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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剑风云录

_14 梁羽生(当代)
煞功”,修罗是梵语中“恶魔”的意思,喻其厉害。想不到乔北漠练有这种功夫,怪不得他
刚才那一掌拍出,会带起一股阴冷的寒风。
  凌云凤笑道:“你总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的‘修罗阴煞功’虽然厉害,但却
最为耗损真力,何况他还没有练成,断断不能运用这种功夫,连发三掌。以你我的内功修
养,拼着再受一掌,致多也不过大病一场。刚才他已经被我一剑刺中了‘维道穴’你若敢与
他拼命,再上去用大力金刚手击他一下,他纵不死,武功也走要废了。”
  霍天都摇了摇头笑道:“好贤妻,你倒说得轻松,叫我排着大病一场,我不是怯懦,可
是我还要保重身子创立天山剑法呢。”凌云风本来要与他斗口的,但见乔北漠已被打跑,也
就算了。她心中想道:“你难道以为我不爱惜你么?你若能把乔北漠的武功废掉,果真大病
的话,我必定衣不解带,终日待候在你身边。”这话她放在心头,未有说出,不过想到此
处,眼中不禁对霍天都露出一片柔情。
  霍天都满心欢喜,笑道:“乔家父子终于被我们打败了,你还有什么说的?”凌云凤听
出他的意思,乃是要自己跟他回转天山,遂笑道:“你急什么,就是要走也得先去见一见于
承珠姐姐呵。”
  却说于承珠将乔少少杀退之后,抢回那个马鞍,在手中一掂份量,便知其中藏有宝物,
心中亦是欢喜无限。当下便和褚元等人,赶回董家庄,走到中途,便碰见了霍天都等一行四
众。张玉虎远远看见她手中提着马鞍,喜得又跳又叫,抢着迎接,于承珠将马鞍给他,笑
道:“小虎子,你可以去交差了。”接着对霍天都道:“霍大哥,今日全仗你的大力帮忙,
咱们一同赴金刀寨主的庆功宴去。”霍天都眉头一皱,意欲推辞,凌云凤已先笑道:“庆功
我不敢当,这场宴会却是非去不可。听说金刀寨主的妻子是你师母的好朋友,又是当今之世
的女中英杰,我还未认识她呢。好,好,咱们现在就去。”
  霍天都心中极不乐意,但凌云凤已先答应,他也只好依从。他打定主意,只待庆功宴一
过,便一定要凌云凤随他回转天山。
  金刀寨主周山民早已得丐帮弟子的报讯,听得于承珠等一行人来到山上,便即打开寨门
迎接。于承珠与张玉虎上前以晚辈之礼见过,说道:“怎敢有劳叔叔玉趾亲迎!周山民笑
道:“我不是迎接两位侄儿,我是迎接抢到贡物的有功之人。可惜你师父不来,若他知道了
你们今天立下了这等大功,不知该多高兴呢!”于承珠道:“我和小虎子是仅供奔跑而已,
这次劫得贡物,全是霍大哥和凌姐姐的功劳。”周山民与霍天都见过,备道仰慕之忱,又一
再道谢,霍天都却是冷冷淡淡的不大说话。
  有个女人笑着嚷道:“是于姑娘来了么?哈,长得越发漂亮了!你师母怎么不来?”正
是周山民的妻子石翠凤。她一把拉着于承珠,问长问短,于承珠介绍凌云凤与龙剑虹给她认
识。她更是高兴,说道:“我早就听过凌姑娘大名了,你们这些姑娘们真是一个强似一个,
难得又是姐妹般的亲热,直叫人羡慕,这次来了,一定要多住几天。”于承珠笑道:“我师
母常常提起你老人家,你们年少的时候,不也是像姐妹般的亲热么?”石翠凤哈哈笑道:
“岂止姐妹般的亲热?她还是我的第一任丈夫呢!”于承珠的师母——女侠云蕾,少年时
候,曾经女扮男装,娶过石翠凤为妻,这个故事凌云凤她们早已知道,大家都笑起来了。石
翠凤道:“我和你师母交杯结拜的情景,历历如在目前,晃眼间却原来过了二十年了!我听
你叫这声‘老人家’,我心都酸啦,真是岁月催人,不知不觉间儿女都长大了。”于承珠笑
道:“伯母,你哪里说得上老呵?还是像当年做新娘子时候一样漂亮。”石翠凤笑道:“小
鬼头,油嘴滑舌,你见过我当年做新娘子的模样么?那时你还在吃奶呢!”于承珠笑道:
“我没见过。可也听我师母说过呵,她说可惜不是男子,要不然才不会把你让给周叔叔。”
  石翠凤一来,气氛登时热闹起来,大家说说笑笑,走入了聚义厅,各路英雄,都已在
座,大家听说霍天都他们打败了乔家父子,得回贡物,都大声欢呼。周山民道:“且看这马
鞍里藏的是不是贡物?”于承珠拔出宝剑,将马鞍割破,但见宝气珠光,耀人眼目,每一件
都是价值连城。
  周山民请各人坐好,说道:“天下各省的贡物都已劫齐了,多谢各位帮忙,我先敬各位
三大杯!”饮过了酒,又道:“这次劫夺各省贡物,特别要多谢三位英雄,一位是张玉虎、
一位是凌云凤,一位是龙剑虹,他们的功劳最大。最后还要特别多谢这位霍大侠!”
