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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剑风云录

_7 梁羽生(当代)
抓着剑柄,青冥剑才不至掉下。
  原来张玉虎机警之极,一见师姐到来,立将剑法化到刀法上来,玄机逸士所创的“双剑
合壁”的剑术,妙绝天下,张玉虎又突然将刀法互换,怪到出乎霍天都的意外。但虽然如
此,张玉虎的宝刀仍然给他震飞,于承珠也给他逼退。比对之下,霍天都在刀剑合壁之下,
虽然稍稍吃亏,于承珠,张玉虎印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于承珠失声叫道:“霍大哥,原来是你!你怎么开这个玩笑?”张玉虎先前曾一度猜疑
是他,但因为霍天都夫妇与于承珠交情极好,而且霍天都又曾得过自己师父张丹枫的指点,
故此怀疑之念,一闪即过;料不到果然是他!
  霍天都哈恰一笑,道:“小虎子,你武功大有进境,承珠的剑法,更是令我心折!看来
我还要苦练几年!”张玉虎奇道:“霍大哥,你这次到来,为的就是要故意较量我们吗?”
霍天都忽地飞身一掠,身形如箭,奔向海边,头也不回,朗声说道:“成林、承珠,我的事
情拜托你们了。我不愿招惹烦俗,请恕我不近人情,以后再向你们请罪吧。”众人追到海
边,终是迟了一步,但见霍天都已上了小船,在明月之下,碧波之上,扬帆去了。
  于承珠莫名其妙,对叶成林道:“霍天都以前旬没有这么怪涎,我还正想向他问凌姐姐
的近况呢。”霍天都的妻子凌云凤与于承珠情如姐妹,一别七年,于承珠对她十分挂念,只
恨天南地北,相见无由,这思念之苦,她对叶成林已说过不知几千万遍。
  叶成林苦笑道:“你知道霍天都来做什么?他也正是想向你问凌云凤的近况呢!他以为
凌云凤定然和你见过面了。想是他已搜遍了这个海岛,没见着他的妻子,是以留下了一份厚
礼和一封信,便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于承珠诧道:“什么厚礼?”叶成林道:“浙江省的贡物!”张玉虎大为奇怪,心中藏
了无数疑问,说道:“我们曾邀请霍天都夫妇出山相助,我只道他们在北方相助金刀寨主劫
各省贡物,却怎的到南方来?他劫贡物不奇,却为何送到这里?又为何来找他的妻子?难道
他们拆散了么?纵然他们夫妇分开,霍天都也应该知道他妻子的下落!”叶成林笑道:“事
情是有点奇怪!你先随我去看看那份厚礼和那封信去。”
  石惊涛抚剑叹道:“江山自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武学之中,推陈出新,亦是如
此。”以前张丹枫曾对我提过霍天都的名字,说他父子两代,苦心搜罗天下剑谱,用功之
勤,学剑之专,并世无两。说他年纪虽轻,但他在剑术上承前启后,隐隐然已具有一代宗师
的资格,将来成就,无可限量。我当时听了,还以为是张丹枫扬后辈,言过其实,而今亲
见,方知不谬,当今之世,剑术之妙,除了张丹枫之外,确是应该数到他了。”
  说话之风成海山与石文纨亦已闻声赶到,两人先向石惊涛问候,铁镜心听他们的谈话,
始知石惊涛自那年与他分手之后,便浪游海外,今年春天,才游倦归来,与女婿同住,并相
助叶成林抗倭,叶成林占据东海的十三个小岛,石惊涛时时替他巡视,刚好在今天晚上,从
一个小岛巡视回来。
  于承珠笑道:“我本以为石老前辈要明天才能回来的,哪知他今晚就赶到了。镜心,我
说有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可能见你,这该是你意想得到的了吧?”
  铁镜心道:“承珠姐姐,你先走一步,我有话要禀告师父。师弟、师妹,你们留下。”
说罢神色黯然,解下所佩的紫红宝剑,双手捧剑,在石惊涛面前跪下,低声说道:“不肖弟
子铁镜心,请师父收回宝剑!”这把宝剑本来是石惊涛在四十年前从大内盗出来的,十年之
前,御林军统领娄桐荪奉命追缉石惊涛,就是为了这把宝剑。当时娄桐荪对铁镜心威胁利
诱,要他叛师,铁镜心不允叛师,但他一时软弱,却应允替娄桐荪骗回这把宝剑,交换条件
是要娄桐荪不要难为他的父亲与师父。后来此事给石惊涛知道,大怒之下,便与他断了师徒
之情。
  此际,铁镜心向师父缴回宝剑,乃是诚心侮过的意思。石惊涛缓缓叹了口气,将铁镜心
拉了起来,道:“十年之前,我的脾气也是躁了一些。”铁镜心道:“我做事糊涂,难怪师
父生气。我但求师父许我重列门墙,任何责罚,甘心领受。这柄宝剑,弟子不配佩戴,请师
父取回。”石惊涛见他诚心悔过,脸上徽露笑容,说道:“我听成林说,你曾经有一次冒了
很大的危险,将被包围的义军救出,有此一事,足可补过。我仍然要你做我的衣钵传人,你
