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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虎斗京华

_11 梁羽生(当代)
时,连提也没提起他的师父。而且在话语里好像很有点轻视柳剑吟,把他比做“乡下妇
人”,而自己才是“大英雄、大豪杰”似的。娄无畏虽然不关心义和团的事,但他在这点上
是赞同师父的意见的。“入北京?和胡虏合作?这算什么英雄豪杰?这不是给人当英雄,而
是给人耍狗熊!”娄无畏在心里暗暗生气,但也因为柳剑吟是他师父,他不方便说出来。
  柳梦蝶的不高兴则更显然了。她没有像娄无畏想得那么多,但她非常不高兴李来中所说
的“乡下妇人”的话,她觉得李来中轻视女人,好像只有男人才能是“大英雄”似的。她不
高兴得连小嘴儿也鼓起来了!
  李来中也有他自己的想法的。他本来是清朝陕军将领董福祥手下的武弁(小武官),后
来在加入义和团后,才一路扶摇直上,做到总头目的。在他的意识里,还觉得能见皇帝,尤
其能见到西太后,是一件足以“荣宗耀祖”的事。他心里想,以一个小武弁出身,而能够令
西太后特派专人迎入北京,和王公将相,并起并坐,人生到此,还不足以意得志满,睥睨群
辈吗?因此他竟不权衡利害,竟要将义和团的主力,带到北京去“耀武扬威”!
  他也看得出娄无畏和柳梦蝶很不高兴,于是他急急打发他们出去,摆摆手道:“事情就
这样决定了。入不入京的事,不须谈了。你们师兄弟多时不见,我不阻你们了,你们到外面
去叙叙吧。”他又含笑着对左含英说:“你也没事了,你高兴就多在通州玩两天吧,你近来
也辛苦了!”他作出很通达人情,关怀小辈的样子,再摆摆手,这“会议”就算结束了。
  左含英没精打采地跟娄无畏柳梦蝶出来,他见柳梦蝶还是爱理不理的,只顾低着头看路
旁的花儿草儿,只好和娄无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但在闲聊中也有一件令娄无畏很注意的
事,就是师叔丁剑鸣的儿子丁晓已经出现,他见过了自己的师父,两人保定城,整顿太极
门,听说办得非常出色,立刻名闻江湖。还听说他也为柳剑吟很出了一些力气,他的妻子就
是梅花拳老掌门姜翼贤的孙女,而朱红灯则是姜翼贤的大弟子,有这关系,所以丁晓在义和
团里也很吃得开。
  两人谈了一会,娄无畏突然看了柳梦蝶一眼,徐徐说道:“我有些小事情,要先走一
步,你们多年不见,多谈一会吧!”
  娄无畏一去,左含英和柳梦蝶都觉得有点不大自然。左含英一直在纳闷,为什么多年不
见,师妹竟是这样冷冷淡淡的,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在大师兄去后,她更是面色倏变,
忽红忽白,看来她竟像有很重的心事,这是为了什么呢?
  他不禁带着悲愤的激动的声调对柳梦蝶道:“师妹,咱们从小玩到大,咱们小时候也常
常拌过嘴儿,但你从来不曾这样阴阴沉沉,爱理不理人的。你不知道我这三年来多惦挂着
你!我自恨本领不济,我白天里想着你,晚上做梦也梦着你。师妹,你就是有什么事情恼了
我,打我骂我都好,就请你别这样子冷淡我!咱们都是死里逃生,三年来久别重逢,你就是
有什么事恼我,也得过一两天才发作呀!师妹,你到底有什么事恼我?你说出来吧!”
  柳梦蝶蓦地抬头,眼睛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哽咽说道:“含英,我并没有恼你!我也知
道我不该这样对你,但我现在心里很乱,你侍我好好想过一回,再和你说吧。你今晚午夜,
可以到女营来找我,咱们再好好地谈。”柳梦蝶说完了这些话,更显得忧郁和疲倦,左含英
也不敢拦阻她,只好很温柔地对她说:“是的,师妹,你看来精神很不好,是该先去休息休
息了。今晚我再来找你吧,”这一对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并没有交谈什么话,就结束了他们
阔别三年后第一次的见面。
  太阳下山了,月亮又升起来了。柳梦蝶回到女营后,就躺在床上,不眠不食,刘三姑问
她是否有病,她又说不是。她是在想,想着大师兄,也想着左含英。
  左含英长得更英俊了,他的影子在柳梦蝶心头摇晃,就像临风玉树摇曳在晚风前。她心
里也实在很难舍得左含英,但她想着大师兄好像更“可怜”,更需要“照顾”,她想起大师
兄所说的“心境垂暮”的话,蓦地有一个思想在她心中泛起:“是的,左含英是这样年轻,
这样英俊,就是自己不‘理’他,也一定会有许多女孩子‘理’他,而大师兄呢,却的确是
需要自己‘照料’的。”她想了又想,觉得是应该“牺牲”自己,去完成他人的幸福了。
  这一晚,她在女营会见左含英。和昨晚一样的月光,一样的情景,但却有不同的心情。
她蓦地用一种急促的,说得很快的语调,对左含英说出了她的决定。她说得这样快,就好像
生怕被别人截断了,以至影响到自己的“决心”似的。她说:
  “含英,许多话你不必问我,我也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对我的意思。我始终是你的师
妹,我愿意很好对你,使你幸福,但我怕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我应该告诉你,有一个人在你之前,隐隐约约地向我表达了他对我的爱意了。我起初
是不愿意接受的,但我现在是考虑了!”