  负责点收贡物的天雷剑殷梅阁说道:“关内十七省连上蒙古和回疆各藩王送来的贺礼,
共是二十二份贡物。其中有七份是张玉虎所劫得的,有七份是这位龙小姐所劫得的。这位龙
小姐大家未见过吧?嗯,她这七份贡物早已道丫鬟送上来了。龙小姐是凌女侠的结拜姐妹,
凌女侠主持西北各省的贡物,这次全靠她俩夫妇,才把乔老怪打跑。”众人哄然喝彩,纷纷
向霍天都夫妇、张玉虎、龙剑虹四人敬酒。张玉虎向龙剑虹微微一笑,说道:“咱们的赌
赛,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于承珠道:“有一件事要向大家讲明,本来还有一份云南省的贡物的,是我们夫妇私自
放走了。因为保护贡物的那位铁镜心,当年曾对我们义军有过很大的功劳,这份贡物算在我
们的名下,等下分配贡物之时,请少分我们一份。”各路英雄大半知道铁镜心当年助义军脱
困之事,何况又得着叶成林与于承珠的情面,大家都没话说。
  周山民笑道:“铁镜心这小子最重名声,这次咱们让他在京城大大扬名,总算报答了他
当年的一番恩德了。虽然用这种方法报答,我个人仍是不大赞同,不过,既然放走了他,那
也就算了。”歇了一歇,又笑道:“这次除了云南省的那份贡物之外,其他各省的都劫来
了,可是事情还未了结,麻烦还留着呢!”劫了贡物之后,群雄如释重负,人人都在作回家
的打算,忽听得周山民说还有麻烦,纷纷问道:“乔老怪给打跑了,官军也杀退了,还有什
么麻烦?”
  周山民道:“这个麻烦不是敌人给我们的,是一些武林朋友给我们的。”太湖寨主柳泽
苍嚷道:“给我们找麻烦的,还够得上朋友么?”周山民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顿了
一顿,眼光望向于承珠说道:“于女侠,我不是说你,你别多心,云南省的算是例外,可是
其他各省的也有许多托了人来说情,有好几位来说情的,还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呢。
名字我不必说出来了,你们看这该怎么办?”河南老武师范子朋最为暴躁,首先嚷道:“这
次各省保护贡物的人,人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拉起交情来,人人都有交情,谁
叫他们替皇帝卖力,出了事情,这才各处请托,前来求情。哼,哼,若讲情面,各省的贡物
都退回好了。咱们拼了性命为的什么?”洪泽湖寨主蒋平根也嚷道:“不错,咱们拼了性命
为的什么?天下珍宝,只让皇帝老子一人赏玩,咱们的兄弟,就不用吃饭,不用穿衣么!铁
镜心因为对义军曾有恩德,放过了他,也还罢了。其他的什么武林前辈,对咱们的事业置身
事外,这回却来求情,哼,哼,不知道他们懂不懂得惭愧!”
  武当派的长老七星子也在座中,他的师侄孤云道人与屈九疑保护湖北省贡物,被张玉虎
所劫,他本来也是想求情来的,这时眼见群情汹涌,每一句话都似利箭一般刺他。七星子禁
不住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心中想道:“幸亏我听了于承珠的劝说,求情的话还没有向金刀寨
主说出来,要不然,今天我这块老面皮可不知往哪里去放?”
  霍天都与凌云凤坐在一个角落,悄悄说道:“你瞧他们大叫大嚷的这股神气,好像他们
的什么事业乃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事情,谁若置身事外都要受他们的讥笑。好在我这次也出
了一点力量,要不然可真不敢坐在这里。”凌云凤听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冷淡得令人可
怕,这一瞬间,凌云凤忽然感到丈夫好像一个非常陌生的人一样,她费了很大气力才压下了
心中的怒气,冷冷说道:“在你看来,你的天山剑法才是天下第一等重要的事情吧?”霍天
都感到了妻子话中棱角,颇觉伤心,说道:“你要我像他们那样疯狂,才是你心目中的英雄
么?那样的英雄有什么意思?死了之后,他们有什么东西可以留给后世?云凤,你真不应再
和他们混下去了。再混下去,心似平原放马,易放难收,你就要满足于什么‘女侠’的称
号,只顾闯荡江湖,终将一事无成的了!”话未说完,忽见凌云凤的头扭过一边,好像根本
就不要听他说。霍天都气得浑身发抖,若非在大庭广众之中,他们两夫妇准得又大吵一场,
  于承珠在闹哄哄的声音中站立起来,说道:“各位英雄,请听我一言,劫贡物是为了义
军,这和江湖一般的劫镖大不相同,有些人想照江湖上的规矩,请托武林前辈来向我们求
情,这个情面是讲不得的。除非是对我们义军有好处的,即是说,不要那份贡物比要了利益
更大的,那才可以讲情。”柳泽苍瞪眼说道:“于女侠,你们夫妇做的事情,我一向佩服,
这话我却不大明白。”
  于承珠道,“举例来说,不要云南省的贡物,不单单是为了铁镜心对我们的义军曾有恩
德,也因为铁镜心是沐国公的女婿,云南大理的段澄苍早已自立为王,他是赞同我们事业
的,若然将来天下纷乱,我们在大理也可以保有一角基地。为了段澄苍的缘故,我们要笼络
沐国公,不让沐国公兴兵去打大理。为了拉拢沐国公,我们才放过铁镜心。这是一个例
子。”周山民想了半晌道:“到底是你的师父深谋远虑,刚才我所说不赞同的话,现在收回
还有什么例子?”