的师弟师妹,剑术均不及你,我年纪已老,更用不着宝剑了,这柄宝剑你!收回去吧!”铁
镜心大喜过望,但仍然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推辞了两次这才收下,并恭恭敬敬地垂首说
道:“谢师父赐剑,请师父训诲。”石惊涛道:“你才智过人,但愿你不要误用聪明,负此
宝剑。”
  铁镜心领了训诲,与师父走进聚义厅,只见于承珠等人都围在一张桌子的周围。
  桌子上有一只大铁箱,箱盖已经打开,宝气珠光,耀眼生辉,张玉虎笑道:“江南各
省,以浙江省的贡物最贵重了。单只这块碧玉屏风!就足值三十万两银子!霍天都送了这一
份礼物来,我虽然受他戏耍,也算值得了。”
  于承珠正展开霍天都所留下的信笺,脸上神色不大自然,张玉虎道:“信中说的什
么?”于承珠微笑道:“他送我这份礼,原来是有所求于我。他要我帮他劝凌姐姐回去。”
张玉虎道:“他们两夫妻不是挺要好的吗?怎么吵了架了?”于承珠道:“谁说他们吵了架
啊。”张玉虎道:“没有吵架,凌云凤怎么会离开他?”于承珠笑道:“夫妻间的事情你不
懂的,有些夫妻,天天吵架,其实却如胶似漆。有些夫妻,从不吵架,恩爱却渐渐就冷淡
了。”铁镜心心中一动,只听得张玉虎笑道:“这我可真不懂了,那么你和叶大哥从不吵
架,你们不也是很恩爱吗?”于承珠脸上一红,微嗔说道:“我只是给你举例,并非说凡是
好夫妻都吵架的。你别夹缠不清。”张玉虎道:“好啦,那就回到凌姐姐身上,我听你说
过,他们是经过患难的夫妻,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难道还不能两心如一?”于承珠
叹口气道:“他们两人情比金坚,可就是还不能两心如一!”张玉虎奇道:“你越讲我就越
糊涂了,还是请你爽爽快快他说明凌姐姐为什么离开他吧?”
  于承珠道:“霍天都一心一意要创立天山剑派,他拼着把一生心血都放在剑术的钻研
上。偏偏你们搞出劫各省贡物的事情来,而你们又邀他们出山相助。”张玉虎道:“也用不
了他们多少时候,而且答不答应,全在他们,难道因我邀请他们此山,会弄到他们夫妻不和
么?”于承珠道:“当然不能怪你。但他们夫妻却确实是为了这件事情生了意见。凌姐姐答
应了你们,霍天都却不愿意她出来,她就偷偷跑了。”张玉虎道:“我从北方南下之时,也
听说他们答应出来,原来却是一个答应,一个不答应。奇怪,霍天都为什么会不答应?”于
承珠道:“霍天都信中写道:‘为义军筹饷,本应稍尽绵薄,甘效驰驱,但念天下英豪,云
集响应,多我等二人不为多,少我等二人不为少……’”张玉虎愤然说道:“若是人人都这
般想,什么事情都不能做了。”于承珠续念道:“况弟入山日深,遁世已久,学剑自娱,雄
心早泯乎?昔日曾承令师以开宗创派相期,弟虽不才,有志于此,纵不敢望成就千秋不朽之
业,亦当以有涯之生,为武学一道,稍有增益也。”张玉虎道:“说来说去,只有他的剑术
才是最紧要的!”叶成林道:“人各有志,不应相强。武林之中,也需要有他这佯的人,苦
心钻研,武学才能发扬光大。”张玉虎仍是有点不满!说道:“好个人各有志,不能相强,
那么他为什么又要勉强凌姐姐依从他呢?”正是:
  从来情海波涛恶,恩爱夫妻有几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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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八回 休战抱仁心 事还贡物 劫船来怪客 力拒群雄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八回 休战抱仁心 事还贡物 劫船来怪客 力拒群雄   于承珠续念道:“幕华与弟,同心学剑,方有小成,其聪明才智,在弟之上,所虑者心
似平原走马,易放难收,出山之后,重入江湖,荒废所学,悔时晚矣!”张玉虎道:“在江
湖上未必就学不到上乘武功?”石惊涛道:“在江湖上不免为外物所扰,若说要独创一派,
融会百家,那确是需要潜心静参的。”张玉虎道:“我看他是怕凌姐姐重入江湖,会使到两
人志趣不同,以至失掉神仙伴侣。”
  于承珠道:“下面的信,不必详细读了。他费了许多笔墨,说他练剑正练到紧要关头,
说他非要凌姐姐回去不可,因此他要‘拜托’我给他作说客,见到凌云凤的时候,千万要劝
她不可再在江湖混了。磷弟大约还不知道,凌云凤的原名叫做凌慕华,云凤这名字是她自己
起的。天都的信是叫他做幕华的,我叫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沐磷道:“凌云凤这个名
字也要比她原来的名字好得多,姐夫,你说是不是?”铁镜心另有所思,正在出神,被沐磷
