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梁羽生 萍踪侠影录

_15 梁羽生(当代)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万里远来 异乡寻老母 卅年重会 逸士斗魔头
 
  张丹枫走出石室,见大树之下,一男一女,手持长剑,与上官天野打得正烈,张丹枫神志渐渐清醒,觉得这对男女的面貌好熟,猛然想起:男的乃是自己的师父谢天华,女的乃是云蕾的师父叶盈盈。心中暗惊,自言自语道:
  “嗯,他果真是我们的大魔头!”一阵迷惘,呆立观战。
  只见谢天华与叶盈盈一左一右,双剑联攻,剑势快捷无伦,有如长江浪涌,大漠沙扬,而且招里有招,式中套式,变化奇幻,却又配合得妙到毫巅。
  张丹枫识得个中奥妙,尚自目眩神迷,旁观的乌蒙夫等人,更是矫舌难下。
  但那上官天野,武功之高,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竟然以一双肉掌,抵挡双剑合壁的攻势,每一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攻敌之所必救,所以在表面看来,他虽似在双剑威力笼罩之下,有如一叶孤舟,在银光波涛之中挣扎,但张丹枫却己看出,双剑合壁的神奇招数,都被他轻描淡写地一一化开,比起那紫竹林中的老婆婆,又不知高强几倍!心中暗暗替师父担忧。
  上官天野也是吃惊非小,这才相信张丹枫所说的不是虚言,世间果真有这样一套神奇的剑法,若不是自己功力深厚,难保不会落败,心中想道:“弟子如此,师父可知。”对玄机逸士不由得暗暗佩服。正在吃紧之际,谢天华与叶盈盈见张丹枫突然从大对头的石室中走出,怔了一怔,他们本已处在下风,这微一分神,更给上官天野连连反击,上官天野连劈三掌,将二人逼退几步,忽地叫道:“张丹枫,原来你也是玄机逸士门下,好吧,你也一并来吧!”
  张丹枫这时已记得清清楚楚,师父约自己与云蕾到此山中,合力斗这个老魔头来的。但他虽然神志渐复,心中仍是一片茫然。只觉上官天野与自己气味相投,并不似一个“老魔头”,心中只是想道:“他说的那个故事,那负心的剑客是谁呢?是他还是师祖?”
  听得上官天野这么一叫,张丹枫手抚剑柄,踌躇未决,瞠目不知所对。
  乌蒙夫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上前一拍他的肩头,道:“咱们来比一场吧。
  嗯,多谢你借那本玄功要诀与我。”在乌蒙夫心中,实是怕张丹枫功力尚浅,挡不了他师父的拳脚,故此想假意与张丹枫比斗一场,让他交代过去。”
  张丹枫道:“好端端的我和你打做什么?喂,你师父的出身是剑客还是强盗?”乌蒙夫见他说话疯疯癫癫,不禁一愕。张丹枫正想再问,忽听得山后又是一阵兵器交击的声音,两男一女边打边走,渐渐逼近。那两个男子,光头的是潮音和尚,面如锅底、一头乱发的是震三界毕道凡,他们被一个左手持金钩,右手持银剑的女子一路追击,正杀得难分难解,气喘吁吁。
  原来那日在雁门关外,潮音和尚怀疑谢天华变节投敌,追之不上,在草原上徘徊之际,却遇见了震三界毕道凡,两人到也先的太师府又闹了一场,后来被董岳找到,向他们细细解释,说明谢天华的用心,潮音和尚才知是一场误会,好生后悔。董岳约他们依期到念青唐古拉山,他们比谢、叶二人落后一步,上山之时,却遇见了回山拜见师父的金钩仙子林仙韵,一言不合,便生恶斗。上官天野门下,以金钩仙子的武功最为精妙,足可与谢天华、叶盈盈旗鼓相当,比潮音和尚却高出许多,左钩右剑,奇招迭出,潮音和尚虽然有震三界相助,以二敌一,仍是稍处下风。