  于承珠道:“浙江省的贡物,也请发还。浙江巡抚与我们订了三年休故之约,三年休
战,我们可以少死许多人,这比得浙江一省的贡物有好处得多!”周山民面上一红,道:
“浙江省的贡物本来插有你们的令旗,是我不明所以,还以为那令旗是偷来的,故此叫人劫
了,想不到其中有此缘故!”
  保护浙江省贡物的那两个镖师——屠刚、褚霸,因为周山民怀疑他们的令旗是偷来的,
在劫贡物之时,破例的将他们擒回山寨,欲待问明之后再行发放,如今得到于承珠的证明,
周山民问群雄意见,其中十之七八赞同发还,周山民便将浙江省的贡物捡出,将屠刚和褚霸
连同释放,屠、褚二人喜出望外,向周山民、于承珠一再道谢,周山民索性再卖一个人情,
派遣手下护送他们下山。
  这件事情处理之后,周山民笑道:“承珠,你还要替什么人说情么?”于承珠正色说
道:“我还替许许多多人说情呢。”此言一出,群雄不禁愕然,于承珠笑道:“诸位放心,
我的说情与那些武林前辈受请托而来的说情,大大不同。也不会再请周寨主发还任何一省的
贡物了。”周山民奇道:“那未,你说的却是什么情?”
  于承珠道:“我刚才说过,咱们这次劫各省的贡物,和江湖上一般的劫镖大不相同,要
讲私情,托人讨还,那是不可以的!”群雄叫道:“对呀!”于承珠道:“可是咱们的队伍
号称义军,虽然事出必要,但能够避免损害别人,也总得替别人着想。”有许多人叫道:
“那也对呀!”于承珠道:“这次有许多镖师受各省督抚的聘请,保护贡物,他们不一定是
罪大恶极之人,也不一定是存心和咱们作对,可刚好碰上咱们要劫贡物,就叫他们下不了
台。”好些人叫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呀!”于承珠道:“那些请托武林前辈向咱们求情
的人,我想,不单是为了他们的面子,最主要的恐怕还是为了他们的身家性命,失了贡物,
担当不起!”此中关键,人人心中知道,有若干人且是和某些保护贡物的人有关系的,不过
为了顾全大局,没人敢说出来。柳泽苍大为不满,嚷道:“于女侠,依你所说,是不是为了
顾全他们的身家性命,咱们都将贡物双手奉还?”
  于承珠摇手说道:“当然不能奉还。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不必劳动大家,只要几
位有胆量的武功高强之士,与我一同进京。我有法子要皇帝老儿不敢追究各省贡物被劫之
事!”此言一出,群情耸动,有人问道:“是不是来一套留刀寄柬的把戏,威胁皇帝老儿,
叫他吃哑巴亏?”“哎呀,皇官大内,岂比寻常?这套把戏可玩不得!”“不要说进皇宫
啦,咱们刚劫了贡物,再到京城,无异自投罗网!”登时人声鼎佛,议论纷纷。
  于承珠道:“我所想并不是留刀寄柬的把戏,这法子恐防泄露,暂时不说出来。不过,
危险之处,却也不在留刀寄柬之下,所以我才说要几位有胆量的武功高强之士与我同去。”
七星子首先叫道:“我去!”张玉虎、龙剑虹跟着叫道:“我们也去!”还有几个人嚷着要
去。凌云凤回过头来,一言不发,静静的望着霍天都。
  霍天都冷笑道:“你要我也去么?”凌云凤道:“去不去由你自己,我不求你。”霍天
都道:“你说,你是不是想去?是不是希望我和你一同去?”凌云凤道:“不错,我是想
去。你能同去,那是最好,要不然你就先回天山。”霍天都叹口气道:“你快要忘记我是你
的丈夫了。”凌云凤道:“正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我才希望听到别人称赞你,不但称赞你的
剑术,也称赞你的侠义。别人叫你一声霍大侠,我面上也有光采。再说承珠姐姐与我情同姐
妹,她现在正需要有本领的人帮助她,难道你好意思让她一人冒险?”霍天都冷笑道:“这
里有的是大侠、小侠、英雄、豪杰,用得上我么。没事的时候你嘲笑我,有事的时候却要请
我么?哼哼,英雄侠士,值得几钱一斤?想不到你隐居天山这么多年,仍有此等世俗之见。
你可知道,天下的侠客多的是,天山剑法就只是咱们一家!”凌云凤气得面色铁青,这时聚
义厅中仍然在此起彼落的争着叫“我去,我去!”凌云凤在这样闹哄哄的气氛中,忽然感到
非常寂寞,非常伤心,她对霍天都的怒气反而消失了,但换来的却是一种深沉的绝望与悲
哀,连她自己也觉得可怕:“为什么我竟然对天都不生气了?”要知在夫妻之间,生气并不
可怕,吵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忽然发觉自己对对方冷漠,感到绝望之时,那就无可挽回了!
