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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剑风云录

_3 梁羽生(当代)
出了山谷,跑了一阵,忽听得沐磷在路旁叫道:“姐夫,大喜呀,贡物没有失去!”高高举
起那藏有贡物的红木书箱,蹦蹦跳跳地走到铁镜心面前,口讲指划地笑道:“刚才真险,我
在群盗丛中冲了出来,险些给斫了两刀、幸而没有斫着。”
  铁镜心冷冷说道:“那是盗徒看他们首领的份上,你当真有本领冲出来斫么?”沐磷笑
道:“彼此彼此!小虎子也定然对你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你又怎么冲得出来?”铁镜心为之
气结,其实他确是挡满了小虎子十招的,然而他怎么好意思向沐磷说,是到了第十一招,绘
小虎子打败。
  沐磷笑道:“管他是留情也罢,不留情也罢,咱们总算是脱了险了。只可惜我还未曾与
小虎子说上一句话呢。”话声未了,忽听得山间铃响,快马飞来,沐磷大喜叫道:“小虎
子!”
  小虎子哈哈大笑,在马背上一个筋斗翻下来,犹是当年的顽皮神态,一把抱着沐磷说
道:“以为你当了小公爹就不理我了。”沐磷也说道:“小虎子,你刚才好威风呵,我以为
你做了总舵主就认不得我了。哈哈,好在你还够交情。”两人说着,一齐大笑。
  铁镜心呆在一旁,招呼也不是,不招呼也不是,尴尬之极,小虎子回身笑道:“铁公
子,刚才甚是得罪你了。”铁镜心板转脸孔,冷冷说道:“贡物就在这红木箱中,你要取便
取!”小虎子大笑道:“难道我不劫贡物,你就不容我与小沐叙叙朋友之情吗?再说你到了
第十一招才给我打败,我岂能自食前言,要你的东西。我特来邀请你们上山盘桓两天。”铁
镜心落不得台,待要不去,沐磷已拍掌说道:“好,好极了!”小虎子道:“再说,你们那
两位老武师已在山上,你们似乎也不好撇下他们走吧?铁公子,你若怪我适才冒犯,我这厢
给了你赔礼了!”沐磷学足铁镜心刚才教训他的神态说道:“姐夫,你居然挡了小虎子十
招,这已经很不错了,最少就比韦国清和蔡福昌强了许多!”铁镜心发作不得,再一想这是
小虎子的地头,只好装作毫不介意地笑道:“江湖上一招半式的输赢算得了什么?我若不
去,倒显得我小气了。”
  小虎子撮唇长啸,叫部下带两匹马来,沐磷笑道:“想不到劫九省贡物的竟然是你!”
小虎子道:“我一人也干不了这轰天动地之事。”见部下将到,忽地将沐磷拉到身边,并肩
一站,悄悄说道:“小沐,我比你高半个头呢。在这里叫我小虎子无妨,等下到了山上,请
你叫我的名字吧,我叫张玉虎。”沐磷禁不住笑道:“是啊,你如今是总舵主了,好,我当
着众人,不叫你小虎子便是。”
  于是一行人等随张玉虎上山,铁镜心一看,山寨简陋之极,只是十数间临时搭起的茅
屋,沐磷道:“小、小,喂,虎哥,敢情你是为了要劫这几省贡物,才到这里安赛立户
的。”张玉虎道:“一点不错,你这次出来跑了一趟,江湖上的事情懂得多了。过两天我就
要离开这里,再去劫其他各省的贡物了。”
  这一晚,张玉虎备办了一桌酒席,请铁镜心和沐磷喝酒,同席的除了张玉虎外,只有那
个姓周的少年盗徒相陪。喝了几杯,张玉虎豪兴勃发,笑迢:“其实你们把贡物献给皇帝老
儿,真是糟塌了好东西。若是我们拿了,哈,那用处可就大得多了,沐磷你想得到吗?”
  沐磷道:“正要请教。”张玉虎忽地笑道:“小沐,你还记得叶成林,叶大哥吗”沐磷
叫道:“怎不记得?除你之外,我最惦记的就是他们。承珠姐姐呢?她和叶大哥现在哪
儿?”张玉虎道:“你别心急,慢慢我说给你听。”斟满杯酒,一饮而尽,说道:“我们之
所以要劫天下各省的贡物,一半是为了叶大哥……”铁镜心心头一跳,想道:“我以前苦苦
劝过承珠,劝她不要再在江湖上厮混,呀,岂料叶成林终是不肯改邪归正,听小虎子之言,
敢情他也做了强盗头子,于承珠妹妹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沐磷诧道:“是叶大哥叫你们打劫的么?”张玉虎道:“不,他根本就不知道。小沐,
你别打岔。”接着说道:“另一半呢,则是为了这位周二哥的尊大人,你们和他是初次见
面,咱们的师父师母和他家却是世代深交,你们知道他是谁?他的爷爷是昔日威震胡汉的金
刀寨主周健,他的爹爹是如今北方的绿林盟主周山民!他名叫周志侠、在江湖上是响哨哨的
金刀小侠,可惜你们今日还没见到他家传的金刀绝技!”