一问,怔了一怔,敷衍说道:“不错,凌云凤这名字飘逸得很,而且颇有诗意。”
  于承珠笑道:“我看她这个名字是表现了自己的性格,愿作凌云一风,不作笼中鹦鹅,
当初大约未想到有没有诗意的。不过,我们还是不必多谈论她的名字吧!歇了一歇,说道:
“总之,这事令我很是为难,休说我直至如今还没有见过云凤,就是将来见了,也不好开
口。”铁镜心道:“这是为何?”于承珠道:“你不知凌姐姐的性格,她可比我强得多了,
她有她自己的主意,别人劝不来的。”沐磷道:“我说她对,每一个人都应由他自己作主,
父母不该勉强儿女,丈夫也不该勉强妻子。”
  于承珠道:“天都大约已搜过全岛,知道凌姐姐不在这儿,才留下此信的。”张玉虎
道:“他为什么要戴上面具,怕我们认出他吗?而且为什么这样不近人情,多年不见的朋
友,也不肯留下来叙一叙旧?”于承珠道:“大约是怕沾惹尘俗,或者怕我们反而劝他留下
来,做一些俗事吧?”张玉虎道:“什么俗事?”于承珠道:“在他眼中,例如劫贡物之类
便是。”张玉虎哈哈大笑。于承珠正色说道:“你还好笑,我读了他的长信,的确感到他有
这个意思。他以遁世的高人自许,眼中所见,就无非俗人,无非俗事了。他这次劫了浙江省
的贡物,也特别声明是为了我才偶一为之的呢。”沐磷道:“你真够面子。”张玉虎有点气
愤,道:“他是要我师姐替他说情,才送这份厚礼的。哼,我看这就有点庸俗,也有点自
私。”
  于承珠道:“总之,霍天都的心情复杂得很,把剑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怕凌姐姐重入
江湖……这等等都是令他苦恼的因由。”
  于承珠把霍天都这封信看完之后,在场人等,心情各个不同,铁镜心咀嚼着于承珠那两
句话:“有些夫妻,天天吵架,其实却如胶似漆。有些夫妻,从不吵架,恩爱却渐渐冷淡
了!”想起像霍天都这对患难夫妻,竟然也会闹出事来,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再想起沐燕其
实也不放心他重入江湖,那么除非自己甘愿在富贵丛中老死,否则夫妻之间,只怕也会引起
裂痕,石惊涛则十分羡慕霍天都能在这十数年间,练成了这等融会百家的上乘剑法,感到自
己老之将至,仍然一事无成。张玉虎则在心中想道:“霍天都这样自私,活该叫他受些烦
恼。”
  沐磷道:“承珠姐姐,你帮不帮霍天都劝他的妻子?”于承珠向叶成林笑道:“大哥,
我想等这里的事情了结之后,暂时离开你一段时间。”叶成林道:“是去找凌姐姐么?”于
承珠道:“不错。谁叫咱们受了霍天都的厚礼呢?”张玉虎叫道:“师姐,你当真要替霍天
都劝他的妻子么?”于承珠笑道:“我只把霍天都这番心意告诉她,听与不听,那是她的事
情。”
  张玉虎道:“你这样做最好,否则我可劝你不要收霍天都这份礼了。”叶成林笑道:
“说起来咱们可真得感激天都,要不是他及时将这份贡物送来,咱们可不知怎样向浙江巡抚
交代了?”张玉虎道:“叶大哥,我给你去谈这桩生意好不好?要官军在三年之内不来侵犯
你们。”叶成林道:“那敢请好,不过要他们心甘情愿,你可不许勒索他们。”张玉虎道:
“这个当然。”
  议计已定,众人各去安歇。张玉虎想起一事,忽然问石惊涛道:“石老前辈,你那移宫
换穴的功夫可有教给谁吗?”石惊涛道:“这门功夫我自己还未练得精纯,怎能教人?你问
这个做什么?”张玉虎道:“没什么,因为我听师父说起你练这门功夫,觉得新奇,故此问
问。”石惊涛叹口气道:“我今年已七十有六,好几种我想练的上乘武功都还没有练成,只
有期望后辈了。”
  张玉虎其实是因为见龙小姐会这门功夫,怀疑她或者是从石惊涛这里学来的,故有此
问。听了石惊涛的话之后,心中想道:“如此看来,龙小姐必定是与霍天都有关的了。但霍
天都一来没有收女弟子,二来若是与他们有关,何至于龙小姐不知道霍天都去劫贡物,想来
想去、仍然无法猜得龙小姐的来历。第二日张玉虎去向押解贡物的官员交涉,说是贡物已由
叶成林追回,并愿借一面海上的金脾与一支陆上的绿林箭给他,虽然未必保得住全无风险,
但却胜于请百个镖师,条件是要官军答应三年之内不来攻打。押贡物的大官是浙江巡抚的妻
舅,甚有实权,考虑再三,也便答应了,立即回报,第四日便由浙江巡抚送来签订休战的文
书,第五日那条贡船便从海岛出发。
  铁镜心与沐磷仍照原来的计划,搭他们这条贡船北上。张玉虎知道他们这条船预定要在
黄浦江边停泊,添置粮食,便也准备搭他们的船到黄浦上岸,再打算去劫江苏省的贡物,叶
成林便托他在船中照料,若在黄浦海域,遇到劫船的海上同行,也好打个招呼。贡船上那两
个护送的武师,屠刚和褚霸,听得叶成林这个主意,对张玉虎不肯搭他们这条船,自是求之
不得。这事就是这般奇怪,他们与张玉虎,一方是保护贡物的,一方是打劫贡物的,本是如
