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烷挣脱了谷涵虚的掌握,觉得这人对她似乎并无恶意,而且还似乎是一个她似曾相识
的人,不由得一阵迷茫,站在一旁,呆了!要知他们究竟是一对心心相印的恋人,谷涵虚的
面貌虽然变了,但他的眼底柔情,眉间爱意,和他的一些习惯性的动作,还是可以令严烷感
到熟悉的啊!
谷涵虚轻轻推开了严烷,蓦地双眼一瞪,捏着嗓子喝道:“我是勾魂使者,催命无常!
臭道土,领死吧!”
掌似奔雷,刀如骇电。双方都是在大怒之下,同时出手。黑石道人的快刀本是黑道一
绝,但谷涵虚的天雷掌力何等厉害,快刀未曾斫到他的身上,他的掌力已是狂涛般地涌来,
掌风刀影之中,只听得“砰”的一声,黑石道人给他的掌力震得连退几步,刚好撞着了一棵
松树。
黑石道人也非泛泛之辈,撞着松树,登时就似皮球般的弹起来,挥刀又向谷涵虚斫去。
原来谷涵虚连日奔驰,果然是不出祝老大的所料,体力颇受影响,因而天雷功的威力也
就相应打了折扣。也幸亏如此,黑石道人才没有受伤。
黑石道人吃了一次亏,不敢正面再接谷涵虚的掌力,当下身形游走,指东打西,指南打
北,以闪电般的快刀,猛袭对方,要令谷涵虚腾不出手来。
谷涵虚心道:“这臭道士果然是有两下子,怪不得烷妹受他所擒。”刀光掌影之中,忽
听得声如裂帛,谷涵虚的衣袖给快刀削去了一截。严烷吓得尖叫起来,正要上前,却见黑石
道人又在连连后退,谷涵虚手中多了一把长剑。
原来谷涵虚乃是用上乘柔功挥袖拂刀,这才好趁势腾出手来拔剑的。这一拂柔中寓刚,
实已蕴藏着几分天雷功的威力。倘若换了一个武功稍弱的人,手中的兵器早已给他的衣袖卷
去了。
黑石道人的快刀居然能削掉他一截衣袖,谷涵虚自是不敢轻敌,剑一出鞘,立即抢攻,
比黑石道人的快刀使得更快,黑石道人遮拦不住,只好连连后退。在严烷失声惊呼之际,双
方的刀剑已经是交换了十数招了。
严烷这一声惊呼已是把她关切谷涵虚的心情表露无遗,谷涵虚听进耳朵,心头禁不住
“卜通”一跳,“烷妹敢情是已经认出我了,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登时精神陡振。
黑石道人本来就不是谷涵虚的对手,谷涵虚精神大振,剑招使得越发凌厉无比,黑石道
人抵敌不住!
严烷定了定神,只见谷涵虚已是把黑石道人逼到一处悬崖,谷涵虚唰唰唰连环三剑,眼
看黑石道人若不是给他挤下悬岩身上就非中剑不可。
严烷一跃而出,叫道:“谷大哥剑下留情!”谷涵虚的剑尖业已指到黑石道人的咽喉,
听见严烷替黑石道人求情,不禁怔了一怔,但他也并没有问什么缘故,随即把剑锋一转,改
刺为点,剑尖轻轻点着黑石道人的手腕,铛啷一声,黑石道人的快刀坠地。
严烷跑上前来,说道:“谷大哥,果然是你!你让我仔细瞧瞧。”
谷涵虚苦笑道:“我已经变成了丑八怪啦,我只道你认不得我了。”
严烷柳眉一扬,说道:“大哥,我不管你是俊是丑,我总是一样的喜欢你!大哥,你不
问我为什么要你饶这道人吗?因为这人还不算太坏。”
谷涵虚道:“烷妹,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理由的。我几时曾试过不听你的话呢?又何须
再问!”
严烷道:“大哥,原来你也还是像从前一样的相信我,喜欢我!”喜极而泣,投入谷涵
虚的怀中,两人紧紧相拥。谷涵虚的眼中只有一个严烷,严烷的眼中也只有一个谷涵虚,对
周围的一切,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根本就忘记了还有一个黑石道人在他们的身边。
这一变化大大出乎黑石道人意料之外。黑石道人拾起长刀,尴尬之极,这才知道原来这
丑汉子乃是严烷的情人。当下一声苦笑,说道:“严姑娘,多谢你心胸宽大,不记我的仇
恨。你已经碰上亲人,用不着我替你担心了,我走啦。”
谷涵虚方始察觉黑石道人尚在身旁,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不打不成相识,何必这样
匆忙就走?我刚才没有问个清楚就和你动手,想必是其中定有误会了。我倒应该先向你贻个
不是呢。”他因为听得严烷说黑石道人并非坏人,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黑石道人满面通红,说道:“你一点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该欺负你的严姑娘,
我、我实在是死有余辜!”