  霍天都其实也是因为一时负气,故意用挑衅的口吻想挑动妻子和他吵架的,不料凌云凤
忽然平静下来,令他大出意外。霍天都怔了一怔,喃喃说道:“我不去,我也不许你去,一
波未平,一波又起,怎管得了这许多!云凤,我是为你好呵,你若还有夫妻情份,趁早与我
回去了吧。”凌云凤柔声说道:“天都,我现在真的得好好想一想了,今晚我和你仔细谈
谈。现在别说了吧,叫人听着笑话。”
  大厅里的声浪渐渐静下来,周山民道:“有十六位兄弟想和你去呢,承珠,要不了这许
多吧?”于承珠道:“要不了这许多。”周山民道:“好吧,那么挑选谁去,由你决定好
了。”于承珠道:“反正是明天动身,容我今晚想想计划,看是需要多少人去,需要哪几位
去,明天早上我再一个个通知。”
  会议散了,接着是在山寨之中,大摆庆功筵席。七星子找到了于承珠,说滇:“于女
侠,我的两个师侄还在翦长春手中,我是非去不可。”于承珠笑道:“正要借重前辈,当然
有你一份。”七星子大为高兴,再找周山民说话去。于承珠在角落壁找到霍天都夫妇,她心
中正在奇怪。”以凌云凤的脾气,她为什么不争着要去?”待见到他们两夫妇的神情,于承
珠一下子就明白了。
  于承珠道:“霍大哥,你不去和金刀寨主喝杯酒么?”霍天都淡淡说道:“我又不是什
么英雄豪杰,这庆功酒我已喝得甚为勉强,怎好挤进你们豪杰丛中?”于承珠笑道:“霍大
哥哪里话来?金刀寨主适才已一再说了,这次劫得贡物,全仗你的大力。”霍天都道:“那
是云凤的功劳,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听她差遣罢了。”于承珠笑道:“夫妻一体,彼此同
心,联剑御魔,合创奇功,却还分什么你的我的。霍大哥,你不欢答应酬,至少也得与我喝
一杯饯行酒吧?明日我上京都,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方能见到你们了。想你们也快要回转天山
了吧?算是我给你们饯行也好,你给我们饯行也好,且借寨中美酒,咱们痛饮三杯!”凌云
凤眼圈一红,欲说又止。于承珠道:“姐姐意思,我已明白。多谢你的好意,我们人手已
够,不敢再麻烦你们两位了。”霍天都还有点担心于承珠开口求他,不便拒绝,听她这么一
说,心头的一块大石,登时放了下来,对妻子笑道:“承珠对你真是体贴,这杯酒咱们理该
敬她,祝她马到成功。”凌云凤什么话也没有说,举起杯就把酒喝干。
  于承珠斟满了三杯酒,说道:“霍大哥,这一杯我祝你的天山剑法早日练成。”说中霍
天都心坎,他立即喝干了,并回敬了于承珠一杯,说道:“烦向尊师致意,说我霍某多谢他
曾经指点之恩,但愿不负他的期望。”于承珠再斟满了三杯酒,笑道:“这一杯我祝你们夫
妇和好,百年偕老。”霍天都举杯喝了,凌云凤却不伸出手来,于承珠道:“凌姐姐,你怎
么啦?”凌云凤道:“没什么,我稍为感到有点不舒服。”于承珠道:“不舒服这一杯你也
得喝。”凌云凤道:“好,但愿如你所说。”终于勉强的把这杯酒喝了,叹口气道:“哎
哟,我想不到这是一杯苦酒!”霍天都正在兴头,听不出她话中含意,笑道:“看来你真怕
要去看看医生了,这酒香甜得很,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就变苦了?”于承珠再斟满了酒,道:
“这第三杯酒,希望我们将来还有再见之日。”凌云凤马上把酒喝干,说道:“现在好一点
了,不错,这杯酒很香。”霍天都不大想喝,不过终于也喝了。
  这一晚山寨中直闹到三更,霍天都与凌云凤不待席终,便溜出去。据后来张玉虎说,他
那一晚与龙剑虹到树林中散步,隐约听到他们两夫妇好像争吵的声音。
  第二日一早起来,于承珠约好了张玉虎向金刀寨主辞行,并想找凌云凤最后话别,却不
料周山民先对他们说出一个消息,霍天都留下了一封信,说是怕她事烦,不来告辞。”于承
珠忙问“凌云凤呢?”周山民笑道:“这还用问?她丈夫走了,她当然是随着走了!”