  上官天野叫道:“你们都是玄机逸士的门下吗?好,一并上来,你们合力与我相斗,只要能打成平手,我就让玄机这老头儿做武林盟主了。”林仙韵一口气连进三钩,连追二剑,将毕道凡与潮音和尚杀得只能招架,忽然双钩一松,两人收势不及,气喘嘘嘘,险险跌倒。林仙韵笑说道:“这两个不须师父打发了,让他们再歇息一会,然后再招呼他吧。”潮音和尚与毕道凡都是火爆的性子,勃然大怒,一齐跃起,忽见张丹枫走到面前,定着眼神注意他们,面色非常古怪,自言自语道:“这是二师伯,这是,这是..”毕道凡叫道:“张丹枫,你干什么?你不认得我吗?我是..”张丹枫一拍脑袋,突然大呼道:“不错,你是震三界毕道凡!”潮音和尚道:“我已明白你师父的用心了,你以前犯上之事,我亦不追究你了,你怎么还不上去助你师父?”张丹枫这时正在用心思索,想道:“我师父有什么用心?”隐隐记得师父是在瓦刺京城一间大屋里居住,那人家有一个大花园,师父就是在花园中传授自己的剑木的。这时他已依稀记起了自己的身世,记起了明朝与瓦刺两国交兵之事,正在跟着这条线索追忆,忽听得叮叮当当一片响声,斜眼一瞥,只见上官天野长袖挥舞,把谢天华与叶盈盈的两柄长剑,拂得彼此相撞,双剑合壁的奇妙招数,登时被他打乱。潮音和尚不禁惊叫一声,说道:
  “丹枫,你还不快去!”他自己也举起禅杖,正拟一跃而起,却被金钩仙子左手一钩右手一剑,轻轻拦着。
  张丹枫突然问道:“二师怕,我们的师祖是强盗还是剑客?”潮音和尚气得暴跳如雷,喝道:“你疯了吗?”张丹枫手抚剑柄,心意未决,忽见山坡曲径,又转出两个人来,这一看顿时令他心弦颤抖,血脉沸腾,原来是一个少女扶着一个跛足老人,走到山上,正是云蕾父女!张丹枫几乎疑心自己是在恶梦之中,不由自己的大叫“小兄弟,小兄弟!”只见云蕾花容变色,眼角挂着泪珠,眼光似是向自己望来,似紧闭朱唇,不发言语。
  云蕾的父亲持着拐杖,一跷一拐,在女儿扶掖之下,走上山来,目光如剪,向张丹枫一扫,眼光中充满鄙夷憎恨的神情。张丹枫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忽听得潮音和尚大叫道:“喂,你、你是谁?呀,你不是云澄师弟吗?
  你没有死!”一跃而起,抱着云澄,两师兄弟相对流泪,云蕾站在旁边,也禁不住以袖拭泪,张丹枫目光一到,她又急忙扭头避开。
  潮音和尚性情暴躁,却是一副热肠,抱着云澄,叹道:“十年不见,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潮音和尚本来比云澄年纪还大几岁,而今云澄头发斑白,形容憔悴,看起来却比潮音和尚苍老许多!
  潮音和尚絮絮不休地问长问短,原来云澄从女儿口中得知同门兄弟相约在此山相会,他虽知张丹枫也定然会到,但为了一见同门,所以不辞艰苦,叫女儿扶上山来。这十多天来,他父女俩都极力避免谈及张家,云澄从那天的情景,也知道了女儿对张丹枫的情意,虽然当日发作,过后便绝口不提,也不对云蕾责备。但云蕾从他的神色,已知道此生再也无望与张丹枫重聚。
  此际她心如刀绞,一半是为了父亲的遭遇而伤心,一半却也因为自己的境遇而落泪。
  正是各自伤心,各有怀抱,忽听得当啷啷一片兵刃交击之声,只见上官天野长袖挥舞,又把谢天华与叶盈盈的两柄长剑拂得互相碰击,双剑合壁的威力,全在它配合的妙到毫巅,一招半式,都不能有丝毫错乱,而今被上官天野强以最上乘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利用了两条长袖,就如多了一双手一般,竟在双剑笼罩之下,强将剑势打乱,登时险象环生,越来越见吃紧。
  云蕾耳听潮音和尚惊呼之声,眼见师父仓皇之色,忽地一跃而起,拔出青冥宝剑,就冲人阵中。叶盈盈惊呼道:“快退!”上官天野一袖拂来,道:
  “小妞儿,你也要来趁热闹吗?”这一拂手下留情,只用了三成力量,叶盈盈的长剑被他一拂拂开,余势未尽,卷到云蕾剑上,云蕾只觉虎口麻痛,长剑几欲脱手飞去。就在此际,忽见白光一闪,张丹枫冲了入来。上官天野笑道:“你也来了吗?”谢天华长剑平削,上官天野左袖飞扬,右袖未撤,忽听得嗤的一声,上官天野的一只衣袖,竟被张丹枫的宝剑削了一截。
  按说张丹枫的武功尚不如他的师父,比起上官天野差得更远,怎能削断他的衣袖?一者是因为上官天野适才那一拂用意不过想夺云蕾的宝剑,仅用了三分力量;二者是受了谢、叶二人的牵制;三是张丹枫的宝剑削铁如泥,吹毛立断,衣袖虽不受力,但他却藉着上官天野将澈未撤这际的那一拂之势,借力打呼,一削奏功。