  “谁?”左含英急促地问。
  “他就是大师兄!”柳梦蝶在低着头微叹!她避开了左含英紧盯着的眼光。
  “哦!大师兄!”左含英惊诧地叫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了!是的,他能说什么
呢?他不能反对师妹去接近大师兄,他又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悲痛,他蓦地回跨了身,匆匆地
跑了,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
  第二天早晨,柳梦蝶接到了一封信,那是左含英留给她的。左含英告诉她:他不能在通
州耽下去了,他也不希望再见到她。他告诉她,他今天一早赶回天津去了。末了他祝她和大
师兄幸福。
  前尘往事,都上心头,柳梦蝶昨晚虽好像下了极大“决心”,但她其实却是舍不掉左含
英的。她读了左含英那封幽怨异常的信后,本来就已不大平静的心潮,更激起了极大的波
浪,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她想哭,但哭不出来!
  刘三姑以前的话语突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你到底喜欢谁呢?”她现在明白了,她喜
欢的毕竟是左含英,尽管她故意冷淡他,但他一走却就给了她如许悲痛!这悲痛就是她爱左
含英的明证。
  她也渐渐明白,她对大师兄的情感是哪一种情感了,那不是真正的爱情,那只是一种
“怜悯”。自从在大青山畔那一晚,大师兄倾吐心情之后,她和大师兄相处,就一直觉得不
大自然,一直觉得好像有一块石头压在自己的心上。
  她又有一种害怕的预感,左含英这一去会怎么样呢?她怕他在受了一个重大的创伤后,
没有气力抵御当前巨大的风暴。比如他碰到和强敌拼斗时,他还能够像以前那样机灵和有勇
气吗?“这一个任性的孩子!”她有点怨起左含英来了。
  有一个思想,蓦然又涌上心头:她要“保护”他——左含英。她觉得大师兄好像一棵大
树,已经可以独自抵御风雨的了,而左含英不过是一枝嫩条。
  柳梦蝶的心情就是如此复杂而又容易激动,她突然止了哽咽,匆匆地收拾行囊,佩上青
钢剑,藏好牟尼珠,她也跟踪左含英赶到天津去了。她什么人也没有告诉,只简简单单地写
了两张字条,通知刘三姑和娄无畏。
  柳梦蝶赶去天津的事,且先按下不表。娄无畏当天晚上,也是整夜无眠!不过他在哀伤
中却又有着欣悦,他在左含英回来的前夕,毕竟是下了决心退出了,他喜悦他能够有一份侠
客的“慷慨”,不因自己的原故,去妨碍师弟师妹的幸福。
  但这天晚上,他先接到左含英的信,跟着又接到柳梦蝶的信,左含英的信祝贺他和师妹
的“珠联璧合”,同时说明自己从此要学他那样飘流江湖,请大师兄原谅他不辞而行,也请
大师兄原谅他从此不再和他见面。柳梦蝶的信很简单,只是写了几行字告诉他:她去了天
津。
  这两封信给予娄无畏很大的不安。“为什么师弟这样误解我呢?”他后悔自己伤害了师
弟师妹的心。他想了又想,突然间也作了一个决定,他也要赶到天津去,当着师弟师妹,解
释明白。他愿意撮合他们的婚事。他遂正式告知李来中,说有要事非到天津找他的师父不
可。李来中本来是要留住娄无畏的,可是经过昨天他们暗中“犯劲”(不和)——他要进北
京,娄无畏的面色很是难看,李来中也很不高兴,他见娄无畏这一说,还以为娄无畏是和师
父一道,反对他的计划,就也冷冷淡淡地说道:“你既然不愿在通州住,我也不留你了,但
愿咱们能在北京见面。”
  娄无畏辞过李来中,遂匆匆赶道,急急追踪,一路上但见头裹黄巾、腰缠红带的义和
团,络绎往来,如洪流,如巨浪,他也不禁心中感动。
  这天傍晚时分,他已赶到天津。其时已是城门深锁,守卫森严。他不愿惊动守城的义和
团,遂择一处僻静之地,暗觑无人,一涌身,就轻飘飘地上了墙头。这也是他怕“麻烦”,
恐防耽搁了时间。
  哪知他想避“麻烦”,“麻烦”却来找他了。他上了墙头,正想下跃之际,蓦地有衣襟
带风之声,来自身后,他久经大敌,不往前闯,反向后退,往旁一纵,竟再退出城外。这也
是娄无畏自知犯了纪律,不愿引起冲突。
  哪知来人还是不饶,他竟似断线风筝一样,直跟着娄无畏身后落下,一面喝道:“什么
人敢偷进城内?”说话之间,已是掌风飒然;朝娄无畏肩头按到。娄无畏急滑身卸步,“渔
夫晒网”,丹田一搭,气达四梢,双臂一抱,右肘微抬,这是擒拿法中的“拆”法,娄无畏
之意不在伤人,只求解拆。
  哪知来人身手竟是不凡,他刚一现肘,敌人竟微笑一声,疾如星火地用了左手“白鹤亮
翅”,右掌向娄无畏中盘一挥,娄无畏急塌腰吸腹,急急后退时,来人已跟踪而上,“斜挂
单鞭”,往下一沉,右掌立刻往下一切。
  娄无畏见来势甚凶,不愿硬接,急展开独孤一行所传身法,身形平地拔起,真如巨鹰掠
空,飞掠出二三丈外。
  娄无畏本待道出身份,消除误会,但他见来人,一连用了两手太极拳法,竟是非常纯
熟,敢情有了八九成火候!他心中暗暗惊讶,怎的在此时此地,会遇见一位太极名家!这身
法手法,和自己的师父完全一模一样。自己就不知道,除开师父柳剑吟外,怎的同门中还有
如此人物?师叔丁剑鸣也不过如此,如果是他教出的,怎能有如此纯净功夫?如果不是他教
出的,这人又究竟是跟谁学的?