  于承珠好生诧异,心中想道:“凌姐姐绝不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这一类女子,以她
的脾气,我还担心她与天都闹翻呢,岂知她既没有说要去北京,还肯与天都一齐,悄悄的便
溜走了。咦,莫非其中另有蹊跷?”别人夫妇间的私事,她不便与周山民详谈,怀疑放在心
中,未曾说出。
  于承珠只挑选了三个人与她同去北京,一个是张玉虎,一个是龙剑虹,还有一个是七星
子。另外,她请北京丐帮的副帮主诸元先往北京替她布置,两批人分道而行。石翠凤依依不
舍的送她下山,请她代为问候云蕾,并抱怨凌云凤不近人情,只住了一天便不辞而别。
  张玉虎与龙剑虹也觉得奇怪,路上大家谈论,龙剑虹道:“我真替凌姐姐担心,她若和
霍大哥回转天山,准会闷死;但若是不回去吧?只怕他们就要因此闹翻!”大家都是同一样
的心情,既不想他们夫妇闹翻,又不想凌云凤变成笼中之乌,可是又没有解决的办法。为了
凌云凤这件事情,大家都觉得有点闷闷不乐。
  他们一行四众,前往京城,随时都准备有朝廷的鹰犬来找麻烦,幸而走了两天,都没有
遇到可疑的人物。第三天中午时分,他在大路上放马奔驰,忽听得后面车磷磷,马萧萧,张
玉虎手按刀柄,于承珠道:“小虎子不可鲁莽,且看看是不是官军?”车声如雷,蹄声如
雨,来势甚急,说话之间,只见一辆马车,车的左右两旁,各有两骑骏马护送,带起了高高
的尘头,业已来到背后。左边那两个骑士乃是公差,右边那两个骑士却是满洲武士的打扮。
马车上有一个满洲大官,披襟迎风,在敞开的车上高唱满洲军歌,意态甚豪。
  张玉虎极不舒服,忽听得后面那两个公差喝道:“满洲使臣驾到,还不赶快让路!”四
骑骏马倏的冲到,四条马鞭一齐唰下,张玉虎大怒,反手一抓,想把一个满洲武士的马鞭抓
着,将他拖下马来,刚刚出手,却被于承珠横肪一撞,将他撞下马来。满洲武士以为他们是
惊惶走避,自己人碰跌了自己人,乐得哈哈大笑。
  张玉虎爬起来时,那辆马车以及护车的四骑马都已走到前面去了。于承珠笑道:“小虎
子,你别怪我,我不想你惹麻烦。”张玉虎道:“满洲的武士在咱们境内如此横行,我瞧着
就不顺眼。”于承珠道:“满洲鞑子虽然屡次入寇边疆,可是两国之间究竟还没有开战,何
况他们是正式的使者,他们可以无礼,咱们却不可失了上国的礼仪。难道要将他们打一顿
吗?”张玉虎想了一想,说道:“你这话说得不错。可是我到底心里不舒服。那两个公差诿
媚外人,欺压百姓,尤其令我生气。”于承珠笑道:“哪生气得许多,走吧!”走了一程,
又发现前面有辆马车。
  这辆马车没有满洲使者的那么气派,却也甚为华丽,拉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锦绣雕
鞍,引人注目。坐在车上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肥头大耳,身披狐裘,一望便知是富贵中人。
他听得后面马蹄声响,回过头来,于承珠怔了一怔,这人相貌好熟,似是在哪儿见过的。
  那汉子见了于承珠这一行人,也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忽然勒住了马,跳下车来,叫道:
“你,你不是于,于小姐么?”于承珠这时想了起来,笑道:“贯大人,原来是你。”那汉
子面红过耳,讷讷说道:“我早已掉了官职,这称呼实不敢当。”
  原来这汉子名叫贯居,十余年前,曾任两湖盐运使之职,被毕擎天劫了他的三十万两官
银,因而掉了官职。他的父亲名叫贯仰,和张凤府、樊忠二人乃是八拜之交,在英宗正统年
间,同在御林军任职,并称京都三大高手。他失了官职之后,曾央求樊英去请托张风府替他
讨还,不料樊英到张家之时,张风府已给人害死。其后还是樊英去向毕擎天求情,毕擎无还
回一半,另一半则要他用搜括得来的身家填补。于承珠初走江湖之时,曾与樊英作伴,在毕
擎天之处,见过贯居一次。(诸事见拙著《散花女侠》)
  于承珠想起前事,又见他这等气派,心中颇为讨厌,讥笑他道:“宦海升沉,何须介
意。目下新君即位,正是贯大人东山复起的时机来了。贯大人莫非是上京求官么?新君即
位,正需要你们这班善于理财的能臣啊!”贯居忙道:“我经过了一次风波,哪里还敢做
官?这十多年来,我早已弃官从商,混身市井之中,但求温饱,于愿已足。再也不敢有什么
大志了。”
  张玉虎听他话不投饥,正想催师姐走路,却见贯居的眼光正注视着他,于承珠道:“小
虎子,你上来见过这位贯大人。”张玉虎道:“得啦,我辈蚁民,高攀不上。”贯居听得于
承珠叫出小虎子的名字,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原来是张世兄长得这么大了,我叫贯
居,家父与令尊生前乃是八拜之交。”张玉虎这才知道他的身份,不得不与他见礼,但却实
在压制不住心中的憎厌情绪,伸出手时,故意使出了三成内力,与他一握,贵居虽然也懂武
功,却如何禁受得起,痛得几乎流出泪来,赶忙将手缩回,勉强笑道:“真不愧是将门之
子,愚兄好生佩服!”
  于承珠道:“贵大人去哪儿?”贯居道:“我往通具。于小姐和张世兄是上北京么?”
