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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莽龙蛇传

_9 梁羽生(当代)
  杜真娘双眼一红,急起立正容答道:
  “总舵主,这是什么话?我有什么不对,请你说出来,我年轻识浅,不望你做大伯的指
教还望谁呢?”
  王子铭哼了一声道:
  “真娘,你是女中豪杰,你纵不念在天民以往与我的交情,也该看在大刀会的事业上。
你是女营的总头目,怎能收留大刀会的对头,吃里爬外?”
  杜真娘吃了一惊,定了定心神,仍袄问道:
  “总舵主听谁说的?谁是大刀会对头?我如何敢暗助对头,胳膊反向外弯呢?”杜真娘
佯作不知。
  王子铭怒容满面,蓦地也起立大声说道:
  “真娘,我是顾着昔日交情,不愿按帮规处理,你却颠倒不识好坏,还想掩饰,难道真
要我揭穿吗?”
  王子铭说罢,猛地喝道:“把人带上来!”底下的随从已将一个女营小头目揪到。昨晚
韩季龙武师等深夜来拜谒杜真娘时,就是由她通报的,原来沙鸣远天方亮时,就已来查清楚
谁是昨晚的值夜。王子铭率众接因而到,就先把这个小头目(昨晚的值夜)拘了,她在总舵
主面前,如何敢不说实话。
  当下这个小头目委委屈屈地哽咽说道:“昨晚有四个人来访我们的舵主,我怎知道他们
就是王总舵主的对头?”
  王子铭不理这个小头目,竟自对真娘暴喝道:
  “真娘,你可还有什么说的?”说着一甩眼色叫道:“来人,把她拿下!”
  王子铭活犹未了,忽听得厅外一声“且慢!”舌绽春雷,声震屋瓦。朱红灯嗖地跳将入
来,后面是太极陈,翦二先生、韩手龙,还有一个令王子铭他们愈意想不到的上官瑾。
  王子铭的手下纷纷起立,抄兵器,备暗青子,就待出手。朱红灯喝道:
  “且慢!真娘说得不错,我们不是大刀会的对头,更无意反对王总舵主。我朱红灯今日
来见王总舵主,杜真娘不过是中间人。王于铭,这里是你的势力范围,你如不按江湖规矩,
未说清楚,就要开招动手的活,我朱红灯任你三刀六洞,决不皱眉……”
  朱红灯挺身而出,侃侃而谈。王子铭怔了一怔,虽然他满怀愤怒,但他到底是一个江湖
豪雄,领袖人物,他面对着同等身份的义和团首领,不能不讲“过门”(江湖手续〕,守规
矩,两边的总舵主相会,哪能轻举妄动。他忍了一口气,喝问朱红灯道:
  “朱总头目亲来指教,那好极了!你有什么说的,在下洗耳恭听1”话藏机锋,暗露杀
气!他是想在“道理”方面,也克着朱红灯,这样再动手开招,传出去也不致受江湖闲活。
  朱红灯迈前一步,剑眉倒竖,虎目放光,向沙家兄弟一扫,哈哈笑道:
  “王总舵一世英雄,如何为好人所蔽!玉总舵可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来历?渊源?身
份?”
  王子铭随着朱红灯的目光,愕然注视沙家兄弟。他一听朱红灯竟不先谈大刀会与义和团
的纠纷,却先喝问自己两个“手下人”的来历,话中有因,不禁有些疑惑起来,正待反问。
忽听“当”的一声,沙守义信手抄起一个茶杯,摔在地上,面上却阴恻恻地笑道:
  “朱总头目果是英雄,会偷到人家弟妇处过夜,又会挑拨离间,只王总舵主须不是杜真
娘,也会听得进你的游词,为你所用!”这话说得刻薄阴毒,无异暗指朱红灯与杜真娘有什
么勾搭。这一技冷箭,不止射向朱红灯和杜真娘,而且也射向王子铭,王子铭的弟妇如真与
外人勾搭,那照当时的看法,王子铭也是尊严扫尽,落人耻笑的。王子铭果然又给沙守义再
煽起怒火,细想朱红灯等一行人都是借真娘的女营作立足之地,果然不易说得过去。但若三
面对质,自己又觉得很是尴尬。
  王子铭正在踌躇,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
  “王总舵可还认得老朽?三十年前我曾到过山西见过令师,那时王总舵还在学艺。也许
王总舵不记得老朽,可是说起翦二贱名,总该有个印象。老朽生平从未说过假话,你也应信
得过我不会诬蔑他人,老朽与他们二位贵宾也有点小小过节:王总舵,你真够面子,居然有
一位当今皇上的特等巴图鲁来做你的手下!”
