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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剑风云录

_5 梁羽生(当代)
短,龙小姐自是占尽便宜,好几次险些给她打中,龙小姐格格笑道:“你以后还敢看轻女子
吗?”
  张玉虎怒道:“你当我真个打你不过不成?”骤然间一掌拍出,呼呼风响,用的竟是大
力金刚掌的功夫,但怕她经受不起,仍然手下留情,只使了五成真力,龙小姐衣袂飘飘,随
着掌风直晃出去,忽地笑道:“也不见怎么厉害。”倏然间反手一挥,双袖挥舞,又袭到了
张玉虎的胸口!
  张玉虎大怒,一掌紧似一掌,不再留情,“金刚掌”乃是天下最刚猛的掌法,这一使开
端的非同小可,但见叶落枝摇,砂飞石走,龙小姐表面上虽然还是谈笑自如,心中却已暗生
骇惧。转眼间,张玉虎连发了四四一十六掌,把龙小姐逼得连连后退,她衣袖虽长,亦是只
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但张玉虎却也打她不倒,但见她衣袂飘飘,双袖挥舞,随着张玉虎的掌力所指,起落进
退,飘忽如风,美妙轻盈,若合节拍,张玉虎只能将她逼得离身,却无法打中她一掌。张玉
虎暗暗惭愧,想道:“她的功力虽不及我,但能够支持,已大是不易,我的轻功,却是显明
的不及她了。”
  激战中张玉虎忽把掌力一收,龙小姐突然感到压力一轻,失了重心,身不由己的向前一
扑。说时迟,那时快,张玉虎倏地化掌为指,使出“铁指掸”的功夫,双指一划,声如裂
帛,登时把龙小姐的一条衣袖撕了下来,露出她欺霜赛雪的玉臂!
  龙小姐杏脸飞霞,酡颜若醉,张玉虎用尽乎生所学,才赢得一招,见此情形,有点不好
意思,正想道歉,龙小姐忽地面色一端,大大方方地笑道:“这没什么!你虽然是用了诡
计,也总算赢了我的一招。好吧,我再领教你兵器上的功夫!”不待张玉虎答话,“嗖”的
一声,先拔出了一把光芒闪闪的长剑!
  张玉虎道,“慢来!慢来!咱们得说个清楚,你输了便怎样?要不然胡打一气,那可没
有什么意思!”龙小姐道:“好吧,那么咱们就赌他一赌!”张玉虎道:“赌些什么?”龙
小姐道:“拿天下各省的贡物作为咱们的赌注!”张玉虎哈哈笑道:“这赌注正合我的心
意,我若输了,连已劫得的那十几省的贡物,也都归你!”龙小姐摇摇头道:“我也不要你
的!”张玉虎奇道:“怎么,你不要我的,我可要你的,要不然还赌些什么?”龙小姐道:
“你听我说,今晚咱们其实已比了两场,第一场比试轻功,在前半段那百多里路,你赶不上
我,后半段那百多里路,我终于给你渐渐追上,假若咱们再不歇息,那么你可能赶过我的前
头,所以这一场轻功比试,算作扯平,我的说话公不公道?”张玉虎一想,自己的轻功本
领,其实确不如她,所以能够追上她,那是因为自己的气力比她能够持久之故,于是尴尬笑
道:“公道之极,不过我是个男子,在气力上占了你的便宜,可是有点惭愧。”龙小姐冷笑
道:“我若输了,我绝不拿男女之别来作藉口。哼,哼,男人天生的就要比女人强么?”顿
了上顿,接着说道:“刚才那一场比试,你虽然是用了诡计,我仍算你是赢了我一招。所以
这第三场嘛,我若输了,就是连输二场,无话可说,我所劫得的那几省贡物,将来都拿回来
结你。你若输了,咱们比对作和,我不要你的,你也不能要我的。这样,你总该满意了
吧?”这个条件,对张玉虎大大有利,张玉虎不觉心头一震,想道:“这位小姐,居然比我
还要骄傲得多!这岂不是摆明让我么?”
  龙小姐长剑一指,傲然笑道:“同不同意?”张玉虎拔出宝刀,笑道:“同意!但我可
要提醒你,我这口刀可是宝刀!”龙小姐道:“知道啦,快进招!”那傲岸的神情,竟似满
不在乎他的什么宝刀宝剑!
  张玉虎道:“刚才是我先进招,这回轮到你出可不能老占你的便宜。”龙小姐道:“也
好!”青钢剑扬空一闪,骤然一招“流星赶月”,剑锋直刺面门,张玉虎心中暗笑:“你一
出手猛攻,我正好以静制动!”横刀截她剑刃,哪知她这一招似实实虚,并未使全,倏的便
变为“云横秦岭”,剑势虽然奇妙,张玉虎也并不怎么在意,心道:“原来她是武当派
的。”这一招“云横秦岭”,应该是剑锋横截,稍向左刺,削敌人右腕,张玉虎应了一招
“旋乾转坤”,反转刀背,疾拍出去。哪知她这一招剑法,形似实非,似左忽右,剑锋一
滑,唰的一声,剑尖竟然直刺到张玉虎的脉门。张玉虎大吃一惊,百忙中用刀柄一敲,这才
在间不容发之间避过,吓出了一身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龙小姐在第二第三招又连环攻到,第二招用的是崆峒派的剑术中的一
记杀手,名为“明驼千里”,剑锋下刺敌人膝盖.张玉虎对崆峒派的剑术并不十分熟悉,虽
然识得这招,却不敢和她对攻,用了一招“移山镇海”护住下盘,但觉她这剑势与“明驼千
里”的招数又似乎微有不同。刚刚挡开,龙小姐第三招又闪电般的杀到,这一招张玉虎认出
是北少林“伏魔剑法”中的一招“韦陀降虎”,剑势下劈,兼向横披,刚猛之极,少林剑
法,武林中的人物谁不知道,张玉虎毫不迟疑,刀锋一撩,立刻还了一招“一柱擎天”。哪
知龙小姐这一招仍然似是而非,张玉虎这一刀竟然没有挡着,急忙用个“弯腰插柳”的身
法,硬生生的俯身转了半个圆圈,但觉背脊沁凉,龙小姐那一剑唰的从他背上削过,若非张
玉虎闪避得宜,这一剑便要挑破他的脊骨!
