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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雄风

_23 梁羽生(当代)
  杨婉怔了一怔,说道:“咦,你怎么也知道了?”
  石璞微微笑道,拿出了一封信来,说道:“这封信也是你写的吧?”
  杨婉诧道:“什么信?”石璞道:“在李思南房中发现的这封信,信中揭发了飞龙山的
奸谋,我以为是你写的,怎的你不知道?那么倒是我猜错了。”
  杨婉更是奇怪,说道:“请你给我看看。”拆开信一看,信中的内容果然和她想写的差
不多,笔迹甚为妩媚,但柔中寓刚,看得出是男子假冒女子的笔。
  杨婉笑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不瞒你说,我倒是的确写了一封信,和这封信的内容差
不多的,但昨晚我却未得机会投入李思南的房中,咦,你看,这封信还在这里呢。”
  石璞看了杨婉所写的信,再听了杨婉讲述昨晚的所见,不觉也是大为诧异,说道:“你
看见褚云峰从李思南的房间里钻出来,难道,难道那封信竟是褚云峰写的不成?但你又说褚
云峰乃是奸细。”
  杨婉道:“是呀,所以我觉得奇怪极了!褚云峰与屠龙用他们自己人的暗号联络,跟着
又密谋篡寨主的位子,这都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又道:“当时我看见褚云峰从李
思南的房间里钻出来,我还以为他是想谋刺南哥,但现在你给我看了这封信,我却不能不有
点怀疑自己的想法了。”
  石璞道:“或许是第三个人?”
  杨婉道:“褚云峰拿着了没有?”
  石璞道:“没有,他和屠龙都跑了。”
  杨婉道:“如果他是暗中帮忙咱们的,他何不说明真相,却要跑呢?”
  石璞道:“是呀!我也是这么想。”
  杨婉道:“此事终有水落石出之时,暂且不必管它。但这封信南哥和屠凤他们都看过了
吧?”石璞道:“都看过了。”
  杨婉道:“那么你们准备如何对付?”
  石璞道:“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由李思南与孟大侠前往飞龙山。”杨婉诧道:“为何
明知是个陷阱,要往陷阱里跑?”
  石璞笑道:“计划虽是原来的计划,但也微有不同。虽然明知是个陷阱,但李盟主和孟
大快决定将计就计,仍和飞龙山伪使者一同回去。”
  杨婉道:“飞龙山那个使者呢?”
  石璞道:“那个使者还蒙在鼓里,以为我们已中了调虎离山计呢。”
  杨婉恍然大悟,说道,“我明白了,南哥此去,为的是要查真相。”
  石璞道:“不错。你很聪明,一猜就着。思南兄新任盟主,飞龙山的人不会认识他的,
他以盟主的身份暗中前往,拿到了窦安平与蒙古私通的凭据,便可当机立断。有孟老前辈助
他,要制服窦安平料也不难。”
  杨婉道:“好,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石璞笑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更可以放心。我和思南兄已经谈过了,他对你实在
是情深一片,当他知道了你受了委屈之时,悔恨之情溢于辞色,他还说要对你负荆请罪
呢。”
  杨婉面上一红,说道:“你和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但我现在还不想见他。”其实她昨
晚在梅林偷听,只是听见了一半。
  石璞笑道:“那也好,让他从飞龙山回来再说不迟。否则他知道你在这儿,恐怕是不愿
离开你了。”
  杨婉道:“你出来久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再找你。”
  话犹未了,只听得孟明霞的声音叫道:“石大哥,石大哥!”
  杨婉吃了一惊,蓦地说道:“糟糕,想不到她来找你。你可得给我遮瞒点儿。”
  石璞道:“我在这儿,有什么事么?”
  孟明霞走了过来,说道:“思南就要动身了,那封信是谁写的,你可查到了线索么?”
心里颇觉奇怪,想道:“他向屠凤讨了这封信,说是要拿去仔细琢磨,如怎的跑到这儿来和
一个哨兵闲聊。”
  孟明霞起了疑心,不禁对杨婉看多了两眼,石璞说道:“这位是新来的弟兄,我来查问
他昨晚有没发现奸细从这儿逃过。”
  孟明霞看了两眼,心里想道:“奇怪,这人倒好似在哪儿见过的?”要知杨婉虽然改了
男装,面貌也已改变,但身材体态是改不了的,尤其那对明如秋水的眼睛,孟明霞在那次和
她会面之后,曾留下深刻的印象,故此一见便有似曾相识之感。但孟明霞却也想不到会是杨
婉。
  孟明霞道:“你叫什么名字,是石头领引荐你上山的吗?”
