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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斗京华

_12 梁羽生(当代)
妈的!”
  柳梦蝶气得紧咬银牙,忙待换过青钢剑,出战凶徒时,不料一看墙上,她和左含英的兵
器,连同挂在剑鞘上的那串牟尼珠,也都给刚才窜进屋子里的凶徒,顺手盗走了!
  柳梦蝶气得非同小可,她一伏一跃,窜到窗前,倏地把那薄绒裹着的“大粽”往外面一
抛,身躯随跟着纵出窗外。
  柳梦蝶先将人质往外一掷,一这是提防暗算的意思。窗外的敌人投鼠忌器,果然不敢发
暗器。说时迟,那时快,柳梦蝶已“嗖”的跟踪直出,将刀一抡,“夜战八方”。
  柳梦蝶一出,窗外敌人,立涌而上,为头那人一抖纯钢七节鞭,鞭长力壮,便向柳梦蝶
的腰间横扫。
  柳梦蝶一看敌人来势,竟自不弱,他这一手鞭,抖起时单臂微挺,用意不在用鞭身横
缠,而在用鞭头横击。柳梦蝶身手非凡,她曾听心如说过十八般兵器的解拆之法,现在正好
用上,她只注定鞭梢,待那鞭梢快如流星地扫来时,她身子突地往后一缩,吞胸吸腹,接着
微一斜身,跟进右步,不待鞭稍抽回,早将右手刀“白蛇入洞”,贴鞭进招,左掌也疾如风
雨地往敌人右臂肘尖处便拿。敌人“呵呀”一声,猛地一个翻身,便要倒跃出去,但身形方
起,避了刀,却避不了掌,他竟给柳梦蝶擒住了手腕子。
  柳梦蝶正待施用擒拿法,把他擒拿过来,蓦地两个敌人已分左右攻上,一个使鬼头刀,
旋风一样地朝她的右臂斩来,另一个使链子锤,更是搂头盖顶地朝柳梦蝶砸下。
  柳梦蝶顾不了伤害敌人,左手一刁、一撤,把那使七节鞭的家伙,朝右首一推。那使鬼
头刀的吓得连忙缩刀一让,左手轻舒,将自己的同伴接过,这才双双怒吼:“好厉害的丫
头。”再重行扑上。
  那左边使链子锤的家伙,也几乎吃了柳梦蝶的大亏。柳梦蝶待那链子锤堪堪砸到时,把
刀一举,“举火撩天”,锤头没有砸上,却故意让他的链子搭在刀背上,本来若给链子锤缠
上兵器,敌人只要一用劲,兵器就非脱手不可!可是柳梦蝶艺高胆大,她是故意“卖”这一
手,她意借着敌人链子锤缠上刀锋,尚未发力的当口,猛地将刀往下一沉,借力打力,她身
形下塌,手腕用力一扁刀锋,敌人竟给她带得收不住脚步,跄跄踉踉往前斜倾,而柳梦蝶的
刀也自脱开链子,“老树盘根”,朝敌人的双足便斩。敌人幸而功夫也自不弱,将链子锤往
前送,柳梦蝶身形微侧,刀锋走空,虽仍盘旋贴身而上,敌人已趁此把身形一稳,身子随着
一拧,嗖的便斜窜出一丈开外,柳梦蝶待追上时,那使鬼头刀的与使七节鞭的早又双双扑
上。
  这次敌人不敢轻敌,竟是使出很沉稳的招数,柳梦蝶抡刀接战,片刻之间,那使链子锤
的与另外一个使青钢剑的家伙,也已加入战团。
  柳梦蝶一看,那使剑的,手中的青钢剑,正是自己那把,这把青钢剑是她父亲在她周岁
之日,就用精钢百斤,请良工淬炼的,以后每逢她生日时,又再加工重淬,一直炼到她十二
岁时,才交给她用,虽不敢说削铁如泥,吹毛立断,但寻常刀剑,却也禁不住它的削磕。柳
梦蝶一见这口剑竟给敌人顺手牵羊偷去,不禁大怒!手中刀一递,“斜身望月”,“凤凰展
翅”,展开了一派进手刀法,专向此人攻来。一面喝道:“不要脸的贼子,胆敢盗姑娘的宝
剑!”
  那盗剑的家伙,生得樟头鼠目,他给柳梦蝶一骂,偏偏油腔滑调,笑嘻嘻地说道:“姑
娘,你急什么?宝剑赠壮士,红粉赠佳人,你这剑送给俺,俺也总会送回一两盒胭脂水粉给
你,咱们交换交换礼物,多有意思。”
  这批凶徒,口里一味调笑,手中的兵器却不怠慢。柳梦蝶又气又恼,却又奈何他们不
得。他们以四打一,武功原又不弱,刚才因为轻敌,又料不透柳梦蝶的家数,所以一照面,
就吃了亏,现在四人分四个方位,进攻退守,彼此照顾,饶是柳梦蝶招数精奇,却兀自胜他
们不得。
  但柳梦蝶经过名师“夹磨”(传授),武功确好生了得。她虽然使不惯刀,可是她的母
亲柳大娘刘云玉是以万胜门刀法驰名江湖的女杰,柳梦蝶虽然不精,但也颇知秘奥。她又在
刀法中渗入太极剑法与心如神尼独创的以铁拂尘当五行剑的剑法,刀法展开,嗖嗖生风,
挑、斫、拦、切、封、闭、拨、压,矫若神龙掠空,猛如猛虎出押。奇正相生,虚实莫测。
挡过七节鞭,撇开链子锤,磕歪鬼头刀,封住青钢剑。四名大汉竟也奈何不了一个姑娘。
  四男一女走马灯似的团团厮杀,不须多少时候,已拆了五六十招。斗到酣时,杀得性
起,柳梦蝶忽暗暗叫声“不好”!原来不知怎的,她竟感到小腹有些胀痛,双足也有点酸
软,这生理上的“突然”反应,使得柳梦蝶力不从心,刀法渐渐缓慢下来!