  周志侠笑道:“张舵主别尽在我面上贴金了。这位铁公子我倒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呢。”铁镜心给他一捧,高兴之极,急忙谦逊说道:“岂敢,岂敢。小可绝迹江湖,已有多
年,想不到还有人提起叶周志侠道:“我第一次碰到叶成林大哥的时候,叶大哥和我谈天下
英雄的事迹,第一个提起的就是铁公子,说你当年曾冒了性命之危,帮助他们脱险。”其实
那次铁镜心帮助叶成林突围,全是为了于承珠的原故,不过如今听得叶成林尚自念念不忘,
心中舒服之极,笑道:“七八年了,亏他们夫妇还记得?”对叶成林的敌意,减了几分。
  张玉虎又喝了一大杯酒,续道:“现下满洲崛起于东北、势力也未衰弱。周二哥的爷爷
前几年死了,周山民伯伯继承祖业,大展鸿图,现在已有数万部属。朝廷、满洲、鞍翅都不
敢小觑于他,他在东北、西北数干里的国境上,叱咤纵横,教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所以他
虽然反抗朝廷,其实却大大帮了大明天子的忙,胜过朝廷所派的边防大军!”沐磷道:“如
此说来,朝廷应该给他封王才是。”张玉虎大笑道:“我的小公爹,可惜周二哥没有你这样
的福气,他的父亲不但没有封王,还常常受到官军的围袭。这也罢了,最惨的是边境穷荒之
地,筹指军饷十分困难,周伯伯手下的士兵常是有一顿没一顿的饿着肚皮打仗!”沐磷睁大
了眼睛,对这样的事,怎么也想不通。
  张玉虎道:“因此天下英雄聚会,商量怎样给周寨主帮忙,是我出了这个主意,趁着新
皇帝登位,各省都要给他送贺礼的机会,尽劫各省贡物,拨出一大半来,送给周伯伯做军
饷。另一小半呢,则送给叶成林大哥。叶大哥的叔叔叶宗留叶老英雄,也像周伯伯一样,现
在正在东海的十三个岛上,聚集沿海的义士与贫苦无依的渔民抗倭。倭寇在十年之前,虽然
吃过一次大败仗,可是他们国中的浪人很多,近年来又结成海盗,蠢蠢欲动了。叶成林大哥
是他叔叔最得力的助手,经常和承珠姐姐一道,在沿海奔跑。”说到此处,张玉虎停了一
下,连喝了三大杯酒,瞅着沐磷大笑道:“小沐,你说我们为此而劫贡物,应不应当?”
  沐磷听得悠然神往,脱口说道:“应当,应当!”铁镜心大为着急,横了沐磷一眼,沐
磷忽地想起要负责将贡物护送到京,登时气馁,不敢正视小虎子的眼光。
  张玉虎笑道:“本来我是想把你这一份也劫的,是叶成林大哥说,看在铁公子当年帮助
过义军脱险的情份上,就少劫一份吧。”铁镜心听了,暗暗得意,心道:“到底还是看在我
的情份。”其实叶成林虽有此言,要不是沐磷同来,小虎子如未必肯为铁镜心留情。
  张玉虎续道:“天下英雄商议已定,因为这主意是我出的,就让我出面动手。第一次在
京城附近,出其不意,劫了九省贡物,现在京师所在的周围几百里之地,都增驻重兵,我们
也等不得贡物将到京师再劫,岂料想各省押解贡物来京,山长水远,纵有高手保护,难派大
军相送,是以我们变了计划,分派各路英雄,拦住截劫。小沐呀,我今日邀你上山,实是对
你大有好处。要不然你逃过我这一关,在路上也逃不过其他关口。”说话之时,取出了一面
小旗,递给沐磷道:“你拿了我这面旗,胜于多请二十名武师,包证沿途不会有人再劫你
了。”铁镜心一看,这面旗子上绣有一只猛虎,正是小虎子的盗旗标志。沐磷一手接过,却
将它转交给铁镜心道:“姐夫,你是正押运使,这面旗由你随身携带吧。”钦镜心甚是不
忿,心道:“小虎子是什么东西,我要托庇于他。”但转念一想,若得平安到京,此时受些
闲气也算不了什么,便把这面飞虎旗授了。
  沐磷问道:“有几位小姑娘,是你的手下吗,怎么今日不见她们?”此事他一上山就想
问了,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发问,小虎子怔了一怔,道:“什么样的小姑娘?”沐磷将在昆
明之时,夜行少女留刀寄简的事情,以及贵州贡物被那几个小姑娘劫去的事情,详细说了一
遍。张玉虎越听越觉诧异。
  但他心中虽是诧异,脸上却不表露出来,沐磷讲完之后,问道:“虎哥,这几个小姑娘
武功不错,可是你怎能放心让她们去对付盘天罗?要不是我姐夫帮忙,最先来的那两个小姑
娘几乎伤在盘天罗的锯齿鞭下呢!”张玉虎笑道:“是么?铁公子,这么说来我倒要替她们
向你道谢了,虽然我不认识她们。”沐磷奇道:“你不认识她们,她们不是你的手下?”张
玉虎道:“这次邀请了许多的英雄出来,在各处拦劫贡物。也许她们是哪位老英雄的女儿也
说不定。”其实这次邀请出来拦劫贡物的人,张玉虎都了如指掌,却怎么样也猜不透这几个
小姑娘的来历。看来乃是另外一帮所为。然而哪一帮绿林有这样大的胆子?拦劫各省贡物的
事情是天下英雄大会决定,交给张玉虎执行的,谁个参加,都要得到他的邀请或经过他的同
意,却从哪里钻出这几个不明来历的小姑娘?