  翦二先生此言一出,王子铭立即嗖地跳将起来,这翦二先生是江湖前辈,王子铭也素闻
他正直不阿。他这样说,王子铭虽然尚未敢信,但却不能不先抛开杜真娘的事情,要沙家兄
弟先与他对质。
  但就在王子铭跳起的刹那,忽听得叮当的兵器碰磕之声,沙鸣远的一对三棱透甲锥,已
蓦地向翦二先生的头上压下,旁边的太极陈须眉掀动,一展青钢剑,便替翦二先生挡住了沙
鸣远的奇门乓器。
  变出不意,疾似流星,太极陈青钢剑斜斜一拍,急转身驱,方待进招时,沙鸣远双锥突
地由合而分,“流星赶月”,一点面门,一刺胸膛。太极陈沉着应变,剑随身转,闪展腾
挪,连让三招。沙鸣远身手迅疾,第四招又连环攻到,“飞云掣电”,左锥直截下盘,右锥
翻身反膏斜砸,悠悠地夹起两股劲风,身法之快,无以形容。幸太极陈也非弱者,他以静制
动,“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静如处女,动若脱兔。沙鸣远三棱透甲锥挟风
袭到时,他只微微一闪,左脚外滑,连用太极剑“行功盘步”,“乌龙搅海”,真如风驰电
闪般的,刹那间沙鸣远又是双锥走空,给太极陈绕到身后了。沙鸣远暗叫不妙,仗着身手迅
疾,反避遽锥,“苏秦背剑”,一转一旋,只见寒光掠闪,锥射银辉,两般兵器,又由分而
合。
  太极陈与沙鸣远两人功夫,都是武林罕见,电光石火之间已拆了五七招。这时大厅上顿
时大乱,沙家兄弟党羽纷纷出手,韩季龙虎吼一声,银花双夺一分,加入战团。上官瑾的描
金扇也倏的凌空飞舞,展开了点穴手法。
  这时王子铭傍着杜真娘站着,见手下突然出手,顿时呆住。朱红灯亮出翼王的龙吟剑,
吧嗒一声,把挡在他面前的一条七节软鞭截断,虎跳过来。王子铬只道朱红灯要来挑战,挣
然一声,单刀也已亮出。忽听得朱红灯大叫:“停手!停手!”突然又有两个手下奔上去,
急忙抢将朱红灯缠着。
  在众人混战之中,翦二先生身形飘飘,在刀枪剑戟丛中,左穿右插,绕过好几个人的阻
挡,奔上来蓦地大声喝道:
  “王总舵,你是大刀会的当家,怎的不将手下约束!难道你怕对质?你要包庇胡虏的奴
才?”
  王子铭给翦二先生一喝,脸辣辣的拄不住了。今日之事,确出乎他意外,手下的人,竟
没人听他号令,擅自出手,而沙家兄弟的武功,也好到出奇,他不能不疑惑了。他虽糊涂一
时,究是曾经风浪、有江湖经验的领袖人物。他单刀一闪,跳将出来,振臂大呼道:
  “大刀会的人赶快停手,不准混战!”
  可是尽管他大呼大喊。沙家党羽却没人听他的。翦二先生又冷笑道:
  “如何?你该看清楚了吧,你如不信他们是胡虏奴才,我还可拿出真凭实据!”
  王于铭怒火冲天,冲着沙守义喝道:
  “沙守义,你还不住手,我就先剁了你。”王子铭还以为沙守义是那班人首领,所以先
约束他。
  不料王子铭语声未停,沙鸣远双目一瞪,抛了一个眼色,就在王子铭身边,有两个头
目,摹地举起兵器,竟朝王子铭身上戳去!
  随从变仇敌,暗袭起身边。一技练子枪,一柄狼牙棒,突的自王子铭身左身后戳来、压
下。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于铭虽武艺不凡,惯经阵仗,闪过狼牙棒,却躲不了练子
枪,给练子枪一枪自肋下穿过。尚幸王子铭见枪风嗖然袭来之际,身躯一缩,那枝练子枪嘭
的芽过,把他穿的棉衣,戳了一个窟窿,枪身已微微贴肉,一阵沁凉。王子铭勃然大怒,侧
身一让,奋力用单刀向外一格,把练子枪荡开。说时迟,那时快,狼牙棒又自身后,凌空击
下。更糟的是:王子铭的单刀虽荡开了练子枪,却给使练子枪的反手一甩,趁势缠住了刀
身,不能拍刀出来,换招应敌!
  变生不测,险急非常,就在王子铭性命俄顷之间,朱红灯蓦地虎吼一声,涌身一跳,疾
如鹰隼,竟从缠着自己的两个贼子头上,一掠而过。其时朱红灯和王子铭的距离,不足三
丈,这一掠出,恰是时候。那使狼牙棒的刚下煞手,忽觉脑后风生,顾不得伤害王子铭,急
忙把腰一躬,斜窜出去。朱红灯也顾不及追赶,一落下地,吓走使狼牙棒的贼子后,身也不
回,立展梅花剑绝招,“神龙掉尾”,回手一剑,便搭在练子枪上,用腕力一沉,只听得一
阵截金断玉之声,那练子枪已被朱红灯的龙吟剑截断!这剑是翼王石达开遗下的宝剑,真个
削铁如泥!