  杨婉胡乱捏造了一个名字,说道:“我是前几天投奔来的。”
  孟明霞道:“这么说,你们并非早就相识?”
  石璞道:“他来的时候,是我接见他,考问他的武功,似乎还过得去,故此我叫他在这
儿看守这座哨岗。”
  孟明霞道:“石大哥赏识的人,本领想必是不错的了。你练过些什么功夫?”言语之
中,竟有要试杨婉武功之意。
  杨婉吃了一惊,说道:“我练的不过是乡下人的把式,怎敢在孟女侠跟前献丑?”
  石璞心想:“可不能让她起疑。”当下笑道:“你不是说思南兄就要动身了吗?”
  孟明霞知道李思南大约还有一个时辰才走,她本来想试了杨婉的武功才回去送行的,但
因她是跑来催石璞回去的,如今石璞反过来提醒她,她自是不便再在这里逗留了。
  孟明霞心里想道:“不错,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此人看守这座哨岗,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找他。思南动身在即,我可不能阻误了石璞与他话别。”其实她自己也是怕没有时间与李思
南话别,于是在听了石璞的话之后,便即对杨婉说道:“你散值之后,请到内寨找我,我和
屠寨主想看看你的功夫。你不必客气,山寨里正需要有本领的人,你若是有真实的功夫,屠
寨主是应该提拔你做头目的。”
  孟明霞走后,杨婉神思不定,暗自想道:“看孟明霞的神气,分明她己是对我起疑。我
在这山寨中恐怕是不能混下去了。”左思右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走”字,“我何不也到飞
龙山去?我现在这个模样,南哥见了我也未必认得。我暗中跟随他,小心也就是了。我的本
领虽不及他,必要之时,也可以做他一个帮手。”
  杨婉打定了主意,便即写了一封告别的书信,在散值之时,交给接班的喽兵,说道:
“石头领若来找我,你把这封信给他。我有点小事,要下山行一行,告两天假。”那喽兵笑
道:“这点小事,何须禀告石副寨主,我找一位弟兄替你当值,也就行了。”
  杨婉道:“我是石头领差遣来这里看守的,恐怕他会问起。”那喽兵道:“好吧,倘若
他到此巡逻问起了你,我就给他。”杨婉安排妥当,便即悄悄下山。
  孟明霞与石璞回到大厅,只见众人正在替李思南饯行,重要的头目都已齐集,就只等他
们二人了。
  屠凤道:“石师哥,你到哪儿去了,大伙儿正在等你呢。”
  孟明霞笑道:“他去找一个哨兵聊天,不是我去催他,恐怕他现在还未回来呢。”
  屠凤恼道:“我以为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出去巡查,怎的却跑去和一个哨兵闲聊?”
  孟明霞道:“你不要说他,这个哨兵有点特别。”
  屠凤道:“怎么特别了?”孟明霞道:“听石璞说,他的武功很是不错。我也曾留意了
他的眼神,的确似是练过上乘内功的会家。还有一层奇怪,这人似乎是我曾经见过的。我却
想不起来。”
  屠凤道:“哦,山寨里有这样的一个人?一个来历不明的褚云峰已是闹得满天风雨,可
不能再有第二个褚云峰了。这人底细如何,非得查个明白不可!”
  孟明霞望了石璞一眼,说道:“这人的来历应是石大哥知道的,屠姐姐不必担忧。”
  屠凤道:“他是什么人,本领怎样?来了多久了?”心里有点奇怪:“石师哥何以一直
没有告诉我呢?”
  石璞说道:“我也没有怎样盘问过他,只知他是一个父母双亡的苦人儿,并无亲友可以
倚靠,放此投奔义军。本领还过得去,但似乎也不见得是怎样高明。不过,或许是我看差了
也说不定。好在孟女侠已约了他下午来见,你们若有疑心,到时可以仔细问他。”又道,
“他是前天来的,我见你这两天事情太忙,所以我就替你作主,才录用了他,没有告诉你
了。”
  石璞故意把杨婉的本领说得普普通通,那是为了不惹起孟明霞与屠凤的疑心之故。“杨
碗倘若是想瞒着自己的身份,孟姑娘试她武功,她自是不会抖出来。倘若她愿意让孟姑娘知
道,那就是她的事了。师妹知道其中原委,想来也不会怪我。”石璞心想。
  屠凤心想,既然孟明霞约了此人,要查问此人来历,也就不必忙在一时。是以听了石璞
的解释之后,虽然觉得他说得不够清楚,却也不再问下去了。
  李思南问道:“昨晚那个首先发现奸细的人,可知道了是谁么?”