  上官天野也不禁吃了一惊,用足劲力,双袖一挥,将四柄长剑拂得叮叮当当作响,赞道:“好一把削钦如泥的宝剑呀!”张、云双剑突地由合而分,云蕾使出一招“流星赶月”,张丹枫使出一招“白虹贯日”,一点面门,一刺胸膛,青光白光,上下晃动,交叉穿插。上官天野进退三步,长袖一伸一缩,忽地轻飘飘地拍出三掌,招数刁钻古怪之极,张丹枫不敢接连进攻,斜身一让,上官天野已在一转身之间,又将谢天华与叶盈盈双剑合壁的招数化解开了。
  这一战激烈之极,谢、叶、张、云四口剑分成两对,前后左右,织成一片光网,使到疾处,四口剑就像化成千百口剑,把上官天野围在当中,风雨不透。上官天野沉着应战,或挥袖或出掌,所使的都是最上乘的功夫,竟在剑光笼罩之下,连连反击,战得个难解难分。
  潮音和尚忘了说话,扶着云澄全神观战,乌蒙夫与林仙韵二人,也看得张目结舌,不知不觉地偎倚在一起。正在全神贯注,看得紧张之际,忽似听得人声,乌蒙夫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五旬,状如乡下老头的汉子,双手捧着一件东西,疾奔而上。乌蒙夫大吃一惊,认得这老汉乃是玄机逸士的首徒,金刚手董岳,玄机逸上门下,若论功力,数他最高。乌蒙夫还未看清楚他捧的是什么东西,只道他也是上前助战,心念一动,想道:“师父力战四人,堪堪打个平手,若再加上董岳,只恐难逃一败,折了盛名。”董岳从他身边掠过,乌蒙夫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掌,其中杂以铁指禅的功夫,董岳喝道:“休得无礼!”这一瞬间忽觉得林仙韵也扯了他一下,乌蒙心中一震未及缩手,双掌已交,他一指禅的劲力未透指尖,被金刚手一震,登时跌出一丈开外。
  只见董岳疾奔而上,忽地屈了半膝,朗声说道:“家师差遣弟子向前辈请安。”原来他手中捧的乃是玄机逸士的拜匣。照江湖规矩,替像玄机逸士这样一位武林大宗师捧拜匣前来拜山的人,乌蒙大绝不应阻挡,而上官天野也必须亲接拜匣。只是上官天野正在四口剑包围之下,如何能腾出手来?
  忽听上官天野哈哈大笑,道:“不必多礼!”只见他双袖飞扬,蓦地双手从袖从伸出,晃眼之间,就向谢、叶、张、云四人指了四指,这正是他最厉害的一指禅功,四人都不由自己地退了一步。上官天野飞身一起,长袖下垂,恍若长蚊吸水,眨眼之间,就把拜匣从董岳手中卷去,董岳不禁骇然。
  这手功夫干净之极,从绝不可能的情况之下取到拜匣,真是难以思议。董岳施了一礼,刚刚站过一边,忽听得乌蒙夫、林仙韵同声尖叫,张丹枫的宝剑已插到了上官天野的肩头。
  原来张丹枫熟习《玄功要诀》,《玄功要诀》讲的是武术的原理,一理通,百理融,所以熟习《玄功要诀》之后,学什么功夫都可以无师自通,事半功倍。张丹枫适才旁观,看上官天野运用各种上乘功夫力压谢天华与叶盈盈双剑合壁的威力,对他的武功门路,已略知梗概,到自己亲自接招之后,更进一步,摸到了攻守应对之道,只因功力差太远,要不然早就可以反攻。
  如今上官天野逞强好胜,在四剑围攻之下硬接拜匣,瞬息之间,硬用一指禅功,接连逼退四人,精妙是精妙极了,可是左肩却露出一丝破绽,张丹枫觑个正着,乘虚即入,剑尖一动,点到了上官天野左边的肩井穴。双剑合壁,配合得不差毫厘,张丹枫的剑招方出,云蕾的青冥剑也自然跟着刺出,刷的一声,剑尖触到了上官天野右边的肩进穴。
  “肩井穴”乃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与琵琶骨相连,被人点中,只须以指头之力,重则残废,轻亦瘫痪。谢天华大喜,与叶盈盈双剑急进,便要迫上官天野作城下之盟。哪知上官天里的功夫确已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张丹枫剑尖触及他的肩头,正想道声:“得罪”,忽觉他的肩头下沉,一股力量往下牵引,白云宝剑竟被黏着,抽不出来,只得用劲下刺,可是剑尖所触,软绵绵的,竟刺不破他的衣裳。看云蕾时,亦是如此,那口青冥宝剑,钉实上官天野右边的肩头,也似牢牢附着一般。
