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草莽龙蛇传

_8 梁羽生(当代)
不是给你通报了,敢发脾气当我们总舵主的面发,我算你是好汉。”
  又待片刻,大寨里已有十余个人列队出来,为首的仍然不是王子铭,而是一个头目模样
的人,他抱拳大喝一声:“请进!”上官瑾便应声迈步直入。这十多个人夹在他的西边,大
寨两旁甬道,更是刀枪如林,剑戟齐举,还有弓箭卡子,弓箭手控弦欲射。上官瑾羽扇轻
摇,左顾右盼,神色傲然,全不把这些刀枪剑戟放在心上!
  当下宾主相偕,进了议事大厅,厅房十分宽大,却只寥寥落落地坐了十数个人,坐在主
位上的是一个身体瘦矮,留有短须的老叟,持着一根龙头拐杖,频频敲地,气派很傲。
  上官瑾游目四顾,不见王子铭在座,不禁大声问道:“王总舵主呢?我特地登门领教,
既到贵寨,总得面聆王当家的吩咐。”
  那矮瘦老人哈哈大笑,将杖一指旁边虚席以待的客位,道声:“请!请坐下再说。”他
大模大样地坐着不动,竟不起立相让。
  上官瑾忍看了气,也大刺刺地摇着扇子,连正眼也不瞧他,径自就到客位和他挨肩坐
下,这才转过面来,再大声问道:“你们当家的到底到哪里去了?”
  那矮瘦老人阴恻恻地一声冷笑:“你要见王总舵主,他在这里,可是没空见你,大刀会
中的事情也不是王子铭一个人的事;我既然能替他坐这个主位,天大的事情,自然也由我接
着!朋友,你有什么事情赶快说。”
  这番话正是抄上官瑾刚才的说话——王子铭派人问上官瑾,朱红灯为什么不来时,他曾
表示什么事一肩挑起。现在这个矮瘦老人竟完全套用他的话来还击他,针锋相对,毫不留情。
  上官瑾给他的话顶住,竟驳不回去,但他平生闯荡江湖,见尽三山五岳好汉,几曾受过
这个气?当下不加考虑,立刻还言道:
  “失敬,失敬!还未请教你跟王当家的是怎么个称呼,
  “在下这次既替朱总舵到场,来会你们的当家。我和他的交情、辈份,武林中人谅还清
楚。你既然替王子铭出场,自然交情、辈份,不会比我和朱红灯的疏。只是我自惭见闻浅
陋,竟不识阁下的尊姓大名!”
  上官瑾这话,暗含着瞧不起矮瘦老人,讥他是无名小卒,而巨怀疑他在大刀会的地位。
这含意矮瘦老人如何听不出:他却满不介意,又是一阵狂笑,将龙头拐杖重重顿地道:
  “你这位铁面书生,果然名不虚传,不止‘铁面’,而且‘铁口’。听说你手底下很
硬,这我未见过,但你嘴头子也居然有刺,这倒领教了,佩服!佩服!但你这番话可就是无
的放矢,‘乱冒热气’(相当于广东话的‘懒沙尘’)了!”他面色顿转,厉声说道:“我
和王当家的是怎么个称呼,跟局外人无关,你也没有打听的必要。至于我的姓名自然没你铁
面书生的来得响亮,但这跟今天之会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王当家底下的一个无名小卒,但
今天既然坐此位,就有权代表大刀会来接待你。你今年几岁了?小老头儿总长你几年吧?就
凭这点岁数,我也见过许多浪得虚名的狗熊!”
  矮瘦者人的话,越来越尖酸刻薄,上官瑾的狂气竟给他碰了回去。他遇着了辛辣的对手
了。
  上官瑾年纪不大,班辈却高,又仗着一身好武艺,闯荡江湖,从未失手。正因他未碰过
钉子,所以本来已有些狂生习气,就越来越狂,说话之间,自失斟酌。这香碰着了一个老辣
的江湖人物,给他反问过来,咄咄迫人,十分尖刻。上官瑾倒一时想不出办法,嘴头上先输
了一招。
  上官瑾登时翻眼冷笑道:“在下忝列武林,原无惊人技业,但为朋友,为道义,倒也不
惜两肋插刀!我们的朱总舵主和你们的王总舵主虽非深交,也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反胡虏,
抗洋人,宗旨原就一样。不值得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弄得两家不和。”
  “今日我既替朱红灯来,向大刀会的王总舵主付教,而你也一口替你们当家的担承,那
我们不必绕弯路,斗嘴头,干脆把要说的都摊出来。”
  那矮瘦老人不待上官瑾说完,就截着道:“那你就划出道来吧,文的,武的,我们都准
备奉陪。”
  上官瑾瞪了他一眼,应声接道:
  “我请你们将我们昌邑的舵主杜赶驴兄弟交我带回!我来此不是逞能,不想比武。你老
兄如有意赐教,待这件事情揭过后,随便你指定地点,哟好日期,我上官瑾一准奉陪!”