  辗转苦斗,月过中大。柳梦蝶益感不支,而且对链子锤、鬼头刀、七节鞭,她还不难应
付,只是对着她最痛恨的那个盗她剑的家伙,她却不能不小心翼翼!她不是怕那个家伙,而
是怕这个家伙手中所使的、本来是她自己的那把青钢剑。她手中的刀,是抢自敌人的,那只
是一把普普通通的、二尺八寸的八卦刀,虽然刀锋也颇锋利,只是如何能碰自己那柄善削兵
刃的青钢剑。她只能寻暇抵隙,不敢硬削硬碰。若是一对一,她还能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
夫,只是如今被四条大汉围住,这功夫也自施展不得。
  偏偏那四个家伙,得理不饶人,占了上风,攻得愈烈,口中又乱说乱笑地糟践柳梦蝶。
一个说:“柳剑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一个说:“本来不是如此,只是她给那个兔崽(指
左含英)弄昏了头,她只会和那个兔崽捉对厮杀,哪里还能轮战我们?”
  柳梦蝶气得玉颜变紫,蓦地咬紧银牙,将手中刀一紧,倏地用了一手“倒洒金钱”,刀
尖下挂,寒光一闪,便向那发话的家伙斫去,上斩中盘,下削双足。那使七节鞭的忙抽身撤
步,将鞭一抖,待搭住刀锋,柳梦蝶正想乘势斩过去时,背后劲风又到,她回身一挡,心急
意乱,竟给那使链子锤的链子缠住了刀头,用力一拖,柳梦蝶的刀,竟给夺出了手。柳梦蝶
一惊,急使出在心如神尼门下所学到的绝顶轻功,双足一点,平地扳起二丈多高,宛如平突
一只巨鹤!自众人头顶飞掠而过,一落地,又一垫步!嗖!嗖!嗖!“靖蜒点水”,直跳出
街心。
  但她并不逃跑,她只避过凶锋,缓过一口气,还待再以双掌和那四条大汉拼斗。那四条
大汉,骤地给她从头顶掠过,也自心惊,只是欺负她双手空空,还是恶狠狠地合围而上!
  其时已过午夜,义和团在天津,每晚一入夜就戒严,加以局势危恶,居民也是入夜便
睡,这个分际,早已是万籁俱寂,柳剑吟的客舍,又在市区幽静之所,就是巡逻的团员,也
很少到。所以他们折腾(闹)了这么些时候,竟没人来干预,居民就是听到声息,也不敢起
来张望。
  可是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蓦地有两条黑影如飞扑来。正在那四条大汉要围上柳梦蝶之
时,那两条黑影已电掣风驰地赶到,轻飘飘地在街心一落,两柄长剑,左右伸开,正拦在那
四条大汉与柳梦蝶之间。
  柳梦蝶凝眸一看,猛地又惊又喜又慌乱地喊了出来:“呵!大师兄,你也来了。”那豹
子头、扎撒着双臂的不是娄无畏还是谁?娄无畏旁边还有一个长身玉立,面如满月,既俊俏
又威武的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男子!
  这两个人正是娄无畏和丁晓,他们来找柳梦蝶,恰巧碰上了这一场打斗。那四条大汉见
娄无畏和丁晓突然而来,正待喝问,哪知娄、丁二人已不待分说,剑随身转,飞云掣电地直
攻过去。
  柳梦蝶这时见师兄忽到,胆气更雄,她也双手空空地加入了战团。她招呼她的大师兄
道:“你们对付那三个家伙,我来对付这使青钢剑的,不要你们帮忙!”她恨极了这使青钢
剑的家伙,既盗她的剑,又口里不干不净地糟践她。娄无畏见她双手空空,不禁望了她两
眼,他委实还不放心这个师妹。
  柳梦蝶见她师兄好像怀疑她的样子,不禁微带娇嗔地说道:“你放心!这个兔崽子我还
对付得了。”她双掌一张,就上前截住了那使青钢剑的家伙。娄无畏也敌住那使鬼头刀和使
七节鞭的两个家伙,让丁晓单独对付那使链子锤的。
  那使青钢剑的凶徒,见柳梦蝶狠狠扑上,也自心慌。只是欺负她双手空空,猛地先发制
人,立刻冲前进步,“穿掌进剑”,剑锋一指,刷的向柳梦蝶胸口扎来!