  石璞道:“还未知道。”李思南道:“这倒是奇怪了。此人既然举发奸细,何以过后又
不来向寨主禀报?”
  屠凤道:“盟主你放心前去飞龙山,这里的事,不必牵挂,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李思南道:“我并非放心不下,只是觉得昨晚之事,接二连三都是令人百思莫解。那封
信是谁写的,现在也还未知道。”
  孟少刚忽道:“石璞,你把那封信交给我。”接过了信,仔细再看一遍,好像用心思索
的样子,过了一会,才收起来。
  屠凤道:“孟伯伯可看出了什么破绽?”
  孟少刚道:“这书法倒像是我一个老朋友的笔迹,不过此人已经隐居多年,决不会到这
里来的。这封信暂且由我保管,有机会见了此人,我再问他。”
  屠凤问道:“那人是谁?”孟少刚道:“是一个行事有点怪僻,不愿意人家知道他的姓
名的老前辈。”屠凤听得孟少刚这么说,不便再问下去。
  孟少刚沉吟半晌,忽地说道:“我看褚云峰也未必就是奸细。”
  孟明霞道:“爹爹何以见得?”孟少刚道:“我是依常理推测。倘若他是奸细,他费了
这样大的气力不惜与淳于周作对,好不容易才取得了咱们的信任,他怎肯轻易离开山寨?”
  孟明霞道,“可惜那个最先喊叫捉奸细的人找不着。我想他一定是有所见而云然,说不
定就是见到了他和屠龙同在一起。要不然他不会把这两个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叫出来。”
  孟少刚道:“即使如此,也未能解释我所说的这个疑点。他明知道咱们会重用他的,他
何必冒险在第一夭的晚上就与屠龙相会?让思南和我离开山寨之后,他也做了大头目,那时
名正言顺的与屠龙见面不可以吗?屠龙在自己家里养伤,他们在山寨里碰上了谈几句话,那
也是很普通的事情,谁也不会注意。”
  屠凤道,“孟伯伯说得有理,但何以他在昨日比武之后,就匿不露面?又何以他受了冤
枉,仍不出来辩白?如果他不是奸细的话。”
  孟少刚道:“这两桩事情我也猜想不透。我不敢说他一定不是奸细,我的意思是应该慎
重一些,不能只凭一个人说他是奸细,就判定他是奸细。”
  屠凤道:“这个当然。如果今后在山寨里发现了他,我们也不会那样鲁莽,不问清楚就
向他动手的。”
  饯行酒喝过,已是近午时分,李思南便与孟少刚下山。石璞与孟明霞都没有单独和李思
南说话的机会。
  孟明霞等到傍晚时分,仍然不见杨婉前来找她,不觉起了疑心,便到那座哨岗找寻杨
婉。
  那个正在当值的老喽兵说道:“孟女侠问的是那位新来的姓易的小伙子吗!”孟明霞
道:“正是,他到哪里去了?”
  那老喽兵道:“他告假两天,下山去了。”孟明霞道:“哦,他为了什么事情告假?”
  那老喽兵道:“我不知道,不过他有一封信托我交给石副寨主。我想信中一定会说明缘
故的。孟女侠,请你看这封信。”
  杨婉虽然交代过这个喽兵,这封信只能交给石璞,但这老喽兵知道孟明霞是屠凤最要好
的朋友,石璞又是屠凤的师兄,心想这封信交给孟明霞也是一样,于是就不理会杨婉的吩咐
了。
  孟明霞接过了信,说道:“这封信是给石头领的,我不便私自拆开,不过,我可以替你
转交。”当下就拿了这封信去找石璞。
  孟明霞虽然不便把信拆开来看,但信封上的几个字却已映入她的眼帘,杨婉的字写得十
分娟秀,一看就知是出自女子之手。
  孟明霞本身是个女子,对女子的体态特点自是比较容易识别,她今晨初见杨婉之时,因
为根本没有想到她是女子,没有怎样留心。此时从杨婉的字迹引起怀疑,仔细回想,这个
“小喽兵”相貌虽然丑陋,但眼如秋水,眉似春山,十指尖尖,柳腰袅娜,肤色如玉。越想
越觉得这“小喽兵”不似男儿,除了面貌之外,身材体态,分明是个美人胚子。
  孟明霞心道:“怪不得石璞当时的神色似乎有点慌张,原来他瞒着屠凤,私自收藏了一
个少女!哼,屠凤对他这样好,他竟敢如此,当真是岂有此理!”再又想道:“不对,不
对。石璞为人老实,与屠凤又是青梅竹马之交,岂能如此轻易就移情别恋?内中一定另有蹊
跷!”