  娄无畏心中暗暗猜疑,故意不先说出身份,也立意不用太极本门功夫去应会,他暗想:
且先用八八六十四手擒拿法试试他再说。
  来人见娄无畏身手不凡,也自惊讶!他深恐误伤了同道,这时虽已跟踪扑到,却先不出
手,再喝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赶快说出,以免自误!”
  哪知娄无畏并不答话,竟把门户一立,双拳一抱道:“你未问青红皂白,一上来就是急
三招,俺倒看看你有多大能为,如此放肆!”
  来人见娄无畏并不理会,竟自挑战,心中也不禁暗气,他又怀疑娄无畏是敌方奸细,更
是留神,遂愤然说道:“偌大一个天津城,俺就不曾见过有如此霸道的,若任你随来随去,
莫不叫江湖人物看轻了守天津的义和团弟兄。俺也没多大能为,但也不能让你这样放肆!”
说罢把门户一立,就待交手。
  娄无畏存心试技,也就不再客气,马上走行门,迈过步,拉开式子,双臂箕张,狠狠前
扑。他用的是独孤一行所传的大擒拿手法,只见一派凶猛扩厉,手脚起处,全带劲风。
  那来人竟不知娄无畏是什么家数,说是劈挂掌又不像劈挂掌,说是擒拿手又不像擒拿
手。原来那是独孤一行就鹰爪门的擒拿手,加以改变,独创出来的。来人资历尚浅,如何知
道?
  但来人虽然暗暗惊奇,却是毫不害怕,他的太极功夫,原是以静制动,就势破招的,不
管你是何家何派,他都紧守着“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的秘诀对付。
  他不管娄无畏如何凶犷,竟是沉着应付,寸步不让。只见他身形展开,真是静如山岳,
动若江网,吞吐如意,收放自如,太极掌法,竟是十分纯熟。只见两下子一换上招,闪、
展、腾、挪,一攻一守,都是乍沾即合,进退闪避,都是中规中矩,两人谁都讨不了便宜!
  这一动上手,约有三五十招,功夫可就有点分出高下了。娄无畏虽然攻势劲疾,一派凌
厉,却竟讨不了好处,反而有好几次几乎给他的太极掌制住,不是变招得快,阅历又深,差
点就吃了亏!
  本来娄无畏的功夫和来人原就不分上下,若论经验,还是娄无畏略胜一筹,如何他反会
处在下风?原来娄无畏因为看出来人是太极门的名手,存心较技,所以完全不使出自己太极
本门的功夫,只以独孤一行所授的八八六十四手擒拿手来对付。
  独孤一行的大擒拿手和柳剑吟的太极掌本来也是功力悉知,可是娄无畏学大擒拿手,不
过五年,而太极掌则有十几二十年功候,如今只用五年的功候来对付也有十几廿年功候的来
者,自然免不了有点相形见拙,娄无畏平日对敌,都混杂两家之长,所以特别厉害,而今连
一丁点的身法手法,都不敢露出是太极门的来,等于把本领“封闭”了一半,如何能不落在
下风?还幸他基础极佳,大擒拿手法,虽欠火候,也已得独孤一行所传的十之七八,所以还
没有吃什么大亏。
  娄无畏心想,再这样打下去,难保不会落败,他想这玩笑也开得够了,不如给他戳穿了
吧。他主意一定,突地身形手法一变,也使出了太极掌法来,一下子用了“玉女穿梭”“如
封似闭”“三环套月”“登山跨虎”等几手掌法,一式一式,滚滚而上。揉身进掌,一招一
式,都显出他的太极功夫,也差不多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娄无畏这一变招,来人不禁大吃一惊!急急纵身跃出圈外,把势一收,问道:“你原来
也是太极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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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虎斗京华》——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惨死 诉心事 儿女多情
梁羽生《龙虎斗京华》 第十回 遭暗算 英雄惨死 诉心事 儿女多情   娄无畏见问,微微笑道:“我当然是太极门的,你呢?你的太极掌又是何人传授?”来
人见娄无畏果是同门,竟不先答话,急急上前,凝眸注视,猛地拉着娄无畏问道:“柳剑吟
柳老拳师是你的什么人?”