  柳梦蝶喝一声:“来得好!”左臂往外一分掌,“覆雨翻云”,硬拨敌人右腕,右手掌
更反来截击敌人左臂,敌人急一收招,往左一领剑锋,身移步换,剑光闪处,变为“玉女投
梭”,反刺柳梦蝶肩背,柳梦蝶未容剑到,已霍地错步翻身,身随掌走,迅若狂飙,嗖的掠
过去。敌人一剑刺空,已觉脑后生风,暗叫不妙,急一拧身,青钢剑“风剪梨花”,以攻为
守,急剪柳梦蝶的右臂,柳梦蝶见他情急拼命,一声冷笑,双掌一错,“拗步回身”,避过
一剑,乘势进招,展开了她混合两家空手进白刃的功夫:打、推、挤、按、采、拉、肘、
靠、封、闭、擒、拿,一招一式,全不放松。那凶徒空有利剑,饶是剑光霍霍,舞得虎虎生
风,却连柳梦蝶的衣裳都没有扫着一点。只见柳梦蝶在剑光中晃来晃去,赛似穿花蝴蝶,掠
水蜻蜒,直弄得那凶徒头昏眼花,越打越不行了。
  那凶徒见无法取胜,情知今夜绝讨不了好去,心想三十六着,不如走为上着,他也不顾
同伴死生,立心先逃。他将手中剑紧一紧,骤然一个“鹞子翻身”,双臂“金鹏展翅”,青
钢剑横扫柳梦蝶中盘,待柳梦蝶向右一避时,他嗖的抽身撒朱,往外奔窜。
  哪知他不走或许还能籍些时候,他这一狂奔,却恰恰中了柳梦蝶的道儿。他的轻功如何
能与柳梦蝶相比。柳梦蝶哪容敌人逃走,莲步轻点,已是一跃两丈,如影随形地到他身后。
凶徒还待“翻身进剑”时,已经迟了。他的剑方一举,早给柳梦蝶将他的手腕一托一送,剑
跌人翻,柳梦蝶更不容情,趁势一摆莲翅,朝敌人的头颅一踢,登时将凶徒踢得脑浆迸出,
立刻毙命。
  柳梦蝶虽然也有过几次打斗经验,可是亲手杀人这还是破天荒第一遭,她见敌人死状甚
惨,心里反觉得有点不忍,竟不敢再看,只一上前,举足在血泊中踢出青钢剑,拾起之后,
猛地想起牟尼珠还在敌人身上,不能不半掩着脸儿,在血泊中翻过敌人的尸身,将那串牟尼
珠取出,急急将衣袖一揩剑锋上的血迹,插回剑鞘。刚才不慌,此刻倒有些心突突地跳,觉
得浑身酸软了。
  柳梦蝶定了定心神,再看“战场”情势时,只见丁晓已抱剑微笑,看着自己,而大师兄
则还在和敌人拼斗,但也已完全占了上风。
  原来娄无畏独战二人,只让一个使链子锤的给丁晓,那使链子锤的,在同来五人之中,
(有一人已先给柳梦蝶用薄毡裹着,掷出窗外,闭了气活活给摔死了。)虽然武功较强,但
如何能敌得住丁晓二十余年纯净的太极功夫。俩人对打,还不到二十招,就给丁晓一个“反
臂刺扎”,连环剑法,点胸膛,划双肩,连胸膛带右肩,都给丁晓的太极剑撕了一大块,血
流不止,倒在地上连动也不能动了。
  丁晓毙了敌人之后,才猛地省起不该将他毙命,该擒住个活口讯问,可是已经迟了,因
此他才把剑一抱,看娄无畏和柳梦蝶打得怎么样。他起初也像娄无畏一样,不放心柳梦蝶,
但一看之下,见柳梦蝶轻灵矫捷,已完全占了上风,她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其中有太极门
的,更有一些招数,连自己也不知出于何家何派,看来竟好似还是自己之上,这才放下了
心,暗暗称奇不止。他料不到这个一向闻名,未曾见面的小师妹,竟有这么纯净的功夫!
  柳梦蝶和丁晓都已将对手的敌人了结,只有娄无畏还在和那两个使鬼头刀的和使七节鞭
的缠斗。这不是娄无畏的本事不济。原来娄无畏关怀师妹,他一面打,一面却时刻留心柳梦
蝶,虽然后来明明见到柳梦蝶已占上风,他还是不敢放心,总是设法保持着和柳梦蝶不要距
离过远。
  他为了照顾柳梦蝶,自然分了精神。好在他的武功,远非那两个家伙可比,他只随手使
出一路“飞鹰回旋剑”,倏上,倏下,忽左忽右,便见浑身上下,卷起了一片剑光,缤纷飞
舞!休说鬼头刀递不进招,就是七节鞭也扫不进去。两个家伙,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还幸他
还只是以攻为守,好分出精神来提防柳梦蝶会出岔子,因此那两个家伙才没吃大亏。
  这会子,他见柳梦蝶已经得字,他还和那两个家伙讲什么客气?他手中剑一紧,“龙门
三激浪”,一招一式,滚滚而上,直杀得那两人手足无措,不消片刻,那两个家伙,已经招
数错乱。那使鬼头刀的,慌失失地拼命递刀进招,“盘肘刺扎”,刀奔娄无畏便扎。娄无畏
并不躲避,凹腹吸阀,微微一侧,敌刃走空。说时迟,那时快,娄无畏已身似飘风,一个
“倒踩七星”,转到使鬼头刀的身后,正巧那使七节鞭的,一鞭扫来,恰恰和鬼头刀碰个正
着,当郎一声,鬼头刀已给扫出了手。使鬼头刀的还未及回头,己给娄无畏下了毒手,手中
剑,“顺水推舟”,朝敌人颈背一堆,那使鬼头刀的,连哼也不及哼,一条性命便告了结。
  那使七节鞭的见同伴毙死,心魂俱丧,拼出死命,将鞭乱抡,夺路便走。娄无畏施展轻
功,如巨鹰扑兔,利剑一挥,从背后掩到,振吭呼道:“嘿!贼子看剑!”刷的一剑,穿过
鞭影!照敌后心便溯。正当贼子生命俄顷之际,忽地有一条人影,一跃数丈,如飞扑来!剑
似流星赶月,向上一撩,“当”的一声和娄无畏的烂银长剑碰个正着,溅出了点点火花!