  孟明霞满腹疑团,拿着这封信去找石璞,恰好石璞也想来找杨婉,两人在半路遇上。
  孟明霞一见石璞就冷笑道:“石师哥,你做得好事!”
  石璞怔了一怔,道:“霞姐,你说什么。”
  孟明霞道:“你不必瞒我了,我已经知道啦。”
  石璞莫名奇妙,道:“知道什么?”
  孟明霞道:“那女子是谁?你为什么替她遮瞒?”
  石璞这才知道她说的是杨婉,心里好生奇怪:“她是怎地看出来的?”
  孟明霞把信一扬,说道:“这是她留给你的信,你拿去看吧。哼,这件事情,我劝你还
是从实招来的好,否则我告诉屠凤,只怕……”
  石璞接过了信,满面通红,说道:“孟女侠,你别误会,唉,你一定要知道,我只好告
诉你了,她……”
  孟明霞道,“她是谁?”
  事已如斯,石璞只好实话实说,道:“她是杨婉!”
  孟明霞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原来她还活着!”随即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好像在哪
里见过,原来她是杨婉!”
  石璞一面看信,一面苦笑道:“她有难言之隐,不愿意让李思南和你知道,但我却也想
不到她会突然离开山寨的。孟女侠,请你不要怪我,这、这……”
  孟明霞道:“你不必说啦,我都明白了!”一个转身,加快脚步,径自去了。
  石璞不觉有点替孟明霞难过,心里想道:“事难两全,总是难免有一个人要伤心的,早
些知道,对孟明霞或者还会好些。”
  盂明霞独自回去,心中一片茫然。这件事太出乎她意料之外了,她须得好好地想一想。
边走边想,越想越是心乱,不由得十分难过。
  但孟明霞的难过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杨婉。“杨姑娘为何出走,不问可知,显然
是对我有很深的误会了。事情既是由我而起,我应该找着她,向她表明心迹才对。”孟明霞
心想。
  屠凤见孟明霞跑来找她,神色有异,不觉怔了一怔,说道:“霞姐,你可是有什么心
事?那个小喽兵是什么人,你知道了么?”屠凤早已知道她是去找那小喽兵的,见她愁眉不
展回来,只道此事与那小喽兵有关。
  孟明霞道:“那个小喽兵就是杨婉。”
  屠凤也是大为惊愕,说道:“真的吗?可真是意想不到!”
  孟明霞说了事情的经过,说道:“所以现在我要向你辞行了。山寨里有石师哥和宋铁轮
夫妇等辅助你,少我一个人料想也是无关紧要。”
  屠凤不觉又是一愕,说道:“你要去找杨婉?”孟明霞点了点头,说道:“只有如此,
才能使得他们夫妻破镜重圆。”
  屠凤道:“霞姐,你……唉,事情虽然是应该这样做,但这可难为你了。”
  孟明霞柳眉微蹙,忽地苦笑道:“你也像石璞一样,以为我是爱上了李思南?”
  屠凤对她说道:“大家都以为杨婉已经死了,你就是爱上了李思南,那也不能怪你
的。”
  孟明霞叹了口气,说道:“你我相知多年,连你也对我有所误会,那就当真是怪不得杨
婉了。”
  屠凤知道孟明霞从来不说谎话,不觉有点奇怪,说道:“对不住,我以为你和李思南性
情相投,你会喜欢他的。”
  孟明霞道:“不错,我也曾自己问过自己:我是不是喜欢李思南?我是喜欢他的。但这
个‘喜欢’却和你喜欢石璞的那种‘喜欢’不同,我是把他当作一个好朋友看待的,你明白
吗?”
  孟明霞是个性格爽朗的女子,她所说的也的确是由衷之言。她对李思南很有好感,假如
没有杨婉,说不定他们的感情会发展成为爱侣,但在目前,却还只是停留在知己的阶段。
  屠凤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又道:“这位场姑娘也是有点小心眼儿,何必躲着
咱们呢?其实只要她肯露面,即使有什么误会,那也是很快就可以弄得清楚的。”
  孟明霞笑道:“这可怪不得杨婉,她的出身和咱们不同,想法怎会一样?她是名门闺
秀,自是难免有点矜持。像咱们这样想说就说想做就做的草莽红妆。只怕在杨婉眼中看来,
才当真是不像个女孩儿家呢!”