何水火,两不相容,如今却结伴同行了。
  这一日叶成林夫妇等人直送到海边,临上船之前,石惊涛忽然匆匆赶来,将铁镜心拉过
一边,眼中流露出无限惜别的情意。铁镜心想起往事,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只听得他师父
缓缓说道:“我已老了,来日无多,我这一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人,就只有一件事情放
心不下。”铁镜心道:“师父若有什么事情差遣,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石惊涛道:
“也只是倚仗你了。你知道我挂心的是什么?我一生虽然愧无建树,但在武功上还有一点点
心得,这十年来我在剑术上也有些创造增添,只是比不上霍天都那样博大精深罢了。不过,
蔽帚自珍,人之常情,我这玩意,也希望有人能传之后世。海山忠厚有余,资质不足;文纨
较为聪明,但她已为人妻母,而且在义军之中统率女兵,诸事操劳,也不可能专心学剑。只
有你天资最好,条件最佳,我已立你做衣钵传人,自当把我身上的武功,点滴不遗的一股脑
儿都传给你。”说罢,从身上拿出一本手抄的拳经剑谱,交给铁镜心,并郑重说道:“这是
我一生心血之所聚,但愿你能发扬本门的武功。”铁镜心料不到师父不但不念旧过,而且竟
然将他一生的武学,不传之爱女爱婿,而传给他,当真是令他感激涕零,衷心感动。当下铁
镜心接过拳经剑谱,恭恭敬敬的给师父磕了三个响头。师徒两人这才依依不舍的分手。日后
铁镜心参透了惊涛剑法的精髓,也成为了有数的武学大师,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众人上了贡船,便即扬帆出海,海中虽有风浪,但贡船有两层楼高,长十余丈,好
像一条大鲸鱼一样浮游海上,甚为平稳。船中诸人要数沐磷最为高兴,天天和张玉虎凭着船
舷,观赏海景,谈古论今。张玉虎却时时刻刻在想着那位龙小姐,担心自己的赌赛输了。
  这一日到了黄浦江边,那时黄浦还只是一个渔港,远不若今日之繁荣,船泊江边,已是
黄昏时分,张玉虎只好在船上再宿一宵,第二日再打算上岸。
  这一晚张玉虎与沐磷因为分手在即,大家都不肯睡,两人倚着船楼上的栏杆,正谈得起
劲,忽听得呼的一声,船身动荡。但见一条长绳,从半空中飞来。缠着桅杆,贡船因为食水
甚深,抛下铁锚,泊在离岸七八丈之处。张玉虎眼光锐利,这时已看出了那茶长绳是从岸上
的高处抛过来的,长绳的另一端想是安有钢爪,抓紧岸上的柳树或者其他什么,就像江湖卖
艺者所走的钢索一般,俱距离如许之遥,那长绳竟是抛得准、劲、疾三者俱全,这份内家劲
力可就远非江湖上卖解之流所能比拟了。
  张玉虎吓了一跳,倏然间,但见一条黑影,捷似猿猴,攀着绳索,横江飞渡,转瞬之间
就附着桅杆。张玉虎方自心中一动。”莫非是霍天都来了?”陡然间听得砰砰两声,两个巡
值的武师还未曾叫得出来,就倒在地上,颈骨都折断了。
  沐磷惊得呆了,就在这一瞬间,两个黑忽忽的东西,突然从桅杆上向他们掷来,张玉虎
将沐磷一推,转身便是一掌,掷来的两个拳头般大的铁胆,劲力奇大,震得张玉虎胳膊酸
麻,竟然接它不住,轰隆两声巨响,铁胆将船板打穿了两个洞!
  张玉虎大怒,奋起神力,“咔嚓”一掌,将那三丈多高的桅杆击折,那条黑影一声怪
笑,手举独脚铜人,向着张玉虎迎头便砸!
  猛听得一声大喝,在船上巡值的屠刚距离得近,抢先来到,日月双轮一举,想趁着那人
身子悬空,便将他击倒。双方兵器一接,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屠刚左手的日轮脱手飞
去,丢下江心,右手的月轮,也给他的铜人打得扁如铁饼,屠刚给震得蹬蹬蹬连退几步,
“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张玉虎大怒,喝道:“你没瞧见桅杆上的飞虎旗吗?”月光之下,只见那人虬须如朝,
冷冷说道:“什么飞虎旗?皇帝的龙旗也吓我不倒,管你什么飞虎旗!”张玉虎忍着气问
道:“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可是冲着船上的贡物来么?”那虬须汉子道:“小朋友,你猜
得半点不错,瞧你能够接我两个铁胆的份上,饶你不死,快叫船上的人将贡物搬出来!”张
玉虎道:“好,飞虎旗你不认得,叶大哥这面金牌你总认得吧?”那虬须大汉冷眼一瞧,哈
哈大笑道:“什么叶大哥?是叶成林吗?”张玉虎怒道:“东海十三岛的岛主叶成林的龙头
金牌你认得了?”那虬须汉子冷笑道:“叶成林是什么东西?你居然拿他的金牌来恐吓我?
哼,哼,我本来想饶你一命,现在你可休想活了。”怪笑未停,铜人便已拦腰扫到!