  娄无畏见他如此激动,不禁心里暗暗纳罕?遂正容答道:“柳老拳师正是俺的恩师!”
  此语一出,来人蓦地两行清泪夺目而出:“哦!敢情你就是娄无畏师兄!小弟正待找
你,你的师父,你的师父……”他竟哽咽着泣不成声了。
  娄无畏大惊!急挣脱他的手,大声问道:“俺的师父怎么样了?你说,你说……”来人
双目低垂,挣扎着说道:“你的师父,他被人害死了!”
  这话直如晴天霹雷,娄无畏登时像疯了的老虎一样,双眼布满红丝,猛地上前,双手摇
着来人的肩膀,双目逼视来人的面门,喝问道:“真的?你怎么知道?”那来人纹丝不动,
也定着眼珠,对着娄无畏道:“你的师父是俺亲手埋的!你的师父,正是掩的嫡亲师伯,丁
剑鸣就是俺的父亲,俺在师伯处常听他说起师兄,所以俺才想赶到通州找你,哪知在这里误
打误撞,就撞上了!”
  他一直说,娄无畏的面色一直在变。他尚未说完,娄无畏己咕咚一声,双手撒开,倒在
地上,晕过去了!这也难怪,他从七岁起就由柳剑吟抚养,至二十岁才出师门,名虽师徒,
实如父子,正是恩深义重,无日或忘,他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宛如铁锤捶心,怎能不当
堂晕倒。
  列位看官,你道柳剑吟武功如此深湛,怎的会招惨死之祸?说起来这也是柳剑吟轻身入
京,警惕不高之过!
  前文说过,义和团中原分“反清”“扶清”“保清”三派,柳剑吟是属于“反清”派
的,朱红灯、张德成等都是属于“扶清”派的,而在北京城中,却是“保清”派最占势力,
保清派是自居满清臣民的地位,愿做满清的奴才,打进义和团来混水摸鱼的。这些人中,包
括满清政府阴谋“派进来”的皇宫卫士,江湖恶人,也有“旗人”中的武师与喇嘛的满汉子
弟,还有想求功名利禄,混进来的流氓恶霸,更有本来就动摇不定,被清廷“拉出去”的
人,北京是满清政府所在之地,因此“派进来”与“拉出去”的活动就格外厉害。
  北京的义和团首领王虎子本来不是“保清”派的,但他儒弱无能,唯唯诺诺,非但不能
整顿内部,反而弄得“太阿倒持”,被“保清”派把持了在北京的义和团。
  柳剑吟奉天津义和团首领之命,赶到北京,不久就生出非常惨变。
  原来柳剑吟到了北京之后,住在义和团营中,他一面观察北京的情势,一面和北京“反
清灭洋”派的人接触。因他初到北京,人生地疏,义和团中又是龙蛇混杂,他要访求同道,
自不能不露了痕迹。
  北京的义和团首领王虎子对他倒很不错,待他如同贵宾,时时找他闲谈,也介绍了许多
义和团的头目和他相见。那些义和团头目知他是太极名家,武林高手,许多人就缠他指点一
二。柳剑吟一向谨守着太极丁要武林团结的师训,和各派武师相处,总是虚心学他人之长,
而自己亦不吝传授他人,因此他才很得武林中人的爱戴。而今他来北京,一则是想以技结
友,二则是求他指点的人,多是他的晚辈,他最喜欢年轻好学的人,因此竟是来者不拒,有
求必应。
  一天,柳剑吟正在闲坐,有几个头目来找他指点,他不知来人心怀不测,如常地招待下
来。那几个人客气一番,便说久仰太极掌的精深奥妙,求他“合手”(比试),慢慢解析。
  指点新法,当然需要“合手”解析,柳剑吟不虑有他,慨然承诺。起初和两人“合
手”,倒没有什么事发生。而第三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汉子,自称是五行拳武师桑镜桐
的弟子。他非常谦虚地说:“晚辈初习技击,求老师父将架式特别放慢,以便弟子得窥奥
妙。”柳剑吟还很客气地对他说:“尊师也是老朽旧交,五行拳中算是高手的了。强将手下
无弱兵,老弟何谦虚乃尔。”但柳剑吟还是应他所求,将架式特别放慢了。
  柳剑吟和他“合手”时,叫他使出五行拳,自己用太极拳法解析。见他果然五行拳也很
生疏,敢情真是初学,就把架式放得非常缓慢,真是一手一手地慢慢指点他,从揽雀尾、单
鞭、提手,一直至第二十二式“斜飞势”,一面向他解释道(其时他正用到“劈掌”,从右
侧来劈柳剑吟右肩。给柳剑吟左手轮转,轻轻格开,但还保持着原式):“这斜飞式看来是
中路门户大开,其实暗藏无穷变化。斜飞式是设使敌人自右侧袭来,欲擒拿我方右腕,我却
翻手下合,同时用左手轮转,复提于腋下胸前。假若敌方变招,舍右腕而以挂掌急击左肘
时,我即松沉左臂,提起右臂,向胯上自左腋间仰掌身敌右颈及喉头‘斜飞’击去,敌人只
要稍中掌锋,必定要飞扑出一丈开外!”
