慕容冲见隙即入,“蓬”的一拳,
击在岳呜珂肩上,竟是岳鸣珂内功深湛,也晃了几晃,忍痛还了一剑。慕容冲一招得手,扑
击越加凌厉!岳鸣珂中了一拳,惭觉不支,又斗了二叁十招,乾清宫的卫士已听到声息,远
远赶来。慕容冲急於领功,左手勾拳,右手绵掌同时发出,岳鸣珂向後一仰,长剑迅戳下
盘,呼的一声,掌风从鼻尖掠过,慕容冲向上一跃,嗤的一声,裤管也被刺穿,岳呜珂侧身
一剑,慕容冲忽然大叫一声,腾身便走。黑黝里一个人窜了出来,把岳呜珂一拉,转到假山
石後。
  这人正是成坤,他身为御前侍卫的班长,当然也是一流高手,他躲在山洞里闷得发慌,
听得外面声响岑寂,偷偷溜出,忽然发现慕容冲来回搜索,若在平时,成坤武功虽然略逊於
慕容冲,还不至怕他,但在此际,却吓得又躲到假山石後。躲藏的地方,恰恰和岳呜珂隐身
之处相距不远。
  不久,岳鸣珂窜出和慕容冲交起手来,成坤日间曾受苦刑,创伤朱复,急忙运气调元,
过了一阵,见岳呜珂中了一拳之後,渐处下风,偷偷折了几枝竹枝,用最上乘的“摘叶飞
花,伤人立死”的暗器功夫,发了出去。慕容冲战岳呜珂不过是打个平手,骤然发现有高手
暗伺在旁,只怕折损当场,纵同伴赶来,他已有伤颜面,所以腾身便走。
  成坤把岳鸣珂拖到假山石後,道:“随我来。”转过几处假山,突把一块大石一掀,露
出一个黑黝黝的地洞。成坤和岳呜珂缓了口气,只听得外面又闹成一片。
  成坤道:“从这里可一直通到宫外御河,不必冒险从西华门出去了。”岳鸣珂道:“这
条神秘地道没人知道麽?”成坤道:“这条秘道是先帝还在东宫之时所造。只有五名卫士知
道。先帝一死,我们这班御前侍卫都已失势。他们未必肯为魏忠贤卖力,我料他们未必敢冒
险到地道来搜。”两人一路出去,果然毫无阻滞,背後也没人追。不久听见水声淙淙,成坤
打开暗门,河水淹漫进来,岳鸣珂就想窜出,成坤叫道:“且慢!”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岳
呜珂这才看出,洞外有一面铁轮疾转,轮叶都是尖刀,过了一阵,转势渐缓,又过了一阵,
才完全停止。
  成坤掩上暗门,和岳呜珂从刀轮之下钻出,上岸之後,成坤仰望天色,说道:“天快亮
了,我们这身湿漉漉的不好行走。董方的家就在附近,我们且到他那里换过一身衣裳,我也
有话要对董嫂子说。”
  董方是成坤的副手,董方的妻子也是武林人物,并且知道丈夫一向和成坤不大和好,开
门一见成坤带了另一个卫士像两只落汤鹦似的走了进来,不禁吓了一跳,成坤道:“大嫂把
门关紧,我有话要和你说。”
  成坤把董方临危救他,受了暗算之事说了,董方妻子素知成坤从不说谎,“哇”的一声
哭起来道:“我早叫他不要当这捞什子的御前侍卫了,跟我父亲干镖行还自在得多,他却不
听,如今果然出了事了。”成坤道:“嫂子,你先别哭,我们二人虽然一向不大和好,但他
这次舍身救我,我却感激得很,包在我的身上,把你丈夫救出来便是。”董大嫂收了眼泪,
睁大眼睛,露出疑惑之容,似乎是在说:“你自身难保,如何能救我的丈夫?”
  成坤道:“你拿纸笔来,我替你写一封信,天明後你去找锦衣卫指挥石浩,叫他替你把
信送给魏忠贤,魏忠贤再大胆子也不敢杀你丈夫!”岳鸣珂恍然悟道:“是啊,成大哥没
死,魏忠贤自然不敢杀董大哥。”
  董大嫂这时也已醒悟,成坤知道宫中的秘密太多,魏忠贤与客氏秽乱宫廷诛锄异己等等
事情,遮瞒不了成坤耳目。而且官中还有许多卫士是成坤的朋友,成坤以此要挟,魏忠贤总
不能不有所顾忌。
  成坤写了书信, 大嫂道:“我已替你们准备了两套衣服,你们将就一点穿吧。”成坤
和岳呜珂进了客房,掩上房门把湿衣脱下,成坤的湿衣中藏着一对手套,成坤反覆看了一
遍,珍而重之的把它放在桌上。岳呜珂抬起的皇帝所写的那团纸团,藏在贴肉之外,幸喜没
有湿透,急忙点起油灯,贴着灯罩,把它烘乾。换了衣裳,成坤忽道:“岳大哥,你的武功
是高明极了,小弟远远不如。你救了我的性命,今生我是无可报答的了,这一对手套万望你
赏面收下。”岳呜珂道:“成大哥,这是那里话来?……”本想推辞,见他辞诚意恳,而且
一对手套也不是什麽贵重东西,也便收了。
  成坤见他收好手套,这才说道:“岳大哥,这对手套乃先帝所赐,听说是用金丝猿的毛
和黑龙江的白皮线织成,刀枪不人,毒邪不侵,戴上了用来空手夺人兵刃,那是最好不
过!”岳呜珂叫道:“你为何不早说,这样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接受!”把手套拿了出
来,成坤笑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答允收了我的微礼,如何又要反悔!”岳鸣珂
没法,只好再多谢一遍,把手套珍重地藏人怀中。
  这时东方已露鱼肚白色,董大嫂出门雇了一辆马车,悄悄把成坤岳呜珂送走,她也入皇
城去了巳
  岳鸣珂吩咐赶马车的驾到兵科给事中杨涟家中,成坤道:“啊,原来你是住在那里,杨
涟是一个好官。谅来他们不敢太过放肆。”岳鸣珂道:“怎麽?”成坤道:“你住在杨家有
人知道吗?”岳呜珂道:“知道的不多,我人京时也料不到发生这些事情,所以也就没有把
居处保密。”成坤叹了口气,贴着岳呜珂耳根悄悄说道:“你的住处只怕他们已知道了。”
岳鸣珂道:“你怎麽知道?”成坤道:“前天我被魏忠贤囚禁之前,听得有些东厂卫士商
议,说是要监视杨家。我正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原来是你住在那里。”
  岳鸣珂大急,赶到杨家,天已大明,成坤偷瞧外面,见没熟人,和岳呜珂下车,忽见杨
家大门打开,家人叫道:“岳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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