  朱红灯一招败两敌,解了王子铭困厄。这时王于铭惭感交并,也不知说什么好。他急把
单刀抽回;当胸一立,向朱红灯表示敬意。再放眼看时,只见大厅上更是比前混乱,噼噼啪
啪,乱打起来。杜真娘也给两个贼子缠住了。
  王子铭横眉怒目,大喝一声:“鼠子敢尔?”展开山西董派刀法,刀风忽忽,再杀入重
围。这时耳边又听得两声修呼,竟是自己的两个多年心腹,给贼子毁了。
  原来王子铭这次到杜真娘女营来搜朱红灯,一共带了十六个人,除沙家兄弟外,其他十
四个人中,只有三个是他自己的心腹,另外十一人都是沙家兄弟的党羽。而且这十一人中有
六个是清官的一等卫上,五个是二等卫士,武艺都是上乘之选。王于铭也是太过相信沙家兄
弟,以至变生肘腋,祸起萧墙。
  沙家兄弟本来也无意于急急解决王子铭的,但他们的最大阴谋原是想利用王子铭来对付
义和团。不料他们的真面目,突然被翦二先生揭破,而王子铭又有找他们对质之惫,他们做
贼心虚,如何敢和翦二先生等对质,因此一不做,二不休,就连王子铬也想干掉了。同时义
和团和大刀会的重要人物都在此地,他们恃着实力强劲,也想一网打尽。王子铭的三个心腹
头目,其中有两个武功较弱,竟先给他们毙了性命。
  王子铭受暗袭,遇奇变,以往所倚重的沙家兄弟,竟是无耻奸徒:以往所不满的朱红
灯,却是真心朋友。这番才彻悟前非,惭感交并,他挥刀力战,目訾愤张,厉声叫道:
  “算俺王子铭瞎了眼睛,受了你们这帮奸徒蒙混。俺今日就把这条命卖给你们,拼个生
死!”说罢又凄然长笑,旋过头来。对朱红灯道:
  “朱老兄,还幸这班奸徒今日动手,使俺不致误友为敌,以敌作友。并肩子(好友之
意)上呵!先剁了这些奸徒再说!”
  朱红灯剑风忽忽,在混战中也扬声答道:
  “王总舵不必气愤,他们不会捡得便宜。是呵!先剁了他们再说!”
  这时两边阵仗分明,在混战中渐渐分成一团团地厮杀,各人都找到对手。朱红灯、王子
铭等七人,分成了六处厮杀。阵势是:太极陈力战抄鸣远,韩季龙恶斗沙守义,上官瑾、王
于铭、朱红灯三人各敌住两个清宫一等卫士,杜真娘一口刀也追着两个清宫二等卫士。剩下
翦二先生,则袍袖飘飘,和对方剩下的三个二等卫士“捉迷藏”。原来翦二先生也不和他们
盯住厮杀,只是监视着他们,不许他们再加入战团去围攻自己这边的人。他仗着轻灵迅捷的
蝴蝶掌法,左拦右截,敌退我进,敌进我退的歪缠不已,那三个卫士拿他设法子,也只好和
他捉迷藏般地游斗。
  刀来剑挡,枪去鞭迎,更加上各种奇门兵器,金铁交鸣,杀得难分难解。杜真娘的大
厅,本来是室内的演武场。十分宽敞,这么多人,在演武厅内各施绝技,还是绰有余地。
  对付朱红灯的两个清宫卫士,使的都是重兵器,这也是他们已知道朱红灯用的是宝剑,
所以才用重兵器对付。这两个人都是清宫有名力士,一个使镔铁棍,一个使双铁锏,搂头盖
顶。猛砸猛打,他们仗着械重力沉,不怕宝剑削断。朱红灯只得仗着轻灵身法,和他们游
斗,还真不敢叫他们碰着。
  对付上官瑾的两个清宫一等卫士,却又以小巧之功见长,一个使地趟刀,身躺刀飞,翻
翻液滚,浑身就好像圆球似的,盘旋腾折。一个右手使防身软鞭,左手使半截练子枪(这个
人的练于枪就是刚才给朱红灯的宝剑截断的。所以他取出防身软鞭来作主要兵器。功夫也好
生了得。上官瑾虽武艺精湛,可是对付这种别具一格的地螳刀,也感吃力,何况又加上软鞭
和练子枪,所以拼力支持,也只能打个平手。
  上官瑾放眼一看,只见剑气纵横,刀枪飞舞,两边杀得难解难分,竟似功力悉敌,连太
极陈也好像占不了上风,不禁大急。本来他也知道太极陈、朱红灯诸人武艺,都是上上之
选,纵因对方人多,不能取胜。也决不至有所损伤;但他所担心的却不是太极陈诸人,而是
担心杜真娘。他没有见过真娘武艺,深恐因自己连累了她。
  不料事情却出乎上官瑾意料之外,在这一场大厮杀中,却反而是杜真娘先占了上风。
  围攻杜真娘的那两个贼子,都是清宫的二等卫土,以前关外大名鼎鼎的马贼屠大胡子的
门徒,武功虽也不俗,但在沙家党羽之中,却是软弱的两个。沙家群贼因为杜真娘是一介女
流,看她不起,所以才分配了两个软弱的去对付她。
  这两名贼子,一个使着虎头钩,一个使着鸡爪镰,都是克制刀剑的兵器,满心以为杜真
娘不堪一击,一钩双镰,扎、刺、挑、压、点、锁、拦、拿,暴风雨般的在杜真娘左右飞
舞,招招毒辣,着着迪人。不料杜真娘的蛾眉柳叶刀,得武当单派(单思南)真传,刀法精
湛,以巧降力,竟是见招拆招,见式破式,刀锋起处,泛起白光,竟迫得两人只能招架。
  斗到移时,战到分际,使鸡爪镰的往左斜身,双镰一翻,照刀上就滑,这一招有个名
堂,叫做“金盘献鲤”。杜真娘冷笑一声,蛾眉刀刷的一沉,往回一撤,刀光闪处。反从双
镰下面翻过来,划点敌手脉门。敌人在后一仰,振双镰想往上崩,哪里还来得及。只听得杜
真娘娇叱一声:“着!”“反臂刺扎”,连环疾进,点胸膛,划双眉,刷的攻到,使鸡爪镰
的晃身闪避时,蛾眉刀已嗤的一声,掠肩而过,削了一大块肉,鲜血淋漓,滴下尘埃!