  那矮瘦老人又阴恻恻地冷笑道:
  “你说得好轻松,你可知道江湖道有江湖道的规矩,绿林道也有绿林道的道理。大刀会
早就在昌邑安窑立柜。你们的杜舵主强在这里扒立舵(在别人势力范围里抢夺地盘,设厂招
徒,称为‘开扒立舵’),就难怪我们的当家将他扣留,莫说你来,就是朱红灯来,我们也
不能轻易交出。”
  上官瑾纵声笑道:
  “什么江湖道绿林道?我们就从不曾把大刀会看成普通的绿林。怎你倒说出这样的话。
我们要为汉族争光,为百姓吐气,可不是吃黑饭,抢地盘!我们就把昌邑县让给你们也没问
题,你们可不能在这些小事情上制造嫌隙,为亲者痛,仇者快!”
  上官瑾虽然疏狂,这番话说出。大刀会在席上的许多头目,却群相动容!那矮瘦老人急
急环眼一扫,嘻嘻地冷笑道:
  “你上官瑾,有志气,是英雄,说得漂亮!你既口口声声要为大局着想,那我也就干脆
划出道来,你若依得,我便马上释放你们的兄弟。”
  上官瑾道:“愿闻其详。”
  那矮瘦老人睨了上官瑾一眼,笑道:
  “我们的条件,你一点也不难做。你既代表朱红灯来,那就请你代表朱红灯在这里叩头
赔罪!再转告朱红灯:义和团以后要受大刀会管束!”
  上官瑾听了,登时大怒,双眼一瞪,嘿嘿笑道:“不依又怎样?”
  那矮瘦老人冷然说道:
  “不仅也成,你老兄名震江猢,和朱红灯又有过命的交情(生死交情之意),我在下不
知进退,有幸相见,总得领教阁下的功夫!”
  上官瑾倏地起立,将扇一指,厉声说道:“来!来!任你是虎穴龙潭,我上官瑾也得见
个分晓,你们是想群殴还是想独斗?”
  那矮瘦老人以杖顿地,也缓缓起立,侧脸笑道:“一个萝卜一头蒜,我们难道还会欺负
你单身外客?”
  上官瑾一听,这老人分明说出一对一的战法了,又顺势喝问:“既这样咱们手底判雌
雄,我若是落败,便把义和团双手奉上,你若是落败又如何?”
  矮瘦老人道:“我若是落败,也把杜赶驴双手奉上。”
  上宫瑾哈哈一笑,迈步下场,说道:“一言为定,就这样领教吧。我使的兵器就是这柄
扇子,你要不要挑选兵器?”
  那矮瘦老人也紧跟着说:“我使的兵器也就是这根拐杖,我教训孙子,用的是它,上阵
对战,也用的是它,不值得另外挑选。”
  上官瑾这时已步至场心,倏地翻身,大声喝道:“休耍贫嘴,有本事请拿出来!”矮瘦
老人刷的一个箭步,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铁面书生,你留神接招!”“大鹏展
翅”,拐杖呼挟劲风,便向上官瑾拦腰扫去。
  上官瑾也道个“好”字,霍地晃身上跳,龙头拐杖在他脚下一掠而过。他身子虽悬空,
招数却不慢,描金扇子一指;“白虹贯日”猛的便点敌人的“华盖穴”.那矮瘦老人好不溜
滑,他的功力,也已属非常,不待将杖抽回,只是随手一抖,那根拐杖竟然直弹起来,改下
扫为上戮,“潜龙穿塔”,杖尖指向上官瑾的小腹“丹田穴”,杖身横截上官瑾的扇子。好
个上官瑾,他竟在全天凭藉,飘然将落之际,脚尖照杖头一撑,疾如飞鸟地倒掠过矮瘦老人
头顶。那老人急转过身躯,举杖横扫时,他已疾踏洪门,欺身抢进!
  但矮瘦老人,也非一般,上官瑾卖弄了一手绝顶轻功,他仍面不改容,依然沉着,展龙
头杖,往下一沉,“平沙落雁”,斜拍脉门,正击双胚。上官瑾猛缩身形,左臂往下一撤,
右脚外伸,陡然往后一滑,旋身盘打,描金扇竟点敌人的“肩井穴”。矮瘦老人“回身拗
步”,猛地喝声“着!”龙头杖往上一抽顺势反展,疾如骇电,便照上官瑾面门劈来!