  张玉虎当然不会把全部内情透露给沐磷知道,和他在山上相聚两天,就送他们下山,那
两个从云南来的老武师当然也释放了,还给他们换了四匹好马。
  有了张玉虎这面小旗,一路上果然风平浪静,走了四五天,到了武夷山区,走出了山上
的“分水关”便是江西和浙江的边境,再经过上饶玉山便可以进入浙江,那便是铁镜心的故
乡了。铁镜心被小虎子挫败之后,这几日来都有点懊恼,直到如今,心境才恢复过来。
  武夷山是中国的名山,自古以来就有“碧水丹山”之称,共有三十六峰和七十二岩,溪
泉萦绕山边,来回往复,分成三湾,又拆为九曲,所以有“武夷九曲”之称。从福建取道分
水关出省,触目所见,都是岗峦胜景,山边有水,水旁有山,山抱山回,明暗曲折,一行人
等在这靠山的驿站上策马缓行,都觉心矿神怡,俗尘尽涤。铁镜心心性风雅,少年时候最爱
游山玩水,只这武夷山离他的家乡不很远,却没有来过、这时目触群峰,遥想那深深隐藏在
重云幽涧里的名山胜景,不禁悠然神往,笑道:“要不是咱们赶着护送贡物上京,我真想在
这武夷山中流连几日呢!”沐磷最为好事,拍掌笑道:“咱们有了小虎子这面旗,沿途不怕
骚扰,就在这里多耽搁两天,也算不了什么。”那两个老武师老成持重,期期以为不可。沐
磷道:“你们不欢喜游山,就先到上饶给我们安排了住处,在那里等候。反正遇上了强人,
你们也帮不了忙。”那两个老武师甚是尴尬,铁镜心微笑道:“两位老师父到上饶歇息两天
也好,这四匹坐骑你们也带去吧,贡物则由我们带在身边,即算没有小虎子的那面旗,也未
必就有强人能劫得去。天下能有几个小虎子呢?”那两个老武师见铁镜心也是如此说法,不
敢违拗,只好先到上饶替他们打前站去了。
  送走了两个老武师之后,铁镜心与沐磷深入山中,山上云气迷漫,乱峰如出没于波涛,
镶者如龙,踞者如虎,蹲者如狼,驰者如马,或秀丽娟好如艳妹静女,或峥嵘突兀如壮士把
关,百怪千奇,目不暇接。山下溪水萦回,山上飞瀑如泻,更是蔚为奇观。
  两人经过“一曲”的张仙岩,“二曲”的铁板障,再过去便是“三曲”的“小藏峰”,
有块木板从岩壁上高高突出半空,相传秦时仙人武夷君中秋佳节曾在峰上宴仙人,席散后化
虹为桥,剩下一块桥板飞入岩间,遗留至今。再过去是“四曲”的大藏峰,峰下是“卧龙
潭,”潭边岩上刻有宋代学者朱蔓写的“流霞飞翠”四个大字,闲云潭影,景致幽绝!铁镜
心逸兴遍飞,笑对沐磷说道:“朱衰的道学气味虽然很重,可是他也真是懂得欣赏山水的
人,他赞赏武夷山水的《九曲掉歌》你读过吗?”沐磷道:“我可没你这样博学多闻,你念
给我听吧。”铁镜心一时高兴,朗声吟一道:
  “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罐歌闲听两三声:一曲溪边小
钓船,慢亭峰影蘸晴川,虹桥一断无消息,万壑千岩销翠烟。二曲享享玉女峰,插花临水为
难容?道人不作阳台梦,与人前山翠几重?三曲君看架壑船,不知鼓耀几何年?桑田海水今
如许,泡沫风灯敢自怜?四曲东西两石岩,岩花垂露怯轻寒,金鸡叫罢无人见,月满空山水
满潭。”
  九曲掉歌,正自歌到第四曲时,忽听得空山深处,传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有人说道:
“不是林中高土,妄作山水解人,酸不可奈,俗不可奈!”铁镜心生平以风雅自许,听了大
为生气,急忙穿入林中寻找嘲笑之人,空山寂寂,却哪有人在。
  沐磷笑道:“游山回来,你再写给我看便是。免得我既要看奇山异水,又要记丽句清
词,分了心神,哈,这一座山峰形状好怪,咱们上去游览一番可好?”
  铁镜心抬头一看,但见一座山峰,上大下小,宛如锥子倒立,奇险万状。峰顶有块大盘
石,大小有十多亩地,高二三十丈,峰中有追石缝,石峰里有条狭长的木梯,约六七层,梯
身靠在两面山岩峭壁上,要爬上峰顶的大盘石,必须攀登石缝里那条狭长的小梯,如此奇
峰,而又开了如此奇怪的一道石缝,当真是鬼斧神工,那木梯想必是邑人为了方便游客,依
着岩石的形势而建,一层一层,迂回曲折,铁镜心与沐磷攀登到了第三层,忽然间又听到了
先时的娇笑之声。
  那娇笑的声音就从他们的头顶上传下来,铁镜心知道发声之人必定是在木梯的上两层,
可是石缝曲折,长梯迂回,梯身又是靠在悬岩峭壁之上,铁镜心设法赶过她们的前头,只有
一步一步的拾级而登,闻其声而不见其人,空自心中着急。
  只听得那声音说道:“春杏、夏荷,福建省押解贡物的是什么人?”另一个少女的声音
说道:“是一个老镖头,夏荷姐姐她太开玩笑,将他的须子也拔掉了。这一省的贡物劫来最
为容易。”说罢哈哈而笑。先前那个声音说道:“夏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劫了他的贡物
也就是了,何必戏侮于他?”那被唤作夏荷的少女说道:“小姐你有所不知,那老镖头猖狂
得很,非但不把我们看在眼内,还先向我们调笑呢。我气他不过,故此把这老不死的胡须拔
了,叫他知道一个厉害。”
  铁镜心大吃一惊,听了她们的声音,这两个名唤春杏、夏荷的少女,正是贵州戏弄盘天
罗的那两个少女,听她们对那少女的称呼和口气,敢情竟是那少女的丫鬟侍女?她们的武功
已是江湖罕见,那么她们的小姐又将是什么人物?