  杜真娘出手如电;刚伤了那使鸡爪镰的,听得背后金刀劈风之声,连头也不回,便抽招
换式,“苏秦背剑”,反手一撩,“叮当”一声与虎头钩碰个正着:说时迟,那时快,杜真
娘已霍地翻身,借这甩臂回身之力、蛾眉柳叶刀斜肩带臂,狠狠扫来!使虎头钩的贼子,见
同伴重伤,心胆俱寒,又给杜真娘刀风所迫,竟不敢硬架,急急一伏身,一旋转,斜窜出五
步以外。刚刚凝身回步,不料冷笑之声。已起启耳边,杜真娘竟如影附形。紧贴身后,峨眉
刀疾如电闪,对准咽喉。他这一回身,正好迎着利刃,给杜真娘刷的刺进。惨呼一声,当场
毙命!
  这时大厅打得震天价响,女兵们也都已箭上弦,刀出鞘围在厅外,杜真娘急扬声传令。
叫她们不要惊慌,也不要乱动,仍按平日规矩,备守岗位,加强戒备。
  杜真娘传令之后,旋身四顾,只见两边打得十分激烈,其中却以王子铭处境最危。
  王子铭的单刀是山西董家嫡传,全套刀法共七七四十九路,以崩、窝、挑、扎、削,斫
六诀回环运用,变化无穷,和杜真娘的武当派单刀法比较,一以刚劲见长,一以轻灵称胜,
一刚一柔,各有千秋。可是对付杜真娘的是两个二等卫士,而对付王子铭的却是两个一等卫
士;所以杖真娘可以从容取胜,而王子铭却感到不支了。
  和王子铭恶战的两个卫士,一个叫做尚达,使的是摈铁单鞭,舞动起来,周身就像绕着
一条乌龙似的滚来滚去:一个叫做熊朗、使的是一柄大枪,枪杆一抡,悠悠带风,上面的血
挡四面扎煞竟有斗大,力大招熟,斗起来宛如藤蛇翻浪,委实不可轻视。
  王子铭展开师门绝技,磕开单鞭,让过大枪,一片寒光上下挥霍,招数利落,迅如怒
狮。可是究竟是以一敌二,大家又都是江湖好手,饶是王子铭刀法精湛,也顾此失彼,讨不
了便宜。有好几次奋力直进,看看得手时,却又是被他们相互呼应,解拆开去。这两个家伙
又都溜滑异常,沉着得很,瞧准了王子铭是怒火冲天,拼死力斗,他们却不理不睬,只是封
闭门户,慢慢地消磨王于铭的刚锐,这在兵法上叫做:“避其朝锐,击其暮归。”待王子铭
激得暴躁如雷,刀法渐乱之际,这才运鞭如风,枪落如雨,展开了一派进手招数,只见尚达
的单鞭,横扫直击,矢矫如神龙。熊朗的大枪左冲右突,伸缩如怪蟒。两般兵器,裹着单
刀,就如两条乌龙裹着一条自龙厮拼!
  王子铭骤遭强敌,渐感不支,深恐一世英名丧于此地,任是惯经风浪,也不禁有点手脚
慌乱起来:他竟想以险招取胜,大枪来时,猛的把单刀勒住,由实招化为虚招,身随刀转。
倏地闪过熊朗上盘的枪,“腕底翻云”,刀锋找枪头,贴枪杆,在外一展,顺削熊朗的前
把。熊朗冷笑一声,疾如电掣地撤步抽枪,甩枪滑打;王子铭斜身错步,“自鹤展翅”欺身
扑进,倏地由斜削变为下截,冒险进招,截斩敌人右胯。王子铭这两三招急如星火,仗着虚
实并用的刀法身法,在鞭影中腾挪趋避,寻暇抵隙,攻击大枪。不料三招过后,尚未得手,
尚达的镔铁单鞭,已使出“盘打”招数,一圈一缩,快若流星,盘旋缠至。王子铭百忙中,
急舍弃熊朗,抽招应敌,反手一刀,立刻听得哗啦啦声响,刀头竟给摈铁鞭缠着。这个“盘
打”招数,是鞭法中的绝技,原是用于七节软鞭的,一招三式:缠头、鞭腰、绕两足。摈铁
鞭是硬兵器,本来难用,但熊朗的铁鞭是合金铸炼,虽然不如七节软鞭之可随意屈伸,但也
可用于“盘打”,而它比七节软鞭优胜的地方是,一缠上后,易于用力,敌人兵刃,不受损
伤,也会被夺出手!