严烷说道:“不错,他用迷香捉了我,是想把我献给飞龙山的窦寨主。但如今业已后悔
了。你来的时候,他正在把解药给我,放我走呢。”
谷涵虚怔了一怔,心道:“原来祝老三倒也没有骗我。”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
“人谁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这点梁子,就此揭开。道长若不嫌弃咱们还是可以交个
朋友。”
黑石道人见谷涵虚如此豪爽,心中也是不由得不暗暗佩服。叹了口气,说道:“多谢侠
士看得起我,但我却是不能原谅自己呢。恨只恨我当初不该受了窦安平的恩惠,以致今日不
能不受他的摆布。”当下将窦安平如何给他排难解纷之事,以及后来窦安平又如何要捉拿严
烷之事,一五一十,都对谷涵虚说了。
接着黑石道人说道:“我本来不知道其中原委的,刚才碰到窦安平派来接我的一个人,
方才知道窦安平是要用严姑娘来对付她的舅父江南大侠孟少刚,而这件事情又牵涉到、牵涉
到——”说至此处,忽地想起窦安平毕竟是自己八拜之交,似乎不该向一个初相识的朋友泄
漏他的秘密。
谷涵虚说道:“不错,这件事情牵涉到窦安平的通番卖国,确是非同小可!”
黑石道人吃了一惊,说道:“原来你都早已知道了?”
谷涵虚点了点头,问道:“你现在还在念着窦安平给你的恩惠么?”
黑石道人十分苦恼,抓抓头皮,说道:“我现在正是不知怎么才好。”
谷涵虚说道:“大丈夫立身处世,固然应当恩怨分明,但更应该明辨是非,择善弃恶!
通番卖国之辈,禽兽不如,岂可为了小恩小惠,连人也不做了!”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黑石道人听了,悚然动容,当下向谷涵虚深深一揖,说道:“多谢你的金玉良言,贫道实在
惭愧!”
谷涵虚道:“一个人只要能够迷途知返,就是好人。道长,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我要
和你说的话都己说了。如今我倒想向道长请教了。”
黑石道人道:“不知侠士欲知何事?”谷涵虚道:“侠士二字愧不敢当。我名叫谷涵
虚,若蒙道长不弃,咱们就以平辈论交如何?”黑石道人道:“好,谷兄请问。”
谷涵虚道:“刚才你说为严姑娘担心,不知是担心何事?”黑石道人哈哈笑道:“这件
事么,如今已是用不着我担心了。”
严烷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你刚才是不是要拦阻我去飞龙山?”
黑石道人道:“谷兄本领胜我十倍,有他陪你前往,这飞龙山自是可以去得的了。不
过,我还是希望你们多加一些小心,比较好些。”
谷涵虚道:“不知飞龙山上有些什么人?”
黑石道人道:“窦安平邀来的帮手很是不少。据我所知,其中有两个人恐怕是比较难以
对付的。”
谷涵虚道:“哪两个人?”
黑石道人说道:“一个是阳天雷的侄子阳坚白。这人的本领我虽然没有见过,但阳天雷
号称金国第一高手,他侄子的本领想必不错。”
谷涵虚笑道:“原来阳坚白也到了飞龙山么?我倒曾和他交过手,深知他的本领。料想
胜不了他,也不至于败在他的手下。”
黑石道人接着说道:“还有一个人名叫白万雄,乃是二十年前与淳于周齐名,在黑道上
称雄道霸的人物。后来因为败在屠百城的手下,逼得金盆洗手,闭门封刀。去年听说屠百城
命丧蒙古,他才东山复出的。”
谷涵虚道:“他是不是有个儿子名叫白千胜?”