  龙小姐哈哈笑道:“猛虎不伏,尚待何时?”张玉虎这才醒起,原来她用这招“韦陀降
虎”,乃是故意来触犯他的名讳,张玉虎大怒,猛然挺身,宝刀划了一个圆弧,疾攻出去,
冷冷说道:“且看是我能擒龙,还是你能伏虎?”张玉虎的武功其实要比这位龙小姐稍胜半
筹,刚才连连吃亏,乃是摸不清对方剑路之故。这时三招一过,张玉虎人本机灵,早已打定
了主意:“我不管她是何家何派剑法,我只以玄机刀法对付,不必用心刻意去求破她,且看
她有多少怪招?”玄机刀法,雄浑非常,张玉虎的功力又在龙小姐之上,这佯一来,双方一
攻一守,张玉虎果然将形势稳住,并且不时的利用宝刀,找对方的剑刃硬磕。
  霎时间双方拆了一十九招,龙小姐竟然接连用了十九派不同的剑法,每一招式,却又和
原来的剑式有多少差别,张玉虎心中大为奇怪:“这位小姐看来不过是与我一般年纪,她怎
的竟能将这么多家的剑法学全?而且还能别出心裁,加以变化?”十九招之后,龙小姐的奇
招妙着,仍然层出不穷,但却是在那十九象剑法之内,加以变化。张玉虎心中一动,想道:
“咦,她这种综合各家的剑法,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忽然想起了霍天都来,心道:
“我初见霍天都之时,他已收集了十三家的剑法,后来霍天都得我师父指点,除了玄机刀法
的精华之外,又多学了四家,算起来是一十六家、去年听于师姐说,石惊涛借给了他一本惊
涛剑谱,青阳子又抄了一本青城古谱给他,这样一算刚好是一十九家。莫非她与霍大侠有甚
渊源?”但转念一想,心中又道:“不对呀不对,这次英雄大会,也有请帖邀霍天都夫妇出
山相助,主持劫西北各省的贡物,而且已蒙答应。若然龙小姐与他们夫妇有甚渊源,岂有与
我作对之理?”
  两人都施展出浑身本领,从朝露未干的时刻直打到日上三竿,龙小姐仗着身法轻灵,抢
了背着阳光的有利地位,运剑如风。攻势有如长江大何,仍是绵绵不断。张玉虎沉着应付,
不求有功,先求无过,见式拆式,见招破招,一有机会,便硬磕她的兵刃。每一次刀剑相
交,都震得龙小姐虎口一阵酸麻,这时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弱点所在,各以所长,攻敌所短,
但时间一久,终是龙小姐稍稍吃亏,要不是她抢得背阳的有利地位,早已落败。
  张玉虎见对方败象显露,越发精神,龙小姐哪肯服输,力挽危局,剑招也是越来越见奇
诡,不多久又斗了一百多招,但见剑气如虹,刀光耀目,张玉虎叱咤风生,龙小姐娇喘细
细,端的是一场龙争虎斗!张玉虎虽然已是稳操胜券,对龙小姐也不禁暗暗佩服,这一仗当
真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的强战!
  战到紧处,张玉虎觑准机会,蓦地一声大喝,宝刀一起,横截青锋,算准龙小姐必然向
左方闪避,陡然一个“搂膝绕步”,身随刀走,双目注定对方的剑尖。但见龙小姐一飘一
闪,剑尖晃动,剑招化为“金针度线”,果然向自己左胁的“愈气穴”刺来。张玉虎抓紧时
机,的一刀横斩过去,这一招“白鹤亮翅”拿捏时候,妙到毫颠,龙小姐若不立即扔剑挡
刀,手腕就非给张玉虎斩断不可。
  张玉虎与龙小姐斗了半天,已深悉她的武功,料想她也必然懂得只有撤手扔剑,才可以
破去自己这一招,所以放心斩去。哪知一刀劈去,龙小姐忽地一声凄叫,整个身子扑上来,
摇摇欲倒!张玉虎陡然一惊,心道:“原来她竟不识破法!难道我这一刀竟然斩伤了她
么?”一想龙小姐这样的一个美人儿,若给自己斩断了一条手臂,这岂不是大大的造孽!
  两人的动作都快似电光石火,张玉虎心念一动、哪还有时间容他细察,看龙小姐究竟是
否受伤?一惊之下,急急缩刀,哪料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龙小姐忽地“噗嗤”一笑,柳腰
一挪,唰的一剑,将张玉虎头上的英雄巾削落,焉然一笑,低声说道:“承让,承让!”