  只听得那位“小姐”笑道:“你们总算不辜负我几年来调教的功夫,居然一出手就抢了
几省的贡物,只是为什么放过了云南省的?”夏荷说道:“禀小姐得知,云南省的贡物是沐
国公的儿子和女婿保的。”那“小姐”冷笑道:“沐国公又怎么样?”夏荷道:“是没怎么
样。难道咱们还能惧怕他的威势吗?不过,不过——”那小姐道:“不过怎么样?”夏荷
道:“那小伙子心肠倒很好。沐国公的那个女婿嘛,也曾经帮了我们一个忙。”春杏插口说
道:“其实他也不是诚心来帮忙的,是夏荷姐姐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咭咭地带笑带说,把
铁镜心当日被她们愚弄的事情说了。铁镜心听得好不生气,想道:“我帮了她们的大忙,却
反而被她们当作傻瓜了。”
  那小姐笑道:“夏荷,这么样你就怜悯了他们了?”夏荷道:“不,我们还是按照着江
湖上的规矩办事,只饶他一次。”那小姐道:“好呀,你放了他们,第二次想再碰见他们,
怕就难了。”夏荷道:“注定了的财气,逃也逃走不掉,只怕他们要送上门来也说不定
呢!”听她们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铁镜心与沐磷就在她们的后面,而他们所保的贡物也准
定会手到拿来。
  铁镜心勃然大怒,陡觉眼睛一亮,原来已穿出了石缝,只见上面的大盘石上,站着五个
女子,其中四个都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在贵州路上所碰到的那四个少女,另一个年
纪较大,也不过二十岁左右,站在她们的中间,一式杏黄衫儿,艳丽非凡,眉宇之间却有着
一股令人震慑的英气。
  铁镜心冷冷笑道:“幸会,幸会!那日在贵州道上,我可真替你们担心。”他气那“小
姐”冷傲迫人,故意不理会她,这话是向那四个丫鬟说的。四个丫鬟之中,夏荷长得比较高
大,人也最为活泼,一听便知道铁镜心有意矜功,立即笑道:“铁公子,说起来我们还未曾
多谢你呢。要不是你引开盘天罗,我们虽不至于伤在他的鞭下,可也不那么容易得手。”钦
镜心道:“你们实在应该多练几年,才好到江湖上混,我真不明白,你们的头领怎的这样忍
心,竟把你们这些娇嫩的女孩子派出来?”夏荷咭咭笑道:“我也不明白,沐国公坐镇滇
中,幕下难道没有人才,怎的派你们这两个不懂事的书生出来?”沐磷道:“我倒要请教,
我们怎么不懂事了?”春杏道:“我们曾两次劝你回头,你都不听,还要保什么劳什子的贡
物进京,这不是成心要自己栽筋斗吗?”铁镜心仰天狂笑道:“只怕也不那么容易?不信你
们就来试试!”
  那位小姐一直没有作声,这时忽地挥手说道:“你们退下。”向铁镜心笑说道:“你倒
教训的是,她们是该多练几年,不过她们一向淘气惯了,非得凑凑热闹不成,我也管她们不
住,幸而她们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高手,便弄得更为骄妄,目中无人了。”要知这四个丫鬟
在路上碰到的人,铁镜心也是其中之一,她这么一说,即是把铁镜心也不列在高手之内,而
且说话的语气神情,明里是骂她的丫头,睹中实是讥讽铁镜心骄妄,铁镜心如何听不出来?
正想借题发作,那小姐又道:“你们四个真是不自量力,如何便要与铁公子动手?你们既走
江湖,便该知道江湖的规矩,江湖道一七第一条规矩是什么,冬梅,你说给我听听。”排在
最未的那个少女说道:“江湖上讲究单打独斗,恃多而胜,姓了也不光彩。”夏荷笑道:
“冬梅姐,你还漏了一点,若然辈份不同,或者武功相差太远,那就不在此例。”
  冬梅道:“小姐,你教训得是。就凭着铁公子腰间这口宝剑,我们四人之中,就没有一
个可以打得赢他。”
  她们主仆几人一唱一和,听来似是捧铁镜心,骨干里实是全不把他放在眼内。那意思竟
是说铁镜心不过比一个丫鬟强些而已,若然四人齐上,她们还怕赢了不光彩呢。铁镜心怒极
气极,又狂笑道:“多谢你们看得起我,我也不是恃强凌弱的人。常言道:强将手下无弱
兵,婢子敢劫贡物,主子自更可知。好吧,我铁某不自量力,倒要向你这位主子请教请
教?”那位小姐听铁镜心咆哮,只是微笑,随手折下了一枝柳枝,结成了一个环形。
  铁镜心怒道:“怎么,难道我铁某还不堪承教么?”冬梅忽道:“铁公子,请你将这个
小书箱交给沐小公爹。”铁镜心怔了一怔,冬梅笑道:“若弄坏了箱中的宝贝,我们的小姐
岂不白费精神?”话中之意,无异是说铁镜心必败无疑,铁镜心勃然大怒,但转念一想,弄
坏了箱中的贡物,确然不当,只好强忍着气,将书箱交给沐磷,抱拳说道:“好吧,这样咱
们都可放心,你若胜得了我,箱中的贡物奉送便是。”
  两人剑拔弩张,沐磷看这情形,即将动手,忽地跳上来道:“姐夫,你也忘了江湖上的