黑石道人道:“正是。原来谷兄也已知道了他们的来历。”
谷涵虚道,“我在黑石庄曾经和白千胜打过一架。白万雄的来历则是祝老三告诉我的,
不过没有道长说的详细。”
黑石道人这才知道这次之所以碰上谷涵虚并非偶然的事。谷涵虚又笑道:“祝氏三兄
弟,祝老大最可恶,祝老三倒是一个爽直的汉子。他对你很是佩服,称你是黑道上一位响当
当的汉子呢。说老实话,最初我是不相信他的话的,如今见了道长,方知名下无虚。”
黑石道人羞得满面通红,说道:“祝老三给我面上贴金了。我哪里配得上好汉二字?这
次若不是多得严姑娘与谷兄善言开导,我只怕已是身败名裂,为天下英雄所不齿了呢。”
谷涵虚忽地心念一动,说道:“道长,你若是已经想通了,我倒有一事相求。”
黑石道人道:“谷兄有什么需要贫道效劳之处,请吩咐就是。”
谷涵虚道,“请你仍然用这辆骡车,把严姑娘押解到飞龙山去。我充当你的车夫。”
黑石道人怔了一怔,见谷涵虚的神色不似在开玩笑,随即恍然大悟,说道:“敢情谷兄
是要用这法子混入飞龙山么?”
严烷拍掌笑道:“好一条妙计,窦安平决计料想布到,黑石道长,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
帮我们的忙了。”
谷涵虚说道:“我们并非不敢硬闯,但我们却不愿多伤窦安平手下的无辜喽兵。道长,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若不愿给窦安平拖你落水,要保持自己清白的话,恐怕也必须有所作
为,才能让天下英雄相信。”
黑石道人一来是爱惜自己的声誉,这次他糊里糊涂地上了窦安平的当,的确是必须洗
刷;二来他听了谷涵虚晓以大义的说话,经过了内心的交战,终于也醒悟了不应该让个人的
恩怨左右大是大非的抉择。
黑石道人想了一想,毅然说道:“我不敢说是已经想得十分通透,但窦安平这样的胡作
妄为,的确是武林同道所不能容的。我自是不能为虎作怅,好,谷兄,我听你的吩咐!不
过,我也有个请求,请谷兄在处置窦安平之前,让我先劝他一动,略尽我的心事。劝他不
听,那就只好任由谷兄处置了。”
谷涵虚知道他尚顾念着与窦安平的结拜之情,心里想道:“江湖汉子大多讲究义气,其
实也应该看是哪种义气才对,不过,他虽然还是有点糊涂,也算是难得的了。”于是点了点
头出道:“好,我依你就是。”
黑石道人道:“我曾碰上窦安平的侄儿,他知道我是没雇有车夫的。谷兄可以冒充是和
我相识的黑道朋友,前来投奔飞龙山的,刚好在这儿遇上。”
谷涵虚笑道:“我只求能够混进窦安平的山寨就行,扮作什么人都无所谓。”
严烷大为喜欢,说道:“谷大哥,想不到今天能够见着了你。至迟明天,又可以见着我
的舅舅。可惜还有明霞表妹,未知消息。”
谷涵虚笑道:“我正要告诉你呢,我已经见着她了。你到了飞龙山,就可以和她相
会。”
严烷又惊又喜,说道:“真的吗?她也到飞龙山去?却为何不和她父亲一道?”
谷涵虚道:“另外有个一人陪着她呢!”
严烷诧道:“什么人?”
谷涵虚笑道:“你别忘记明霞只比你小两岁,如今她也是一位大姑娘了。她有了意中人
啦!”
严烷喜道:“原来这小妮子已有了意中人了,这人是谁?”
谷涵虚笑道:“这人名褚云峰。说来也巧,这褚云峰正是我的同门师兄。”当下将巧遇
褚云峰与孟明霞的经过告诉严烷。
严烷笑道:“那次我离家出走,多亏明霞的帮忙,还未曾向她道谢呢。当时正是我最伤
心的时候,前路茫茫,也不知能不能与你重逢。想不到如今连明霞也是成双成对了。但愿她
与你的那位褚师兄结成连理,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谷涵虚在她耳边悄声笑道:“你有一句话未说出来,我替你说好不好?”严烷道:“你
怎知道我心里的说话?”谷涵虚道:“我怎能不知道?为什么这是最好不过呢?因为这就正
是叫做亲上加亲呀!嘿,嘿,你心里想说的是不是这一句话?”严烷羞得满面通红,但也只
好低下头默认了。
骡车满载着蜜意柔情,向飞龙山驰去。另一条通往飞龙山的路上,褚云峰与孟明霞也是
同样的满怀欢悦,并辔而行。
严烷惦记着孟明霞,孟明霞也在挂念着严烷。将到飞龙山之时,心情甚为兴奋,可又有
点担忧,忍不住和褚云峰说道:“不知你的那位谷师兄可曾找着我的表姐。但愿飞龙山上能
够见着他们,这才真是皆大欢喜呢!”