  张玉虎使出“穿花绕树”的身法,反身一跃堪堪避开,虬须大双将铜人一送,只打得船
栏折断,木片纷飞,威势猛烈之极,张玉虎大为诧异,心中想道:“若然他是金刀寨主邀请
来劫贡物的陆上英雄,却无不识我的飞虎旗之理;若然他是黄海的海盗,也断无不识叶大哥
那威镇四海的龙头金牌之理。看这情形,又是另一路要劫贡物的独行大盗了。一个龙小姐已
经难于对付,想不到中途又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心念未已,那虬须大汉一招“五岳开
山”,铜人起处,挟着一股强风,当胸猛砸。张玉虎大怒,反转刀背,用了一招“横江截
斗”。但听得嗖的一声,火花四溅,那大汉神力惊人,要不是张玉虎收势得快,宝刀几乎给
他磕飞。张玉虎大吃一惊,要知张玉虎从黑白摩诃学过罗汉五行神拳,内力练得十分沉厚,
出道以来,从无敌手,料不到而今,给这虬须大汉比了下去!那大汉见他小小年纪,居然能
硬接铜人,心中也是好生诧异。他攻势一发,难以自休,铜人横冲直扫,船上的东西,碰着
的无不碎裂,把沐磷看得心惊胞战,大声呼援。
  幸而张玉虎所学的武功甚杂;一见不能力敌,便行智取,一面使出“穿花绕树”身法,
腾挪闪展,避免和他硬碰,一面使出“玄机刀法”,虚虚实实,寻缝觅隙,游身缠斗。哪知
这大汉的兵器虽然粗笨,施展开来,却是风雨不透,而且力道奇大。张玉虎离他八尺之外,
兀自感到呼吸难舒,哪里欺得近身,他那精妙的铁指禅功和斩脉手法,都没有机会运用。
  那大汉志在劫取贡物,不耐久战,他交手之后,虽然知道张玉虎武功不同凡响,但想着
在十招之内,也定能将他打落江中,哪知转眼之间已斗了二三十余招,仍是未能取胜,心中
焦躁,铜人一摆,突然向张玉虎胁下的“肺愈穴”一撞。张玉虎见他居然能用铜人打穴,在
江湖之上,可说是绝无仅有,更加谨慎提防。当下还了一招”飞渡阴山”,以极快速的刀法
趁他的铜人未曾扬起,一跳跳开,立刻斩他上盘,刀尖刺他咽喉,刀锋削他手臂。
  忽听得“咔嚓”一声,那大汉的铜人一震,铜人的嘴巴忽然张开,一口咬着他的刀尖,
原来那铜人内藏机关,口中一列钢牙!可以锁拿刀剑。张玉虎用力一夺,没有挣开,那大汉
呼的一掌击来,张玉虎出掌相抗,趁机会施展铁指禅功,点他脉门。但听得“蓬”然巨响,
张玉虎胳膊酸麻,那大汉踏碎了几块船板,一条臂膊也垂了下来。张玉虎忽将刀锋一转,他
的缅刀锋利之极,那大汉给他点中脉门,力道弱了一半,扯不住他的宝刀,张玉虎一刀削断
了两齿钢牙,夺出兵器,吸了口气,但三觉胸口烦闷,呼吸已是不大自如。
  这时早已把全船惊动,喧闹声中,但见两条人影疾向那虬须大双扑去,一个是铁镜心,
一个是褚霸。铁镜心先到,宝剑一指,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那虬须大汉单掌护胸,铜
人往外一推,张玉虎大叫道:“此人不可力敌!”急忙一刀斫他后背,那虬须汉子移转铜人
一挡,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随着“铛”的一声巨响,铁镜心的宝剑把铜人的五指削
断,张玉虎的宝刀则被反震回来。
  幸亏张玉虎这一刀用足内家真力,把虬须大汉那铜人的沉重压力削去了七成,而铁镜心
又得他出言提醒,出剑之时,用了粘连牵引的化解对方劲力的招数,饶是如此,虬须大汉的
三成劲力,他亦已禁受不往,跄跄踉踉的连退几步,然后脚跟旋转,直打了两个圈圈,这才
把那股大力化开,将身形稳住。
  就在铁镜心给铜人震退的那一瞬间,褚霸亦已是一招“大擒拿”手法,向那虬须汉子的
手腕抓去。虬须大汉将护胸的手掌一翻,褚霸急忙沉肩缩掌,只听得“啪啪”两声,双掌相
交,如击木石。褚霸左掌穿胸而过,化开了对方的攻势,后退三步,身略形晃,却并没有摔
倒。
  并非褚霸的功力比张玉虎还强,而是因为张玉虎与铁镜心先接了那虬须大汉一招,到褚
霸的手掌欺身穿进的时候,那大汉已是强弩之未;二来褚霸的双掌乃是一刚一柔,一见右掌
的阳刚之力被反震回来,立刻用左掌的阴柔之力化解,故此幸得无伤。
  那虬须大汉打退了三个强敌,俯首一视,只见手腕之处,现出一道红印,微微“噫”了
一声,叫道:“这位老师父可是浙东震浦的阴阳手褚霸么?”
  褚霸见这个劫船的大盗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又是欢喜,又是惶恐,答道:“不错,在
下正是浙东褚霸,请问阁下高姓大名,师门宗派。”褚霸老于江湖,希望和他攀上什么渊
源,好化解这场祸事。哪知这虬须汉子理也不理,却又转过头来问张玉虎道:“你是不是张
风府的儿子,张丹枫的徒弟?”张玉虎道:“我父师的名字岂是你叫得的?你妄自尊大,有
甚来头?”
  那虬须大汉仰天大笑,忽地又向褚霸问道:“浙江省的贡物是你保的?”褚霸道:“不
错呀,请老兄——”“请老兄高抬贵手”这一句话还未说完,那大汉又转过来问张玉虎道:
“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是要劫天下各省贡物的领袖人物吗?”张玉虎道:“我承天下英雄
推举,岂敢推辞?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出言蔑视。”那虬须大汉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褚霸听出虬须汉子的口风之中,似乎与叶成林、张玉虎诸人不对,连忙说道:“这里面
有个原因。”正待解释他何以会与张玉虎他们同船,那虬须汉子忽地面色一沉,纵声怪笑
道:“这贡物我是劫定的!”铜人一举,呼的一声向张玉虎打来,张玉虎横刀一削,左手屈
指疾弹。那虬须汉子一击不中,识得他铁指禅功的厉害,不待张玉虎还击,早已一个“盘龙
绕步”,转身掠出,到了铁镜心身边,阴恻恻一声冷笑,铜人高举,砸他头盖。铁镜心脚尖
一点,飞起一丈多高,宝剑舞起一道紫虹,凌空下击。那虬须汉子知道这是宝剑,又听得背
后金刀劈风之声急激之极,料想是张玉虎的缅刀劈到.不无顾忌,立即把铜人一举,荡开铁
镜心的宝剑,霍地一个晃身,冲到褚霸身后。张玉虎叫道:“褚老师,小心了!”说时迟,
那时快,虬须汉子将铜人一推,撞向褚霸胁下的“章门穴”,褚霸反手一掌,刚柔两股力
道,互相牵引,但听得“铛”的一声,张玉虎一刀所中铜人的背心,褚霸乘机将那铜人引出
外门,抹了一额冷汗。
  这虬须汉子在瞬息之间,连袭三个高手,当真是又狠又猛,除了张玉虎之外,褚霸固然
是吓得心中打鼓,连一向自负的铁镜心也露出惧容!