规矩啦?”铁镜心面色一沉,道:“你懂什么?”沐磷道:“小虎子那面旗子!”随即向那
少女施礼说道:“我的一位朋友给了我们一面旗子,先请小姐瞧瞧,若是两家相识,伤了和
气,那岂非不好意思?小姐,我那位朋友叫做张玉虎,你贵姓名?”夏荷掩口笑道:“不
错,江湖上是有这个规矩,沐小公爹这次你倒很懂事呢!我们的小姐姓龙!”沐磷心头一
震,喃喃自语道:“虎口留情,神龙怒目。呀,你们的小姐姓龙!”他本意是避免与她们争
斗,而今忽地想起她们留刀寄简上这两句话,揣摸其中,实是大为不妙。
  那位龙小姐,笑道:“请拿旗子出来瞧瞧!”铁镜心本待不理,转念一想,且看她如
何?取出旗子,迎风一晃,淡淡说道:“我这位朋友是绿林上刚出道的小人物,这旗子你们
不识,可别见笑。”其实心中却是在想:“小虎子是主持劫贡物的绿林盟主,你们这几个丫
头,谅来还不是要听他的指挥?”以铁镜心的性格,他倒不是想位小虎子之势服人,而是想
炫耀一下,并有意要看她们的尴尬。
  只见那位龙小姐也是淡淡一笑,说道:“的确未听过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忽地将柳环
一抛,刚好套着那面旗子,一扯就扯了过来,倏地撕为两半,丢在地上冷笑道:“黑道白道
我都不卖情面,云南省的贡物给我留下来!”试想铁镜心绝非庸辈,竟然给她闪电般地夺去
了旗子,而柳枝又是极为柔软之物,这位龙小姐是何等武功,也就可想而知了!龙小姐这手
一露,铁镜心的骄妄之气,登时减了几分。
  沐磷大惊失色迢:“你,你,你竟然撕了这面旗子。”龙小姐目注铁镜心,忽地又笑
道:“你和那个什么小虎子交过手了么?”铁镜心愠道:“怎么?”龙小姐道:“他是几招
打败你的?”铁镜心大怒道:“娘儿们啧啧唆唆,你到底是不是要和我比划?”沐磷不知好
坏,冲口说道:“小虎子是到了第十一招才将他打败的,你问这个干么?”
  那龙小姐盈盈笑道:“随便问问,没有什么。”沐磷想了一想,蓦地叫道:“我知道
啦,你是暗中要与我那小虎子哥哥比赛一下,看他用十一招打败的人,你要用到几招?”夏
荷笑道:“你真聪明,居然一猜便猜中了我们小姐的心意。”龙小姐既不承认亦不否认,面
向沐磷微微一笑,又道:“你那小虎子哥哥用了兵器没有?”铁镜心怒不可抑,霍地一招
“龙战玄黄”,双掌交叉剪出,虑拟作态,喝道:“你的话有说完的时候没有?”这一招是
极厉害的一手擒拿掌法,可虚可实,铁镜心看她是女子的份上,不欲先出招攻敌,但又气她
不过,故此掌交叉一剪,迫近她的面门,掌势却是将发未发,用意只在扰乱她的心神,叫她
不能分神说话。龙小姐竟似看穿他的心意,并不闪避,粉面一偏,又道:“就只问这一句
啦,快说他到底有没有使用兵器?”沐磷道:“他没有使用兵器,我姐夫用的却是削铁如泥
的宝剑。”心中想道:“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沐磷心念刚动,又听得龙小姐哈哈一笑,道:“好,我知道啦。”蓦地向铁镜心道:
“还不亮剑,尚待何时?”铁镜心气得七窍生烟,忍耐不了,不顾她是男子女子,掌势倏地
由虚化实,双掌一剪,锁腕切阀,指尖却直戮到她面上双睛!
  这一招“龙战玄黄”,掌指兼施,连环三式,两人相距又近,纵是一流高手,亦是难以
解拆,铁镜心雷霆震怒,一招使出,方自微有侮意,自觉对一个未知虚实的少女,先下毒
手,有失身份。哪知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之间,龙小姐只是一飘一闪,身法快到无以形
容,陡然间铁镜心那一招三式,全扑了空,但觉微风飒然,掠身而过。铁镜心暗叫不妙,防
她偷袭,一个“盘龙绕步”,双臂斜掠,使出“金雕展翅”的护身掌式,哪知还是迟了一
步,只觉眼睛一亮,龙小姐又已回到了他的面的,手上却多了一把出鞘的宝剑,剑尖上发生
紫碧色的光芒,可不正是自己那把紫红宝剑?
  那四个小丫头一齐拍掌笑道:“好呀!”铁镜心面色涨红,左掌护胸,有掌一伸,倏地
屈了五指,使出一招“金豹探爪”,便来夺剑。龙小姐笑道:“本来是给你的,你急什
么?”倒转剑锋,将剑柄向铁链心掌心一塞,铁镜心猛然醒悟,这是对方因为自己不便拔
剑,故意替自己拔的,戏侮轻视,莫此为甚!铁镜心欲待不接,一咬牙根,将剑柄一抓,剑
到手中,立刻削出。他对小虎子时还只是但求取胜,如今对付这个少女,却是形同拼命,一
剑削出,隐隐有风雷之声,使的乃是惊涛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翻江倒海”,剑光有如
浪涌,一圈圈的直追出去,周围丈许方圆之地,都在剑光笼罩之内!