  王子铭这番着了道儿,那口单刀给镔铁鞭缠着,只觉有一股大力外扯,立到虎口生痛。
正当其时,忽听得一声清叱、一团白影卷地扑来,人未到,刀风已自掠到。原来正是杜真娘
结束了敌人之后,赶来助阵。
  杜真娘扑地卷到,那边熊朗的大枪也已斜刺挑来,正待乘机结果王子铭,不料正碰上杜
真娘的蛾眉柳叶刀,“叮当”一声,荡将开会。熊朗一枪戳空,往回一坐枪,先后把枪一
拧,在外撤招,“乌龙出洞”,斜挑肋下,上指咽喉。杜真娘陡然一翻身;刀光一闪,攻虚
捣隙,捷如彩蝶穿花,一闪一进,直踏“洪门”,用了手“樵夫问路”。青光闪闪向面门一
点。熊朗急急撤步,用枪杆上崩,反弹单刀。那知杜真娘忽又由实招化为虚着,她迫退大枪
后,霍地一个“鹞子翻身”,一领刀锋,变招为“玉女投梭”,刀光一闪,反击使佞铁鞭的
尚达,先解王子铭之危。
  其时王子铭还在与尚达纠缠。他见杜真娘赶来挡住大枪后,精神陡振,镇定下来,使出
“力坠千斤”的外家绝技,马步一站,腕力一沉,立地生根,就如生铁铸就一般。尚达虽缠
着了他的兵刃,却无法夺他的兵刃出手。
  僵持之间,杜真娘刀风己自背后袭来,尚达顾不了王子铭,不由得急急撤鞭回招,于是
王子铭单刀腾出,而熊朗的大枪也再度扑上。霎那间阵势又变,变为王子铭对熊朗,杜真娘
对尚达,捉对儿的厮杀……
  王子铭困厄已解,分外精神。挥刀猛扑,势如怒狮。熊朗的大枪也倏扎盘肘,上崩下
砸,里撩外滑,使出“金枪廿四式”,奋战王子铭。王子铭以一敌一,心雄胆壮,已自占了
上风。斗到难分际,刀招一变,“金鹏展翅”,往右一探,斜扫肩头。熊朗用枪往外一封;
王子铭骤然一塌身,“龙行一式”,嗖的自大枪左侧奔出。熊朗枪花一转,待反刺王子铭后
心时;王子铭已一个斜身绕步,身躯半转便到跟前,铁眈倏翻,刀光下落,熊朗回招不及,
只听得“喀嚓”一声,一颗头颅随刀飞起,洒了满地鲜血!
  王子铭一吐闷气,仰天长啸,抱刀四顾,只见场中打得更其紧张。尤其是太极陈、韩季
龙和沙家兄弟这两对,真杀得令人触目惊心,矫舌难下。只见剑气如虹,银光耀日:透甲
锥、龙头杖,也自呼呼轰轰,离身三丈以内都是一片风声,夹着太极剑、万字夺三道光芒,
宛如怪蟒毒龙,凌空飞舞。这两对咤叱奔逐,在场中交手的一众英雄,当他们翻翻滚滚打过
身边时,也不能不引身趋避。以免殃及池鱼。
  “王子铭看得神摇目夺,正待加入战团时,只听得沙守义一声长啸,声甚凄厉,接着沙
鸣远一声大喝:“撤青子,扯呼!”这是叫同党收招逃走的意思,王子铭举刀急七。只见场
中金铁交鸣,沙鸣远身形迅如飘风,便往外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王子铭看未清楚,听未
分明。只见太极陈已夹起一人,飞身一耸,宛如平空掠起一只大鹤,紧紧追踪。这时场内沙
家党羽,纷纷外闯。沸沸人声之中,翦二先生哈哈大笑,他已把两名清宫卫士扭折了头颈。
  王子铭拔步外追,正好赶上韩季龙,与他并肩击敌。只见韩季龙似有惭色,但却兴奋异
常,急促地对王子铭说道:“沙守义已经给太极陈擒了!”王子铭听得骇然:分明太极陈是
与沙鸣远对战的,怎的一转眼间,他反先擒了沙守义,连自己也看不清楚。
  太极陈怎的杀败沙呜远,活擒沙守义?且趁这个空隙,待在下补叙出来。
  原来沙呜远自恃轻功超卓。本领非凡,虽明知对手是武林的大宗师太极陈,却也并不怎
样放在眼内。他的三棱透甲锥,八十一路连环招数,得自山西路家真传,江湖上使这种奇门
兵器的,只此一家,别无分支。他一照面,便欺敌直进,展出了迅疾异常的连环招数,进攻
退守,盘旋如风,起落变化,修忽如电。双锥使到疾处,呼呼轰轰,银光四射,仿佛一座锥
山,把太极陈裹在当中,风雨不透。沙鸣远原与上官瑾的师父司空照同辈,辈份比太极陈还
高,几十年功力自是非同小可!