  柳剑吟说得口沫横飞,很是高兴。那家伙装得凝神静听的样子,连连点头。待柳剑吟说
到“敌人必定飞扑一丈开外”时,忽然说道:“果真这样厉害?不见得!”猛地右掌下沉疾
如星火地就朝柳剑吟的胸膛猛击!随即急脚尖点地,使个“金鲤穿波”,倒窜出一丈开外,
要奔出房子!
  这人哪里是什么五行拳弟子?他竟是专门练就的铁砂掌功夫,十几年来就专学一技,功
夫甚深,已到骈掌能洞穿牛腹的地步。但若在平时,柳剑吟绝不能叫他击中,就是击中,有
了防备,也无大害,偏偏柳剑吟以为这是“合手”,毫不警戒,就这样地给他重重击下一
掌!
  那人一击而中,马上逃走。哪知柳剑吟一声大喝,身形略栽,随即腾起,他受了一掌,
竟不栽倒,双臂一抖,一个“巧燕穿林”,就追到敌人身后。
  柳剑吟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受了敌人重击,若是常人,怕不当场毙命。只是柳剑吟是
何等人也?他仗着几十年的功候,内外功夫,都已到炉火纯青之境,明知内脏已受铁砂掌所
震伤,他还能提住了一口气,哼也不哼一声,竟具了玉石俱焚之心,要在临死之前,亲自击
毙敌人!
  柳剑吟在重伤之下,居然腾跃如飞,好几个同来凶徒,一齐大骇!嗖!嗖!嗖!暗器纷
纷出手,柳剑吟抱着玉石俱焚之心,他连躲也不躲,拼着受几枚暗器,也要把伤他的人击毙
当场!
  身形如箭,势疾招猛,柳剑吟一到敌人身后,脚尖才一着地,右掌便倏地从左掌虎口穿
出,“七星掌”照敌人的脊背打去。
  那家伙自不甘束手待毙,他也仗着自己十几年铁砂掌的功夫,猛一回头,一掌击去,和
柳剑吟掌锋相接,他满以为这一掌之力怕不把柳剑吟手腕打折。哪知掌锋相接,柳剑吟的掌
竟是软绵绵的,教他无处发劲,方自惊讶之间,说时迟,那时快!柳剑吟右掌略扬,已一把
握住了敌人的脉门,三只指头一扣,敌人早已全身麻软,给他“顺手牵羊”地拉了过来,柳
剑吟凄厉的一声长笑,左掌又如闪电一般地吐出,往外一翻,掌心向敌人的“华盖穴”击
来,敌人被他捏着脉门,哪里还有丝毫的抵抗之力,半个头颅,都被他用绵掌击得粉碎!
  柳剑吟一掌击毙暗算的凶徒,一旋身,又疾如飘风地迎上了追来想胁助同伴的几个凶
徒,掌未吐,腿先发,一个“十字摆莲”,跌荡之间,只见声如裂帛,最先的一个凶徒,又
已给他一脚扫断了双腿,惨叫一声,血淋淋的,直滚出数丈开外,立即晕死地上!
  众凶徒哪料得柳剑吟在受了重伤之后,还能下此毒手!看他如受伤的狮于一般,毛发倒
竖,只吓得众人魂消魄散,纷纷飞逃,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
  柳剑吟还待追击,只是已力不从心,他受了一掌铁砂掌,外加几枚喂毒暗器,纵是金刚
之躯,也受不了,他刚才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出击,一击成功,一声长笑,已是散了内劲,他
方待前追,已蓦地栽倒!
  其时,丁晓止在王虎子的帐中闲话,蓦听人报,说是有人在柳剑吟住处”闹事”,不禁
诧异;柳剑吟是一代太极名家,怎的有人敢在他那里闹事!他们一听说完,就急急赶到柳剑
吟之处访望
  待他们赶到时,只见柳剑吟面如金纸,气喘吁吁,已到奄奄一息之时!柳剑吟看了王虎
子和丁晓一眼,微把头点了点,就向丁晓说:“你来得正好!”
  丁晓见自己的师伯已是气息如丝,不禁籁籁泪如雨下,但既事出非常,许多事都要自己
料理,只得强忍着悲痛,搀袄他起来,王虎于在一旁也看得呆了。
  但王虎子也是世故甚深的江湖儿女,他料想他们师伯师侄必定有一些话要交侍,自己是
外人,理应回避,而且这样涡起萧墙,变生俄顷,其中必有蹊跷,自己身为北京义和团首
领,碰到这样的事,就先得侦凶,这才对得住生者死者。
  王虎子引退,丁晓自然知道其中道理,不便挽留。他待王虎子一走,急忙上前,想给柳
剑吟按摩推拿,权且救急,然后再察看伤势,尽人力治疗,那知他刚伏下身躯,扶住柳剑吟
时,柳剑吟竟长吁一声,喘吁吁地摇头道:“丁晓,你不用瞎忙了,我怎能生还出北京?连
这个时辰恐怕都过不了,我毫无防备,吃了那厮一铁砂掌,还中了两枚喂毒的暗器,纵有灵
芝仙草,也难续命了!只是,我死也索到了赔偿,凶徒给我立毙当场,另外还加上了一个利
息!”