  张玉虎定了定神,叫道:“你这算什么?”龙小姐笑道:“对不起,这一场是我赢了!
以后咱们各劫各的,你可不许再向我纠缠!”张玉虎给她用诡计胜招,哪里肯服?然而双方
比武,兵不厌诈,又哪有不许别人施用诡计的这一条?张玉虎虽然不服,却也无法撒赖,只
好眼瞪瞪地盯着她。
  龙小姐忽又笑道:“我知道你不服气,那么我再给你一个便宜,来,来,来!咱们击掌
立誓!”
  张玉虎一肚皮闷气,怒声说道:“立什么誓?”龙小姐笑道:“你别生气成不成?看你
这个样子,把人家的好意都辜负了。哼,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张玉虎道:
“好,你说,你说!”龙小姐道:“咱们以三月为期,在北京见面。到时再算一算,看是谁
劫的贡物多?”张玉虎气往上冲,道:“你居然还要与我打赌?”龙小姐笑道:“什么居然
不居然的?难道你还要持强欺压我,不许我劫贡物不成?”张玉虎道:“你这样打赌是什么
意思?”龙小姐道:“谁劫的贡物多,谁便算赢呀!”张玉虎心道:“你这岂不是故意要和
我难为吗?你劫了这么多省的贡物还要再劫!叫我向天下英雄如何交代?”几乎忍耐不住,
便想发作,只听得龙小姐“噗嗤”一笑,继续说道:“我瞧你急成这个样子,所以才和你打
赌,再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劫的贡物比我多,我便把我已经劫。”到手的各省贡物都送给
你,反过来你也要一样。”张玉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道:“真的?”龙小姐
道:“你若不信,咱们击掌立誓!”张玉虎道:“这个比赛,以贡物的价值来算呢?还是以
省份的多寡来算呢?”龙小姐道:“以省份来算。”
  张玉虎一想,这样的赌法,确是自己占尽便宜。龙小姐道:“怎么样,你还想些什么?
是不是怕输了便双手空空?哈,原来你竟把身外之物看得这么重要。”张玉虎想了一想,
道:“咱们把话说清楚了,我可不想占你的便宜!”龙小姐道:“有话请说。”张玉虎道:
“我有许多伙伴,他们劫到的贡物,也是算在我的份上的。”龙小姐道:“我早知道啦,我
只有四个丫鬟,她们劫到的贡物,也是算在我的份上的。只怕我那几个粗丫头未必就输给你
手下的好汉!”
  张玉虎道:“好,君子无戏言,咱们马上击掌立誓。喂,誓言怎么说?”龙小姐伸出一
双玉掌,格格笑道:“愿赌服输,永无后悔!”张玉虎一掌拍下,照样念道:“愿赌服输,
永无后悔!”四掌相触,连击三下,张玉虎但觉好似有一股暖流似的,从她的掌心流遍自己
全身,禁不住心中为之一荡!
  龙小姐道:“好,我要赶去劫江南几省的贡物啦!咱们各显神通,你可不要老跟着
我!”笑声中,衣袂飘飘,好似凌风而去,张玉虎站在一块岩石上,遥望她的背影!心中情
思潮涌,自己也分辨不出,是气恼她,还是喜欢她?
  张玉虎凝想了一阵,也便动身赶往浙江。一路上想念那位龙小姐,但愿到了浙江之后,
又能够和她会面,好像劫贡物的大事,也都是次要的了。
正是:
  神龙逢玉虎,相见便相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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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六回 柳絮卷芳心 西湖浪静 楼船腾剑气 东海波翻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六回 柳絮卷芳心 西湖浪静 楼船腾剑气 东海波翻   数声之后,在杭州西子湖边,出现了一个衣裳质朴,状若乡农的少年,一身土布衣裳,
却掩盖不住他眉宇之间的英气,这个少年正是那个与龙小姐赌胜争雄的张玉虎。在杭州早已
有他派道的人先来匿伏,打探浙江省押解贡物的动静。张玉虎此来,就是想先找到那个人,
打听个清楚,贡物起程了没有,是谁人押送的,好在龙小姐之前,将贡物抢到手中。
  这时正是仲春时分,西子湖滨,小孤山麓,桃李盛开,梅花未谢,一眼望去,西湖就似
个艳装的少女,插满鲜花。桃李斗研,红梅吐艳,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端的是好一派阳春
烟景,张玉虎无心在苏堤漫步,攀柳观花,匆匆的过了“花港观鱼”(西湖一景),六通掸
院,直向西走,到了三台山麓。
  但听得路上游人笑语声喧,有一个秀才模样的人说道:“今年西湖添一个名胜,为湖山
生色不少。”他的同伴道:“你说的是于谦墓么?对啦,想于阁老在日,最爱西湖,遗命也
要埋骨湖滨,与岳坟为伴,咱们也该去默祭一番。”原来于谦屈死之后,英宗皇雨也知人心
不服,外惭二清议,内疚神明,因此准曹太监收尸,在西湖上为于谦造墓。到了新皇帝即