  屠凤笑道:“话说得不错,可我就是讨厌一般女孩儿家这股扭扭捏捏的味儿。”
  孟明霞又道:“不过,杨婉也是实在可怜,她劫后余生,早已是无依无靠,唯一的亲
人,就只有一个李思南了,这也难怪她患得患失,多疑善妒了。”
  屠凤道:“霞姐,我最佩服你的就是这一点,你处处都能够为别人着想。好吧,山寨之
事你不必挂心,但愿你找到那位杨大小姐。”
  第二日一早,孟明霞便即下山,她对杨婉的心思摸得很透,料想她无处可去,一定是暗
中跟踪李思南。于是孟明霞径自前往飞龙山,一路上打听有没有那么一个相貌丑陋的“小喽
兵”经过。
  这一日,到了一个县城,天色已晚,孟明霞就进城中投宿。
  不料找了几家客店,都说没有房间。孟明霞好生奇怪,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来往的客
商极少,这个县城又不是个交通要道,哪有间间客店都是客满的道理?孟明霞心想:“难道
因为我是个年轻女子,他们不敢收留我么?”可是北方金国治下的风俗和南方不同,北方的
女子和男子并无太大的分别,独自出门的女子虽不如男子之多,却也是司空见惯的。
  孟明霞找到最后一间客店,明明看见店中冷冷清清,伙计都在闲着没事情做,在帐房里
赌钱玩儿,但那掌柜的仍然是板着脸孔道:“没房间!”
  孟明霞不由得生气道:“你是怕我没房钱给你呢,还是怕我来历不明?你的店子分明没
有客人,为什么不肯租给我住?我可以先交房钱给你,有什么麻烦,也由我独自承担就
是。”
  那掌柜的说道:“多少房钱也不租,来历清白也不租!”孟明霞忍着了气道:“为什
么?”那掌柜的道:“不为什么,是女的就不租!”
  孟明霞几乎忍不住就要发作,但转念一想:“何必和小人一般见识?”再想:“我一路
来,也曾投宿过几家客店,何以唯独这个县城的客店不肯收容女客,想必其中走有缘故。看
来他们乃是顾忌什么,不肯对我说。”
  孟明霞好奇心起,离开了那家客店之后,暗自想道:“客店不肯收容,我且先吃饱了肚
子再说。酒店闲人众多,说不定可以打听到其中缘故。”
  不料上了一家酒楼,那掌柜的也道:“对不住,我们这儿不招待女客!”
  正是:
  遭人白眼缘何故,岂因生是女儿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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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瀚海雄风》——第二十七回 人间烟烟知何限 心底波涛或更深
梁羽生《瀚海雄风》 第二十七回 人间烟烟知何限 心底波涛或更深   孟明霞不由得气上心头,冷笑说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我走过的地方也不算少,从
来没听说过开饭店的不许女客进!”
  掌柜的道:“别处没有这样的规矩,我们这儿就有!你不相信,尽可以到别家去!”
  酒楼上的两个客人做好做歹地劝道:“大姐,做买卖是两相情愿的事,他不愿意卖东西
给你,那也是不能勉强他的。”
  另一个说得更干脆:“你看这酒楼上哪有女客人,你别在这儿惹事了!”看这情形,她
如果不走的话,不待掌柜的开声,这伙客人就要替掌柜的下逐客令了。
  孟明霞不愿自讨没趣,只好走出这家酒家,越想越是奇怪:“惹事?他们怕我惹什么
事?难道他们知道我是在绿林中厮混的女强盗不成?绝没有这个道理!哼,我一定要打听个
清楚。”可是向谁打听呢,酒楼客店,对女客人都是避若蛇蝎,这真是孟明霞从所未有的
“奇遇”,孟明霞心里想道:“倒霉,莫不成今晚竟要饿着肚皮过一晚么?”
  孟明霞正自低首思量今晚如何是好,忽听得有人低声说道:“姑娘,你别气恼。你在城
中可有朋友么?”
  孟明霞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老汉走到她的身边,神色似乎有点慌张,但说话的口吻,却
是十分同情她的。孟明霞认得这老人是刚才在那酒楼上的一个客人。
  孟明霞道:“我若是有亲友在此,也用不着上酒楼吃饭了。”
  那老汉道:“那么你何以单身一人到此?”