  谢天华与叶盈盈尚未知道其中已生变化,见徒儿得手,心中大喜,双剑急进,他们二人双剑台壁的功夫又比张丹枫与云蕾强了几倍,但见剑光霍霍,剑气如虹,倏地合成一个光环,拦腰便斩。上官天野叫声“来得好!”双袖一抖,谢、叶二人的双剑,被他的长袖包着,长袖挥动,竟发出一般劲力,随着剑势,左右移动,将之化解。
  这一来,双方成了僵持之局,上官天野用双肩承接张、云二人的双剑,用双袖抵挡谢、叶二人双剑,即是以一人的内劲来抵御四个人的两对双剑合壁的威力,上官天野的武功虽已练到了通玄的境界,也感吃力非常。但谢、叶、张、云四人也被他的内劲牵引,四口长剑都摆脱不开。
  这形势险恶之极,端的是势成骑虎,谁有半点不慎,都有性命之危,两家弟子都惊心骇目,看得冷汗直流,可是谁也没有那样高的功夫,敢上前化解。
  正在极端紧张之际,忽见上官天野退了一步,右肩一沉,云蕾身躯颤抖,剑尖在他肩上跳动,但谢天华与时盈盈却跟着迫前一步,面色凝重,显得甚是用力。云澄担心爱女,不由自己地叫出声来,声犹未歇,忽听得哈哈的大笑之声,山鸣谷应,场中突然多了一个老头。
  这老头相貌清矍,须眉皆白,但面色红润,形如满月,却似婴儿,端的是音颜鹤发,道骨仙风,在场诸人,个个都有一身惊人的武功,却不知他是怎么来的。
  这老头正是玄机逸士。潮音和尚与云澄喜不自胜,刚叫得一声师父,只见玄机逸士己飘然进入斗场,哈哈笑道:“老朋友,为小辈动了真气有什么意思?”他手担拂尘,蓦然出手,在四口长剑上各拂一下,只听是铮铮几声,四口剑登时都反弹起来,玄机逸士喝道:“你们对长辈休得无礼,退下听我吩咐!”
  五人都如释重负。原来刚才正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云蕾的功夫最弱,被上官天野右肩的牵引之力所吸,几乎就要抵挡不住,但谢、叶二人乘机进逼,却占了上风。若然玄机逸士不来,很可能两败俱伤!
  上官天野叹了口气,道:“三十年重会,你果然练到了通玄妙境,有徒如此,为师可知,这武林盟主的宝座,我也不再与你争了!”玄机逸士笑道:
  “老兄何必太谦,说来还该我甘拜下风。”玄机逸士穷一生心力,创了双剑合壁的剑法,自以为天下无敌,哪知谢、叶二人双剑合壁,竟被上官天野克住,再加上了张、云二人,才能和他打成平手,故此玄机逸士对他也是真心佩服,并非客套。
  两人正在惺惺相惜,互道佩服之际,忽听得一声清啸,隐若龙吟,霎忽之间,场中又多了一个人,张丹枫一看,正是紫竹林中的那个老婆婆。这霎那间,只见上官天野面色倏变,低声吟道:“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张丹枫脱口问道:“你们谁是剑客,谁是强盗?”谢天华大吃一惊,心道:“张丹枫聪明绝顶,何以在两位老前辈面前,出此无礼之言?”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莫名其妙,甚是惶恐。
  只听上官天野大笑道:“庄主晓梦迷蝴蝶,短梦由来最易醒。何必再问谁是剑客,谁是强盗?今日强盗剑客不打不成相识,我在这厢赔礼啦!”蓦然拢掌一挥,十指暗暗运劲,使出最厉害的一指禅功。
  原来上宫天野虽然渐悟,但心中还有一点好胜之念,他本来已愿甘拜下风,忽见三十年前的意中人突然来到,似笑非笑,目光好像看着他的对头,不由得心中一酸,争胜之心忽起,竟然还要再试一试玄机逸士。
  玄机逸士微微一笑,合掌一揖,只见上官天野的衣袖好像一湖春水被风吹刮,荡起微波,飘飘欲起。玄机逸士突然晃了两晃,拱手说道:“老兄的武功天下第一,我甘拜下风啦!”转身便要下山。
  旁人看不清楚,那老婆婆和上官天野自己却是心中明白:那是玄机逸士故意让回一招。上官天野出指在先,却被玄机逸土的掌力完全化解,余势未尽,掌力震荡,故此能将上官天野的衣袖掀起。而后来玄机逸士的身形晃动,状似不胜指力,那却是故意装出来的。
  玄机逸士让回一招,转身欲走,那老婆婆忽然一跃而前,竹杖一勾,勾住了玄机逸士的衣襟。玄机逸士苦笑道:“我已经服输啦,你还缠我作什么?”
  上官天野叫道:“玄机老儿,我不领你这个人情,该走的是我,你留在这里,但愿你好好看等她吧!”