位,更进一步为于谦雪冤,承认他对明朝有功,溢于谦为“肃愍”,后来又改溢为“忠
肃”,并准于谦的养子于冕建词墓旁,称为“键功祠”。于谦墓至今犹存。新皇帝此举,当
然是为了平息民怒,但亦足见公道自在人心,正气永存天地,即算封建皇帝,亦不能不在正
义之前低头。
  张玉虎感慨万端,心中想道:“于阁老死后虽得雪冤,他的女儿女婿却是至今尚流亡海
上!看来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
  那个秀才模样的人缓缓吟道:“涌金门外柳如烟,西子湖头水拍天。玉腕罗裙双荡桨,
鸳鸯飞近来莲船。”这是于谦所写的歌吟西湖的诗,他的同伴说道:“于谦死后,长伴西
湖,泉下有知,亦当稍慰了。”
  张玉虎默默的跟随他们走,不久就看见三台山麓的于谦坟墓,“施功拘”前面的一片草
坪,正围着一大堆人,似乎是在看什么热闹。
  张玉虎怕有人注意,不敢到于谦墓前凭吊,远远的默祭一番,便挤进人堆之中。草坪上
正有一对江湖卖义的男女,看情形似是一对兄妹,这时正在表演空手夺刀的本领。张玉虎到
此,正是为了要找他们,原来这对兄妹,里的名叫朱宝,女的名叫朱灵,正是奉张玉虎之
命,匿伏杭城,伪装卖义,打探消息的人。张玉虎藏在人丛之中,不久他们就发觉,但却当
不知,仍在专心一意的表演。
  朱宝兄妹本来就是卖义出身,口吻举止,十分地道。但见朱宝摆开两把雪白的钢刀,向
观众打了一个招呼,朗朗说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咱两兄妹落拓江湖,谋生乏
术,外到杭州,给诸位大爷表演一套空手夺刀,开心开心。诸位若是看得还好,请随便赏赐
几钱银子,若是看得不好呢,请打个哈哈,包涵包涵!”几句江湖套语说完,立刻一招雪花
盖顶,双刀盘旋,向朱灵头上削下。
  朱灵尖声叫道:“哎呀,哥哥你真舍得斫我吗?”霍地一个凤点头,但见寒光一闪,她
头上插着的一朵梅花已给钢刀削落,胆小的吓得叫出声来,行家们则看出是妹妹在和哥哥闹
着玩儿,乐得哈哈大笑。
  但这两兄妹却甚为认真,但见朱宝刀光闪闪从“雪花盖顶”倏的变为“老树盘根”,双
刀向下疾斫。朱灵纵身一跳,金莲三寸,刚刚从刀口上掠过,又尖声叫道:“哥哥你真下得
辣手呀!”双掌一分扭她哥哥的手腕,朱宝一跳跳开,左一刀右一刀,刀刀砍向她的要害,
但见刀光胜雪,裹着红妆,两人这样一来一往,打了几十个回合,直把观众看得眼花缭乱。
忽听得朱灵一声矫叱,欺身直进,那两把钢刀看看就要砍中她的膊子,却忽见她十指一拿,
捏着了刀柄,倏然间把哥哥的双刀夺了过来,矫声笑道:“你砍不着啦。”观众虽然都知道
这是表演,却也禁不住轰然喝起彩来。
  朱宝满面笑容,向观众拱手说道:“多谢包涵。”转头向妹妹说迢:“各位大爷称赞你
啦,你还不向大爷们道谢。”朱灵扔下双刀,托起一个银盆,向观众盈盈施礼,道声“谢
赏!”有好几个观众便向盆中丢下了碎银。
  谢赏之声,正在不绝于耳,忽地有一条大汉跳了出来,向来宝喝道:“好大的胆子,你
们敢藐视官府的律令吗?”朱宝道:“什么律令?天下难道有不许卖义的不成?”大汉冷笑
道:“咱们杭州就不许!”朱宝道:“我以前也在此处卖义,有好几次之多,老乡中也还有
认识我的,我可没听说过贵府有这条律令呀。老哥你是——”大汉截着他的话道:“你管我
是什么人,只有我来管你,你知不知道,不许卖义的禁令,就是今天才张贴的”朱宝道:
“啊呀!原来如此,恕我不知。”那大汉道:“公事公办,岂能饶你,你们两兄妹快随我进
衙门去!”看情形他是一个便装的捕头,朱宝道:“我今日初到,委实未曾见到贵府的贴
文,请老哥高抬贵手。”观众中也有人替他求情道:“不知不罪,这位大哥,你就马马虎虎
放他一次吧。”那大汉喝道:“不行。”
  朱宝愠道:“老哥你真要把咱们这两个苦哈哈的拿到衙门去吗?你看我今天总共还未讨
到一两银子,你拿我进去,对你有什么好处?不如这样吧,今天这一点点银子,就送给你老
哥当作茶钱。
  那大汉鄙夷冷笑,“哼”了一声,说道:“谁稀罕你这点银子?”忽地回头邪笑,对着
朱灵说道:“看在这位小姑娘的份上,就饶你这一次吧。不过你们拿什么报答我?”朱宝忍
住了气,道:“你的大恩大德,咱们永不忘记就是。”大汉冷笑道:“谁要你空口道谢。”
朱宝道:“那你要什么?”大汉道:“要你的妹子给我做三个月丫头。名是丫头,我可不会
亏待她。你放心好了。小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呀?”说到后面这两句,曼声摇曳,意态轻
薄,还伸手捏了朱灵一下。
  忽听得“啪”的一声,朱灵反手一记耳光,打个正着,那大汉气得七窍生烟,骂道:
“野丫头你敢打我!”双臂箕张,立刻向她扑去。先宝本来不愿闹事的,这时也没法再忍,
左手推开朱灵,右手伸拳一格,喝道:“岂有此理,你敢欺侮我的妹子!”