  矮瘦老人这招用得异常迅疾,且又险狠,满以为上官瑾逃不出拐下。谁知他快,上官瑾
更快,刹那间扇骨的钢锋一闪,错步晃肩,腕子往里一合,锐风斜吹,竟把描金扇当成五行
剑使。贴拐进招,截断敌人手腕,矮瘦老人龙头杖已封上去,急切间撤不回来,若用“颤棍
外崩”(将棍一抖,反弹敌人兵刃)之法,上官瑾扇子甚轻,又未必受力。
  主客势易,攻守变换,矮瘦老人仗着几十年劝力,竟也走险招,不退不闪,反往前上
步,用杖柄猛向上官瑾怀中扑进,疾点“期门穴”。这一回上官瑾以点穴兵器当刀剑用,而
矮瘦老人却以长兵器当点穴镢,正是旗鼓相当,功力悉敌。上官瑾是点穴名家,识得厉害,
急斜身侧步,走偏锋,避敌势,免得两败俱伤。而矮瘦老人也借势收报卜跃身斜窜,纵出一
丈开外,救出了这手险招。
  两个一退一进,分而复合、各展兵刃,再度厮缠。大家都封闭谨严,不求幸胜。上官瑾
的铁扇子点、打、敲、削,忽作五行剑,忽作点穴镢,舞弄得出神入化,扇头所指,全是对
方三十六道大穴。而矮瘦老人的拐杖,盘、打、挑、扑、圈、抖、敲、撞,也是一招一式,
毒辣异常。
  两人各展绝技,斗了半个时辰,还是未分胜负,议事堂前,一群头领,个个看得目瞪口
呆,倒吸凉气,两人心里也是各自嘀咕。矮瘦老人心想:上官瑾这小子果然得司空照真传,
四十未到,功力却如此深厚。上官瑾也暗暗诧异:哪里钻出的这瘦老头?功夫既强,而且也
懂得点穴。按说他有这样的功夫,又有这一大把年纪,江湖上早应有个传闻,为何自己却毫
不知道。
  辗转攻拒,又拆了三五十招,上官瑾忽地一声长啸,把全身功夫展开,找穴尖,探穴
道,铁扇子旋如飞燕掠波,施似神鹰扑兔,重敲轻点,越展越快,在呼呼的杖风中,盘旋进
退,忽左忽右。矮瘦老人渐渐有点招架不住了。这时大刀会的一群头目,看得分明,听得真
切。急亮兵刃,掏暗器,准备教授。说时迟,那时快。忽听得上官瑾大喝一声“着”!矮瘦
老人身形疾闪,脚步跄踉。就在这一刹那,众头目暗器纷纷出手。
  上官瑾也好似早料到众人偷袭,他的铁扇子来点中矮瘦老人穴道,扇骨的钢锋却把敌人
右腕撕了一道口子,他才一得手,便刷地一掠数丈,翩如巨鹰,从好几个头目的头上越过,
暗器纷纷打空。他就趁这个当口,左手一撕,把自己的苏绸长衫撕下,在外一摸,疾如闪电
地将门外两个看守点了穴道,在门外的人惊慌失措之中,飞身上屋便逃。屋下面冷箭纷纷射
上,他竟长衫展开,运转如风,冷箭给长衫一碰,竟纷纷落地。这一手名叫“铁布衫”,若
非内家功夫,到炉火纯青之境,万万不能。
  数起数落,上官瑾已扑出寨外,矮瘦老人也已紧紧追来。
  上官瑾展开“八步赶蝉”的师门轻功,专朝无路可通、丛莽密菁的山峰上跑,他在荆棘
蔓草之中,竟是如鱼游水,不用沾着实地,已可疾凉轻驰,不需多时,已过了一处处层密起
伏的山头。那矮瘦老人,虽也是第一流的功夫,却总是给他丢在五七丈后。
  上官瑾回首大喝道:“贼子,止步,你输了招,不覆行诺言,还敢加害?若再追来,我
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那矮瘦老人闻言,突然引吭长啸,大呼:“三哥!把他截住!”啸声如潮,接连震荡林
际,林鸟惊飞,然而却并没有发现人的影子。”
  上官瑾心想:你这“故布疑阵”的诡计,必瞒不了人。他趁矮瘦老人略一止步之际,更
加紧脚程,三伏三起,直如弩箭前冲,霎那间已把矮瘦老人抛在身后,不见踪迹了。
  这时已穿入了星子岩险峻之处,处处峥嵘突兀,凹凸不平,上有高峰插天,下有不测深
谷,山中又是林深草密,枝桠交插。其时虽已近午,旭日当空,金光万道,可是山林中仍阴
沉沉的,阳光从树叶丛中筛下来,只见谈淡的日影。
  就在上官瑾扑入山口,穿入茂林之际,蓦地听得嘿嘿怪笑,如鸥鸟厉啼。猛回头时,一
条灰白人影已如流星坠地,落到自己面前,身手迅疾,真无法形容。这人蒙面露睛,绝不打
话,便下毒招。
  来人身手之快,令上官瑾也吃了一惊,他蓦见一条人影,扑到身上,急将长衫迎头一
兜,右手铁扇子辨形认穴,疾点对方的“窍阴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长衫“嗤”的一
声,裂为两半,掌风飒然,已按到身上。他疾地倒窜出去。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几点寒
垦,已跟从飞到。避无可避,顿觉一阵麻痛,幸他神志尚清,预扣在左掌心,准备对付矮瘦
老人的奇门暗器,也已出手。
  这时那蒙面客正怪笑扑来,可是身形迟滞,已显得大不如前,他才一落脚,尚未站稳,