于承珠坦然说道:“不错。”贯居道:“敢请留下地址,他日上京,定当拜访。”于承珠笑
道:“我们在京城没有熟人,打算住在客店。”贯居道:“我在京城倒还有些朋友。”于承
珠道:“不敢打扰贵友。嗯,你说起贵友,我倒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贯居道:“不知于小姐想打听的是哪位朋友?”于承珠道:“便是樊英。”贯居道:
“樊大哥么?我和他也已经有十多年不见面了。”当下与于承珠别过,各自赶路。
  贯居走后,张玉虎道:“真是晦气,碰上了这样的人,还要与他称兄道弟。”于承珠
道:“他丢官之后,改行去做生意,也还算得是安份守己,不必过于苛责。你们的父亲倒底
曾是八拜之交。”张玉虎道:“我早已听说过他丢官的故事。试想樊大哥对他恩义如山,他
竟然漠不关心,还好意思说不知道樊大哥的下落呢?我看他眼光闪缩不定,一定不是好
人。”于承珠道:“也不能就这样的去断定一个人。古语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他以
前是个贪官,咱们虽然不知道他这十年来的行事,但最少他没有再做官,也算得是好了些
了。”张玉虎笑道:“师姐,你对人总是往好处着想,这点我学不来。”
  大家对贯居此人都有点讨厌,事情过后,便不再提起他。再走两天,到了北京城外,就
在城外西山的玄妙观住下,观主玄鼓道人乃是七星子的知交,与于承珠也相识。七星子与于
承珠早就决定要借住他的道观,于承珠碰到贯居,不肯对贯居实说,当然是为了并不完全信
任他。
  于承珠住进玄妙观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打听铁镜心的消息,原来于承珠此次进京,正
是想用铁镜心作为桥梁,想个法子,再见皇帝。张玉虎对铁镜心殊无好感,不过于承珠既然
计划好了,他不便违拗师姐,也就算了。要打听铁镜心的消息并不难,北京丐帮的副帮主褚
元先到北京,早就打听明白第三天便来到玄妙观来见于承珠。说道:“铁镜心这小子现在可
抖起来了,天下各省,只有他将云南省的贡物护送到了,套一句官儿的话来说,当真是龙心
大悦,何况又有沐国公的关系,于是皇帝立即下令,封他为世袭龙骑都尉,兼御林军副统
领,并赐他一座府邸,就在御林军统领翦长春府邸的对面,警卫森严,伊然是大官的派头
了。”于承珠叹口气道:“但愿铁镜心不要因为富贵迫人,连读书人那份骨气也都失掉。”
铁镜心的消息虽然打听到了,可是怎样、去见他,可还是个难题。
  暂且按下于承珠等人不表,且说铁镜心此际,也当真是踌躇满志,他并不怎样热中利
禄,但这次出尽风头,自皇帝以下,满朝文武,人人对他称赞,那却比他做了大官还要得意
得多。初初几天,他还未到御林军上任,天天和大官们应酬,腻烦得很。这一日他恰巧没有
约会,一早起来,在花园里看园丁剪花,正在想起沐燕,心道:“若是将沐燕接来,她一定
会把花园布置得更为美丽。”想起沐燕,不自觉的又想起了于承珠。正在神色飘忽,有一个
锦衣卫士,却已走进园来,正是:
  风云际会日,扬眉吐气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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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联剑风云录》——第十七回 梦醒黄粱 功名随逝水 心悬知己 鲜血溅尘埃
梁羽生《联剑风云录》 第十七回 梦醒黄粱 功名随逝水 心悬知己 鲜血溅尘埃   铁镜心定睛一看,却原来在翦长春家中见过的一位御林军军官。那御林军军官恭恭敬敬
的递上一张请帖,说道:“翦大人请铁都尉过去,便饭候教。”翦长春是御林军的大统领,
正是铁镜心的顶头上司,铁镜心一想,大约是翦长春要和他商量上任的事情,便道:“是请
午饭吗?”那军官道:“是的。不过翦大人请铁都尉早些过去。听说还有要事奉商。”铁镜
心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换过衣服就来,反正大家是对门,方便得很。”
  那军官走后,铁镜心问园丁道:“小公爹还来没有?”那园丁道:“小公爹,一大清早
便出去了,如今尚未回来。”铁镜心眉头一皱,心道:“磷弟真是未脱孩子脾气,这样贪
玩,一到京都,就像没笼头的野马一般。”沐磷到了京师之后,皇帝为了要笼络沐国公,对
他甚为宠爱,曾召过他进宫两次,许多王公大臣也请他去玩,可是沐磷却不欢喜和那些达官
贵人应酬,常常一个人跑出去玩,累得铁镜心要经常替他道歉,玉公大臣们当他是个孩子,
不便执怪,也就算了。
  那园丁答了话后,自去修剪花枝。这花园好大,这时正是凉秋九月,满园黄菊,开得花
团锦簇,整个园子,就似披上了黄金甲一般。铁镜心道:“想不到我也有今日之富贵,不必
依靠沐国公,自己也可以自立门户了。富贵虽不足喜,但我手握兵符,却可以舒展我胸中抱
负!哈,哈,以前张丹枫很看重叶成林,在张丹枫心目之中,似乎叶成林比我还要高明。
哈,哈,现在看吧,叶成林顶多不过是个草莽英雄,而我却是掌管御林军的副帅了。以我现
在的威名和皇上对我的看重,将来还怕不是一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吗?”
  陡然间他想起今日的地位,实在是出于叶成林夫妇所赐,若非他们一力保护,自己的贡
物焉能运到京师?想到这点,铁镜心稍稍气沮。叶成林的影子在眼前一晃即过,于承珠的影
子却留在他脑海之中,好像她正用着责备的眼光看着自己。铁镜心忽觉心头一凉,想道:
“我若是贪图富贵,只怕要与她离得更远了!”不知怎的,虽然彼此都结了婚,又隔了这么
多年,但于承珠的一言一语,铁镜心总还牢记心中,虽然他不一定同意,甚至有时还对于承
珠气恼中是他每做一件事,却总会想起于承珠来。于承珠对这件事是怎么样的看法呢?此际
他在心中默默说道:“承珠姐姐,但请放心。我虽然有了功名富贵,也不至于随波逐流。我
铁镜心,还是以前的铁镜心!”
  铁镜心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刚刚换好衣服,一个家丁忽地进来报道:“有位阳大人求
见大人!”铁镜心怔了一怔,问道:“哪一位阳大人?”