  双臂相交,“蓬”的一声,两个人都退了三步,那大汉连声怒骂,挥拳复上,一招“黑
虎偷心”,向朱宝胸膛猛击。朱宝化拳为掌,使了一招“二郎担山”,将敌人的拳势化开,
接着一招“手挥琵琶”,横掌如刀,切他手腕,那大汉腰向后倚,左腿顿成虚步,呼的一拳
疾吐,拳风哩哩,直劈朱宝面门。朱宝身随掌走,还了一招“白鹤亮翅”,好不容易才把他
这一记“搬拦锤”的拳势消解。
  张玉虎看得暗暗嘀咕,心中想道:“朱宝虽然不算高手,武功在江湖上也总算过得去
了,却怎的打他不过。哼,这个人只怕不是普通的捕快。”他虽然替朱宝着急,可是他关系
太大,却不便在这等热闹场所公然露面,只好眼巴巴的看朱宝苦苦支撑。
  激战多时,只听得“蓬”的一声,朱宝肩头中了一拳,朱灵柳眉倒竖,正想帮她哥哥,
观众丛中忽然跳出一人,向那大汉斥道:“放开这位卖义的大哥,我和你见巡抚去!”
  从人丛中跳出的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张玉虎一看,又喜又惊,原来竟是沐磷!张玉虎
刚才全神贯注场中,竟没发现沐磷也杂在人堆里面。心中想道:“小沐口没遮拦,我可不能
给他瞧见。”
  那大汉见沐磷似是一个贵介公子,窒了一窒,但随即又冷笑道:“尊驾何人?这么大的
口气?”沐磷道:“你管我是何人,要嘛你就随我去见巡抚,要嘛你就放了他!”那大汉
道:“哼,我就是奉巡抚之命来拿他的,你少管闲事!”
  沐磷笑道:“原来你是奉了巡抚之命,来欺侮女子的么?哈,哈,这件事我更是非管不
可的了!”那大汉正用了一招擒拿手法,伸手向那卖义少女抓去,陡然间忽见沐磷左手一
穿,右手骈指如裁,来点他臂弯的“曲池穴”,这正是小擒拿手杂点穴法来破大擒拿手的上
乘武功。大汉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只道沐磷大约是什么官家子弟,或者与巡抚认识的,故意
拿巡抚来吓他。他切确是奉了巡抚之命,暗中留意闲杂人等,有权捉拿可疑人物的,故此他
有恃无恐。要不是他有点慑于沐磷的气派,他早已先动手了。
  却不料他自以为对沐磷已够客气,沐磷却会先动手打他,而且一出手便是罕见的上乘武
功。那大汉猝不及防,百忙中避开了他点穴一招,沐磷那一招小擒拿手他却闪避不开,手肘
被沐磷掌心一托,无法招架,沐磷“啪”的一声,顺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这一记耳光比刚
才朱灵所打的那一记更为沉重,大汉的半边面颊登时红肿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
血,掉了两齿大牙。
  这大汉乃是巡抚衙门的武师,手底功夫甚是不弱,挨了沐磷一记耳光,勃然大怒,沉时
缩爪,挣脱了沐磷的掌握,反手便是一招“跨虎登山”,长拳抽击,沐磷用了一招“十字
手”,将他的拳势化开,朱灵要想帮忙,沐磷却道:“卖义的大哥,你千万不可坏了江湖的
规矩,要是咱们两个人打他,他给打输了也不服气。”张玉虎听得暗暗好笑,心中想道:
“小沐从师父处学了几手武功,老是想到江湖上试试自己的本领,只怕他还要吃不少苦头
呢!”
  打了一阵,果然便渐渐分出了强弱来,沐磷所学的虽是上乘武功,但却不过是有限的几
式招数,而那个大汉不但气力比他大,经验比他丰富,武功的底子也比他扎实得多,刚才不
过是冷不及防,这才吃了大亏,真打起来,沐磷根本不能近身,点穴法无法应用,那大汉拳
行如风,带攻带守,绵密非常,沐磷那几招精妙的掌法,被气力所限,仅仅只能招架。
  那大汉越打越狠,觑准了沐磷的弱点,骤然间用了一招复杂的拳法,左手抛拳击他肩
膊,右掌切他手肘,又飞起一脚来踢他的膝盖,一招三式,打得沐磷非常狼狈,勉强用了于
承珠所教的一式“穿花绕树身法”避开那大汉的上盘攻势,但踢向他下盘的那脚,却是无论
如何也闪避不开。
  就在此际,忽听得有人大声喝道:“蒲老二不可无礼!”倏然问一条汉子从密麻麻的人
头上飞过,刚刚落在沐磷与那大汉的中间,伸手一托,托着了那大汉的足跟,轻轻一送,那
大汉立刻跌了个四脚朝天!