  那老婆婆伸手一招,上官天野欲走又停,只听得那老婆婆笑道:“你们两人都是不必走,论起武功,你们两人都是天下第一,不必再争,也不必再让啦。”这老婆婆所说的倒非偏袒,须知上官天野恶斗了半日有多,内劲自是有所损耗,要不然以他苦心所练的一指禅功对抗玄机逸士的金刚掌力,实是尚未可知。
  玄机逸士眉头一皱,心中暗道:“要不是你立心要看我们相斗,谁愿意若这麻烦。”只听得那老婆婆忽而叹了口气说道:“晃眼之间便过了三十年,咱们三个人都老啦。年轻时候的胡闹,现在想来,实在甚是好笑。人寿几何?
  再胡闹下去,徒为后世所笑,少年时解不开的结,老年时总可解开,玄机哥哥,上官弟弟,咱们三人从今之后不再分开,共研最上乘的武功,留一点心得给后辈,岂不是甚好?”玄机逸士听她说得极为诚恳,禁不住心中一动,三十年来讨厌她的心情,竟被这一场说话完全消解。上官天野更是心情激荡,听她“哥哥、弟弟”叫得甚是亲昵,仿佛还是当年的小妮子萧韵兰。忍不住心中想道:“她说的果然比我要悟得彻底,少年时解不开的结,这个时候根本就不成问题啦。”他明白萧韵兰所说的“结”,那自然是指他们三人之间的爱恨纠缠,而今大家都已到了古稀之年,绝不会再谈婚论嫁,那么三个人若都成为知己同参武学,不分彼此,这种感情的境界,岂是当年所能企及?
  你道萧韵兰何以能突然说出此种“悟道”之言,原来她在紫竹林中三十年,经历尽各种心情的波动,始而对玄机逸士愤恨,对上官天野失望,终而也渐渐想到这种种纠纷,都是因自己虚荣一念而起。到了三十年的期限将到,悔恨之念更浓,想起不应因为自己致令两个武林异人终生结怨,故此急急赶来,却又目击他们互相谦让的一幕,因而立心替他们化解。
  上官天野正在心思如潮,忽见女徒弟林仙韵上前禀道:“师尊请你看看蒙夫师兄。”上官天野斜眼一瞥,只见乌蒙夫盘膝坐在地下,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
  上官天野吃了一惊,迅即又现出诧异的神色,道:“原来他是中了金刚掌了。”董岳甚为惶恐,半屈着膝,禀告玄机逸士道:“是弟子呈递拜匣,一时不慎,打伤了他,弟子愿以本身功力,助他复原。”玄机逸士摇了摇头,忽而说道:“上官老兄,这回俺是真的服了。想不到你的徒弟也有这样精妙的内功,这才是真正上乘的功夫,比将起来,我以前所学的只能算是野狐禅了。”
  此言一出,两派门下弟子无不骇异,不知玄机逸士说的究是什么功夫?
  上官天野苦笑道:“若然你的是野狐禅,我的就连旁门左道也谈不上。”缓缓走到乌蒙面前,伸手探脉,脸上神色越发惊奇。须知金刚掌力,非同小可,乌蒙夫硬接了一掌,以他的功力,最少要七日方能复原,而现在上官天野探他的脉息,发觉他气血运行,自然舒畅,竟是即将复原。细察之下,乌蒙夫所运的气功竟然不是自己所传的心法,他功力并没有突然加深,只因运气得法,而就自然而然能把金刚掌力震荡的五脏调整复原,这真真是不可思议!
  上官天野苦笑一声,猛地伸掌在乌蒙夫背心拍了一下,喝声“起!”乌蒙夫果然应声而起,行动如常。上官天野用本身的功力,助他即刻复原之后,立即问道:“是哪位高人指点你的?你可以另投明师,不必再在我的门下了!”
  乌蒙夫惶恐之极,道:“弟、弟子运用外派功夫,求师尊恕罪。弟子并无别人指点。”上官天野冷笑道:“没人指点,你无师自通吗?”张丹枫闪身越众而出。先向师祖叩请安。玄机逸士问道:“这是谁收的弟子?”谢天华道:
  “这是我收的弟子张丹枫。”玄机逸士笑道:“你收的弟子比我收的弟子强得多了。将来他的成就,不但在你们之上,连我也不如他。”谢天华又惊又喜,道:“师父太夸奖他了。”张丹枫向师祖叩了个头,又向上官天野施礼说道:“我知道是谁指点他的。”上官天野道:“谁?”张丹枫道:“那人是百多年前的古人。”上官天野道:“胡说。”向玄机逸士道:“你的徒孙在我的石室七日,我给他看了脉象,似是患有心病,神志未清,你得好好地给他治一治。”张丹枫忽而哈哈笑道:“谁说我神志未清?