  娄无畏愕然一顾,那来拦截自己的却是丁晓!正待发问,丁晓已急声呼道:“留活口,
别毙他!”
  丁晓这一喊,娄无畏立知用意,急忙收剑,一拧身,“龙形飞步”,嗖的如一只巨鹰,
径从丁晓右侧抡出,比丁晓早了半步,扑到敌人身后,脚未沾地,左手已伸指探出,待探敌
人穴道,那敌人拼死命地将鞭往后一刷,娄无畏连理也不理,右剑一举,将七节鞭倏地荡
开,左手食中二指,已如电光石火的,照贼子的“气门穴”便点,只听得“哎哟”一声,贼
子应手栽倒在地,不能动弹。
  五个贼人,四死一伤,业已全部了结,娄无畏冷笑一声,将剑弹了一弹,倏地插回剑
鞘。左手一张,将敌人挟了起来,朝柳梦蝶和丁晓说道:“回屋子里去审问这厮。”
  血雨腥风之后,柳梦蝶神志重复清诅,想起左含英受伤还在屋内,不觉心中摇摇;又猛
省起自己身上穿的是亵衣,沾上点点血花,虽说是在师兄面前,究也不雅,于是急急三脚两
步,跑回屋内。
  三人走入房中,黑漆漆中似听得微微呻吟之声,柳梦蝶一急,赶忙在桌边摸了打火石,
擦出火花,点燃了桌上的小宫灯,移前一照,只见左含英脸色瘀黑,双目半开半瞌,已是气
息恹恹。柳梦蝶也顾不得有人在旁,玉臂一伸,轻轻地抚摸左含英的脸庞,柔声地问道:
“含英,是我来了,你知道吗?”
  左含英中的是苗疆特有毒树汁炼成的凤尾镖,初时不觉得什么,但慢慢地毒气攻心,五
脏六腑就好像给蛇虫乱咬一样,痛楚不堪,他已自知不免,但他心中也记挂着柳梦蝶,他挣
扎着拼着一口气,待见柳梦蝶最后一面。
  这时他在迷蒙中听到柳梦蝶柔声在问,他好像病中的游子在神志迷悯之际,依稀所到慈
母的呼唤一样,倏地张开了眼睛,双手也颤颤抖抖地触着了柳梦蝶的衣裳,微微地叹口气
道:“师妹,咱们只好来生再见了!”
  娄无畏在旁看见此情此景,心中难过异常!他到了此时此际,早已把爱柳梦蝶之心,化
为无限怜悯——怜悯柳梦蝶的遭遇,既失慈父,又将失掉心上之人!他更痛惜自己的师弟,
正是英年有为,却受了如此厉害的暗器。他见左含英面色瘀黑,就知受毒不轻!但他还存着
万一的希望,急急上前,留心察看。
  这一察看不由得娄无畏不倒抽一口冷气,他见床边有着三枚小小的飞镖,(那是左含英
痛极之时,自己拨出来的。)拈起一看,他曾听过独孤一行讲解过海内各种厉害的暗器,如
今一看这镖形式,再看左含英的模样,就知道了这是比毒蒺藜还厉害的凤尾镖,这种镖内含
毒汁,见血既钻,不过一个时辰,管保身亡!他默计时候,和贼子们打斗了这么久,约摸已
近一个时辰,何况在他们还未来之前,柳梦蝶已经独战了一些时候,敢情竟已过一个时辰,
左含英大约是因为学过武功,抵抗力较常人为强,所以才能强忍了这么些时候,但中了这种
厉害暗器,纵许能拖延一时,但没有本门解药,任华伦重生,也回天乏术!
  娄无畏强忍着泪,也俯下头对左含英道:“师弟,我对不住你!”左含英看了娄无畏一
眼,忽地颤声说道:“不!是我对不住你,她、她……”左含英抖抖索索地指着柳梦蝶,正
待往下说,可是娄无畏却接着他的话道:“不必说了,她是你的,我这次来就是想给你俩主
婚!”左含英再用力睁着眼睛,看看柳梦蝶,只见柳梦蝶面颊微现红晕,低头不语,似是默
认。左含英急地苦笑一声:“我死了也值得了!”这声音随着笑声摇曳夜空,一字一字地说
出,音调渐来渐弱,一待说完,他已双眼再瞌,把脚一伸,断了气了,他脸上还存着苦笑,
而心头已是冰冷!
  柳梦蝶一摸他的胸口,一个多时辰前还是生龙活虎的美少年,而今却再也不能与自己亲
亲热热地说话,她不禁心中大恸,欲哭无泪,猛地从身边抽出青钢剑来,朝自己的颈脖便
勒!
  说时这,那时快,娄无畏一见她拨剑,双指陡地便朝柳梦蝶左臂点来,柳梦蝶当然顾不
得躲避,右臂“田池穴”已被娄无畏点个正着,立觉全臂发麻,青钢剑当的一声,松手堕
地!丁晓立即一跃而起,将剑拾起。柳梦蝶哽咽着道:“我死我的,大师兄,你真是何苦
来?一定不让我死?”
  娄无畏还未及答,丁晓已朗然应声说道:“梦蝶师妹,我和你素未谋面,但也闻得你是
女中豪杰。你这样的要生要死,难道连父仇也不管,要别人代你去报么?”