褚云峰笑道:“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这个愿望是一定能够实现的。你想他们受了这
许多折磨,老天爷还好意思再折磨他们吗?当然是要成全他们的了。”
孟明霞道:“油嘴滑舌。嗯,我现在倒想问你一句正经事呢。”
褚云峰道:“我说的可都是正经话呀,好,你问吧。”
孟明霞道:“咱们怎样进飞龙山?是硬闯呢?还是晚上偷去?”
褚云峰道:“不必硬闯,也无须偷偷地去!”
孟明霞道:“那又如何?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褚云峰笑道:“你忘记了我是阳天雷师侄的身份吗?我虽然叛了他,但此事外人是不会
知道的。我还留着以前在阳天雷手下当差的时候他给我的令符呢。我用来骗骗窦安平,料想
可以混得过去。”
孟明霞道:“窦安平和阳天雷不是有往来的吗?”
褚云峰道:“不错。但阳天雷是不会把这种令他丢面子的事情告诉窦安平的。何况他和
阳天雷又不是直接来往,他的手下人即使知道这个秘密!也不敢胡乱对人说的。只须骗得过
一时就行了。”
孟明霞道:“咱们反正是要去的,能够不动干戈,混得进去,固然最好,混不进去,再
作打算,也还不迟。大不了拼着硬闯罢了。不过我却有点为杨婉担心呢。”原来孟明霞这次
下山,本来是为着追踪杨婉的,但如今已是将到飞龙山了,却还没有见着杨婉。
孟明霞叹了口气,续道:“唉,你不知道,杨姑娘这次下山是因我而起的。”
褚云峰笑道:“我知道。你是要使他们夫妻和好,也是为了要求自己的心之所安。”
孟明霞面上一红,说道:“你知道就好。你想想,杨姑娘父兄都己死了,在这世上,只
有李思南是唯一的亲人。身世何等可怜!若是有什么意外,叫我如何对得住她。”
褚云峰道:“恐怕她未必是来飞龙山吧。”
孟明霞道:“她对李思南虽有误会,但我料想她是决不能舍弃李思南的,不去飞龙山又
去哪里?我现在担心的就是她混不进去,反而给窦安平捉住,那时就令李思南为难了。”
褚云峰只好安慰她道:“吉人自有天相,杨姑娘也不是寻常的女子,你不必预先为她担
忧。”
孟明霞和褚云峰都料得不错,杨婉果然是来了飞龙山,而且碰上了一个意外的“机
遇”,如今她早已是混进窦安平的山寨了。
暂且按下诸、孟二人不表,先说杨婉的遭遇。
杨婉与明慧公主、阿盖夫妻分手之后,继续前行。因为孟明霞在途中曾碰上了阳坚白
“采花”之事,耽搁了一些时候,是以杨婉又得以赴在她的前头了。
这一天杨婉踏进了飞龙山的山口,只须再走多十几里山路就是窦安平的山寨所在了,山
口有间酒店,乃是窦安平手下的头目开的,不过杨婉却不知道。
杨婉女扮男装,脸上涂了阿盖给他的草药,本来是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变得铁青,带着
几分粗豪气味,很像黑道上的人物。
杨婉一路奔驰,此时正自感到腹饥口渴,看见路旁有间酒店,心里想道:“管它是什么
人开的,我且进去吃点东西,顺便也可以打听打听消息。”
酒店里先已有了三个客人,三个人都是带有兵器,相貌粗豪的汉子。其中一人喝得似乎
有了七八分醉意,杨婉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得他卷着舌头,大声说道:“他妈的,到了这
儿,咱们还不放心喝酒吗?你们不必劝我,我一定要喝个痛快!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这
里。待咱们见了窦寨主,哼、哼,我还要他马老大的好看呢!”
三人之中,这汉子已经喝醉,另外一人也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只有一人比较清醒。这个
比较清醒的人说道:“五哥,你要喝酒就喝好了,可别胡言乱语。我看你的酒也喝够了,咱
们还是走吧!”
那个叫做“五哥”的人大声说道:“到了这里我还怕什么?这里是飞龙山,不是回龙
岭,就算马老大在这儿,他也管不到咱们,我告诉他,我就是要投奔飞龙山,他又敢怎么
样。哼、哼,我怕的只是窦寨主不肯收容咱们。”
另一个有了七八分酒意的人跟着哈哈笑道:“咱们把回龙岭的家当献给窦寨主,这份礼
也不算太薄,窦寨主还能不收容我们?”