  张玉虎叫道:“咱们三人小心应付,决计可以赢他!”挺刀直上,将虬须汉子的攻势接
去七成,铁镜心仗着宝剑之利,更不愿在张玉虎面前失了面子,亦自贾勇作战,只有褚霸心
中暗暗嘀咕,但转念一想,听这虬须汉子的口风,纵算他是与叶成林、张玉虎作对,却也不
见得便是自己的朋友;而张玉虎现在却确是出力为自己保护贡物,权衡利害,只得舍弃了向
那虬须叹子求和之急,与张、铁二人合抗强敌。
  这样一来,那虬须汉子虽然武功惊人,张玉虎这一边却也站稳了阵脚。三人围着他厮
杀,张玉虎的缅刀化成了一道银蛇,伊如白虹飞舞,而且刀中夹掌,使出他从黑白摩诃、乌
蒙夫、云重等当世一流高手所学来的上乘武功,狠缠狠打;铁镜心武功虽然较弱,但他的宝
剑却是神物利器,使出惊涛剑法,有若天风海雨,迫人而来,亦是有攻有守;那褚霸虽无宝
刀宝剑,但他的阴阳掌法,刚柔兼济,亦自有其怪异之处,虽是不能伤敌,但在张、铁二人
掩护之下,亦足以自保有余。那虬须汉子战到激处,怪吼连连,铜人飞舞,使到疾处,恍如
铜人压顶,发出呼呼轰轰的声响,船上兵丁个个吓得面青唇白,躲进舱中,不敢观战。
  正自战至极度紧张之际,忽听得船身欺乃,张玉虎斜眼一瞥,只见江上正有几只小船划
来!
  当先的一只小船忽地射出一溜蓝火,随着有人发声长啸。张玉虎身为江南豪杰的盟主,
当然识得这是黑道上的讯号,心中想道:“当前的那条船是主帅的座船,他发出蛇焰箭乃是
向同伴报道发现敌踪,在这黄浦江上出了我们这条贡船,哪还有另外的目标值得他们注
视?”过了片刻,但见那几条小船如箭飞来,船头上都已有人亮出兵器,铛铛之声大作。张
玉虎心中一凛,想道:“这虬须汉子一人,已是难于应付,他的同伴,又不知还有什么高
手?”
  那虬须汉子忽地怒吼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铜人猛地出手,一锤之下,褚霸
吓得伏倒船板,一滚滚开,但听得“轰”的一声,铜人将船板打穿了一个大洞。张玉虎趁势
一刀削去,虬须汉子将铜人的脚跟一撑,把缅刀弹开,接着一声大喝,铜人蹦起,向铁镜心
拦腰疾扫。但听得“唰”的一声,铁镜心一剑穿过他的衣襟,但本身也给铜人荡起的劲风震
得立足不稳,撞倒了船上的栏杆,要不是收势得快,几乎跌下黄浦江中。
  张玉虎机灵之极,见此情形,愕了一愕,忽地心中一动:“若然来的是他的援兵,他何
须如此拼命?”勇气倍增,叫道:“铁兄,褚老师,他这乃是困兽之斗,无能为力了,不必
怕他!”挺刀猛扑,施展“穿花绕树”身法,腾挪闪展,软硬兼施,接了他五六招攻势,铁
镜心将宝剑挥了一道圆弧,攻守兼备,上前助战,那褚霸爬起身来,定了定神,搓搓双掌,
也小心翼翼的跟在铁镜心后面,仗着他宝剑的掩护,乘间发掌助攻。
  就在此时,那几条小船已经靠近,前列的三条船上,各自飞起一人,跃上贡船,为首的
人一声喝道:“正是这厮!”但见鞭风呼响.刀刀如雪,这三个人都向那个虬须大汉杀去!
  张玉虎喜出望外,原来这三个人中有一个竟是他的副手周志侠,周志侠是奉他的命令先
到江苏来劫贡物的,不知怎的会突然而来?但这时哪还有余暇多问,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便各自施展绝技,围攻那个虬须汉子。
  周志侠的武功不在铁镜心之下,另外两个老者,一个使虬龙鞭,一个使分水刺,招数精
奇,亦是武林高手。那虬须汉子起初力战张、铁、褚三人,还勉强可以打成平手,这时又添
了三个生力军,饶他武功再高,亦自支持不住。不过片刻,但听得“嚓”的一声,肩头中了
张玉虎的一刀,接着“唰”的一声,又中了那老者的一记软鞭。那虬须汉子舌绽春雷,蓦地
大喝一声,褚霸一窒,虬须汉子一招“霸王扛鼎”将铁镜心的宝剑和周志侠的单刀都打落地
上,忽地冲到船边,抓起了一个兵丁,抛上半空,随即腾身飞起!