忽地也“哎哟”一声,摔在尘埃。
  原来蒙面客轻功,确比上官瑾略胜一筹,他伏在林中大树之上,骤出不意,凌空下击。
上官瑾本不易防避、幸得上官瑾也应变机灵,疾展长衫向他猛兜。他眼神一乱,掌虽发出,
自己也被铁扇子击着,虽仗着功夫深湛,避过“正点”,没有给点中穴道,但也同样感到软
麻。他这凌空一击,本是先发掌,后发暗器的,所以上官瑾逃了一掌之危,却逃下了暗器之
灾。而他也因被铁扇子敲着,轻功大减,同样也给上官瑾暗器打中。
  上官瑾平生对敌,一向不用暗器,这回还是第一次出手。他本来是准备应付矮瘦老人,
谁知而今却在最紧要关头,仗这奇门暗器,打退了蒙面容。他的暗器称为梅花透骨钉,比梅
花针略大,比普通的暗器却要小许多,专打人身穴道,这回连发三枝,竟有两枝命中敌人。
  上官瑾听得敌人“哎哟”之声与摔倒尘埃之声,心中大慰,正待挣扎起来,把那厮结
果,谁知方一挣扎,竟觉满天星斗,头晕眼花,圭身无力。正在此时,猛又听得矮瘦老人在
林外大声叫道:“三哥,可得手了吗?”声音自远而近,看看就将到来。
  上官瑾这时生死浑忘,仗着还有一些清醒,急提一口气,鼓着余力,在地下拼命一滚。
直向下面百数丈的幽谷滚下,顿时间,只觉一阵奇痛攻心,人也就失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上官瑾才悠悠醒转。神志初复,便觉一缕缕暗香袭人,很是舒
畅。再一转动,更觉卧处温暖异常,自己竟然是卧在蜂帐之中,绵缛之上。
  上官瑾大为惊骇,揭开纱罗帐子,睁目四看,内见房内布置精雅,云石桌上,有炉香辟
尘,鲜花吐艳,墙上挂有古琴,墙边还有梳妆镜子,玻璃窗格,掩映流辉,窗户两边,贴着
一副对联:
  “潇洒送日月
  寂寞时时人”
  字体写得很清秀。上官瑾暗暗点头赞赏。心想:看来这竟像是什么小姐的香闺,这布
置、这对联又在显出主人是个出尘脱俗的高士,如果是一个姑娘的话,这也一定是李清照、
朱淑真一流的才女。
  疑幻疑真,莫非是梦?上官瑾正在惊疑,忽听门外环佩叮当,帘开处,只见一阵光艳迫
人,走进来的,竟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妇,年龄虽近三十,明艳尚如少女!
  上官瑾用手指用力一咬,雪雪呼痛,这时才知竟不是梦境。那美妇已盈盈走近,笑着说
道:“你已昏迷两天了,不要用力转动,再静养几天,就可走动。”说罢又展纤纤素手,在
茶几上倒了一杯热茶,说道:“你喝杯君山的云雾茶吧,可以帮助你恢复精神!”
  上官瑾接过茶呷了两口,连道谢也忘记了,只怔怔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个对联是
你写的?”
  美妇人嫣然一笑,微现梨涡,说道:“先生真不愧是个读书人,怎的一醒来,就要和我
谈论对联?是我写的,可又有什么奇怪?”
  上官瑾给她反问,愣呵呵的答不出话来,又听得那美夫人说道:“自从我的丈夫死后,
我的心境就是如此的了,……”她还未说完,上官瑾就接着道:“哦,原来你还有过丈
夫……”美夫人突的噗味一笑,上官瑾猛觉自己失言,不禁羞得满脸通红……
  欲知这美夫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草莽龙蛇传》——第八回 露白葭苍 情怀历乱 风情月冷 剑气纵横
梁羽生《草莽龙蛇传》 第 八 回
露白葭苍 情怀历乱
风情月冷 剑气纵横   话说那美夫人噗哧一笑,上官瑾自觉失言,深感羞赦。那美夫人却很洒脱地就在上官瑾
对面坐下,微笑说道:
  “先生有什么觉得奇怪吗?我的丈夫已死去多年了!先生通人,想不会以‘未亡人’抛
头露面为耻,远者不说,近者太平天国的英雄洪宣娇、萧三娘等不是也曾以‘未亡人’身
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吗?”
  上官瑾大为动容,初时以为她只是李清照、朱淑真一流的才女,想不到她还是洪宣娇、
萧三娘那样的英雄,不觉怔怔望着她,只见她又往下说道:
  “先生自然知道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事。李清照眼界极高,对当代的词人,少所许
可。我的胸襟虽不足以与李清照相比,但对眼前的江湖人物,也很失望。‘寂寞对时人’,
就是如实地写出我的感慨而已。先生一醒过来,便以此联相问,莫非是笑我自负过甚吗?”