那个比较清醒的人皱了皱眉头说道:“说话总是谨慎一些的好,又何必嚷得通天下的人
都知道!”
喝得大醉的汉子说道:“哦,原来你是怕隔墙有耳。哼,我敢说敢做,就不怕有人偷
听。我酒还未喝够呢,拿酒来!”
杨婉听到这里,心里已然明白。原来杨婉在琅玛山充当喽兵的时候,和一个老头目轮班
看守一个岗哨,也常听得这个老头目谈及绿林的一些事情。
回龙岭有一个小山寨,寨主名马锦常,身材矮小,武功却很不弱,人称三寸钉,他手下
有七个头目,其中三个坐第五第六第七三把交椅的头目本来是另外一伙的,本领也都不错,
只因他们是后来才加入的,而又不肯低头服小,因此和回龙岭原来的头目处得不好,马锦常
也不大信任他们。这三个人曾经偷偷和琅玛山接洽,想改投琅玛山。屠凤为了怕失绿林和
气,婉言推辞了他们。
飞龙山窦安平的山寨则是一个势力雄厚的大山寨,近年来他把周围数百里内的小山寨,
一个一个给他吞并了,但回龙岭却尚未向他屈服。
杨婉听了他们的谈话,心里想道:“想必是他们已经和马锦常闹翻,如今是来投奔飞龙
山来了。”
杨婉听得分外留神,那个比较清醒的人狠狠盯了她一眼。
那个喝醉了的汉子倏地一拍案子,站了起来,冲着杨婉喝道:“你这小子是什么人,胆
敢偷听我们的说话,吃我一拳!”
那个比较清醒的人劝道:“五哥,不可鲁莽!你在这里大声说话,怎能说是别人偷
听?”
那喝醉的汉子一掌将他推开,一边步到了杨婉面前,喝道:“你为什么歪着眼睛看我,
我有什么好看?管你是不是有心偷听,这一拳你是吃定的了!”揪着杨婉,兜心就是一拳。
杨婉焉能让他打着,当下笼手袖中,挥袖一卷,笑道:“王寨主,幸会,幸会!相请不
如偶遇,请五爷坐下,容小可敬一杯。”那汉子连杨婉的指头也没碰着,便给她的衣袖卷着
了手腕,就像给人紧紧抓着一般,动弹不得,身不由己地坐了下来。
王五虽然喝醉,但酒醉之中也还有两分清醒,吃了一惊,醉意又消了几分,讷讷说道:
“你是谁,你怎的认得我?”此时他已知道杨婉的本领远远在他之上。但在惊慌之中也有几
分高兴,因为杨婉的话对他很是恭敬。他本来是一个小山寨的第五号头目,杨婉却称他为
“寨主”。
杨婉胡乱捏了一个名说了,笑道:“五爷的大名,谁人不知?小可曾见过五爷,不过我
是个无名小卒,五爷当然是不会记得的了。”
王五诧道:“你在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杨婉说道:“五爷去年是不是曾经上过一次琅玛山?”
王五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杨婉道:“实不相瞒,小可乃是单线开扒做点没本钱的小生意,没资格在琅玛山入伙。
但却多承山上一位头目的照顾。这位头目姓冯,单名一个信字。在琅玛山的职位不高,但却
是混了几十年的老头目,想必五爷知道?”
冯信就是把回龙岭的事情告诉杨婉的那个老头目,那一次王五来琅玛山秘密接洽,就是
由他招待的。
王五点了点头,说道:“知道,知道,原来他是你的靠山,这么说来,倒是自己人了。
杨兄,你有这样好的本领,琅玛山却不肯收容你,那真是他们走眼了。不过话说回来,琅玛
山的女寨主虽是不知好歹,这位照顾你的冯老爷子却是很够朋友。”王五因为屠凤不肯接纳
他,思之犹有余愤。
杨婉继续说道:“那天五爷上山之时,小可刚好见过了冯老爷子,承他客气,送我下
山,在途中见到五爷。五爷记得么?”
那次冯信接待他上山,是带有几个人的。王五连忙说道:“不错,不错。记起来了,是
有你老弟在内,来,来,来,六弟,七弟,你们都来见过这位杨兄。”
杨婉说道:“张六爷和李七爷小可也是久仰的了!”
张六就是那个比较清醒的汉子,说道:“杨兄,我们说的话你都已听见了。请你可别对
外人泄露。”
杨婉说道:“这个六爷无须顾虑。实不相瞒,小弟也是想来投奔飞龙山窦寨主的呢!”