  龙小姐失声叫道:“果然是把室剑!”身形仍是一飘一闪,倏地反手一挥,两条长袖随
着剑风飞舞,双袖交叉,左边衫袖向石横穿,右边衣袖却向左方倒卷而上,招数的刁钻古
怪,铁镜心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铁镜心那一招“翻江倒海”,剑势极为猛烈,剑光
正在荡开,忽觉眼睛一花,龙小姐那两条长袖竟然贴着剑刃上端掠过,疾卷而来,铁镜心暗
叫不妙,幸而他的惊涛剑法纯熟之极,亦差不多到了收发自如,随心所欲的境界,一见不
妙,剑势突然一收,从“翻江倒海”一变而为“百灵呵护”,剑势一收,剑圈缩小,就像织
起了一道护身的剑网。但见剑圈风驰电转,一口宝剑竟似化成了数十百口一般,白森森的剑
尖从四面八方刺出,龙小姐知道他的宝剑吹毛可断,虽说衣袖柔软,不易受力,却也不敢太
过冒险尝试,就在铁镜心变招之际,双袖一缩,仍然是那么轻盈盈的一飘一闪。铁镜心虽得
运剑如风,终是不能沾着她的半点衣角,但听得龙小姐一笑说道:“剑法也还不俗!”她盛
赞宝剑,相比之下,对于铁镜心的剑法,只不过认为差强人意而已。铁镜心对她似赞实讽的
话意自是听得出来,然而他仗以防身的也只有这把宝剑而已,若在平时,以他的性格,定然
舍剑不用,但此时此际,这口剑不但有关荣誉而且关系贡物的得失!任是他如何高傲,也不
敢将防身的室剑抛开。
  但见龙小姐一笑之后,挥袖又来,这一下手法更怪;铁镜心一剑削出,龙小姐柳腰后
斩,云鬓几乎贴地,突然间长袖拍出,竟然挟着劲风,唰的一声,如人使剑,竟把铁镜心的
剑尖稍稍荡歪。龙小姐身形何等轻灵迅疾,铁镜心的“剑网”稍露空隙,她另一条长袖钻
进,端的如水蛇游走,柔滑飘忽,难以捉摸。铁镜心几乎给她拍着脉门,幸而变招得快,半
攻半守,用了一招“偏花七星”,斜走三步,长剑划弧,好不容易才把她这一招古怪的扑抽
法解了。
  龙小姐笑道:“不俗!不俗!连挡了我的三招啦!”转身跃起,双袖翻飞,铁镜心空有
宝剑,却给她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激斗中,她忽地左袖自上拍下,运袖如
钢,劲风下压,铁镜心的“剑网”又给霍的露出空隙,她右边袖子一抖,当的一声,在铁镜
心的肩头扫了一下,铁镜心晃了一晃,还剑入鞘,“嗖”的一声,也将龙小姐右边的袖子削
去了少少一截。原来双方都是快攻快守,龙小姐胜在招数刁钻,身法溜滑,但铁镜心却有极
厉害的防身宝剑,相比之下,暂时仍是均衡的局面。龙小姐这一下急攻,长袖深入,虽然得
手,缩袖之时,自不免稍馒,故此也给铁镜心还了一剑!
  龙小姐衣袖被削,固然稍感意外,铁镜心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要知衣袖乃是极柔软之物,龙小姐能够挥袖生风,运转如鞭,已是十分不易,更难的是
她两条长袖,居然能够一柔一刚,同时发出两种不同的力道,一袖如铁鞭逢扑,一袖却如水
蛇缠腰,的确是具有极上乘的内功不可。数招一过,已把铁镜心逼得喘不过气来,令他又是
惊奇,又是疑惑、想武林中的各家各派,从未听说过有这一种奇怪的武功,而这少女年纪轻
轻;却又怎的便练成了如此高强的本领?
  沐磷在旁也看得呆了,但见剑气如虹,纵横挥舞,长袖翩翩,矫若游龙;铁镜心的剑法
虽然使得风雨不透,但那少女的身法更是轻灵之极、竟是在剑气纵横之下,有如彩蝶穿花,
冷不防的欺身进扑,轻盈美妙,纵是天下最悦目的舞蹈,亦不能与之相比!沐磷一方面是触
目惊心,一方面却又看得如痴似醉,但愿他们打得时间越长越好。
  可是铁镜心却已渐感应付不来,龙小姐双袖的招数越来越是刁钻古怪,令人防不胜防,
铁镜心自知淮敌,狠下了心,剑法一变,使出了惊涛剑法中最凶猛的招数,竟然拼着与敌人
两败俱伤!本来高手比拼,断无不顾自己之理,如今铁镜心这样的一拼命,威力等于骤然强
了一倍,眨眼之间,又过了数招,双方都是险象环生。
  沐磷看得气也透不过来,这时他亦已看出,若论功力,这位龙小姐似乎比小虎子稍逊一
筹,但比之铁镜心却又要高出少许。若论招数的刁钻古怪,则小虎于也不能与之相比,尤其
是她那飘忽的身法,看来竟不在于承珠的“穿花绕树”之下;比起小虎子和铁镜心都胜过多
多,不过她的所学,却没有小虎子之杂,功力也没有小虎子之纯。铁镜心则胜在有一把宝
剑,拼命之下,也实在是凌厉难当。林磷忽发奇想:“正要是小虎子和她比划,那一定是旗
鼓相当,必然更要好看?”