  上官瑾听她评论江湖人物,颇少当眼,不禁大为丧气。因发问道:“然则你又何必救
我?”
  那夫人见他这样问法,不觉笑道:
  “救一个人也要问他是不是英雄人物的吗?不过我救你,也不是随便救你的,因为我晓
得你不是坏人!”
  上官瑾听了,大感兴趣,问道,“素昧平生,你从何知道我的底细?”他还以为美妇人
看出他是“铁面书生”,这才慕名相救的。
  不料那美夫人又是嫣然一笑道:“我看到了你的扇子,扇子上有翼王的题诗,如果你是
坏人,怎会有这柄扇子?”
  那美妇人呷了一口茶,又微微笑道:
  “你中了人家的喂毒暗器,跌在星子岩底,幸好身予为树枝绊住,不至跌破头颅,而我
又恰恰晓得解药,这才保全你的性命。”
  “只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你既非坏人,为何却与咱大刀会作对?”
  上官瑾一听她说“咱们”二字,几乎吓得跳了起来,急问道:“你端的是什么人?”
  那美夫人应声答道:“我吗?我是大刀会女营的总头目!”
  上官瑾大吃一惊!这岂不是刚离虎口,又入龙潭。但自己棉软无力,只得听天由命。这
样一想,反镇定下来,又问她道:
  “那你怎不送我给王子铭处置?”
  那美夫人笑道:
  “我不先摸清你的底细,怎能随便送你给王子铭处置?你先说你是不是义和团派来的?”
  上官瑾既置生死于度外,便一一实说了。并且说及朱红灯当日如何嘱托,而自己有辱使
命,很是羞惭:
  那美夫人听得朱红灯处处为大局着想,微微点头:“这样说来,他倒是个人物。”
  上官瑾说完后,反问她道:“我的身份你已经清楚,那你也可以说一点关于你的吗?比
如你的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那美夫人问道:“你可听过杜真娘的名字?”
  七八年前,江湖上有一对夫妇,男的叫做穆天民,女的叫做杜真娘,都颇有名气,而且
听说和王子铭的交情甚好,后来穆天民被仇家所伤,不幸逝世。杜真娘报仇后,便绝迹江
湖。这些事情,上官瑾也曾得之传闻,因此肃容起敬道:“原来你就是艳罗刹杜真娘!”
  杜真娘点了点头,再详细地将来历告诉上官瑾。原来穆天民不止是王子铭的好友,而且
是他的把兄弟。穆天民死后,杜真娘就专心帮助王子铭训练女兵,不再在江湖飘荡了,可是
王子铭虽算是一条好汉,却说不了普遍会党首领的习气,胸襟不够阔大,对妇女的能力,也
不很信任。他起初设立女营,不过是想安顿大刀会男“会友”的眷属。到社真娘来,才加以
整顿,杜真娘才知颇高,不过几年便整理得井井有条,并在星子山北峰,另辟新寨,独当一
面。她虽然是大刀会的女营统领,但对王子铭的举止措施,却有许多不同意的地方(比如对
义和团的策略。她就很不同意)。那天她带着女兵,巡视幽谷,发现上官瑾受了重伤,又见
了翼王题字的描金扇子,早瞧料了几成。当时大刀会、义和团的女兵都饶有男子气概,更何
况独当一面的杜真娘?因此,就不避嫌疑,把他救出。
  上官瑾听了,再度道谢。杜真娘又问他当日交手的情形,听说他先与矮瘦老人交锋,后
为蒙面客所伤,蹙着柳眉道:“果然又是这厮,其中恐大有蹊跷(古怪)!”
  上官瑾问道:“娘子可是认识他们?他们怎的这样气焰逼人,而且又都具有一身本领?”
  杜真娘沉思半晌答道
  “这矮瘦老人是去年投奔大刀会的,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不过他做事利落,武功又
强,江湖经验更是丰富,对王总舵主又是百般奉承。不须多时王于铭对他已是言听计从,他
又吸引了几个人来,也都做了大刀会的头目。”
  上官瑾听了,半晌做声不得。
  杜真娘说完之后,叹息一声道:“王子铭刚愎自用,给这些人混了进来,恐终是祸根
呢!”
  上官瑾听了也黯然不语,与杜真娘对坐,良久,良久,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怪不好意
思地问道:
  “这间房可是你的房间吗?还有,你随便派两个人来照料好了,我真不敢麻烦你呢!”
  杜真娘微微笑道:
  “怎的你也有这些世俗之见?男的女的不都是一样,有什么需要避嫌的?这间房是我的
客房,布置得还比较幽雅,你受了伤,需要静养,所以我就把它给你了。这女营里只有我懂
碍解救喂毒暗器,我不亲来照料怎成?”