  丁晓的话宛如平空起了个霹雳,柳梦蝶顿时呆住了。急喝问道:“什么?你说什么?你
是谁?”
  丁晓迈前一步,对着柳梦蝶的面说道:“什么,你的父亲在北京给人害死了,这仇你报
不报?我是谁?我是亲手埋你父亲的人,你父亲的嫡亲师侄!”未待丁晓的话说完,柳梦蝶
已咕咚一声栽倒,晕了过去。娄无畏急忙扶起,让她躺下,一面埋怨丁晓道:“晓弟,你怎
赶这个时候,她最伤心的时候,把柳老伯的死讯告诉她。”丁晓却冷然笑道:“正是要赶这
个时候告诉她,只有这样,才反能使她安静下来,不要闹生呀死呀的!你甭担心,她坏不
了,她这是急痛攻心,马上就会醒来的。”娄无畏一想,懂得了丁晓的意思,他的脸也不禁
有点热辣辣的了。
  原来丁晓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看了左含英临死前和柳梦蝶的情形,(连娄无畏的尴
尬,他也看在眼内了。)看了柳梦蝶这种超越常态的哀痛情形,(普通的师兄妹,绝不会因
一方死了,另一方就要闹自杀的!)他早已瞧料透彻。他知道左含英和柳梦蝶的关系,一定
不比寻常,所以才会哀痛逾恒。他想要使柳梦蝶清醒过来,唯有把她的注意力移转到第二件
事情上,让另一件更大的事情,更大的打击,把她贯注在左含英身上的心情,移转过来。同
时,他又故意激她,点明她父仇应该自报,这样她有大事未了,自然要坚强地活下去。这并
不是丁晓就不管自己师伯的冤仇,而是他要这样来使柳梦蝶清醒。
  果然过不了一盏茶的时光,柳梦蝶已悠然醒转,娄无畏待过去看时,她已自榻上一跃而
起,对丁晓直嚷道:“将青钢剑交给我,我绝不会再去寻死,我要仗青钢剑、牟尼珠到北京
和贼子们见个死活,我要问他们与我柳家何冤何仇,伤了我的母亲,又害了我的父亲?”
  丁晓面色庄严,将青钢剑一把递过,对柳梦蝶道:“你要自己报仇,这志愿不错,可是
你就必须先自冷静,贼子又不是一个人,你一个人入京,这仇也报不了。咱们还是从长商
计,不争在一时之气,告诉你,我的父亲也是给贼子们伤害的。我的父亲就是你未曾见过面
的师叔丁剑鸣。”
  当下三人一商,决定先审讯擒获的那个凶徒。
  那被擒的使七节鞭的家伙,早先吃娄无畏点中了“气门穴”,半天不能动弹,现在给
娄、丁等一众审问,竟装聋作哑,百问不答,柳梦蝶大怒,持青钢剑在他颈项一拍,怒声叱
道:“你再不吐实,本姑娘就先废了你。”
  哪知道这家伙自知不免,竟十分顽强,睁着眼睛就对柳梦蝶说:“俺本来就不想活,俺
正想到阎罗殿上,找你的小白脸打架,你痛痛快快地给俺一剑吧,死在美人剑下,也很值得
呀!”这家伙竟然临死,嘴里还是不干不净!
  柳梦蝶给他激得十分恼怒,举起青钢剑,真的就想给他一剑。娄无畏急一把拖过,说
道:“别忙,咱自有法子整治这厮,他要痛痛快快地死,咱偏不让他称心如愿!”说完,猛
地便朝他左胁的“伏兔穴”一拍,先把他的穴道解开,让他的血气流通。再用三只指头,在
他的颈项软筋处一捏一拍,那家伙马上杀猪似的在地上滚喊起来。
  那家伙初时还不三不四地在骂,但渐渐就骂不出声来了。娄无畏这一手,是独孤一行所
授“八八六十四手擒拿法”中最厉害的一手,尤其是审问人犯,更比什么刑具全都有效。那
家伙挨了这一手,只觉全身筋骨,似欲寸寸分解。身体内似有千百万银针乱刺,又痛又痒,
十分难受。他忍不住了,不敢骂了!一改口吻,只是苦苦地哀求。
  娄无畏冷笑着,对着他道:“俺以为你是铜皮铁骨,敢这样强硬。你既求饶,俺问你一
句,你须答一句,若有半句虚假,俺还有厉害的手段,叫你活着受罪!”
  那家伙这时已是面色青白,黄豆粒大的汗珠,汩汩而出!他再不敢使强了,只是连连地
点头。于是娄无畏呵道:“是谁指使你们来暗害柳老英雄的女儿门徒?”
  答道:“是北京岳君雄大哥派遣的!”
  丁晓看了娄无畏一眼,猛地抢着问道:“是真的吗?岳君雄的背后还有什么人?那害死
柳老英雄也是岳君雄他们指使的吗?”
  答道:“岳君雄背后还有什么人,俺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有许多有本领的人不愿出面,
见岳君雄原是义和团的人,才推他出面的;还听说慈禧老佛爷(即西太后)也是岳君雄的靠
山呢。至于柳老英雄,啥,那是,那是岳君雄手下干的。”
  娄无畏听得怒火冲天,但还强忍着问下去道:“他怎会知道柳老英雄的女儿门徒在此,
他差遣你们来,曹福田、张德成等大头目知道吗?”