  激战中忽见铁镜心宝剑一转,倏地飞起了三层紫色的光圈,这一招为“三花盖顶”,是
惊涛剑法中的一记杀手神招,但是这一招全无攻势,己方亦是空门四露,若非拼着对方两败
俱伤,断无这样冒险之理!沐磷心头一震,想这龙小姐美若天仙,若给宝剑划伤,纵不残
废,毁了颜容,亦是十分可惜;但若是姐夫败了,这贡物就将不保,岂不是北京也去不成
了?沐磷心中正忐忑不安,连自己也不知道望谁得胜。在眼花缭乱之中,忽听得那个名唤秋
菊的侍女娇声笑道:“好一招飞袖流云的绝技呀!”那名唤冬梅的侍女接着笑道:“小姐这
一招铁袖功更是武林绝学,你瞧清楚了没有?”笑语喧喧,忽见在剑风人影之中,铁镜心失
声而呼,沐磷尚未看得清楚,但听得“卜”的一声,铁镜心那口宝剑已飞上了半空!
  原来是龙小姐趁着他倾力而攻之际,以闪电般的身法,施展了“铁袖功”拍中了他的脉
门,长袖再一卷便夺去了他的宝剑。也幸而她把一双长袖运用得挥洒自如,要是施展空手入
白刃的携拿手法,纵然能夺得宝剑,手指却必定先被剑锋削掉。
  铁镜心一片茫然,呆在当场,心中五味翻腾,脸上却是全无表情,端的似泥塑木雕一
般,沐磷也替他难过,奇怪的是,龙小姐也似意兴阑珊,全无胜利的喜悦,却反而长长地叹
了口气。沐磷心中正自想道:“她赢得这样光彩,却为何叹气?”只听得夏荷笑道:“小姐
虽然多用了两招,但彼此家数不同,神龙未必便见得输于玉虎!”沐磷这才恍然,原来龙小
姐是共用了一十三招才把铁镜心打败的。
  龙小姐长袖一挥,淡淡说道:“把贡物取了走吧!”夏荷娇笑道:“沐小公爹,对不住
啦!”一伸手便抓去了沐磷背上协红木书籍,四个丫头都跟着小姐走了。沐磷怔怔地瞧着她
们下山,但见那夏荷走到半路,还把那书籍扬了一扬,回头向他甜甜一笑。
  这时方是正午时分,流泉飞瀑,在阳光下泛起彩虹,满山嫩绿的茶树,发散着荡郁的香
味,铁镜心倚着一株茶树,有气没力的好像刚刚大病了一场。沐磷道:“姐夫,你的宝剑—
—”将地上的紫红宝剑拾起,捧到他的面前,铁镜心倚着茶树,面对那天壶峰上倒挂下来的
瀑布,沐磷走来,他浑如未觉出地放声吟道:“却似移舟上碧滩,一滩经过千滩难!酷怜剑
气销磨尽,飞瀑流泉日影寒!”他心中悲伤抑郁,想起长江浪涌,后浪推前,物换星移,新
人辈出;自己只不过隔别数年,重出江湖,就似移舟上滩一样,一滩比一滩难越,胜过自己
的人,竟不知还有多少?禁不住悲从中来,狂歌当哭。
  沐磷噗嗤笑道:“骄阳肆虐、你却怎说日影生寒?前人诗中也只有说月影寒的,你怎的
说日影寒?”铁镜心给他弄得啼笑皆非,沐磷忽又作恍然大悟之状、笑道:“对了,你这是
即景生情,比剑输了,所以在大热日头之下,也居然“寒’了!”哈哈一笑,也学铁镜心吟
道:“舞袖翩跋,影摇千尺龙蛇动;歌喉宛转,声撼半天风雨寒!哈,也是赋得一个寒
字!”上面四句本来是苏东坡嘲笑一个躯体魁梧的舞娘的,如今却被沐磷借了来上句赞龙小
姐的飞袖神功,下句嘲铁镜心的狼狈之象。铁镜心平素总是爱说沐磷不懂诗,这时沐磷却移
用苏东坡的打油诗句,报了他一箭之仇。
  铁镜心啼笑皆非,骂道:“胡说什么?”沐磷笑道:“咱们快赶到上饶去吧,要不然天
色一晚,山高风冷,那就更加寒了!”
  铁镜心心灰急冷,但转念一想,那两个老武师还在上饶等候他们,即算自己想回转昆
明,也应该去告诉他们,于是只好勉强打点精神,与沐磷一同赶路。
  到得上饶,天已入黑,铁镜心找到了市上最大的那家客店,进去访问。一进客店,不待
开声,那两个老武师已跑了出来迎接。原来他们心中记挂,吃过晚饭,就在当着门口的庭院
里纳凉,等候他们了。
  一见铁镜心这沮丧的神色,两个老武师都吃了一惊,杨宝悄悄问沐磷道:“出了什么事
情没有?”铁镜心板起面孔斥道:“在这里哆嗦什么,到房间里说。”老武师弯腰说道:
“是,是,房间已准备好了。是店子里最好的一间房间,靠南的上房。有一位客人此刻正在
房间里等候你们。”沐磷诧道:“是谁?”那老武师道:“小公爹见了自然知道。”铁镜心
一肚子闷气,见这老武师一脸神秘的笑容,更为不快,心中想道:“我在这里有什么朋友,
好,只待见了再说。”
  两个老武师带他们到了房间外面,向沐磷道:“贵客便在里面,他说有极要紧的事情要
和你说,我们不便进去啦?”铁镜心哼了一声,心道:“什么人这样鬼鬼祟祟?”用力一
推,“砰”的一声,推开了房门,那房门只是虚掩,铁镜心收势不及,几乎跌倒,就在此
时,只听得房间里一阵哈哈的笑声,但见小虎子正是大马金刀的坐在里面。铁镜心呆了一
呆,沐磷已枪上去道:“小虎子啊,你害得我好苦!”不由分说,捏起两只拳头就向小虎子
乱捶。
  小虎子轻轻一按,将他按下,道:“怎么反而是我害了你?”沐磷道:“你那面旗子,
哼,哼,一亮出来便给人家撕了。我们的贡物也被劫走啦!要不是你那面旗子害了,也许她
还会手下留情,哼,哼,你说我不怪你怪谁?”小虎子道:“哈,果然出了事了,如此说
来,她们居然在两日之间,接连劫了福建、云南两省的贡物了。”原来小虎子是今晨听到福
建贡物在途中被劫的消息,这条跄也正是铁、沐二人所走的路线,因而他快骑赶来的,本意
是想保护他们,却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他们早已在武夷山中被劫了。
  沐磷将被劫的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小虎子两只大眼睛转来转去,听说之后,忽地
说适:“你们还是照样到北京去!”沐磷道:“去做什么?去给天下英雄笑话吗?”小虎子
说道:“不,是到京师去大大露面!你们云南省的贡物包在我的身上给你追回便是!你们一
到京师,我自有办法交给你们。”沐磷大喜道:“真的?”小虎子道:“岂有戏言!”沐磷
道:“好,那我给你一个定心丸,她是在第十三招才把我姐夫打败的。你去斗她,大半可
赢!”