  丁晓一看凶徒伏尸地上,师伯则是面色惨白如纸,身子抖颤,他知道师伯所说的都是实
情。便急忙问他出事经过,以便侦查凶徒到底是些什么人,以便对太极同门,也有交待。
  柳剑吟喘息半晌,又断断续续地将凶徒冒名学技,暗下毒手的事说了一遍,突然睁开
眼,厉声说道:“我死也不足惜,只是这次暗害我的凶徒,竟是义和团中的‘自己人’,你
可得提醒王虎子,还要去通州,提醒总头目李来中,叫他们要小心,要注意!”
  丁晓听了大骇,再看师伯时,见他汗珠子已像黄豆似的沿面颊流下,急忙扶他一把道:
“师伯,你且暂时歇歇再说!”
  柳剑吟用力咽一咽气,蓦地把眼皮撩起,把头微摆了一摆,挣扎着再往下说道:“歇
歇?等会子我就要永远歇歇了,只现在,我一定要把话说完。丁晓,你要知道这不是私仇!
这是公斗!有人不愿义和团走上正道,你知不知?”说到这里,柳剑吟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他再挣扎道:“所以你也不必再去寻仇了,再说仇我也亲手报了!我只请你赶到通州去找我
的大徒弟娄无畏,与你的师妹柳梦蝶,将这些事告诉他们,叫他们劝李来中不要入北京,若
入北京,就先要肃清内部!”
  丁晓听了十分难过,他见柳剑吟已渐渐声嘶力竭,急忙问道:“师伯,你还有什么惦记
的事?”柳剑吟微微叹息一声道:“没有了!哦,我只是想念着蝶儿,你告诉她,她爸爸希
望她好!”说罢,往后一仰头,身子一挺,太极拳一代名家,竟是如此的撤手人衰!
  丁晓心伤师怕,切齿凶徒,他欲哭无泪!三年前他师伯代他料理了父亲,而现在则是他
给师伯下葬!世事离奇,然而这又是何等惨痛!
  柳剑吟死后,丁晓是他的北京唯一亲人,柳剑吟的后事,他自然一手料理,只是在送丧
时竟是冷冷清清,就是王虎子也只是派人来代表祭奠。丁晓在难过之中,更有着不安的预
感。
  原来王虎子当日见柳剑吟遭暗算,受重伤,他本想立即查缉凶手,整顿纪纲。无奈他虽
有此心,却无此力。他周围都是“保清”派的人,这次暗害柳剑吟,就是“保清”派的策
划。北京“保清”派出面的首领是岳君雄,其人武功颇强,手下复有不少渗进义和团来的皇
宫卫士与被清廷收买的江湖大盗,他一听到柳剑吟的死汛,立刻赶来问王虎子如何处理?他
的武功比王虎子高,势力比王虎子大,他虽是北京义和团的副头目,但正头目王虎子在他的
挟持之下,见他就有几分害怕!
  当日他见岳君雄声势汹汹地来追问,不觉慑慑懦懦地说道:“你看该怎么办?柳老英雄
是江湖上群流景仰的武林前辈,他死得不明不白,咱们总不能不追究。”
  岳君雄见王虎子这么一说,翻着白渗渗的眼珠说:“什么死得不明不白,他分明是空负
盛名,与人较技,受误伤死的。俺看他一定是受了点伤,就翻脸使出毒手,先杀害了咱们的
两个弟兄,然后才给兄弟们打死的!这老匹夫一条命换了咱们弟兄两条命,还有什么不值得
的?你难道要为‘外人’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为外人而严加追究,怕不凉了兄弟们的
心!”
  岳君雄强词夺理,咄咄逼人!王虎子竟不敢分辩,竟唯唯诺诺地听他说话,说:“兄
弟,你怎办就怎办吧,咱没有意见!”
  王虎子给岳君雄一吓,吓得不敢亲自去祭奠,只敢派一个代表去送柳剑吟的丧。“保
清”派的一众门徒,自然暗中偷笑。
  丁晓人很精明,办事老练,他一见这种情景,还有什么瞧料不出。他虽然到北京没多
时,已知道其中派别的复杂。他也是“反清灭洋”派的,但他在北京,见势风不对,就寡言
少语,不露出自己的真意。同时他是梅花拳老掌门姜翼贤的孙女婿,义和团的创始人朱红灯
还是姜翼贤的门徒,“保清”派既然还要隐藏在义和团里面,自然不敢公然加害于他。更何
况他在义和团是半主半客的身份,地位颇高,既有势力,武功又好,他们虽明知他是柳剑吟
的师侄,也不敢轻易动手。
  但虽然如此,丁晓暗忖当前情况,也不禁揣揣不安,他待安葬了柳剑吟之后,便急急告
辞,要赶到通州去找娄无畏和柳梦蝶!但在告辞时,王虎子却因有一件机密之事,要他到天
津联络,他也因妻子姜凤琼在天津,也有些事要交待,心想就到天津一转,再去通州,也不
过耽搁一两天的时光,因此也便答应了!