  我知道你是情痴,三十年前是个强盗。但你只顾自己痴情,却不理你的门徒死活,硬生生要拆散他们,我心有不服,所以请那位古人指点他了。”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大惊失色,想不到张丹枫对上官天野如此无礼,玄机逸士却不说话,似是正在用心猜度,不把张丹枫的说话当作戏言。上官天野心中一动,忽道:“乌蒙夫,他说的话是真的吗?”乌蒙夫道:“一点不错。”
  在怀中取出一本书来。
  上官天野接过那本小书一看,只见上面题着《玄功要诀》四字,下面的署名是:“彭莹玉著”。张丹枫哈哈笑道:“我骗了你没有?此人岂不是百余年前做过两位皇帝师父的古人?你自己揭开看看吧,看你还会不会坚持必须以童子之身才能学你那劳什子的一指禅功夫?”上官天野惊呼道:“原来彭和尚的遗著在你的手上,是你借给他的?”张丹枫微笑不语,忽而朗声吟道:“愿求一滴杨枝露,洒作人间并蒂莲。凡是天下有情人,本来都该成眷属。”上官天野心情激荡,须知这本《玄功要诀》乃是武林中的无价之宝,张丹枫为了要玉成乌蒙夫与林仙韵的一段姻缘,竞肯借给他看,实属难得。
  这一瞬间,恩怨情孽都已在上官天野心头化解,忽而哈哈笑道:“小兄弟,真有你的,你才是天下第一情痴。”揽着张丹枫大笑。玄机逸士笑道:“上官兄,你真是未脱赤子之心,与三十年前一模一样。”
  上官天野放开了张丹枫,面色一端,对乌蒙夫、林仙韵道:“你们都是我的好弟子,我误了你们十多年啦。现在我将不许婚嫁的戒律取消,这间石室也留给你们了。”乌蒙夫与林仙韵大喜过望,双双跪在地上,谢师尊恩典。
  上官天野笑道:“你该谢他才是。”乌蒙夫狂喜之中,更无暇顾到辈分,果然向张丹枫施了一礼,并将《玄功要诀》送还给他。他资质虽不如张丹枫之聪慧,但这几日之中,已将《玄功要诀》中练气之法熟记于心,不必再看了。
  上官天野仰天大笑道:“我平生大战小战,不下千数百场,以今日这一战最为痛快了!天下第一的名头虽争不到,恩怨罪孽都已全消。玄机老兄,是咱们该走的时候了!”忽而向山下一瞥,向乌蒙夫道:“你的大师兄也来了,他来的正是时候。”
  澹台灭明走上山来,见师父跟玄机逸士并肩而立,甚为惊异,他本来是受张宗周之托,怕上官天野误伤了张丹枫,请他来关照的。而今见此情形,想是两家已言归于好,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转眼一看,只见被逐出师门的乌蒙夫与师妹林仙韵相依相偎,站在师父身旁,状极亲热,澹台灭明更是奇异万分。
  澹台灭明是张丹枫自幼即和他在一起的人,张丹枫神志本来就恢复了六七分,一见了澹台灭明,幼年情事,一一在心头涌起,也记起了自己的身世与国恨家仇,跑上前去拉着澹台灭明道:“澹台将军,我的父亲没事么?”
  澹台灭明道:“他正盼望你回去。”上官天野道:“你们早就认识的?”澹台灭明道:“禀告师父,他是我的小主人。”上官天野哈哈大笑,道:“玄机老兄,看咱们的门下早就是一家人,咱们还争斗什么?”
  上官天野将澹台灭明招到跟前,道:“我已决意离开此地,仙韵跟了我这么多年,这间石室,我就留给她作嫁妆,让她与乌蒙夫在这里静修。从今日起,由你做我派的掌门弟子,你要好好督促师弟、师妹们勤练武功。”林仙韵眼圈一红,道:“师父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何必要走?让我们多服侍你几年,以报师恩吧。”上官天野一笑说道:“三十年前,我因为打不赢玄机老头,逃到此地,现在恩怨全消,我还不回到中原去做什么?你有了伴儿,我也要找个老伴啊!”澹台灭明跪下领命。林仙韵给他说得脸泛红潮,忸怩笑道:“只要师父晚年快乐,我也就放心啦。”与乌蒙夫一同跪下谢恩。
  玄机逸士道,“看来我也要交代一些事情了。”将门下弟子都招到眼前,说道:“董岳老成持重,跟我最久,此后本门一切事情,都由他执掌。天华与盈盈,资质最佳,各得我的半套剑法,从今以后准许你们互相传授,剑可合壁,人亦可以合壁,就由你们的大师兄主婚好了。”谢天华与叶盈盈十几年的心愿得偿,自是欢喜无限,但在小辈面前,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相视一笑。董岳上前向师弟、师妹道贺,心中极是高兴,却也微微感到一点辛酸。原来他对师妹也早有心意,只因知道师妹心向天华,所以二十年来,从无表露。今日见师弟、师妹双剑合壁,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这一点点辛酸也就升华,好像淡淡的轻烟,在阳光之下消失了。