  张玉虎定睛一看,大感惊奇,这个闯进来救了沐磷的汉子,正是铁镜心的师弟成海山,
更奇怪的是,他的妻子石文纨和一个佩着三品武官顶戴的官儿也随着来到,石文纨埋怨道:
“大哥,你怎的老是这么鲁莽,好好的劝架不行么?怎的一照面就将别人摔倒了。”成海山
脸红红的尴尬笑道:“我见这位师父出手厉害,恐怕沐公子受伤,一急之下,我的气力是用
得稍微大一点,不知,不知他竟——”想说的是:“不知他竟这么不济!”话到口边,忽然
醒觉不妥,于是又吞了回去。
  那大汉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大怒骂道:“哪里来的兔崽子,竟敢打你家蒲
大爷!”眼光一瞥,忽见那个三品武官,瞪着眼睛看他,刚才发声叫他不可无礼的就正是这
个武官。
  那大汉一噤,他是巡抚衙门的武师,而这个武官名叫王钊,却是巡抚亲兵营的统立,虽
非直属上司,却也可以管他。只见王钊瞪了他一眼,面上又立刻堆起笑容,伸手帮沐磷轻拂
衣襟上的尘埃,沐磷吓了一跳,道:“你做什么?”王钊赔笑道:“沐公子你受惊。”沈磷
啧道:“我又没有打输,受惊何来?”王啧钊了一鼻子灰,回过来向那大汉斥道:“蒲老
二,你知道这位少爷是谁吗?他是云南沐国公的世子沐小公爹!你还不赶快赔罪?”那大汉
吓得魂飞魄散,匆忙跪倒地上向沐磷磕头,沐磷将他拉起,笑道:“你还要和我去见你家巡
抚吗?”那大汉颤声连道:“不敢,不敢!蒲某刚才有眼不识泰山,求小公爹恕罪。”沐磷
道:“我不怪责你,只要你将这位卖解的大哥和他的妹妹放了。”那大汉道:“这个当然,
这个当然!”向朱灵、朱宝都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并且在朱灵的托盘上放下了一锭银子。
朱灵辗然笑道:“我不用给你做丫头了吧?多谢你啦!”朱宝收起了刀枪架子、锣鼓杂物,
扛在肩上,周围观众见没有热闹可看,一哄散了。朱宝携了他的妹子,健步如飞,走上山
路,他在经过张玉虎的身边之时,将担挑举了三下,暗示他们住在三天竺的老地方。
  沐磷这时正在向成海山请教,只听他说道:“你刚才这手漂亮极啦,还没有请教高姓大
名。”原来他还不知道成海山乃是铁镜心的师弟。成海山道:“小可贱名,焉足挂齿?”那
武官道:“这位是成大哥,嘿,嘿,是卑职的一位好朋友。”含含糊糊,算是替成海山介绍
过了,却始终没有说及他的真名与来历。
  张玉虎大为奇怪,心中想道:“成海山夫妇是叶成林大哥的得力帮手,却怎的会大摇大
摆的在杭州公然露面,而且还与一个三品武官同在一起了真是不可思议之事!”但这时他也
不便去问成海山。匆匆的进了“旌功词”向庙祝衬了笔纸,赶了出来,只见成海山那一行人
走得未远。
  张玉虎写了一个地址,放下纸笔,将帽子拉低,歪歪斜斜戴着,遮过了半边面目,立即
施展“八步赶蝉”的轻功,呼的一声,从成海山身边掠过,轻轻和他一碰,趋势以闪电般的
手法,将纸团交到了他的手上,那个武官骂道:“你走路不带眼睛吗?”骂声未停,张玉虎
的背影已转过了山坳,那武官惊得目瞪口呆。忽听得沐磷叫道:“咦,这个人好像是熟
人!”那武官道:“不会吧,这个乡下汉子焉能与小公爹相识?”眼光中露出疑惑神情,这
时沐磷已想了起来,同时也想起了小虎子的身份,蓦然警觉,一笑说道:“真的是我眼花
了。看来有点像我的一个家丁,我的家了当然不会跑到这个地方来。”那个武官点点头道:
“嗯,这个乡下汉子倒是跑得真快。”
  这时张玉虑已过了灵隐寺,从西面登山。自灵隐到天门山,周围数十里,两边重叠着峰
岭,都称为天竺山,是西湖南北两支山脉的主脉,“三天竺”是上天竺、中天竺、下天竺三
个方寺的总称,这三个方寺就散布在无竺山的丛山密林之中。刚才朱宝将扁担三次举起,两
低一高,暗示他的住址是在天竺山中天竺寺的附近。张玉虎认灵隐后而登山,经法云寺,上
枫树岭、中印峰,一直到下天竺,再从下天竺南行约一里许,就到中天竺寺了。沿途山峦环
抱,修竹参天,风景幽丽。尤其是从中天竺寺,望过对面的月桂峰,桂子虽未飘香,杂花如
已开遍山野,令人心旷神怡。张玉虎心道:“杭州确是山清水秀,世上天銮。怪不得于阁老
死后也愿埋骨西湖。”
  张玉虎在中天竺寺后的山林中走了一会,不久便发现了一处人家,士墙上有石灰画的一
个圆圈,张玉虎走上前去,正待叩门,朱宝兄妹已先走了出来,笑道:“刚才几乎闹出了乱
子来,舵主,你没有给人发现吗?”张玉虎道:“没有。”抹去脸上的粉圈,便随他们两兄
妹进去。
  坐定之后,双方叙谈,张玉虎这才知道朱宝兄妹其实是见过杭州知府张贴的禁令的,不
但禁止卖药,而且禁止一切江湖艺人、游方术士在杭州活动。朱宝因为估计张玉虎这两天会
来,他们已早约定在于谦墓前见面,因此明知故犯。张玉虎暗暗纳罕,心中想道:“杭州为
什么防范得这样严密,对江湖人物如此留意,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这倒不可大意了。”
  问起浙江省贡物的事情,朱宝道:“他们早就聘了两位出名的武师,可是贡物至今尚未
曾运出,不知何故?”张玉虎问是哪两位武师,朱宝道:“一位是日月轮屠刚,一位是阴阳
手褚霸。”