  答道:“岳君雄倒不知道柳老英雄的令媛在这儿,只是他却知道柳老英雄有个年轻的徒
弟姓左的常跟在他的身边。所以‘只’派了我们五个兄弟来!至于张德成、曹福田两位大头
目,是完全不知道我们来的。”众人再盘问了一些枝节的小问题,待所要知道的都知道了,
才由娄无畏猛地朝他胁下一戮,让他“痛痛快快”地了结。
  众人再商量一下,丁晓提出,一定要去北京,他叠着手指说出一番道理。欲知此去如
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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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龙虎斗京华》 第十一回 贼垒图书 双英入虎穴 擂台争胜 一女震群雄   夜色沉沉,人语悄悄,斗室之中,一灯如豆,娄无畏和丁晓商量今后大计,柳梦蝶则已
进内室换衣休息,她说:“小妹心中方寸已乱,师兄们如何决定,小妹定将仗剑随师兄之
后。”她身上穿的还是血迹斑斑的亵衣,在血雨腥风之后,她是不能不赶快去换衣休息了。
  柳梦蝶去后,娄无畏长叹一声,神情萧索,问丁晓道:“你刚才说要去北京,你看咱们
入北京会济得了事吗?这事情真很复杂,它牵涉着整个义和团呢!不过俺是无论如何,拼着
性命不要,也得给师父报仇的。”
  丁晓叠着手指道:“柳老伯以前也是不主张义和团入京的,不过目前形势已变,不同往
日,咱们入京,不单是为了柳师伯,也为了义和团。”
  他缓了一缓,又往下说道:“这是怎么讲呢?第一,据小弟所知,李来中、张德成、曹
福田三大头目,都已决定入北京了。他们这次入京,是非成败,姑且不论,但他们的决定,
既非我们所能转移,如果我们不去,事情可能会弄得更糟。我们也去,最少可以提醒他们:
内部有变!或者可以使他们听从柳师伯的遗言,先行整顿内部。第二,这次李来中入京,五
湖四海的英雄豪杰,必然云集京都,其中抱着‘反清灭洋’,与我们共同目的的人,必然不
少。柳老师伯和许多前辈的成名人物,都有‘交情’,我们入京和他们一说,他们必肯帮
忙。”
  这晚娄无畏和丁晓通宵不寐,阔论高谈,大家都觉得很是投机。丁晓告诉娄无畏道,他
曾两入保定城,整顿太极门,丁派的弟子要推他做掌门,他还不曾答应。他笑着对娄无畏
道:“这掌门的位子,其实应该是你的。”娄无畏忙正容答道:“晓弟,你还是不要谦让了
吧!我一来和师叔的弟子,都很生疏,不能得他们信任;二来我也无意于此。”
  这一晚的谈话,使娄无畏有很深的感触,丁晓比他只略小几岁,可是看起来比他充满活
力,年轻得多了,他觉得丁晓既精明,人又爽直。丁晓这晚径自指责他以前不关心义和团的
不对。还说:“师兄,一个人要经得起成功,也要经得起失败,你受了许多挫折,我是知道
的。这次义和团入京,说不定还要受一个大挫败。但这大挫败,却将会是另一个大成功的起
点!最少在义和团这次事件中,老百姓已经看出他们自己的力量。他们没有经验,失败了一
次就取得一次经验,像小孩子学走路,跌倒了又爬起,终会走路的。”娄无畏听了他的话,
觉得很有道理。
  第二天他们埋葬了左含英,就跟随着张德成的大队,大伙儿到北京去了。
  北京是中国历史上的名部,自金代中叶建为中都(公元一一五三年),元代改称大都,
到明代永乐皇帝以叔篡侄,才从南京迁都于此,正式定名为北京,清仍照旧,还是以北京为
首都。算起来,到义和团入北京时,它已经有大约七百四十年的建都历史了,经过七百多年
历代皇朝的整修,北京城显得特别雄伟瑰丽!”
  娄无畏还是初到北京,他随着浩荡的人流,骑着嘶风的骏马,远远已看见高高的城墙,
巍峨的西川,心中不禁十分感慨。不消多时,义和团的洪流已由西直门进入红尘十丈,黄沙
滚滚的北京,绕什刹海、北海、中海一路行来,只见紫禁城内的量宫殿字连云,鱼鳞相比,
绵亘不绝,娄无畏心想:这些瑰丽巍峨的建筑,不知是多少像他父亲那样的农民的血汗所凝
成!但再想一想,又不禁辗然微笑,在今天进入北京的滚滚人流中,就有不少是赤着脚的农
民。他放眼一看,但见戈矛蔽日,红巾辉映!这班庄稼汉出身的义和团员,今天正大踏步踏
入皇城,把皇帝的权威视为无物!