  小虎子大笑道:“知道啦!”大笑声中,倏地推开窗子便跳走了。
  正是:
  江湖风浪滔天起,且看玉虎斗神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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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四回 弄鬼装神 行尸藏贡物 飞针挥剑 古庙斗妖人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四回 弄鬼装神 行尸藏贡物 飞针挥剑 古庙斗妖人   按下铁镜心与沐磷暂时不表,且说张玉虎离开了他们二人之后,连夜赶路,第二日午
间,便到了浙、赣、闽三省交界的仙霞岭下,自唐朝的黄巢在岭上开出山道七百余里,直通
建州,并在山上设置仙霞关之后,这条路便一直是浙赣之间的交通要道。
  张玉虎虽说拍了胸脯替沐磷追回贡物,其实他心中却是一片茫然,那位龙小姐是什么人
物?为什么要与他作对?劫贡物的用意何在?他都找不到半点端倪。但他已得到消息,说是
湖南、厂西、湖北三省的贡物,这走将从这条路经过,估量那位龙小姐一不做二不休,既然
劫了贵州、云南、福建三省的贡物,谅来对这三省的贡物也不会放过。
  于是他叫副手周志侠径行人浙,主持截劫江南几省贡物的事情,而他则从这条路上追踪
那位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小姐。
  这条路虽是山路,因为是浙赣要道,行人倒也不少,但张玉虎一路行来,仔细留意,却
并没发现可疑之人,龙小姐与她那四个丫头固然不见,即连官差也没碰过一个。
  走至午后,山路穿入两山峡峙下的幽谷,头上是一线青天!脚下是山谷中奔腾的激流阴
阴沉沉,行人渐渐稀少。张玉虎加快脚步,走了一程,忽听得前面有吆喝之声,抬头一看,
只见前面有两个从头到脚都罩着油布的“人”,直上直下地跳着走路。每跳一跳,等于常人
跨出的两步有多,但动作迟滞却也比常人慢得多。在这两个怪物的后面,跟着两个黑衣汉
子,挥舞皮鞭,面目毫无表情,断断续续地发出一些怪叫,有时又大声吆喝,就像赶牛赶马
一般。
  张玉虎心头一凛,想道:“莫非这就是所谓万里行尸么?”据说湘西一带,有专以赴尸
为业的人,有些客死异乡的人,丧家因为搬运不便,便请赶尸的将他们死了的亲人“赶”回
故乡。经了“作法”之后,“死尸”便听赴尸者的指挥,要走便走,要停便停,纵在三伏天
时,走他十天半月,尸体也不会腐臭。这一行有很多禁忌,神秘诡异之至,路人若是碰到了
“万里朽尸”,便得远远避开更切忌和赶尸的人谈话。这种传说,凡是跑江湖的人无不知
晓。张玉虎却是一向不信,料不到今天亲眼见了。不禁好奇之心大起,想道:“死尸也会走
路,天下哪有这样奇怪的事情?”他武功既高,人又胆大,好奇之心一起,不但不远远避
开,反而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走了一程,忽见的面大路的中央坐着一个人,他明明看见赶尸的走来,也并不逃避,那
两个赶尸的也好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仍然挥舞皮鞭,赶着“死尸”,一直向前走去。
  张玉虎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之间,看不清楚,心中方自想道:“这位朋友的胆子倒
大,且看这两具行尸拿他怎样?”转眼之间,那两具行尸已跳到他的跟前,那个人忽地站了
起来,向赶尸的大骂道:“你们走路不带眼吗?将这两个晦气的东西赶来撞我!”呼的一
掌,便即发出,敢情竟是特地来挑衅的。
  那两个赶尸的人仍是那样的木然毫无表情,不发一语,但见那人一掌拍出,刚刚沾着尸
布,忽地大叫如狂,竟然像“行尸”一样直上宜下地跳起来,不过比那两具行尸跳得更高更
急,忽地一个失足,踏出路旁,直滚下坡,坠下百丈幽谷,那狂叫之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
上来,惨厉之极,饶是张玉虎胆大包天,也不禁心惊肉跳!
  张玉虎定一定神,那两个赶尸的已转过了山坳。张玉虎惊疑交并,凭着他的武功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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