  孟明霞道:“我是前往灵武投亲,路经此地的。”灵武在飞龙山附近,孟明霞不惯说
慌,急切间想不到别的合适地名,信口就说了出来。
  那老汉道:“唉,我劝你还是别往前走了。”孟明霞道:“为什么?”那老汉道:“这
里不方便说话,你今晚大约还没有住处吧?”孟明霞道:“正是,客店都不肯收留我。”那
老汉道:“可怜,可怜!这么晚了,你也不便出城去找地方求宿了。不如就到老汉的家里去
吧。”
  孟明霞道:“客店不肯收留我,定有原因。你不怕我连累你吗?”那老汉道:“我只有
一个老伴儿,都是一大把年纪了。”言下之意,即使受到连累,他也不在乎。
  孟明霞是爽直的脾气,说道:“好,你既然不怕,那我也就不客气打扰你了。”
  当下那老汉在前领路,穿过几条弯弯曲曲的小巷,把孟明霞带回他的家中。孟明霞心里
想道:“这老头儿看似老态龙钟,步履倒是甚为矫捷。”
  那老汉关上大门,叫道:“老伴儿,有客人来啦。”一个老婆婆走了出来,见了孟明
霞,不觉好生惊异,说道:“这位姑娘是——”
  那老汉道:“对啦,我还没有请教姑娘贵姓芳名。”孟明霞报了姓名,那老汉道:“这
位孟姑娘是前往灵武投亲的,路经此地,无处可以投宿。”那老婆婆道:“这两日风声正
紧,你把这样标致的姑娘带回家里,若是出了岔子,咱们可担当不起。”巴
  孟明霞道:“老丈一片好心,我是极为感激,但若连累了你们,我却过意不去。我往别
处就是。”
  那老婆婆忙道:“姑娘,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不肯收留你,只是怕你出了事情,我们可
对你不起。”
  孟明霞道:“若是这样,那你倒不用替我担心。但不知婆婆担心的是什么事情?”
  那老婆婆道:“此事说来话长……”那老汉道:“这位孟姑娘还没有吃晚饭呢,你先给
她弄点东西吃吧。这桩事情,我和她说好了。”
  那老婆婆道:“不怕孟姑娘见笑,家里只有几斤粗面,我给你打两只鸡蛋下碗面儿,你
可别嫌简慢。”
  孟明霞向这对老夫妻重新见过礼,说道:“婆婆不要客气,我在这城望有钱也买不到东
西吃,但求一饱,已是感恩不浅。”
  那老汉道:“我姓贺,排行第九,没儿没女,姑娘,请你恕我倚老卖老,你到了我的家
里,我就把你当作孙女儿一样看待,我不客气,你也不必客气了。”
  那老婆婆进去之后,孟明霞道:“九公,客店酒楼,河以不肯招待女客?请你老人家明
白见告。”
  贺九公道:“因为县里出了个采花贼。”
  此言一出倒是大出孟明霞意料之外,问道:“一个采花贼,怎的就闹得如此猖狂,人人
都怕了他!连客店酒楼,都不敢做女客的生意了?”
  贺九公道:“唉,孟姑娘你不知道,这采花贼可是心很手辣,凶得很呀!据说他在别处
已经做了许多案子,没人能够制服他,最近才闹到我们这个县里来的,姑娘,我只说我们县
里的两个案子给你听吧。”
  贺九公喝了口茶,说道:“我们县里有个姓孙的大户,家财万贯,家中的护院就有八人
之多,听说都是从各地重金聘请来的名武师。
  “孙大户有个独生的女儿,年方十八,已经许配人家,就要出嫁的了。邻县出现采花贼
的风声,开始传来,一般老百姓还未知道,孙大户消息灵通,听得此事,当然是叫那些护院
严密戒备,不在话下。
  “不料就在这位孙小姐出嫁的前三天晚上,那个采花贼来了,公然就在绣房中逼奸,声
喧户外。八个护院闻声而至,那采花贼笑道:‘我本来不想抢人的,现在给你们败了我兴,
我却偏要抢人了!’