  “而且你现在已成了大刀会的对头了,我救了你出来,除了心腹数人外,也不敢再让其
他人知道,传出去王子铭知道了,可对你不便。你安心静养吧,大约再过半月便可复原了。
不要胡思乱想。”
  笑语犹闻,余香绕室。杜真娘揭帘去后,上官瑾顿感迷惘。他闯荡江湖从来曾见过这么
一个又大方又温柔的女性!他行年将近四十,平生对异性素不发生兴趣,不知怎的,见了杜
真狼后,却禁不住很是倾心。但他一想到这些时,又禁不住暗骂自己:别人是这样磊落大
方,怎能乱想到其他事情上去?自己还自负英雄豪杰,这样想法,叫人知道了岂非笑话。
  自此,上官瑾就在杜真娘女营中安顿下来。真娘也不时地来看他,两人谈文论武说江
湖,很是相得。杜真娘的影子,渐渐在上官瑾的心头扩大,欲抹也无从抹去了。
  软红丛中,好生调息,光阴易过,眨眼便是半月。上官瑾身体已完全复原。但杜真娘还
不许他在白天行走。这天他试了试功夫,觉得已一如常时,便对真娘说明,明晚便要悄悄地
离开,真娘也答应了。
  别离前夕,上官瑾思潮起伏,深夜无眠,恍惚神思,百难排遣。他轻轻地吟诵“诗经”
中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回游从之,宛在
水中央”的诗篇,仿佛觉得真娘便是诗篇的“伊人”,若即若离。有时似仙子凌波,姗姗微
步,俨然在望:但“追寻”下去,又恐终是“曲终人散,江上峰青。”
  上官瑾恍惚朦胧,奇思遐想,飘浮脑海。正在神思不定中,摹地听得窗外一声低笑:
“怎的身临险境,居然诗兴还这样的浓!”这声音非常熟悉1
  上官瑾惊喜非常:急得一跃而起,大声说道:“怎的你会寻到这里来?”话犹未了,窗
户倏的打开,从窗跃进了几个人,为首的剑眉虎目,竟是义和团的总头目朱红灯!他一跃进
来,就对着上官瑾笑,朱红灯的背后还有三个人,有上官瑾认得的,也有上官瑾不认得的,
但一看就知不是寻常人物。
  跟在朱红灯身后的是一个银须飘飘,精神健硕的老头,这人上官瑾认得是太极陈。上官
瑾初出江湖“闯万”时,他的师父司空照就曾在太极陈处打过招呼,托他照应,因此虽只一
面之缘,交情却是不浅。
  在太极陈后面的两个人,一个是面如重枣,浓眉巨目,近五十岁的汉子;一个是穿着蓝
布大褂,清矍的老头。这两个人上官谨都认不得。经过朱红灯介绍后,才知道那浓眉巨目的
汉子便是两湖的名武师韩季龙。那老头儿声名更大,竟是蝴蝶掌的前辈,翦二先生。这两人
都是上官瑾一向闻名,却未曾见过面的。韩季龙使的是江湖上罕见的兵器银花万字夺,在长
江以南,闯荡半生,未逢敌手。那翦二先生更是什么兵器都不用,只凭一双肉掌,就折服江
湖。
  原来太极陈会合了韩季龙后,就勿匆到安平府见了朱红灯,其时翦二先生也已赶来,虽
然尚有一些邀请的好手未到,但四人一商量,觉得实力已够应付,决定先去探听虚实,再作
打算。这也因为自上官瑾“失踪”后,大刀会气势迫人,再不解决这个纠纷,诚恐有更多不
快之事爆发,因此朱红灯也就改变了原来持重的主张。准备在探听一些虚实后,再正式拜山
谈判。
  这四人中,韩季龙和杜真娘死去的丈夫穆天民,以前交情甚好。穆天民死后,他也来探
访过杜真娘。因此知道真娘是大刀会女营的总头目。“那晚他们到星子岩探听虚实,碰着了
怪异之事。四人一商量,韩季龙就提议先去探问杜真娘再说。韩季龙深知杜真娘为人,即使
杜真娘站在王子铭一边,他们去后能以礼求见,真娘也决不会将他们出卖。果然他们深夜来
访,杜真娘非但豪爽地迎接他们,给他们洗尘,而且告诉他们一个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消息:
上官瑾就在这里养伤。
  当下朱红灯简略地将经过告诉上官瑾之后,取笑他道:
  “我看你在这里养伤,敢情真的是乐不思蜀了!要不,怎的一点消息都不向外透露?”
  他们取笑间,上官瑾正在分辩,只听得帘外又是一声清脆的笑声,杜真娘带着两个心腹
女兵,揭帘而入,笑道:“你们哥儿俩真像小孩子似的,瞧,一见面就乐成这个样儿。”边
说边叫女兵摆下茶具,说道:“寒夜客来茶当酒,你们喝杯苦茶吧。”朱红灯给真娘一笑,
倒反而不好意思了。
  当下上官瑾想起了朱红灯的话,突然问道:“你刚才说在探山时遇到怪异之事,究竟是
什么事啊?”