  但太极陈是何等人也?别人也许会给沙鸣远吓着,他却做然冷笑,剑招一展,势如长江
大河,滚滚而上,观式破式,见招破招。静如山岳,动若江河,紧守着太极十三剑以静制动
的要决,任沙鸣远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他却屹立如山,不为所动。
  沙鸣远若不是急攻,也许还能耗些时候、这一急攻,却正着了太极陈的道儿。太极剑原
以坚韧见长,能耐久战。功夫越大,敌人越吃亏。沙鸣远猛攻不下,不过半个时辰,已自头
上见汗,喘息可闻。沙鸣远的攻势渐渐迟滞了。
  辗转攻拒,又斗了二三十合,沙鸣远更是只能招架,无力还攻。太极陈见时机一到,倏
地一领剑锋,太极剑竟连走险招,封闭吞吐,突如飞鹰盘空,林龙戏水,创招越裹越紧,越
展越快,反客为主,太极剑挥霍纵横,反把沙鸣远圈在剑光之中。沙鸣远双锥受制于一剑,
非但所发出的招数,受太极剑所破,不能随招进招,而且还怕给太极剑搭着兵器,因为有好
几次。沙呜远都几乎给太极陈用粘字诀,粘飞兵刃。正是进攻退守,两俱为难,沙鸣远这才
深知厉害。
  太极陈运剑如风,鹰翔隼刺,把沙鸣远迫得手忙脚乱,冷汗沁肌,气焰全消,暗呼不
妙。他打定主意,三十六着,似走为先,疾将双锥一举,左手锥“铁牛耕地”,横截太极
剑,右手锥“金针度线”,斜刺胸膛,明是进攻,暗藏走势。太极陈嗤然冷笑,剑诀一领,
“搂膝绕步”,身随剑走,剑随臂扬,一缕寒光,疾如掣电,不架敌招,反截敌腕。沙鸣远
一甩肩头,霍然一旋身,一盘旋,双锥倏地变招,“红霞贯日”,左锥当胸,右锥平刺,既
护门户,复袭来敌,本是攻守兼备的好招。哪料太极陈剑招神奇,虚实莫测,右腕倏翻,青
钢剑疾往下沉,“螳螂展臂”,剑锋径斩沙鸣远双足。沙鸣远腾身跃起,倒掠出去。而太极
陈剑光如练,又自背后戳来。沙呜远虽苦思逃走,却终在太极陈剑光笼罩之内。
  正在此时,恰巧沙守义也为韩季龙双夺所克,他的龙头拐杖,刚使到“乌龙盘树”招
数,猛扫过来,势深力猛,韩季龙道声“来得好!”右夺起处,“横江截浪”,呼的一响,
铮铮两声,两件兵器碰个正着。两个都用足十成力,这番一较劲,只见火花迸起,沙守义直
给震荡出一丈开外,虎口欲裂,心胆俱寒。韩季龙更不放松,霍地追来,双夺齐举,“双风
贯耳”,直划耳门。沙守义不敢招架,托地跳起,如燕翅斜展,在外一落,韩季龙双夺走
空,急急追赶时,只听得沙守义厉声惨叫,放眼看时,只见太极陈已夹起一人。挥手示意。
  原来沙守义托地跳起,斜身下落,正巧落在太极陈与沙鸣远交手之地。太极陈正刷刷一
连两手,“金针度线”,“玉女投梭”,剑光如练,狠狠攻击。沙守义一落下来,猛觉剑风
缕缕,他本能地举杖一拍,恰好给沙鸣远挡住了一剑之灾。可是他给别人挡灾,自己却吃了
大苦。太极陈看看就要把沙鸣远毙于剑下,却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平空纵来,功败垂
成,如何不恼?他旋身进步,右手剑青光闪烁,直奔过来,左手指佯掐剑诀,也指向敌人穴
道。沙守义打得头昏眼花,龙头拐杖给青钢剑一迫,门户大开。太极陈已欺身直进,左手骈
指如戟,照沙守义“魂门穴”一点,立即左掌平舒,在沙守义背后一按一旋。沙守义立如死
人一般,给他夹领举起。
  沙鸣远外号“千里追风”,轻功原自了得。他得沙守义给他一挡,逃出太极陈剑光威胁
范围,立即夺门奔逃。窜高纵低,兔起鹘落,女兵们自拦他不住。
  这时沙家党羽,纷纷外闯。混战之中,又给朱红灯和上官瑾毙了两人。其余的奋力外
闯,且战且逃。
  丛林莽榛,人影幢幢,太极陈一马当前,朱红灯等紧随在后,风驰电掣。直入星子山深
处。刀枪不及,暗器便飞。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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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草莽龙蛇传》——第九回 关塞萧条,永夜角声悲自语 风尘荏苒 中天月色好谁看
梁羽生《草莽龙蛇传》 第 九 回
关塞萧条 永夜角声悲自语
风尘荏苒 中天月色好谁看   丛林莽棒,人影幢幢,刀枪不及,暗器便飞。沙家党羽跑在前头,冲上悬崖,居高临
下,发一声喊,暗器乱投,金镖、袖箭、甩手箭、铁莲子、菩提子、飞蝗石、毒蒺藜……纷
如骤雨,太极陈将沙守义掷下乱草丛中,(他已给点了“魂门穴”,非经解救,不能醒转,
不怕他会逃走)。青钢剑疾的展开,左右扫荡;朱红灯的龙吟剑也舞成一道银虹,风雨不