  “据说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刻,和这个采花贼动手的护院,八个人中就死了六个,另外两
个也受了重伤,一个断了一条手臂,一个给斫掉一条大腿。
  “这采花贼当时是抱着孙大户的闺女,只用一只手就杀伤了那八个护院的,他伤人之
后,抱着孙小姐从屋顶逃出去,听说他在瓦面行走如飞,连一片瓦也没踩碎。”
  孟明霞心里想道:“大户人家的护院,大多是相互标榜,彼此吹嘘,骗取钱财的二三流
角色,未必有什么真实的本领。不过,这采花贼抱着一个人,在瓦面飞跑,没有踏碎一片
瓦,如果是真的话,这份轻功,倒也是不容小觑。”
  贺九公继续说道:“第二件案子可就是前天晚上才发生的事情了。这次闹得更凶,闹到
了城里守备老爷的官衙里。
  “守备老爷的媳妇不肯依从,大声叫喊,给那采花贼活生生的扼死!官衙里的卫兵说多
不多,说少不少,他总有一百几十吧,都来围拢了那间房子。采花贼手舞双刀冲出去,乱箭
雨下,却没一支箭射得着他,反而是有十多个卫兵,伤在他拔回来的利箭之下。那么多人,
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跑。”
  孟明霞道:“这来花贼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既然有许多人和他对过相,想必你曾听人说
过吧?”
  贺九公道:“听说大约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年,身材高高的,眉心有颗黑痣。”
  孟明霞自幼跟随父亲在江湖上行走,有点名气的黑白两道人物,她没见过也听说过,她
打听这个采花贼的年纪、相貌,就是希望可以找到一点线索。不料听了贺九公的描绘,却不
由得她不大感意外。
  原来贺九公说的这个采花贼,很像说的就是褚云峰!孟明霞心里想道:“身材年纪或者
还有相似,但眉心上的一颗黑痣,褚云峰也有。如果不是他,这就未免太巧合了。”
  孟明霞想了一想,问道:“孙大户家那件案子是哪一天的事情?”贺九公道:“是初五
那天晚上发生的。”孟明霞道:“这么说距今也不过只有五天。”贺九公道,“是呀,五天
之内,这采花贼就做了两件案子,而且所抢的人家又是非富即贵,你说焉能不令得人心惶
惶!”
  孟明霞暗自寻思:“假定褚云峰那晚已经逃下山去,他也不过只是比我先走两天。守备
衙门那件案子,或有可能是他做的,但孙大户家那件案子,就决不能是他所为的了。”
  孟明霞疑团满腹,又再问道:“两宗案子的采花贼是否同一个人?”贺九公似乎有点诧
异,说道:“孟姑踉何以怀疑不是同一个人?”心里想道:“这位姑娘也真胆大,听了采花
贼的事情,居然毫不惊慌,还要查根问底。”
  孟明霞道:“我不过问问而已。说不定那采花贼还有党羽呢?”
  贺九公叹口气道:“一个采花贼已经闹得天翻地覆,再多一个,那还得了。”
  孟明霞道:“这么说,是同一个人了?”
  贺九公道:“前天晚上的案子,守备衙门的卫兵有数十人之多看见这个采花贼,对他的
相貌自然是说得比较清楚。孙大户家却只有八个护院和他朝过相,其他的家人,当时不是躲
起来,就是赶到现场之时,那采花贼已经走了。孙家的八个护院六死两伤,重伤的那两个想
来一定是说得不清楚的。所以你问我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只是在酒楼上听得有人谈论守备衙门发现的那个采花贼,那些人和衙门的卫兵
非亲即故,说起来绘影绘声,是以听的人也可以讲得出那采花贼的样貌。孙家那两个受了重
伤的护院,在我认识的人中谁也没有和他们说过话,不过大家都没有想过是否同一个人的问
题,我也只能当作是同一个人了。”
  贺九公罗哩罗嗦地说了一大篇,还是不能解决孟明霞心中的疑问。孟明霞寻思:“倘若
是同一个人的话,那就一定是有人假冒褚云峰来陷害他了。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守备衙门
那件案子,却有可能是他做的。”
  贺九公道,“孟姑娘,你好像并不怎么害怕采花贼?”
  孟明霞笑道:“贵县那些酒楼客店的掌柜却不但害怕采花贼,连我也都害怕。”
  贺九公道,“采花贼闹得这样凶,谁敢不怕?尤其是开客店的,假如有个女客人被采花
贼逼奸不遂杀了,即使这采花贼没有乱杀别人,客店里的人也都要受到连累了。最少官府就
要把当晚住在客店的人一个个拿来盘问,你想谁愿意惹这麻烦?”
  孟明霞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见我上门,就好似碰上灾星一样。”
  贺九公道:“孟姑娘,你若是相貌丑陋的话,我倒不用替你担心。你又年轻,又貌美,
可是千万不能让那采花贼碰上啊!怎的你倒好像并不如何忧虑?”