张六道:“哦,你也是来投奔飞尤山的?”正是:
无意相逢生急智,瞒天过海闯龙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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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瀚海雄风》——第三十九回 巧计乔装探虎穴 神功显露慑魑魅
梁羽生《瀚海雄风》 第三十九回 巧计乔装探虎穴 神功显露慑魑魅 杨婉说道:“我有一句说话,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王五道:“杨兄但说无妨。”
杨婉道:“不是深山难藏猛虎,不是大海难养蛟龙。”
张六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婉道:“江湖上谁不知道回龙岭是靠你们三位撑的门面,那三寸钉马锦常纵有几分本
领,怎比得上你们?偏偏他又不知自量,竟然妒才忌能,倘若换了是我,我也不会在他底下
受这窝囊气的。飞龙山近年日益兴旺,声威已是逐渐盖过了琅玛山。回龙岭固然是水浅难养
蛟龙,琅玛山也算不得是大海。与其投奔琅玛山,那就不如投奔飞龙山了。”杨婉本来是大
家闺秀,不惯和江湖人物打交道的。但因在江湖上历练了几年,学会了一套江湖切口,这次
第一次用这种江湖口吻说话,说来居然中规中矩。
杨婉的说话不但同情他们,而且还给他们戴上了高帽,这三个人听了,当然是十分受
用。
王五哈哈,笑道:“杨兄,以你的身手,实在也不该埋没,对啦!琅玛山不肯收容你,
你就和我们一同上飞龙山,这正是最好不过。”
杨婉说道:“只怕我虽有此心,无人引荐,也是难以进身。”
王五一拍巴掌,说道:“杨兄不用担心,这点小事我若不能帮忙,还要朋友何用?你和
我们同走,窦寨主总会给我几分薄面。”
张六淡淡说道:“五哥,飞龙山虽说是招贤纳士,但不知来历的人恐怕也不会轻易录用
的。咱们也拿不准一定能蒙收容呢!”
王五啧道:“咱们的来历窦寨主还能不知道吗?这位杨兄是我的朋友,也不能说是没有
来历!”
王五是三人之中的“大哥”,张六实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王五这么一说,他也只好不
作声了。
酒店老板温了一壶热酒出来,王五受了张六的顶撞,正自有点生气,拍案骂道:“为什
么这个时候才来!”
店老板哈哈一笑,说道:“五爷不用生气,小的给你们准备了一样东西。来得慢了,你
别见怪。”说罢,掏出了四面铜牌,放在桌上。
王五一看,虽然醉眼昏花,也还看得清楚,这四面铜牌上面,都雕刻有一条张牙舞爪的
飞龙,正是飞龙山的标记。
王五吃了一惊,讷讷说道:“你、你是……”店老板笑道:“小的是窦寨主手下一个不
足道的人。这间酒店就是奉了窦寨主之命开的。”
王五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抱拳一揖,说道:“原来是大水冲倒了龙王庙,自家人
认不得自家人了。王某有眼无珠,请老兄多多恕罪。”
店老板赔笑道:“哪里,哪里。得你们几位来敝寨帮忙,我也馏光不少。不过敝寨目前
正是有事,恐怕喽兵不知你们的来历,或许会有罗嗦。这几面铜牌,是自己人的标记,他们
见了铜牌,自然对你们优礼有加,带你们进去。”
原来飞龙山的规矩,对投奔山寨的人,必须经过酒店一关,由这酒店的老板,先查明来
人的身份。倘若来人不知道这个规矩径自上山,或许虽然进了酒店,但却没有得到铜牌的
话,那就凶多吉少。杨婉误打误撞,恰好撞个正着。这酒店老板见她本领高强,王五又承认
是见过她的朋友,这老板乐得成人之美。
杨婉得了铜牌,跟回龙岭这三个头目一起,果然很顺利的未受盘问就混进了飞龙山。接
待他们的是窦安平的副寨主罗俊。
罗俊抱拳说道:“这两日我们寨内有点事情,各方朋友来的不少,窦寨主现在正在见
客,恐怕要待这件事情过了,才能和你们几位详谈,请你们多多原谅。”
王五道:“不知贵寨忙的何事,可用得着我们效劳?”