  他到了天津把诸事交待之后,迫不及待地就想连夜赶往通州,不料刚在出城时,便碰到
娄无畏偷入城门,两下子误打误撞,原来竟是闻名不曾见面的师兄,也正是自己想我的人!
  当晚娄无畏一听师父的死讯,立即晕了过去。丁晓只得把他背入天津,待他醒后,再把
详情慢慢地说给他听,并邀他一同到通州去通知柳梦蝶。
  哪知娄无畏听后,却是一声惨笑:“找柳梦蝶,不必去通州,她,她就在这里!”
  丁晓听说柳梦蝶就在天津,也有点惊讶,说道:“怎的,她好好的会往通州跑来?”娄
无畏皱着眉头,不愿说明,只说她是找父亲和她的师兄左含英来的。丁晓想了一想,说道:
“哦,左含英?俺以前在柳师伯处见过,长得很俊,柳师伯的东窗快婿,敢情就属于他
吧?”娄无畏心里很有点辛酸,又苦笑道:“也许是吧,不过咱们目前还是要赶快寻着他俩
再说。只是偌大一个天津,不知他们落脚何处。”
  丁晓见娄无畏面色很是难看,只道他是哀伤过度,还未恢复,就劝他道:“师伯身遭惨
死,武林中人,谁不悲痛?只是他老人家临死,还殷殷以义和团的事业为念,许多未了之
事,还待咱们做后辈的去办,所以我劝师兄还是稍为节哀,免伤身体!”他顿了一顿,又往
下说道:“至于梦蝶,她既到了天津,那倒不愁找不到。师伯在天津时,张德成(天津义和
团首领)大哥曾拨了一间精致的客舍给他,左含英他住在那里。柳梦蝶既到天津,必定在那
里。柳师伯的客舍离这里并不很远,咱们现在就可以去找,只是咱倒是担心师兄哀伤过度,
还是稍为歇歇再去吧!”
  娄无畏听得丁晓料到柳梦蝶的下落,蓦地一跃而起,说道:“咱们现在就去,不必歇息
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不说娄无畏星夜寻找,且补叙柳梦蝶当日,闻左含英匆匆来去,
情怀恍惚,平静的心潮,如骤然投下了石块,动荡不已!她匆匆留信,急急登程,仗青钢
剑,挟牟尼珠,星夜赶到天津!
  柳梦蝶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她懂事了许多,一到天津,倒知道先到义和团的总部来探访
她父亲和左含英的踪迹。义和团中人一听她就是柳剑吟的女儿,自然殷殷招待。可是她一探
知父亲己去了北京,左含英昨天到津,已回到旧日自己父亲所住的客舍之后,匆匆讨了地
址,就要马上赶去。她竟不顾女营中的总头目一再挽留,还是坚持着先去见了师兄再说,弄
得女营中的头目,觉得她很不近人情,又以为她这个江湖女侠的脾气,大约是不同常人,有
点怪僻,挽留不住,也只好叫人领她前去。
  柳梦蝶到天津之日,也正恰好是娄无畏在天津城下和丁晓较技之时,他们师兄妹竟是一
先一后,赶到天津的。本来论轻功本领,柳梦蝶现在原不弱于娄无畏,她比娄无畏动身先两
个时辰,如何恰好是一脚先,一脚后的赶到天津,这里面有个道理:柳梦蝶江湖经验不多,
路途也不熟,自然比不上娄无畏那样是识途老马了。
  也正因为柳梦蝶到天津义和团总部之时,正是丁晓在城下和娄无畏误打误撞的时候,所
以丁晓也不知道柳梦蝶已经来了。
  当晚柳梦蝶靠一个女营的小头目带引,找到了她父亲旧日所住的屋子。来到门前,她便
叫另小头目先回去。她端详了一会,竟不敲门,便一掠衣襟,如飞燕般飘上屋面,她是想给
左含英一个出其不意的喜悦,却给另小头目遥遥看到,大为奇怪,心想:这小姑娘真是顽
皮。
  月近中天,市声初歇。柳梦蝶跃上瓦面,放眼一看,只见这座房子,模仿着北京四合院
的房式,她在北房瓦面上,只看见三面都糊着纱窗,窗棂纵横交错,分成大小格式的花纹,
每一格都有一方小玻璃攘嵌着,甚为雅致。她侧身从斜刺里掠上东面耳房,只见对面的小厢
房内,灯花吐艳,映在玻璃格子上,流动生辉。一个少年身影,隐约可见。
  柳梦蝶掠上墙头,越过瓦面,见左含英还是毫无知觉,不禁心里暗笑道:“这孩子还是
跟爸爸习技多年的,耳目竟这样的毫不轻灵!”她不知她经过心如神尼三年夹磨(传授),
轻功已有掠水登萍之能,飞絮无声之妙,超出左含英之上,不知多少?左含英如何能听出她
的声音?
  她伏在瓦垅上听了一会,见左含英似在绕室彷惶,咄嗟吁叹。她忍不住了,突地一个
“珍珠倒卷帘”,莲钩在檐头一挂,纤指在玻璃格子上一弹,倏地又缩回瓦面。这时只听得
屋内一声喝道:“奸贼,你下来!”接着几枚钱镖破窗飞出!左含英敢情竟把她当成了贼
人!