  在天津的义和团进北京前,坐驻通州的李来中,已早两天率大队来了。所以娄无畏等进
北京时,已是见得处处“神坛”香火缭绕,先到北京的义和团弟兄,亲亲热热地涌来欢迎,
娄无畏、丁晓等自也有一班相识的头目,跑来招呼。至于张德成、曹福田等大头目,自去拜
见总头目李来中,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娄、丁二人和柳梦蝶、姜凤琼(丁晓的妻子)等、在义和团设在东单牌楼的一间宾
馆中歇息下来,不过一个时辰,就听得门外弟兄通报,说是有三位老者来找,娄无畏方想不
知是谁,已听得人未到,声先到,一个苍劲的声音,已从门外传来:“无畏,你刚来,想不
到咱们又在京城见面。”这是谁?正是娄无畏另一位恩师,威震关外的百爪神鹰独孤一行,
同他来的是以前匕首会开山三老之一的云中奇,和形意门掌门钟海平!他们也是早两天来
的。
  师徒重逢出如隔世,娄无畏心中欢喜,自不消说。但在一谈到柳剑吟身遭暗算,死在无
名小卒之手时,大家又不禁相对唏嘘!独孤一行是已经知道柳剑吟的死讯的,他赶来北京,
也为的是一来想看义和团的势力,能否干出一番大事;二来也为的是替柳剑吟复仇。他到北
京两天,仗着云中奇和义和团中一些秘密会党的头目认识,也很快就清楚了义和团中复杂的
情况!
  当下娄无畏又把丁晓夫妻与柳梦蝶介绍见这江湖上成名的三位前辈,三老看儿女英雄,
一个赛似一个,心中也自欣慰。独孤一行问知柳梦蝶曾在心如门下受业,还笑着道:“想不
到这位神尼会在晚年收徒,俺和她也曾在四十年前见过一面,亲见过她铁拂尘拂穴的工
夫!”说罢他又把眼光移向丁晓。
  独孤一行看到丁晓神采飞扬,自也非常欣慰。他心中突然浮起丁剑鸣的影子来,他想起
丁剑鸣的浮躁骄傲,再对比一下目前这位年轻人,心中不禁暗暗感叹:到底是一代胜过一
代。他又看到姜凤琼容光焕发,含笑站在丁晓身边,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暨人,他不禁含笑
说道:“你们这班年轻人,真是一个赛似一个,教我这老头子越看越爱。晓侄,恕老朽不客
气地说,你比你爸爸强多了。听说你八九年前离家远走,除了本门丁派的太极功夫外,又学
了陈派的太极功夫,把太极两派的武功合一起来,可是?”他略缓一缓又笑着说道:“听你
爸爸说,你当日离家远走,是为了婚事不如心愿。现在你到底是如了心愿了。你有空时,倒
应和娄无畏说说你怎样追姜姑娘的经过,好让他借鉴借鉴。娄无畏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的
婚事太不留意了,哈!哈!”
  独孤一行这老头子是太高兴了,说话就像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他却料不到无畏受了很
大的感触,只勉强地露出笑容道:“有空一定要向师弟请教。”而柳梦蝶也颇为尴尬。可是
独孤一行却看不出来。
  丁晓曾学陈派太极的事,经过颇为复杂,武林中人也没几个知道。原来当时丁、陈二派
都负天下重名,丁派就是丁剑鸣祖先传下这一支,陈派却是河南陈家沟陈清平这一支,两派
都只传儿孙,很少把真功夫传外人。(只有柳剑吟因得太极丁特别欢喜,那是例外。到丁剑
鸣开派时,才打破家规,广授弟子。所以江湖上谈论起丁剑鸣时,虽觉此人有许多不是,这
点倒是值得称赞的。)两派虽都是太极源流,武功深浅也不相上下,可是其中的架式大小,
掌法变化,却又各有奥妙,在相同之中,也有相异之处。陈派也是不愿传给外人的,在过去
只有一个杨露禅曾到陈家沟偷拳成功,在北京打败数十武师,闯出“万字”(名头)。丁晓
以丁派嫡传而兼学陈派,在江湖上门户之见甚深的人看来,是不可理解的事。因为像这种情
形,莫说学的人不愿学,(因同是一派名家,不能“降低”身份。)教的人若知道来人历史
也不愿教的。所以丁晓兼学陈派,虽不如杨露禅偷拳之艰难,也经过不少辛苦。
  丁晓因学技经过很为复杂,无暇细说,只约约略略谈了几句。钟海平和云中奇也约略谈
了一下形意派和匕首会的情形。形意派年来倒是有很大进展,只是匕首会的组织却已完全瓦
解了。
  在独孤一行和娄、丁等会见之后,各人部分头进行联络北京义和团中“反清灭洋”派的
人,以及来到京华的五湖四海豪杰。在几天中到的各路英雄真是不少,只拿一些重要的人物
来说,就有山西万胜门的掌门刘云英(柳大娘之弟。杨振刚随侍师母不能同来),江苏的
“铁面书生”上官谨,少林派的宏真和尚,四川打穴名家罗焕先,云南大侠孙尚明,蝴蝶掌
前辈翦二先生,两湖名武师韩季龙等等。真是八方豪杰会京华,十分热闹!北京城中,成为
义和团的天下。清廷九门提督辖下的官兵,和宫廷的御林军,也不敢去触犯拳民。只是他们
也奉了密令,一个个都是箭上弦,刀出鞘,在严密警戒。
  另一方面,由岳君雄出面的义和团中的“保清灭洋”派也在加紧活动,他们也在大量搜
罗人材。除原有的皇宫卫士,收买的江湖大盗外,还有来自蒙藏的喇嘛僧,各省封疆大吏密
保送来的名捕头、名武士等等。因此岳君雄虽只是北京的义和团副头领,可是总头目李来中
也不敢轻易触犯他。
  李来中其人,虽也颇有本领,颇具魄力,可是却远不及开创义和团的朱红灯,他还存着
和清廷合作之心;还以一见西太后为荣,与王公大臣“并起并坐”为幸。他曾在西太后面前
表演过一次“义和团能御枪炮”的把戏,西太后也没有什么赞赏,反而借口其中有一个小头
目嚣张跋扈,把他杀了。李来中也不敢反抗,愿意受西太后的利用。
  在这样情形下,他当然是不愿正式和岳君雄决裂,不敢整肃内部,改“保清灭洋”为
“反清灭洋”的。因此仅管独孤一行等成名前辈,以岳君雄谋杀柳剑吟,分裂义和团的话来
提醒他,警告他,他也斤斤于在这个时候,不能内部自起冲突为念,用这些话来拒绝一群英
雄请他整肃内部的要求。
  这时,情势也真严重。在天津,俄国著名的哥隆克马队已与独流镇(天津城郊)拳民发
生格斗,跟着俄、法、日登陆水兵又在天津城外和拳民开战,再跟着美、英联军二千余人又
由西摩尔率领,携带大炮机关枪向北京进发。拳民破坏铁路,随处拦击,联军第一天走了三
十英里,第二天只走了十英里。义和团用刀矛原始武器,英勇阻击,联军兵士阵亡六十二
人,受伤三百一十二人,攻势颊挫。西摩尔也不得不承认义和团的勇敢,他曾说:“义和团
所用,设为西式枪炮,则所率联军必全体覆没!”