透。两柄剑矫如游龙,向前开道。众好汉或仗轻灵身法趋避,或用手中兵器碰磕,也跟着急
进。
  太极陈运太极行功,翩如飞鸟,足登危石,脚点苍苔,直向崖峰冲去。他大喝一声:
“来而下在非礼也!”剑交左手,左剑护胸,右手钱镖早捻到指间,铮然一声,一镖飞出,
只见危崖上贼党中人影一晃,“哎哟”一声,一个贼徒在二三十丈的危崖上倒扑下来,血溅
幽谷。太极陈更不怠慢,钱镖疾发,又是两名贼徒,翻身跌下。沙家党羽,一阵大乱;东奔
西窜,逃避钱镖。
  朱红灯等一众好汉,就趁这个当口,紧随着太极陈扑上悬崖,一面也发出暗器追击,霎
眼之间,沙家党羽又有三人受暗器所伤,堕下悬崖。这时崖上只剩沙鸣远和另外两个清宫一
等卫士了。他们趁太极陈还未扑上危崖之际,突然擎起几块巨石,向下面便滚,只听声若雷
呜,砰砰巨响,沙石纷飞,滚滚而下。太极陈一众任是武艺多高,也不能不左右趋闪。那儿
块巨石滚下时,因与山崖石壁磕碰摩擦,枝叶碎石纷纷如雨,泥上飞扬,漫成一片烟雾,太
极陈等人躲开巨石,碰得开暗器,但却被残枝碎石,溅了一身。幸而也只是残枝碎石,所以
没有受伤。
  然而就在太极陈等一众英雄,闪避石块,目迷烟雾之际,危崖上沙鸣远等三人,竟抱头
拳腿,顺着陡起的斜坡“咕噜咕噜”地滚下去了,虽有一个贼徒,碰在突出的石块上,被激
荡起来,抛在半空,跌下峡底,成为肉饼:但沙呜远与另外一个党羽,竟侥幸逃脱。到太极
陈等攀上危崖时,已是人影寂然,鸿飞渺渺,太极陈还想追赶,倒是朱红灯劝住道:“贼徒
十之七八,已被诛灭,我们还要赶回大寨,防备沙家余党,有什么异动。他们既已逃掉,追
也不一定追得到,就放他们这一次吧。”太极陈一想沙鸣远的轻功和自己不相上下,果然不
一定会追得到了,也只好作罢。
  血雨腥风过后,王子铭屈指一数:这次随他到杜真娘寨中的沙家党羽,连沙鸣远沙守义
在内,一共是一十三人。朱红灯、上官瑾、杜真娘与自己各毁掉一人,太极陈用金钱镖毙掉
三十,翦二先生扭折两个卫士头颈,跳崖死掉一个,再加上沙守义彼太极陈生擒,十三人中
已去其十一,只剩下沙鸣远与另外一个在逃。贼人十九被诛,众好汉齐声称快。只是给元凶
沙鸣远漏网,不无遗憾。按这沙鸣远直到后来碰着“百爪神鹰”独孤一行时,较武艺,较轻
功,都为独孤一行所克,终毙于独孤二行擒拿掌下。这是题外之后。
  当下太极陈等退下危崖,在草莽丛中再找回给治得半死的沙守义,高奏凯歌,回到大刀
会的总寨。一众头目见王子铭与朱红灯、上官瑾等并肩而行,都甚诧异。但更令他们诧异的
是,王子铭一回到寨中,就立刻击鼓鸣号。齐集所有头目,当庭把过去的几个得势头目,沙
家党羽擒下。这几个头目武功比到真娘寨中的那批,又差一筹,在太极陈等江湖前辈监视之
下,方想拒捕,已遭制伏。
  沙家兄弟引进的党羽,本来有二十余人。除到真娘女营去的十三人外,本来还剩下十余
个。只是其中有几个精灵的,见王子铭与朱红灯并肩而回,而沙家兄弟却又不在,心知不
妙,便自开溜。剩下几个不知就里的,全部被擒。至此混入大刀会的好徒,全都被剔除了。
  凶徒成擒,众皆惊诧。王子铭面夹寒霜,目光如刃。立即当着所有头目,把沙家党羽的
狠毒阴谋,卑劣行动说出。接着又当众审问被擒的沙守义等人。翦二先生熟知沙家兄弟底
细,对质之下,这还有什么说的。而且阴谋败露,无可遁逃。沙守义只好一一承认,供出这
是清廷指使,他们不过奉命而行。
  案情大白。大力会头目群情愤激,其中有受骗与义和团作对的,更在愤激之余,深自悔
恨。就在这群情汹涌之时,王子铭摹地连逢击掌,在议事堂前的总舵交椅上起立,把交椅向
前一推,自己立在交椅旁侧,大声疾呼道:
  “一众弟兄,沙家党羽罪无可逃,会后就把他们处置,咱们且暂放过一边。我子铭另有
紧要的话要对大家宣布。”
  “我王子铭多年来承蒙弟兄拥戴,掌大刀会总舵,只是我深愧有忝斯职,受好人蒙混,
与朋友为仇,几乎成了千古罪人。就是弟兄们要我继续做下去,我也没有面做下去。”
  “我的命是朱红灯大哥救的,我今日要请他兼做大刀会的总舵,坐这把支椅!”说罢,
就要去扶朱红灯升坐。朱红灯微微一笑,将王子铭往虎皮交椅上一按,朗声说道:
  “王总舵,你别推让,请听兄弟一言。
  “这大刀会是你辛辛苦苦创立的,成立这一份基业;聚集这一众弟兄,都是你的心血。
我朱红灯何德何能,怎好兼大刀会的总舵?”
  “子铭兄,这不是私人授受的事。恕我直说,义和团不是我朱红灯一个人的,大刀会也
不是你王子铭一个人的。我们都是反胡虏、反洋人,都是一条线上的朋友。我们只应问怎样
才能生出更大力量。你做大刀会的总头目,比我做要好得多,时我们整个事业更有益处。你
也不应拿这个位子让给我!”