罗俊道:“明天将有新任的绿林盟主李思南来到,是以我们忙于准备接待。”罗俊因为
他们初到,不便详言。但杨婉却是明白的。
王五稍稍有点诧异,心里想道:“听说这位新盟主是由琅玛山拥立的,如今窦安平对新
盟主如此敬重,恐怕对琅玛山也是不敢得罪的了。我们曾被琅玛山所拒,窦安平若知此事,
不知会不会接纳我们。”他哪里知道,窦安平聚集“各方好友”,接待盟主,为的可并不是
对盟主敬重,而是要对付他。
当下王五说明了来意,罗俊大为欢喜,说道:“回龙岭马锦常不大肯卖我们飞龙山的
帐,我们的寨主正想收拾他呢。五哥放心,事成之后,我们也不敢委屈你在敝寨充当头目,
就由五哥接替马锦常做回龙岭的寨主好了。”
王五更是喜出望外,连忙拜谢,说边:“得两位寨主如此栽培,王某倘能当上回龙岭的
寨主,定必年年进贡,岁岁来朝。”
罗俊说道:“请各位暂待一会,待我进去看看窦寨主的客人走了没有?”他本来说是窦
安平在这几天不能接见他们的,但因王五送上这份厚礼,立即改容相待。
王五知道罗俊是地位仅次于窦安平的人,像吞并回龙岭这样的小事,罗俊已经可以作
主。
回龙岭是个小山寨,王五等人得到罗俊接待已是心满意足,连忙说道:“不必麻烦窦寨
主了,有罗寨主替我们作主也是一样。”杨婉却故意说道:“窦寨主有贵客需要招呼,我是
个未入流的无名小卒,岂可冒昧打扰?五爷,你们去见窦寨主,替在下讨个小小的差事,在
下便感激不尽了。”
罗俊只知道杨婉是和王五等人一起来的,却不知道他的身份,听了这话,怔了一怔,说
道:“这位杨兄不是回龙岭来的吗?”
王五说道:“这位杨兄是我的好朋友,本领很是不错。这次是我特地邀他来的。”接着
又道:“杨兄,咱们一向不分彼此,你说这话,未免有点见外了吧?其实咱们有罗寨主安排
已是定必妥帖的了。不敢惊动窦寨主。”
原来王五在地位比他高得多的罗俊面前,虽然有了“矮了一截”的自卑心理,但他也是
个很要面子的人,杨婉是他带来的人,他只怕罗俊看轻杨婉,失了他的体面,心里还在怪杨
婉说错了话呢。岂知杨婉故意那么说,却是要挤出罗俊的话。
罗俊一来是因为已经知道了王五他们是真心来投奔飞龙山;二来他们献上这份厚礼,也
得使点手段来笼络他们;三来也怕他们有“厚此薄彼之分”的不满。听了这话,便即笑道:
“这位客人是不便给人家知道他的身份的人物,但你们不是外人,我不妨说给你们知道。”
当下小声说道:“这位客人乃是阳国师的侄子阳坚白。五哥,你一定听过他的名字吧?”
王五吃了一惊,说道:“是金国国师阳天雷的侄子吗?”
罗俊道:“正是,不瞒你说,他就是我们飞龙山的大靠山呢。我是把你们当作心腹看待
才告诉你们的。”
王五听他这么一说,顿觉面上生光,说道:“多谢罗寨主看得起我们。罗寨主说得对,
识时务者为俊杰,有了这样的大靠山,王某执鞭随镫,也沾光了。”
罗俊笑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吧,窦寨主并非对宾客有贵贱之分,而是因为这位阳公子
不想给人知道。所以他们两人会谈之际,窦寨主只好不见外客了!接着又笑道:“不过,你
们现在已非外客,见面也无妨。我陪你们进去,也好让窦寨主喜上加喜。”
杨婉暗暗吃惊,心里想道:“原来阳坚白这厮也到了这儿了。”杨婉是不过才几天之前
和阳坚白交过手的,此际她虽已改容易貌,也不能不有点恐防给阳坚白看破。
王五听说罗俊可以带他去见窦安平和阳坚白,心中大喜,嘴里还在谦辞,就在此时,忽
有一个小头目棒了一个拜匣进来。
那小头目捧着拜匣,气喘吁吁,可知他是一路跑来的。但他见有外人在场,一时间却又
不敢说话。
罗俊说道:“这几位朋友是自己人,你不用避忌。”这小头目才放心说道:“有两个人
前来拜山,求见寨主。二寨主请你定夺,让不让他们进来?”