  张玉虎追斫祈一刀,没有斫中,暗呼可惜。但见那虬须汉子跳上半空,落下来时,适才
被他抛出去的那个兵丁正好在他脚下,被他当成垫脚之物,他双脚在那兵丁身上一踏,二度
腾身,扑上对岸。小船的壮士流矢疾发,却都被他的铜人挡了回来。
  那兵丁惨叫一声,坠下江心,官军急忙将他捞起,但见这兵丁的胸骨已被踏折,受了重
伤,不过还未至于毙命。船上诸人见那虬须汉子如此凶狠,均自咬牙痛恨。但见他用这个办
法,横渡七八丈宽的江面,也不能不佩服他武功之强与应变之灵。
  周志侠这时才缓了口气,问道:“张舵主,你贡物劫到了手没有?”褚霸心神才定,又
吃一惊,张玉虎笑道:“这条船的贡韧例外不劫!”周志侠道:“为什么?”张玉虎道:
“这是叶大哥和我的意思。原因等后再说。你先说你是怎么来的?和这个虬须汉子有甚过
节?”周志侠看了贡船上的那几个军官一眼,张玉虎立知其意,笑道:“反正天色就快要亮
了,我就搭你们的船上岸吧。
  沐磷出来与张玉虎道别,笑道:“刚才这场大战真是好看煞人,但愿再遇上一次,可惜
你要走了,我可又不敢盼望再遇到这般的凶神恶煞了!”褚霸送张玉虎下船,亦是忧心忡
忡,迫于辞色。张玉虎安慰他道:“像虬须汉子那样的强敌,江湖少有,他肩上中我一刀,
胸膛又着了这位老英雄一鞭,总得十天半月,才能伤好。你赶快上京去吧,有我的绿林箭,
大可放心。”沐磷笑道:“可还得提防那位龙小姐!”张玉虎道:“褚、屠二位老师再加上
铁大哥和你也可以应付她了。”沐磷道:“我可算不上数。”张玉虎笑道:“你走了一趟江
湖,谦虚多了。”两人挥手道别,褚霸自回船去照料日月轮屠刚的伤势。沐磷则倚着船舷,
直到那几只小船看不见了,这才回转舱中。
  按下沐磷与铁镜心诸人暂时不表。且说张玉虎与周志侠及那两个老者上了小船,向下游
划去,准备在黄浦港的僻静之处靠岸。上船之后,听周志侠介绍,原来这两个老者便是太湖
的正副寨主柳泽苍和蒋平根,彼此都是久已闻名了的,各自道了仰幕之忱。张玉虎更多谢他
们前来助战。柳泽苍道:“我们在上个月已接到北方金刀寨主的绿林箭了,周小侠要劫江苏
省的贡物,我们自当效劳,可惜我们这许多人,还是让那厮走了。”张玉虎听他这么一说,
暗暗纳罕,想道:“为什么将江苏省的贡物与那虬须汉子缠在一处?”便先问周志侠道:
“那么江苏省的贡物你劫到手没有?”周志侠恨恨说道:“刚劫到手,却又被人转劫去
了。”正是:
  江湖险恶多风浪,变化离奇豪杰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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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九回 毒掌诡谋 重伤周志侠 神坛法杖 再见毕擎天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九回 毒掌诡谋 重伤周志侠 神坛法杖 再见毕擎天   张玉虎冲口说道:“是不是龙小姐劫了?”周志侠道:“哪一位龙小姐呀?”张玉虎时
刻想着那位龙小姐,被周志侠一问,不觉面红过耳,笑道:“我猜着了,不是龙小姐就定是
刚才那个虬须汉子了。龙小姐之事,以后再说。你先说是怎么被劫去的。”周志侠道:“正
是那个虬须汉子,这事情发生不过五天,我们打听得江苏贡物起运,便在淮安的险峻之处埋
下伏兵,当时还有洪泽湖的赵寨主给我们帮忙,押运贡物的三个武师是八卦刀周泰的弟子,
武功不弱。两方混战了一个时辰,我们才将官军打败,刚刚将贡物搬上大车,那个虬须汉子
忽然冲来,手舞独脚铜人,砸碎车盖,一阵乱打,打死了我们十四个兄弟。小弟自愧无能,
抵挡不住,只好率众落荒而逃。就是这样,方到手的贡物又被他劫去了。”张玉虎道:“那
时官军还没有撤离战场吧?”周志侠道:“尚在混战之中。”张玉虎道:“那么这虬须汉子
当真是乱打一通吗?官军有没有死伤?”周志侠道:“就是有点奇怪,这虬须汉子虽然是乱
冲乱打,他的独脚铜人却好似长着眼睛似的,专打我们的弟兄,官军一个也没有受伤。”张
玉虎听了,沉吟不语。周志侠道:“大哥可是发现了什么疑窦么?”张玉虎道:“正是。若
说他是有意帮官军的忙,他为什么又劫贡物,若然不是,他为什么又好像对官军方面的人手
下留情?”周志侠再听张玉虎说了昨晚劫船的情形,疑窦更多,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周志侠续道:“我们回来之后,打听得浙江省的贡物从海上运来,估量那个虬须汉子可
能又要来劫,因此便再邀了太湖的柳、蒋二位寨主,准备和那虬须汉子大斗一场。”蒋平根
插口说道:“幸好张小侠也在船上,要不然不是我说泄气的话,只怕我们这两个老头加上周
老弟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周志侠道:“正想请问大哥为何也在船上?张玉虎将叶成林的安
排告诉了他,又把龙小姐截劫湖南、湖北、贵州、福建等省贡物的经过说了一遍,周志侠皱
眉道:“真想不到江湖道上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张玉虎沉吟
半晌,说道:“龙小姐对咱们好像没有什么敌意。和我的赌赛也似是只为了争一口气,虽然
行径够怪,令人煞费猜疑,对咱们为害不大。那个虬须汉子却定要小心提防。”
  不久,船泊港口,张玉虎等人随周志侠到了落脚之后,留守的弟兄一见周志侠便嚷道:
“山里的杨寨主有急信送来。”周志侠惊疑不定,到了里面,取了那封信一阅,便递给张玉
虎道:“山东的贡物在八天之前也给他劫走”情形和我们遭遇的一模一样。”张玉虎看了一
遍,道:“你看清楚了没有?这里面还有更奇怪的事情!”