  家丁禀道:“就是以前曾做过大内总管的那位阳大人。”铁镜心眉头一皱,哼了一声,
道:“原来是阳宗海!”他对阳宗海此人一向憎恶,但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自己
只是一介书生,无官无职,对阳宗海不用卖帐;而今却是新登仕路,做的又是御林军副统领
之职,御林军中许多旧人,都曾经做过阳宗海的部属;俗语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铁镜心思念及此,只好压抑下憎恶的情绪,请阳宗海进来。
  阳宗海见了铁镜心,面露诌笑,拱手说道:“恭喜铁大人。”铁镜心还了一礼,道:
“阳大人是老前辈,还请阳大人多多赐教。”阳宗海哈哈笑道:“铁大人年轻英俊,文武全
才,又有沐国公的冰山之靠,简在帝心,定必禄饺高升,前途似锦。阳某巴结你还来不及
呢,岂敢以前辈自居?”铁镜心听得恶心,勉强笑道:“阳大人说笑了。”阳宗海面色一
端,忽地郑重说道:“一点不是说笑,阳某确是为了向大人请教来的。”
  铁镜心瞻他神情有点古怪,心头一凛,拱手说道:“阳大人有何见教?”阳宗海双眼滴
溜溜一转,打量了铁镜心一番,微笑说道:“不知铁大人这几年来练了些什么厉害的武
功?”铁镜心心头一气,冷冷说道:“阳大人是来较考我么?”阳宗海笑道:“岂敢,岂
敢!这次新君即位,各省都聘请有能人押解贡物进京,只有铁大人所保的云南省贡物得以安
全到达,若非武功超群,焉能如此?哈哈,想不到几年不见,铁大人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
真乃可喜可贺!”铁镜心何等聪明,当然听得出他话中含意,原来在铁镜心未是沐国公女婿
之前,和阳宗海也曾交过几次手,铁镜心的武功深浅,自是瞒不过他。铁镜心听出他话中有
话,心头气极,却是不便发作,只好佯作不知,含混应道:“阳大人过奖了,我本事低微,
这次幸未遇险,全仗圣上鸿福所赐。”
  阳宗海又打了一个哈哈,说道:“铁大人毋乃太谦,只怕不只是仗圣上的鸿福,还仗着
铁大人自己的面子吧?哈哈,铁大人交情广阔,好生令我羡慕呀!”铁镜心面色大变,高声
问道:“阳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阳宗海道:“铁大人不但与满朝文武俱有交情,而
且和劫贡物的贼人也是知己。交情广阔这四个字,我可没有用错吧。”铁镜心怒道:“好
呀,你这存心找碴子来了?你纵然含血喷人,我亦何惧?”阳宗海冷冷一笑,马上接口说
道:“铁大人此言差矣,事不离实,岂能说我含血喷人?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正是叛贼
张丹枫的徒弟,你和于承珠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张玉虎将你打败,却又故意将你放走,于
承珠后来还给了你一面绿林令旗,这些事该不是无中生有的吧?铁大人,你饱读诗书,想来
不至于公然抵赖吧?”
  铁镜心面色铁青,端起茶杯,起立说道:“阳宗海,你到万岁跟前告我好了,看我怕不
怕你!”阳宗海道:“铁大人,我还有话要说,未想走呢,你何以就要端茶送客?你怕听我
的说话么?”铁镜心气得浑身发抖,若非顾着自己的身份,几乎就要破口大骂。只听得阳宗
海笑道:“铁大人,你误会我的来意了,我对你是一片好心,此来正是送乌纱来的呀!你不
想做更大的官吗?”铁镜心怔了一怔,大出意外,说道:“阳宗海,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
意?来此胡说八道。”
  阳宗海哈哈笑道:“铁大人你对我成见太深,怎见得我是胡说八道,你以为我是丢了官
失了势的人,就没办法帮你升官吗?实在对你说,我可以毁掉你的功名,也可以帮你青云直
上,荣辱两途,惟你自择!”铁镜心想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强抑怒气,坐下来说道:
“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
  阳宗海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热茶,压低声音,悄悄说道:“据我所知,于承珠与张玉虎
都到京城来了。他们是这次劫贡物的首脑人物,以他们和你的交情,说不定会来找你,就是
不来找你,我也有办法叫你与她会面。嘿、嘿、铁大人,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应该怎么做,
当然用不着我教你了!”铁镜心听得于承珠到了北京,又惊又喜。阳宗海道:“铁大人,荣
辱两途,一言而决,你主意打定了没有?”铁镜心道:“怎么?”阳宗海刚才说的那下半截
话,他其实尚未听清楚。阳宗海道:“古人云:大义灭亲。何况于承珠并不是你的亲人。你
将她与张玉虎一起擒了,还愁不升官吗?”铁镜心冷笑道:“你原来是这个主意。”阳宗海
道:“你舍不得于承珠吗?”铁镜心拍案骂道:“放屈。”阳宗海望他一眼,冷笑说道:
“你何必发这佯大的脾气?为了和一个女贼的交情,就甘心毁掉你的锦绣前程。你再想想,
你依我的话,彼此都有好处,你可以升官,我可以复职。你若不依我的话,那么对不住,我
只有将你出卖!”铁镜心这才知道阳宗海乃是想恢复大内总管的高位,故而想来利用自己。
他气往上冲,立即说道:“阳宗海,你请出去,尽管到万岁跟前告我!”阳宗海冷笑道:
“你以为我告不动你吗?嘿嘿,你的师父是石惊涛,你壁上的宝剑正是大内之物,你这次勾
结贼人,把柄还捏在我的手里,我告到万岁跟前,只怕沐国公也保不了你!”铁镜心拂袖而
起,道:“阳宗海,你走不走?你真的要我赶你吗?”