  可是联军虽然受挫,更大的八国联军(英、俄、法、德、美、奥、意、日的联军)已计
划开来,而且尤其令人痛心的是,在天津与联军交战时!拳民自动给清军聂士成部作先锋,
聂军却在后面枪杀拳民,以至后来,天津终被联军攻入。
  八国联军虽还未到,北京城已是风声鹤唤。在这情形下,独孤一行、娄无畏、丁晓等是
主张赶快解决内部的隐优——岳君雄一些人,然后集中力量对付外人,而李来中等却认为在
这时候,内部不应“摩擦”。
  一夜,独孤一行、云中奇、钟海平、翦二先生等几位老前辈,又来找娄无畏等商量大
计。一见面,独孤一行就问娄无畏、丁晓二人道:“贤侄,你们可有胆量夜入岳君雄的大
营,寄柬留刀么?可是话先说明,却不许杀他!”
  娄、丁二人觉得很奇怪,同声问道:“就是虎穴龙潭,小侄们也敢前往,只是却为何不
准伤他?”
  独孤一行道:“这已经不是个人间的报仇问题了。”于是他对娄无畏和丁晓二人说出为
什么不准伤害岳君雄的道理。
  原来他们见李来中不肯正式和岳君雄反面,而义和团又在危险中,于是他们想出了一条
计策,命娄无畏和丁晓二人,揭明要为柳剑吟复仇,按照江湖规矩,向岳君雄索斗。江湖上
的寻仇殴斗,照例双方都可以请“助拳”的人,这样就可以分清界限,把岳君雄的集团,划
分到敌对方面。而寄柬留刀,则是先给岳君雄一个没面,使他不能不起而应战。独孤一行本
来想亲自去的,但再想一想,自己去是以外人出头,有好事之嫌。照正理是应该由娄无畏和
丁晓二人去挑大梁,出面和岳君雄索斗的。因为娄无畏是柳剑吟的大弟子,丁晓是太极派的
掌门,按照武林规矩,应由他们出面。
  因此,这不单是私人报仇,而是关系着整个义和团的大事。如果只暗杀了岳君雄,并不
能达到消灭他这一集团的目的。再者江湖上报仇,讲究明打明斗,暗地里掷一镖,扎一刀,
是很不体面的事。
  同时,若以报柳剑吟之仇为名,达到消灭义和团内部隐忧之实,还有两个好处。一个是
李来中不能拦阻,因为在外表上这是声明报师仇,为本派门户雪耻的。李来中虽是义和团总
头目,但他也是江湖人物,不能不按江湖规矩办理。第二个好处是,许多江湖豪杰,还不知
道为什么要消灭“保清”派,他们还未曾认识到路线上的分歧所引起的巨大影响。但如果公
开岳君雄他们谋杀柳剑吟的事实,以柳剑吟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都愿前来“助拳”。
  独孤一行等老前辈把道理说明后,娄、丁二人恍然大悟,当下就要前往敌垒,柳梦蝶也
争着要去,可是却被独孤一行留住,一来因为怕她是个年轻女子,深入虎穴龙潭,恐怕会有
个测,二来她虽是柳剑吟爱女,但以往江湖上还是轻视女人,一切事应该是由掌门人出头
的。除非没有掌门,又没有徒弟,才能由女儿出面,(其实娄无畏也只是一个副手而已,武
林中是很讲究尊重掌门这一套的。)柳梦蝶被留下后,很不高兴,她心想,你们看轻我,我
倒要露两手给你们看看。
  不说柳梦蝶暗暗生气,且说娄无畏和丁晓二人,奉命之后,立刻换过黑色夜行衣裤,短
装窄袖,别过众人,走到庭院中心,猛地一纵身躯,刷的一声,窜上墙头,如飞去了。
  岳君雄和他党羽所住的地方,是一个贝勒的别院,屋宇很大,屋上铺的是滑不留足的琉
璃瓦面。屋后有一株三丈多高的柳树,跨出墙外。娄、丁二人觑定了这株柳树,熊腰扭处,
呼的一声飞上树顶。他们二人轻功提纵术,也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之境,这一掠上树捎,就
竟如点水蜻蜒一般,各自附着一株树枝,柳树本身纹丝不动!往下看时,只见静俏悄的鸦雀
无声,只在深深庭院之间,有一间屋宇,现出了点点星星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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