  玄机逸士又道:“云澄在我门下日子最短,武功亦来练成,本身又历尽劫难,若说我心中还有未了之事,那就是记挂他了。我走了之后,你们都要好好地照顾他。董岳,你可以将本门的内功心法,代我传授给他。只要勤奋苦练,将来还可有成。”二澄不禁嚎陶痛哭,张丹枫难过非常,竟不敢向云蕾再瞧一眼。
  董岳道:“师弟死里逃生,而今父女重会,又蒙师恩,苦尽甘来,不必太伤心了。”玄机逸十轻抚云蕾的头发,道:“你有这样一位如花似玉的孝顺女儿,比我强得多了。人生一世,只求问心无愧,便来得安乐,去得安乐,你是忠臣孝子集于一身,又有佳儿佳女,虽然际遇坎坷,细想起来,亦无缺陷,不必再哭了。”
  云澄收了眼泪,虽感师门温暖,心中的悲愤仍未稍减。想起自己仇人的儿子又正是自己的师侄,而且是师父最赞许的人,这仇恨不但不能报,而且不便在师兄门的面前说出来,心中抑郁更甚。只听得玄机逸士又笑道:“最令我欢喜的是咱们一代强过一代,天华的弟子张丹枫将来定能光大我门,只要慎戒误用聪明,成就不可限量,你们要好好看待他。”
  日影西斜,夭渐黄昏,那老婆婆手持竹杖,轻轻挥了半个圆圈,道:“推开尘世事,跳出五行中,偏你们有这么多交待不清的事!”上官天野拍手笑道:“说得好,说得好!从今野鹤闲云伴,不悔情痴不悔真。玄机老兄,是咱们该走的时候了!”玄机逸士向众弟子挥手一笑,也朗声吟道:“参透华严真妙谛,菩提非树镜非台!”三人一同拍掌大笑,健步如飞,在黄昏残照之中,飘然而去。两派弟子都跪下送行,只见这三个老人羽衣飘飘,倏忽之间,没了踪迹。
  董岳心中暗暗叹息,澹台灭明也有许多感触:想不到这两个大对头竟是如此这般的言归于好,比将起来,世上有多少事情都只是鸡虫蝼蚁之争。猛一抬头,忽见张丹枫跪在后边,兀未起身,目光呆滞,凝视前山,眼泪似欲夺眶而出却又哭不出来,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如痴似呆。澹台灭明吃了一惊,走过去将张丹枫轻轻扶起,问道:“你怎么啦!”
  张丹枫此时正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他眼见乌蒙夫与林仙韵、自己的师父与云蕾的师父都已了却心愿,只是自己与意中人却是咫尺天涯,可望而不可即,这其间就像隔着一道无形的门户,门外的人走不进去,门内的人没勇气走出来。澹台灭明连问两声,张丹枫忽然仰头吟道:“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枉你是老魔头的弟子,这两名诗都不懂得,问我作什么?
  哈哈,你是谁?我是谁?她又是谁?天若有情天亦老,摇摇幽恨能禁。我欲问天天不应,你来问我我何知?”张丹枫被触起心事,忽觉一片迷惘,神志又渐失常态。
  这霎那间,云蕾也是伤心无限,只见张丹枫的眼光慢慢地移动,凝视着她的面庞,这目光中含有多少幽怨,多少爱怜!回头一瞥,只见父亲的眼光也在盯着自己,这目光中又是含有多少愤恨,多少伤心!父亲憔悴的颜容渐渐在面前扩大,遮过了张丹枫的影子,云蕾在张丹枫的目光与她接触的那一刹那,几乎要叫出声来,然而迅即又压了下去。她回避了张丹枫的目光,又回避了父亲的目光,这两人都是她最最心爱的人,她不忍令这两人伤心,然而她又不能不令他们伤心。她咽下了自己的眼泪,她不敢看这两个世上最爱惜自己的人,她不敢想象这两人的心中感触如何,她自己的心却先自碎了。
  此情此景,不说自明。董岳、谢天华和叶盈盈都低下了头。这种难以分解的恩怨,即算师徒之亲,也不知如何排解。山风吹来,每人都觉得一股冷气直透心头。正是:
  这般幽怨难分解,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触景伤情 穷村嘶骏马 神机妙算 泥沼陷追兵
 
  寒风飒飒,张丹枫与云蕾相对而立,各自无语,各自凄凉。澹台灭明摇了摇头,轻轻叹息,忽在张丹枫的耳边低声说道:“你抛得下大明九万里的锦绣河山,难道就抛不开一个女子?”张丹枫飞头一震,道:“什么?”澹台灭明道:“你的父亲指你重光大周,你为了不让中华九万里的锦乡河山沦于夷狄,冒了多少艰危,献宝献图,挽救了大明天下。你帝王之业尚自可弃,还有什么恩怨不能抛开?”张丹讽怔了一怔,道:“我视帝王如粪土..”