  周志侠道:“山东东平庄的刘庄主在祖袂山边发现了阳宗海的行踪。嗯,我似曾听你说
过,你们以前就是住在祖珠山的一个小村。”张玉虎道:“信上报告这两件事情,算算日
期,刚好在阳宗海的踪迹被发现之后的第三天,就发生了虬须汉子劫山东省贡物的事情。”
周志侠道:“大哥怀疑这两件事有连带关系吗?阳宗海以前不是做过大内总管的么?难道他
如今也做起独脚大盗来了?”张玉虎道:“现在还猜不透,不过阳宗海此人诡计多端,他重
现江湖,决然没有好事。他与虬须汉子先后出现,看来未必是偶然的巧合。周二哥,反正咱
们要北上京师,明天就立身先到淮安走走,然后再到山东会齐杨寨主他们。一同北上吧!”
  第二日张玉虎与周志侠选了两骑骏马,一同北上,先到准安查访一番,访问了附近的好
几位武林名宿,想打探那虬须汉子的来龙去脉,却半点也探不出来。按照江湖道上的经验,
他做下这么大的案子,事先总得有接应的人,替他踩道或把风,然而张玉虎查访了两天,非
但找不到半点线索,据淮安附近一带的武林名宿和江湖人物所言,那几天甚至连陌生人也没
有见过。
  张、周二人查不出所以然来,只好离开淮安,继续北上。走了两天,这一日经过了宿迁
之后,下了一场大雨,道路泥泞,忽见一辆骡车,陷在泥沼之中,车上两个人,一个是上了
年纪的学究模样的老头儿,一个是二十岁不到的少女,都下了车来抬那车把,想把陷在泥沼
中的骡车拽出,两人气喘吁吁、那骡车陷得更深了。张玉虎与周志侠下马帮忙,将骡车拽
起。重新上搭,那老学究连连多谢,少女也检祆一福。周志侠少不免和他们搭讪几句,一问
原来他们父女二人也是往山东临沂去的。那老学究道:“听说这一带路途不清,两位腰悬刀
剑,似是惯走江湖的人,不知有所闻乎?”张玉虎道:“盗贼出没的事各处都有,不止有所
为然。”那老学究越发忧形于色,道:“山东响马的厉害,素来出名。呀,要不是我要送小
女到淮阴成亲,真不愿走这条路。”张玉虎笑道:“老先生怕强盗劫了令媛的嫁妆吗?”那
老学究道:“不,不,鄙人一介寒儒,哪有什么陪嫁之物,我,我是怕强盗劫了她。”那少
女羞得满脸通红,周志侠一想确是可虑,心中想道:“反正这里到临沂不过三四天路程,就
同他们走一程吧。”正想说话,张玉虎笑道:“盗贼出没,多在晚间,老先生走的又是官
道,人来人往,白日青天,谅强盗也不敢这样大胆公然抢劫的。呀,雨已停了,可以赴路
啦。”跨上马背,唰的一鞭,不听那老汉唠叨,径自走了。
  周志侠十分疑惑,催马赶上,道:“总舵主,反正咱们顺路,为什么不与他们同行?”
张玉虎道:“咱们快马奔驰,怎耐烦他们的骡马慢慢地走?”周志侠道:“咦,大哥,你平
素不是这样的人。咱们虽说有紧要的事情,耽搁一两天也算不了什么。”张玉虎笑道:“你
当真怕强盗劫了他的黄花闺女么?”周志侠面上一红,道:“若是那几个大寨的弟兄,他们
纪律甚严,当然不会做这种下流之事。但良莠不齐也是有的。咱们与他们作伴,最少可以令
他们安心?”张玉虎笑道:“我看那少女眉宇之间有一股荡气,不像是出身于书香之家的正
经闺女。二哥,你虽比我大一岁,江湖上的事情,或者我会比你熟悉一些,人心难测,我劝
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张玉虎自父亲死后,不过十二三岁,便随师友闯荡江湖,几年前便
已扬威立万,所以这次才被推举出来,作为劫贡物的首领之一。周志侠虽然是北方绿林盟主
周山民的儿子,但他一向在义军之中,仗着父亲的荫庇,江湖的阅历甚浅,与张玉虎相比。
那确是差得太远,这次他父亲要他做张玉虎的副手,就有着要他跟张玉虎历练历练的意思。
所以他虽比张玉虎大一岁,称呼上却叫张玉虎做“大哥。”他听得张玉虎这样说,不便违
拗,只好算了。
  可是周志侠心中却甚不服气,暗自想道:“人家闺女正不正经关你什么事,难道只因怀
疑她不正经,就可以任由她被抢去吗?再说到人心难测,那更是笑话。凭着你我这一身武
功,难道还怕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父女?”越想越不以张玉虎为然。
  傍晚时分到了崎山镇,两人至一间客店投宿,晚饭过后,那两父女的骡车也赶来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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