  孟明霞道:“我正巴不得那采花贼前来找我!”
  贺九公怔了一怔,随即好像有点明白过来的神气,重新打量了孟明霞一眼,说道:“敢
情姑娘是一位懂得武功的女中英杰,小老几倒是失敬了!”
  盂明霞忽道:“九公、我看你也是一位大有本领的人,我刚才倒是看走眼了。”口中说
着话,突然就是一掌向贺九公的琵琶骨抓下!
  贺九公大吃一惊,本能地把手臂一抬,说时迟,那时快,已是给孟明霞抓着了他的手
腕。孟明霞是个武学的行家,一抓着了对方的手腕,就试出了贺九公武功的深浅,心里想
道:“这位老前辈果然是会武功,但却不如我所料的高明。”
  原来孟明霞因为刚才在街上的时候,贺九公走到她的身边她才发现,又从贺九公的眼神
和矫健的脚步看出他懂武功,还只道他是一位前辈高手。是以心里不禁颇有怀疑:“何以他
要装那样怕事的样子呢?”
  贺九公给她一把抓着手腕,吓得连忙叫道:“姑娘,别开玩笑,我这几根老骨头可经不
起姑娘的一抓。”
  孟明霞把手放开,赔了个罪,说道:“请九公莫怪,我若不是这么一试,只怕九公还是
真人不肯露相呢!”
  贺九公苦笑道:“还说什么‘真人’不‘真人’呀,老了,不中用了。我倒是想不到姑
娘有这样好的身手,减少了我几分的忧虑。”
  孟明霞道:“老英雄过谦了。但不知九公可曾侦察过那采花贼的行踪么,若是有甚线
索,我倒想去会一会他。”
  贺九公道:“实不相瞒,小老儿少年之时,是曾学过几天功夫。如今一来是年纪老了,
二来那采花贼实在厉害,小老儿自问,即使是年轻三十年,也决不是他的对手,如何敢去惹
他?”
  孟明霞试过他的功夫,并不如自己所想象的高明,心里想道:“如果那采花贼当真有他
所说的那样厉害,这位老人家倒也是有自知之明,怪不得他的胆小。”
  心念未已,只听得贺九公又已说道:“孟姑娘,我有几句不中听的说话,请姑娘不要见
怪。”孟明霞道:“九公但说无妨。”
  贺九公道:“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姑娘本领虽然了得,可惜孤掌难鸣,单
独去斗那采花贼,只怕未必能够稳操胜算。老朽自恨本领不济,恐怕帮不了姑娘的忙。”
  孟明霞道:“说实在话,我虽然想斗一斗这个恶贼,但我有事在身,恐怕也不能在贵县
逗留多久,能不能会上这采花贼还是未可知之数呢。不过,若是万一遇上,斗不过也是要斗
的。”
  贺九公道:“我倒曾想过一条好主意,不过、不过其中还有为难之处,只怕行不通。”
  孟明霞道:“先别理会行不行得通,九公既有主意,请说出大家参详如何?”
  贺九公道:“琅玛山的屠寨主在日,最肯济弱锄强,威名远震,附近县份,官军和黑道
上的强人都不敢作恶。但听说他已经死了,不知接任的寨主是否还是像他从前一样?”
  孟明霞道:“哦,九公是想求助于琅玛山?”
  贺九公道:“不错,琅玛山离此不过数日路程,倘若他们肯帮忙,何惧一个小小的采花
贼?但即使新寨主继承屠寨主的遗风,我也认不得琅玛山的人,却找谁穿针引线?”
  孟明霞心想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笑道:“这个忙我倒可以帮得上。”
  贺九公喜道:“孟姑娘和琅玛山的头领有交情?”
  孟明霞道:“实不相瞒,琅玛山的新寨主屠凤就是老寨主的女儿,她与我情如姐妹。这
样吧,我打算在这里耽搁两天,侦察那采花贼的动静,若然得不到结果,我写一封信给你带
给屠凤,她一定会伸手管这桩事的。”
  贺九公大喜道:“这么说老朽可要为本县的百姓拜谢姑娘的大德。”
  孟明霞连忙将贺九公扶起,说道:“为民除害,这是我辈当为之事,何须言谢!”
  那老婆婆捧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出来,诧道:“咦,你们在闹什人?”
  贺九公道:“老伴儿,你想不到吧,这位孟姑娘原来是一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她和琅玛
山屠老寨主的女儿乃是金兰姐妹,她已经答应帮忙咱们除掉那采花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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