  朱红灯先不回答,却先问杜真娘那个矮瘦老人和他所引进的几个人的形貌。
  上官瑾不知朱红灯弄什么玄虚,呆呆地听着他和杜真娘对话。杜真娘详细他说了矮瘦老
人和他所引进的几个人形貌后,朱红灯还未开声,翦二先生已猛地拍案而起道:
  “如何,我老眼无花,果然是这两个小子!”
  上官瑾听了。摸不着头脑,急忙问道:
  “是哪两个小子?”
  翦二先生道:
  “你可知道沙鸣远这个人?”
  沙鸣远?上官瑾顿时呆住了,他记起初随第一个师父方复汉上西岳华山投司空照时,碰
看清廷的三个武士和司空照缠斗,后来心如神尼把其中两个打死,只剩一个在逃。这逃脱的
人,听师父说便是叫做什么“千里追风”沙鸣远的。上官瑾虽年深日远印象不深,但回忆起
来。与矮瘦老人形貌却显然不同。
  上官瑾很是狐疑,问翦二先生道:
  “沙鸣远我是知道的,但矮瘦老人可并不是他呀!又如果沙鸣远在大刀会,他的武功当
远比矮瘦老人强,为什么不由他出来会我?”
  翦二先生持须笑道:
  “矮瘦老人自然不是沙鸣远,可是沙鸣远一定和你交过手,据我猜,那伤你的蒙面容,
十九就是他!至于他为何蒙面,大约是怕你认得他的庐山真面目吧。”
  上官瑾又问朱红灯道:“你所说的在探山时遇到了怪异之事,是不是指碰见沙呜远呢?”
  朱红灯点了点头,就让翦二先生叙述当晚碰到沙鸣远的事。原来当晚他们四人,分开四
处探山,可以互相呼应,但却有相当距离。翦二先生刚进入星子岩口时,突然有一条灰色人
影如飞扑至,身手迅疾,武林罕见。翦二先生不愿行藏破露,也展开绝顶轻功与他周旋。翦
二先生的轻功别有一门,他的蝴蝶掌是从小便练习穿花绕树的身法步法的(练法详见拙著
《龙虎斗京华》)他展开蝴蝶掌身法,真赛似蝴蝶穿花,蜻蜓戏水,左穿右插,进退盘旋,
绕是沙鸣远如何迅疾,却休想碰到他的衣裳(他根本不是跑直线,而沙鸣远还却又不熟悉这
种身法步法)。他在盘旋进退中,借着星月之光,一瞥敌人,似曾相识。原来他在三十年前
曾与沙鸣远有一面之缘,而今领教了他的轻功,再依稀记起他当年形貌,两相比较,就已疑
惑这人便是“千里追风”(沙鸣远绰号).于是他一面发出暗号,叫同行的速退)一面自己
也展开身法,摆脱了沙呜远的纠缠。而沙鸣远也因翦二先生身法溜滑,捉摸不住,知难而退。
  翦二先生退出岩口,和朱红灯等会合时,又知太极陈也碰到一个矮瘦老人、给太极陈连
发七枚金钱镖,用昏夜暗器打穴的功夫,吓得他不敢追赶(矮瘦老人是识货的人,他听风辨
器,已知厉害,虽能躲过,却不敢前追了)。太极陈一说,翦二先生更确定了刚才的灰衣人
便是沙鸣远。
  翦二先生说到这里,上官瑾插嘴问道:“怎的因为见了矮瘦老人,就更确定那个灰衣人
是沙呜远呢?”
  翦二先生笑道:
  “上官兄,恕我得罪,你武功虽好,年纪还轻。所以对于他们几个人的来历渊源尚未清
楚。
  “这些人少年时候都是江湖上一时之雄,当时正是太平天国势力渐渐由盛而衰的时候,
这些人功名利禄熏心,不投太平天国,反而给清廷搜罗了去,与太平天国作对。太平天国亡
后,他们都被封为特等‘巴图鲁’(武士),在大内供职。听说特等巴图鲁只有八个人。现
在还存的尚有五人,五人中沙鸣远、白贞一和另一个太平天国叛徒董绍堂常常在一起,被武
林前辈称为大内三凶。他们都久已脱离江湖道,所以五十岁以下,又非熟悉武林掌故的人,
根本就不会听到他们的名字。
  “这矮瘦老人虽非特等巴图鲁,但也是清宫内的特选卫士,仅次于沙鸣远一级。这人是
沙鸣远堂弟,名叫沙守义,他入大内,便是沙鸣远替清廷吸引的。
  “这沙鸣远和沙守义都是山西路家的门下,但沙鸣远却得了路家的三棱透甲锥真传,沙
守义得的却是龙吟杖法,比起来要稍逊一筹。沙家两兄弟我都见过,那天晚上,月暗星稀,
我虽怀疑灰衣人是沙鸣远,却不敢确定。但后来太极陈又碰着了矮瘦老人,从相貌特征来判
断,当是沙守义无疑。沙守义既然在此,那灰衣人不是沙鸣远还是谁!何况他的轻功身法,
又是路家这一派的。”
  上官瑾听了,沉思半晌,忽而哈哈大笑道:
  “翦二先生,你的推断我信服了。可是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呢?你说清廷特等巴图鲁现
在尚存的还有五人,其中白贞一和董绍堂,可是据我所知,这两人在十一年前已死了呢!”