罗俊眉头一皱,说道:“是什么样的人物,非见寨主不可?”要知在飞龙山上,他是第
二号当家,一般客人,都是由他接见的。
那小头目道:“是郝头目带他们上山的,据郝头目说,这两个人只怕有些来历。请二寨
主打开他的拜匣便知。”
罗俊打开拜匣,只见除了拜帖之外,还有一面赤金令符,罗俊吃了一惊,先拿了令符,
仔细地看了又看,这才拿起了拜帖,念道:“褚云峰!”
杨婉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姓褚的也来了,他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罗俊吁了口气,连忙说道:“这两人现在哪儿?拜帖上只有一人的名字,还有一个是
谁?”
那小头目道:“郝头目陪他们在聚贤享等候召见。另外一人是个姓孟的少年男子,他好
像是姓褚的随从,所以没有另备拜帖。”
杨婉又惊又喜,暗自想道:“一定是孟明霞改装而来了。孟明霞既然肯陪他来,这褚云
峰我倒是错疑他了。”
罗俊道:“你叫郝头目好好招待他们,我这就去禀告寨主。”小头目见罗俊不敢作主,
也是好生惊异,当下奉命而去。
王五说:“褚云峰这名字好熟,他好像是、是……”
罗俊说道:“你猜得不错,在这儿说出来亦是无妨。这褚云峰正是阳国师的一个得力手
下。听说他的本领不在阳公子之下。”
张六说道:“只不知会不会是假冒的?”
罗俊说道:“我识得这面令符,确是国师府发出来的凭照。不过阳公子就在这儿,他可
没有说过褚云峰会来。按说褚云峰是阳国师手下第二号人物,国师若然派遣他来,阳公子不
会不知。”沉吟半晌,继续说道:“反正这个人窦寨主是一定要见的了,趁着阳公子和寨主
就在里面,我正好进去禀报。不过,可又得请你们稍待一会了。”
王五说道:“罗寨主请便,不必客气。”
罗俊道:“好,那就请你们在我房中歇歇,我去去就来。”
罗俊走了之后,杨婉心里可是怔忡不定了。
杨婉暗自思量:“褚云峰定然是不知道阳坚白在此,才敢这样大胆,仍然冒充阳天雷的
手下。阳坚白一见他的拜帖,这骗局当然是就要被拆穿了。可有什么办法去救他们呢?”
杨婉左思右想,兀是想不出一个好主意,罗俊已经回来了。
王五问道:“来的这个自称褚云峰的人是真是假?”
罗俊笑道:“说真也真,说假也假。”
王五诧道:“此话怎说?”
罗俊道:“褚云峰倒是不假,但他的身份已经变了。他以前是阳国师的师侄,如今是叛
徒,和阳国师作对了。阳公子这次出京,正是要捉拿他的呢。”
王五哈哈笑道:“那他可是自投罗网了。但不知可有用得着我们效劳之处么?”
罗俊沉吟半晌,说道:“阳公子的意思是不想和他斗力,而是和他们斗智。要不费吹灰
之力将他捉拿下来,不过是否能如所愿,却未可料……”
王五说道:“不错,有备方可无患。若是文的不行,我们愿充打手。”王五因为新来投
奔,急欲立功,心想褚云峰纵然厉害,但有阳坚白、窦安平、白万雄等人在场,莫说一个褚
云峰,再多一个褚云峰也可以收拾得了,自己帮忙打架,料想没有什么风险,但却可以表白
自己对窦安平的忠心,何乐不为?
罗俊说道:“五哥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却有个顾虑。”
王五道:“什么顾虑?”
罗俊说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准备文的不成就来武的。我们想安排几名好手,冒充
仆役,在旁伺候,倘若褚云峰不中计,就大伙儿一拥而上,将他生擒。但这几名好手必须是
平日极少在江湖露面之人,否则只怕会给褚云峰看破。”
王五、张六、李七三人是不认识褚云峰的,但却不知褚云峰是否认识他们,因为他们在
江湖上早已是成名人物。而褚云峰过去几年在阳天雷手下做的工作,就正是专门留心江湖人
物的行动的,是以未必不会认识他们。
杨婉乘机说道:“我是一个无名小卒,这差使正好由我担当。”
王五说道:“是啊,杨兄的本领很是不错,我们不方便去,由杨兄去也是一样。”
王五在那酒店中见识过杨婉的本领,很想笼络他,故此极力推荐。杨婉是他带来的人,
倘若立了功劳,他的面上也有光彩。
罗俊看了杨婉一眼,说道:“五哥推荐杨兄,一定不会错。”当下伸出手来与杨婉相
握。
杨婉知道罗俊是存心试探她的功夫,假如不愿与他握手,当下合掌一揖,说道:“多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