  张玉虎道:“这两个人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高手了,浙江巡抚既然将他
们请来,贡物却为何迟迟不运?哎呀,莫非他施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故意将这
两位出名的武师请来,让人人都知道由他们押运;暗中却另外道人将贡物运走了?”朱宝
道:“这个不会。小弟拜访过海阳帮、灵戈帮、徐淮帮的三大帮主,他们的耳目可不算少,
杭州城内外的船只和车马行生意都是他们经营的,可没听说有什么可疑的人物在这段期间离
开杭城。而且据徐准帮帮主所知,贡物中有一件碧玉屏风,前两天巡抚衙门还请了几位巧手
匠人进去雕花呢。种种迹象都可以证明贡物还没有运出。”张玉虎道:“新皇帝登位将近三
个月了,贡物还没有运出?嗯,这缘故恐怕要等我那两位朋友来,再问问他们知不知道
了?”朱宝道:“张舵主约了什么朋友来?”张玉虎道:“就是刚才在旌功祠前劝架的人,
他是铁镜心的师弟。”
  可是等了许久还不见来,直到黄昏时分,忽听得外面几声清啸,张玉虎推门一望,说
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成海山夫妇见过了朱宝兄妹之后,笑道:“那个小公爹真
有意思,拉着我问长问短的,还要我们指点他的武功呢。好不容易才将他摆脱。”张玉虎笑
道:“小沐是这个脾气,要不然我也不会与他交朋友了”
  坐定之后,石文纨道:“小虎子,不,现在该叫张舵方了,想起初见你时,你还是一个
顽皮的孩子,现在嘛,居然敢来主持劫天下贡物的大事了,真是英雄出于少年,不愧是我们
于大姐的师弟。”张玉虎道:“于师姐好吗?”石文纨道:“好,他和叶大哥知道你为咱们
行劫贡物,都很感谢你呢。可惜浙江省的贡物你可休想劫了。”张玉虎道:“为什么?是不
是他们准备亲自出马?”石文纨道:“不,他们不劫,而且也不允许旁人去劫。”张玉虎诧
道:“这岂不是等于替浙江巡抚做了保镖吗。”石文纨道:“正是这样。不过只限于东海的
海域。”张玉虎道:“咦,这是什么道理?”
  成海山道:“你听我说。这几年来,咱们一面在海上抵御倭寇,一面还要应付朝廷的水
师,这情形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了。最近浙江的张巡抚秘密派了人来,和我们商谈一桩交
易。”张玉虎笑道:“这倒奇了,浙江巡抚要和你们交易。”成海山道:“可不是吗?”我
们当初也大出意外,原来他要我们保护他的贡物安全到京,他答应在今年之内不打我们。”
张玉虎摇摇头道:“只答应一年吗?哼,这生意做不过。”成海山道:“可是我们的叶大哥
答应了!”
  张玉虎道:“叶大哥太过忠厚,今回打错了算盘了。”成海山道:“不,叶大哥乃是另
有打算。他说,咱们每年都被迫和官军交战,咱们死伤一个,官军平均就要死伤十个,每年
死伤之数,总有好几千人。这些人实在死伤得太冤枉了!”张玉虎道:“这些人?你是说—
—”成海山道:“不错,叶大哥所说的‘这些人’当然是包括官军在内。叶大哥说,官军也
是炎黄子孙,这样互相残杀,实在令人痛心。每年死伤这几千人,若能留下来同御外侮,那
多么好!”张玉虎冷笑道:“官军可不是这么想法!”成海山道:“叶大哥说,就算官军不
去抵御外寇,能留下来也总胜于冤枉的送掉性命,而且和官军交故,虽说死伤是十与一之
比,但咱们弟兄也总是有人死了,有人伤了,这太不值得了!所以叶大哥说,官军若答应一
年之内不来攻打咱们,就可以省掉几千条性命,珠宝有阶,人命无价,咱们借路,让他们的
贡船通过,所损失的最多是儿百万两银子的贡物,所救的如是几千条无价的人命。你怎么能
说这个生意做不过?”张玉虎默然有顷,忽地拍案叹道:“叶大哥仁心侠骨,胜我多多!他
才是大侠的胸襟,这么一想,我自觉我的眼光短小了。”成海山道:“那么张小侠,你答应
不劫这船贡物了?”
  张玉虎微微一笑,道:“我还是要劫!”成海山睁大了眼睛,张玉虎笑道:“不过我不
会令叶大哥为难,你不是说叶大哥只答应在东海海域之内,保护贡船吗?”成海山道:“不
错。因为这个区域,是我们势力可以管得到的海面。过了黄海,那就是另外的几帮海盗,咱
们不便去干涉他。不过浙江巡抚也有他的打算,他怕的只是咱们的叶大哥,那几帮海盗本事
有限,他聘请了两位武功极好的镖师——”张玉虎插口道:“我知道。这两位镖师是日月轮
屠刚和阴阳手褚霸。”成海山续道:“屠刚、褚霸不但武功极好,而且精通水性,浙江巡抚
从水师那里拨了一个大战船给他们,战船上有三百名精选的神弓手,还有鞋炮设备,等闲的
海盗怎近得他们?”张玉虎道:“这装运贡物的战船几时出发?”成海山道:“今晚四更出
发,大约天亮之后不久,就可以出到海面。张巡抚很小心,杭州湾之内虽然是他水师管辖的
范围,他也怕有意外发生,所以天未亮就开船。”
  张玉虎问朱宝道:“我今晚四更要一条船,西湖的船户中有咱们的人吗?”朱宝道:
“有,西冷桥边,从左边桥头数过去,第三棵柳树之下,泊着的那条船就是咱们自己的人。
船户叫做张黑,他说他认得舵主。”张玉虎道:“好,我就要他这一条船!”