  翦二先生诧异道:“你怎么知得这样确切?”
  于是上官瑾把当日三凶去找他师父司空照的麻烦,给心如神尼一枝铁拂尘打败,力毙二
人的事情说出,听得众人都点头赞叹。翦二先生因为刚才恃老卖老,不料这件事情他还毫无
所闻;很有点不好意思。
  杜真娘冰雪聪明,急忙把话题引开说道:“既然沙鸣远是这样的人物,他投到大刀会
来,而又不肯露面,一定是别有用心。绝非大刀会之福。”
  朱红灯沉思半晌。虎目放光,拍案说道:“据我看大刀会和义和团的纠纷,就是这些人
制造出来的。”
  朱红灯猜对了,翦二先生也判断无讹,那灰衣人和矮瘦老人果是沙鸣远和沙守义,他们
是奉清廷之命,阴谋混进大刀会,来制造纠纷,挑拨王子铭,使本来和义和团就有嫌隙的王
子铭,更仇视义和团的。沙鸣远因过去名头大大,不愿露面,因此才要堂弟沙守义出头,待
得到王子铭信任后,才慢慢把同党吸引进来,王子铭果然中了圈套。
  那日上官瑾来时,沙鸣远知道上官瑾是可空照传人,在华山曾经一会,所以沙鸣远才带
上面具,在林中险峻之处截击。他的武功火候,本较上官瑾略胜一筹,但因过度自恃,把上
官瑾当做小辈看待,不以为意,结果虽然中伤了上官瑾,自己也中了上官瑾暗器。幸而沙鸣
远也是行家,给晴器打中穴道后,立刻闭气静卧,侍沙守义赶来后。马上叫他用“推血过
宫”之法解救,所以他复原反而要比上官瑾为快,而沙守义也因急于救人,顾不碍搜索上官
瑾,这才使上官瑾能逃脱性命。
  到朱红灯、太极陈等来探山时,沙家兄弟一与来人接触,便知全是强敌。他们在昏夜之
中,“不敢追赶,但眼看他们的身形,在垦子山北峰冉冉而没,却忽的起了怀疑。星子山北
峰是杜真娘女营所在之地,而杜真娘一向都对他们不假颜色,他们兄弟二人一谈,很怀疑杜
真娘与来人有关系。他们商议良久,又生了一条毒计,立刻昏夜去见王子铭不提。
  且说朱红灯等问清楚杜真娘,知道了矮瘦老人等形貌后,更确定是沙鸣远无疑。当下也
感颇难应付,商讨之下,决定第二日便由朱红灯正式具帖拜山,道碴他们的阴谋,看王子铭
如何处理。
  不料朱红灯还没有去找王子铭,王子铭却先来找他了。第二天一早,朱红灯方醒,忽听
寨外人声喧沸,杜真娘匆匆入来,面露惊慌之色。朱红灯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杜真娘强笑
道:
  “王子铭带了十多个人,在寨外求见,这是一向未有过的事情。我恐怕会与你们有关,
因此特地通知你们做个准备,我这就要到外厅去见他们了。”
  朱红灯面色不改,从容说道:“我正要去找王子铭,他既来了,我就在这里见他不好
吗?”
  杜真娘急忙摇手道:“不成!他们来意尚未明白,你们不能出去。万一他们不是找你,
你反先豁出来,他们岂不疑我吃里爬外。”朱红灯替壮真娘一想,她的处境为难:这一边韩
季龙是她的丈夫旧友(朱红灯还不知上官瑾更是真娘知交),那一边王子铭却是她的顶头当
家。帮有帮规,会有会矩,杜真娘既不能出卖丈夫旧友,又不能违背当家。自己出头,确有
不便。因此也就由杜真娘自去。而自己则与太极陈等四人屏息相待。
  当下杜真狼传令,大开寨门,亲自出迎,抬头一看,只见这十余人中,不但有沙鸣远、
沙守义在内,而且过半以上,都是他们的党羽。真娘情知不妙,然而还是镇静如常地带他们
到大厅坐定。
  真娘招呼他们坐下之后,惴惴然问王子铭道:“总舵主今日率这许多头目亲来,可是对
女营事务,有什么指点吗?”
  王子铭面色倏转,突然问道:
  “弟嫂,俺与天民贤弟,昔日同甘共苦,生死交情,对弟嫂也从未亏待,如同一家。弟
嫂有什么不满意我这个做大伯的,为什么不明白说出来呢?”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