  朱红灯侃侃而谈,全是从大处着眼。这也是朱红灯的过人之处。他明知大刀会是王子铭
一手创办,历史渊源关系之深,断非自己一手接掌过来,就可指挥如意的。让他继续做下
去,对义和团的事业,会比自己做更有益处。
  朱红灯所料不差。大刀会一众头目,起先听得朱红灯帮助大刀会肃除好徒,并救了他们
总舵的性命,都很感激,眼光齐齐射向朱红灯这边,表示敬意。到听得王子铭要把大位让给
朱红灯时,却又齐都惊诧失色,纷纷耳语,那份激动之情,旁观者看得很清楚。这因为“感
激”是一回事,但若换陌生的朱红灯来替代他们追随多年的王子铭,却又非他们所愿。幸得
正在大刀会的头目心情波动之时,朱红灯一席谈话,大公无私,推掉大刀会总舵的位子。他
们又不禁心悦诚服,平静下来。这时又齐齐看着王子铭,希望他趁此转篷,收回成命。
  王子铭这时反而很是踌躇,他是个直肠的汉子,既然说出要让位给朱红灯,再收回这
话,可觉得怪不好意思。
  正在王子铭踌躇之际,翦二先生越众而出,大声说道:
  “王总舵不必推让了。大刀会与义和团都非寻常帮会可比,不在乎互争地盘,你与朱兄
也非普通江湖人物可比,不必像一般绿林中所讲究的那套‘义气’一样——谁于我有恩,我
就把位子让给他。朱兄说得好,应该从整个事业上着眼,大刀会的总舵当然以王兄较为适
宜。”
  “老朽的意思是,大刀会与义和团都是一家,两家就联盟起来,同进同退,同甘同苦
吧.你们看如何?”
  大刀会头目满堂喝彩,齐都赞成,王子铭不便再让,就照翦二先生的意思办理。并推朱
红灯做盟主,朱红灯想推让,也给翦二先生压住了。
  自此,义和团和大刀会结成了一家,朱红灯与王子铭也做了结拜兄弟。……
  星子岩前,张灯结彩:大刀会里,喜气洋洋。义和团与大刀会化干戈为玉帛,朱红灯与
王子铭变仇敌为弟兄。庆祝三天,宾主尽欢。义和团以前被大刀会捉去的头目杜赶驴也自然
释放,参加盛会。
  只是盛会不常,华筵难继。三天过后。朱红灯已将两家联盟之后所碰到的一些具体问
题,与发展的路向,加以解决,加以规划,他是不能不回去了。而太极陈与翦二先生等武林
前辈,也都兴尽告辞。
  朱红灯等一众英雄,这番虽历艰危,却意想不到的将义和团与大刀会纠纷,顺利解决。
正是入山时满怀烦恼,出山时眼笑眉开。众人心情,都极畅快。只有上官瑾却恰恰相反,他
与王子铭、杜真娘告别,步出星子山时,却没精打采,郁郁不欢。朱红灯瞧在眼里,放在心
内,却没有说什么。朱红灯又与太极陈谈起丁晓这个孩子,太极陈谈起他改名姜日尧,来拜
师的情形,大家都不禁失笑。朱红灯对丁晓很是关心,叮嘱太极陈叫他学成之后,前来相见。
  太极陈,翦二先生、韩季龙等下山后就各自分散。剩下来朱红灯与上官瑾并肩而行,朱
红灯看着上官瑾郁郁不欢,情知他是念着杜真娘。朱红灯又想起太极陈说丁晓改姓姜的事,
心中不禁暗暗好笑:这一老(上官瑾)一少(丁晓),似乎都陷入情网中了。他心中突然起
了一个念头,逗上官瑾道:“你看大刀会的女营强还是咱们的‘红灯照’(义和团女团员组
织)强?”
  上官瑾想了一想,答道:“我看是大刀会的女营强一些。”
  朱红灯立即接着他的话道:“因为有杜真娘的缘故?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女豪杰帮忙训
练,自然不同了。可是,……”
  上官瑾不知朱红灯的意思,但见他说得很认真,虽有点不好意思,却也认真回答道:
“我看就是这个缘故。咱们义和团的‘红灯照’可的确缺乏会武艺、有魄力像杜真娘这般的
人物呢!”
  朱红灯笑了笑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多招纳一些女中豪杰。我倒想起我师父的孙女儿姜
风琼,很希望她能参加‘红灯照’。以后咱们还要多和杜真娘联络;请她指点一下怎样训练
女兵们的方法。”
  上官瑾听了大为赞同。当下来红灯就和他约定,请他在回到义和团总舵处,处理一些事
务后,就到保定去探探访老头子和他的孙女,虽然姜老头子未必肯出山,但经常保持着联
系,也许会说动姜风琼来帮忙。朱红灯深知年轻一代的顾虑比较老一辈少得多。朱红灯也想
帮忙上官瑾与丁晓完成心愿。
  不料上官瑾去保定回来之后,带来的消息却是,姜家在半个月前,已经搬出保定,不知
去向。
  据传闻所说,他们是被仇家迫迁,然而实在情形,却没人知道。朱红灯听了大为奇怪,
以后也曾托江湖朋友找寻他们的下落,却都得不到确讯。
  义和团与大刀会联围后,声威更盛;加以朱红灯改变策略,把“反清复明”的口号改为
“扶清灭洋”,民众参加的更多,终于迫使满清统治者不得不承认义和团是“合法”团体。
于是发展极为迅速。北方几省都有义和团的组织,尤以山东更是义和团的天下,只茬平一
县,就有拳厂八百多家。(义和团与清廷间的错综复杂关系,详见拙著《龙虎斗京华》一
书。)朱红灯甚为兴奋,只是一姐到自己的师父姜翼贤和师侄女姜凤琼,却不无遗憾。
  但虽然姜凤琼不来,义和团的“红灯照”仍然是日益发展,抗法名将刘永福的妹子刘三
姑参加了,杜真娘的女营和“红灯照”的联络也极为紧密。上官瑾经常做义和团与大刀会的
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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