  柳梦蝶噗哧一笑,蓦地飘然而下,一手推开窗棂,笑道:“奸贼来了,含英,你还不赶
快准备。”
  柳梦蝶银铃似的笑声,顿令左含英惊呆住了,他直怀疑不知是否梦中?也不知是真是
幻?这笑声,和三年前在高鸡泊内,放舟嬉戏时的笑声完全一样,是那么的天真无邪!
  左含英惊疑之间,柳梦蝶已穿窗而入,盈盈地走近他的面前,佯嗔诈怒道:“怎的老远
来看你了,你连招呼也不招呼一声?”
  左含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不是师妹还是谁?他这时心中不知是悲是喜?“哦!师
妹,果真是你?”他想上前拉柳梦蝶的手,可是又怕唐突,呆呆地站在那儿,只是定着眼珠
在看。
  柳梦蝶又噗哧笑道:“怎么老是看我,不认识吗?怎不说话呀?”
  左含英定一定神,眼眶里含着泪珠,哽咽说道:“我只道不能再见着师妹了,大师兄
呢?你不是要和他永远在一起的。”
  柳梦蝶温柔地靠近他的身边,她的心中,虽然在这刹那间也泛起了大师兄的影子,但眼
前的美少年很快地就遮住了她心头的暗影,她看着左含英的俊样儿,不禁撒娇地说道:“谁
说过要永远和大师兄在一起?我只是说要‘考虑’罢了,你怎的就这样负气,不辞而行?”
  左含英一听柳梦蝶这样说,真如叫化子拾到金子,他料不到一下子形势完全倒转,他狂
喜问道:“师妹,那么你是欢喜我了?”
  柳梦蝶含羞不答,只点了点头。这一下子,左含英数载相思,三年阔别,所隐忍着的感
情,就如狂潮汹涌,再也不能自持,他倏地一伸手,拖着了柳梦蝶,喃喃地说道:“天可怜
我,师妹,你毕竟是我的了!”
  良辰美景,斗室两人,柳梦蝶的侠气全消,化为了柔情一缕,她竟像小孩子一样,伏在
左含英怀中,左含英这时,如饮醇酒,如游太虚,真不知天地之间,除了两人之外,还有什
么。他把手一招,将灯灭了,在黑暗中,两人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
  良久,良久,两人才如梦初醒,气息吁吁,厮搂着倾吐多年的情愫。这两个孩子,不知
天高地厚,只是享受着这带着苦味的美酒,热情在他们心底燃烧,美景在他们眼前幻现。他
们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忽地柳梦蝶将左含英一推,喝道:“快起!”话犹未了,几点寒星,
早穿窗飞入!
  暗器突来,骤惊暗袭,左含英在这生死关头,本能地双臂一张,卫护着柳梦蝶。在这间
不容发之间,只急得柳梦蝶“哎呀”一声,左臂一带,便将左含英扯过一边,右手一抄,便
抄起一张薄毡,用力一抖一张,几枚暗器竟给薄毡一挡一卸之力,都斜斜地直滑出去,射在
床中。说时迟,那时快,柳梦蝶在床中一滚而起,正好迎上一个扑近床前持刀猛斫的凶徒。
  柳梦蝶好生了得,那张薄毡在她手中,竟自成了一张奇门兵器,她猛地一卷一收,就将
当前凶徒蒙头裹住,好像端午节的大粽子!凶徒手中的刀,虽然也刺穿了薄毡,但给柳梦蝶
一裹一束,绞得他虎口奇痛,刀也朗声的掉在床沿上,柳梦蝶更不打话,一手抉着这人,一
手抢过那口刀,就迎战来敌!
  柳梦蝶这一手薄毡拒敌,原来就是脱胎于心如神尼以铁拂尘敌刀剑以柔制刚之术。她临
危不乱,举手之间,就制住了一个凶徒。只是这些动作都是快如闪电,在她抖起薄毡拒敌之
时,她竟不知左含英在一开首“卫护”她时,竟自中了敌人的喂毒暗器,三枚用苗疆特有的
毒树汁炼成的凤尾镖!
  柳梦蝶挟人质,挥利刃,一踏实地,就逼得窜入室中的几个凶徒,纷纷后退!他们半是
投鼠忌器,半是在斗室之中,施展不开,竟自“扯呼”(走)一声,又窜出窗外,
  柳梦蝶略定心神,不见左含英下来帮忙,急回首,只见左含英竟是在床中辗转呻吟!这
一惊非同小可!急一旋身,低声问道:“你怎么了?”
  苗疆毒树汁炼成的凤尾镖,只有三寸来长,伤人不痛,只是毒汁见伤口即钻,令人软
麻,没有解药不过一个时辰,就得毙命!左含英不知厉害,竟自答道:“没有什么紧要,只
是受了点轻伤,师妹,快出去料理了这几个凶徒再说!”
  柳梦蝶还在迟疑,屋外的凶徒又在哗然大笑:“柳剑吟生的好女儿,原来在屋里恋着小
白脸,不敢出来!你这贱丫头不敢出来,老子们也能掏你的窝。弟兄们,撒硫磺,放火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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