  成海山大声问道:“张小侠,你真要动这条贡船?嗯,有一句话,我还没有告诉你。叶
大哥说,这次劫各省的贡物,既然是天下英雄所决定的,他也曾经想到,他来保护浙江省的
贡船,恐怕你们心有不服。不过你们动了贡物,也是决定了分一份给他的。他说将来分贡物
之时,浙江这一省的贡物,就算已经分给他了。他一样领你们的情!这事情他也和兄弟们说
得清清楚楚,弟兄们都宁愿少要几百万两银子的贡物,都宁愿多吃一点苦,省得多送掉几千
条性命。张小侠,咱们的叶大哥是清理俱全,你怎能不给他一点薄面?”
  张玉虎笑道:“我不劫也有他人会劫。你放心,我说过不令叶大哥为难,我打算在贡船
未出杭州湾之前,就劫走贡物。若是贡物船已出了海,那么我就跟踪这条贡船,等它出了东
海海域再劫。”成海山沉吟半晌,说道:“这样做,官军虽然怪不得叶大哥,但这宗生意也
就吹啦!”张玉虎道:“不,我劫了贡物之后,仍然交给叶大哥,当是叶大哥出力去追回来
的。你们这宗生意可以就地起价,要官军三年之内,不准攻打你们。”
  成海山见张玉虎如此说法,而且意志坚决,想了一想,也就不再阻挠,却问他道:“听
说长江以南的各省贡物,是由你主持去劫的?”张玉虎笑道:“长江以北,甚至黄河流域各
省的贡物,我也可以去劫。所谓主持,不过是由谁多负一点责任而已。比如说若是金刀寨主
周山民委到南方来劫贡物,难道我会不许他么?”成海山道:“金刀寨主哪有空到南方来劫
贡物?你刚才说,你不劫也有他人会劫,这个人想来不会是金刀寨主?”张玉虎道:“那当
然不是。”成海山好奇问道:“那么是谁,难道不是你们的人吗?”张玉虎反问道:“有这
样一个女子,你们认不认得?”将龙小姐的形貌描绘了一番,成海山道:“不认得呀,你的
师姐也许会认得,她这一两天也会到杭州来,你不如等她来了,问一问她。”张玉虎笑道:
“我不能在这里等她了。待我劫了贡物之后,再去见她吧。”
  吃了晚饭,歇了一会未到三更,张玉虎就匆匆告别。成海山夫妇不便随他去行劫,就留
宿在朱宝家中。
  不消一会,张玉虎已来到西子湖滨,一看月亮正在天心,时候还早,心中想道:“我今
日还未曾向于阁老致祭,不如趁此更深夜静的时候,到他的坟前偷祭一番。”于是暂且不去
找那船户,先到三台山麓的于谦墓去。月色融融,西湖夜景美极,张玉虎的脑海里忽然泛起
龙小姐的影子,心中想道,“若得和她在西湖中月夜泛舟,这情景可真美了!”
  在这样美妙的夜景里,西子湖滨,还有另一个,也像张玉虎一样的对月遐思,这个人是
铁镜心,他比张玉虎想得更要深沉,因为张玉虎是在眺望未来,而他则是在回忆过去。
  铁镜心的老家就在西子湖边,他对这个家有一段难忘的记忆。不只是因为他曾在这里度
过美好的童年;不单是因为这间古老的屋子是他父亲所留下的,见了这间屋子就会怀念起那
位正直的老人;而且是因为于承珠曾在这间屋子里住过一晚,就在那一个晚上,于承珠因为
发觉他泄漏了义军的秘密,留给他一封决裂的书信。
  这一段又甜又苦的记忆,在铁镜心结婚七年之后,还在折磨着他。所以他这一次和沐磷
前往北京,路过杭州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住他两晚,重温那失去了的梦,痛苦的而
又甘香的梦。
  自从铁镜心到昆明结婚,做了国公府的郡马之后,这间屋子就托一个忠心耿耿的老家人
料理,一切还是像以前的样,书房里的书籍没有散乱,庭院里的玫瑰,也像往年暮春的时候
一样,开始绽出了蓓蕾,他一到家中,就想起了于承珠所写的那几句词:“大树凌云抗风
雪,江南玫瑰簇朝霞。各随缘份到天涯?”如今他这位天涯游子又回到老家来。
  这两天来铁镜心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梦境中,除了有一次和沐磷去拜访浙江巡抚张骥之
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家中,对近在咫尺的西湖,也提不起丝毫兴趣。沐磷发起闷来,便不
要姐夫陪伴,一天到晚,自己跑出去玩。这两天来,几乎踏遍了西湖名胜。
  这一晚,沐磷深夜回来,告诉铁镜心他日间在于谦墓前为那两个江湖卖解的兄妹,打抱
不平的故事,又描绘了来劝架的那汉子模样。铁镜心心中一动,想道:“听他描绘的相貌,
这个人莫非是我的成师弟成海山么?”从成海山又联想起于承珠,不觉悠悠叹了口气。
  沐磷奇道:“姐夫,你为什么叹气?”铁镜心道:“没什么,我难得回家,想起即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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