  阳宗海哈哈大笑,说道:“你今日一时气怒,考虑容未周详。请你再三思,三日之后,
我再来听你的回话。”铁镜心怒道:“你若再来,我定然闭门不纳!”阳宗海笑道:“只怕
那时,你还有事要求我呢!你以为只掉了前程便算了吗?好吧,今日暂时说到这儿,你不下
令逐客,我也要走了!”
  阳宗海走后,过了一会,铁镜心怒气稍稍平息,冷静一想,竟自有点揣惴不安。他不是
怕丢了功名,若然此事揭发也不仅仅只是丢了功名的事。后果简直不堪想象!首先他的“英
雄”面具就要被阳宗海撕破,那时各省武师都会指着他骂道:“原来你并不是有什么真实的
本领,却是贼人给你卖的交情,贼人劫了我们的贡物,单单放过了你,显出你的威风。”这
样一来,他势将成为众矢之的,被各省武师群起而攻。其次,他若不逃走的话,势将被皇帝
追究,何以贼人草草放过了他?这罪名可大可小,万一以“贼党”论罪的话,纵使皇上看在
沐国公的面子,不将他抄家灭族,最少也得监禁终身,那么若然是他舍弃富贵功名,即刻逃
走了呢?又逃到何方?逃回云南去倚靠沐国公吗?沐国公未必庇护得了,也未必肯庇护他。
逃到于承珠那儿,入伙做“强盗”吗?这又是他素来不愿意的。何况他又素来不服叶成林。
那么单独流浪江湖,郁郁终老吗?这是唯一可以走得通的路,但这样一来,要失掉多少东
西?功名富贵,那是不在话下了。还有,妻子的温柔体贴,家庭的安逸生活,以及自己想施
展胸中抱负的壮志雄图,这一切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铁镜心想来想去,但觉天地之大,无可容身。那么依从阳宗海的话,设计将于承珠姊弟
诱捕,献给皇上领功吗?这是他连想一想都觉得是罪过的事情。铁镜心咬了咬牙,暗地立
誓:“纵教身败名裂,灭族抄家,也万万不做出对不起承珠姐姐的事情。”他既不肯逃走,
也不肯出卖于承珠,最后只有自己安慰自己道:“皇上未必就会相信阳宗海的告密。张玉虎
放走了我,他拿得什么证据?至于我师父所盗的这把大内宝剑,我可以对皇上说我当初接受
之时,并不知情。皇上爱惜人才,不见得为了一把宝剑,就会将我处罪。再说也还有三日的
期限呢,焉知不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他在无可奈何之中,只好打定走一步,算一步的
主意,总之不出卖于承珠。主意是打定了,胸中如有如压上一座大山,不得安宁。
  抬头一看阳光已经透进窗户,铁镜心记起了御林军统领剪长春之约,极力压制下心底的
愁烦,换好衣服,便即出门,临走时他再查问一次,沐磷还不见回来。
  翦家就在他的对门,铁镜心递进名帖,翦长春打开中门迎接,一见铁镜心便哈哈笑道:
“真是贵人事忙,我正想派人去催你呢!”走进大厅,只见满堂宾客,都站起来迎接。铁镜
心方自有点得意,稍稍抛开愁虑,一眼望去,却发现宾客之中,有许多他熟识的面孔,不由
得令他暗暗吃惊!
  只见广东的武师蔡福昌,广西的武师韦国清,湖南辰洲僵尸门的两位长老——祝符、祝
节,福建的老镖客林金源等人都在其中。这些人都是押解贡物上京,中途被张玉虎或龙剑虹
劫去的,铁镜心心内暗惊,想道:“怎的他们都聚在这儿?难道是他们都知道了我的秘密,
眼红我得到御林军副统领的高位,想来拆穿我么?”
  蔡福昌抱拳说道:“惭愧、惭愧,老夫真是没面目来见公子啦!那日幸亏公子挡住强
人,老夫才得逃命。只是我所保的贡物已失去了。”这事情铁镜心早已知道,安慰他道:
“一时失手,何足挂齿?”韦国清大声说道:“若是你铁公子失去贡物,或者无妨,我们没
有靠山,失了贡物,却是身家性命攸关,岂能不放在心上?”林金源道:“所以我们老着脸
皮,想来向铁公子求救。”铁镜心不知他们的来意,微愠说道:“各位太抬举我了,这次叨
天之幸,我仅能自保,想起途中风险,我也不胜汗颜呢!”翦长春道:“请铁大人进内,咱
们从长再议。”铁镜心暗暗留心他们神色,只见人人都是满面愁容,并无人对他有鄙屑或者
讥俏的言行举止,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走进客厅,翦长春道:“这位是咱们的好朋友,铁大人,你们两位多多亲近亲近。”铁
镜心一看,只见来的是个年约三十左右,生得眉清目秀,看样子似是个读书人。铁镜心听得
翦长春特别介绍,又见他人物俊秀,先自有了好感,遂伸出手去与他相握,说道:“小弟铁
镜心,请问高姓大名?”那少年书生道:“小弟乔少少,初至京都,多谢赐教!”“赐教”
二字刚说出来,铁镜心突然感觉对方的掌心有一股力道迫来,吃了一惊,急忙运劲相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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