  澹台灭明紧接着道:“祖国河山待你回。”张丹枫面色倏而一变,由白转红,澹台灭明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如在他的心上响起了一个焦雷,这霎时间,他想起了自己从漠北赶往江南,又从江南重回漠北,历尽万水千山,经过无穷劫难,所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一番壮志,为了保全中华的锦绣河山,为了要使中国和瓦刺永息干戈,四邻和睦,这番理想,而今即将实现,自己却这样颓唐!张丹枫本是聪明绝顶,极能分辨是非之人,如此一想,顿觉胸中热血沸腾,不能自己,神志立即清醒,咬一咬牙,忽而说道:“澹台将军,多谢你来接我,咱们走吧。”向师父、师叔伯们行了一礼,眼光从云蕾面上一掠而过,急急转身便走。背后传来了谢天华与叶盈盈的叹息之声。云蕾颓然坐在地上,眼泪流不出来。好在张丹枫不敢回头,若然回头,只要望她一眼,两人只恐就要痛哭相拥,谁也不忍走开。
  张丹枫与澹台灭明走到山下,日头已落,星星正在天边眨眼,两人就在山脚的猎户人家借宿一晚。第二日一早,张丹枫在山脚寻到了他的那匹照狮子马,那匹马真是宝马,张丹枫在山上逗留了差不多十日,它在山下自觅水草,竟然一直等着主人,没有离开,一见主人,便嘶叫跳跃,欢欣之极。张丹枫揽着马颈,想起了与云蕾并马驰驱的情景,又不禁凄然泪下。
  澹台灭明道:“有此宝马,咱们不须十日,便可赶回都城。”张丹枫道:
  “瓦刺京城近事如何?”澹台灭明道:“外表虽然平静,其实却是山雨欲来。”
  张丹枫道:“怎么?”澹台灭明道:“阿刺知院联络各部,欲起义兵。也先急欲与中国讲和,我离开都城之日,听说大明朝廷己派出讲和的使者了。但愿这使者能在他们两方交兵之前来到,否则仍恐有变。”张丹枫道:“我父亲呢?”澹台灭明道:“他已辞了宰相职位,现在专候大明的使者到来。”
  张丹枫道:“他还没有决心回国?”澹台灭明摇了摇头道:“现在谁也不敢劝他。他留在瓦刺都城,虽说已无职位,也先仍是不放心他。久住此间,以恐必有危险,看来中有你动劝他了。”
  张丹枫听了,想起自己这几日失魂落魄,几乎误了大事,心中暗呼惭愧。
  跨上宝马,立即赶路。
  一路之上,澹台灭明都不敢和他提起云蕾,马行迅速,中午时分,经过唐古拉山南面峡谷愕罗族的聚居之地,十多天前,张丹枫曾与云蕾拜会守该族的酋长,草原上有些牧人还认识他,远远跟他招呼,张丹枫急忙快马加鞭,疾驰而过,累得澹台灭明赶了好一会子才赶得上。
  澹台灭明不知就里,笑道:“丹枫,你的人缘倒很好啊!”张丹枫在黯然不语。忽听得马嘶之声,那匹“照夜狮子马”突然放慢脚步,嘶呜相应。
  张丹枫举头一看,只见道旁一间破破烂烂的泥屋,屋子外边的枯树上,正系着云蕾那匹红马,原来正经过云蕾的家,云蕾因要扶持老父上山,乘马不便,所以将它留在家里。两匹马相对嘶鸣,四蹄跳跃,澹台灭明好生奇怪,笑道:
  “这是谁人所居?瞧不出这间破屋的主人倒养有一匹千里良驹。丹枫,怎么,怎么你的马儿..”正想说“怎么你的马儿倒好像与它是多年的老友似的?”
  忽见张丹枫面如灰土,眼中含泪欲滴,澹台灭明大为惊骇,急忙停口不语。
  只听得张丹枫长长叹了口气,仰天吟道:“那堪重过伤心地,黄叶西风总断肠。呀呀,马犹如此,人何以堪?”破屋内忽然传出人声,似是屋内的主人正要赶出来,张丹枫忽地重重一鞭,打在白马背上,这匹马相随张丹枫多年,未尝受过主人如此鞭打,立刻放开四蹄疾跑,势如奔雷逐电,把澹台灭明远远甩在后面。澹台灭明摇了摇头,叫道:“丹枫,你心里不痛快,何苦作贱畜生?”张丹枫痛哭失声,轻扶马背,这马一放开了脚步,哪收得住,片刻之间,跑出了十多里路,待得澹台灭明赶上来时,只见张丹枫已收了眼泪,停在一间道旁的酒肆门前。澹台灭明虽然见张丹枫的狂态,也为他今日的大夫常态而担心,停马问道:“丹枫,你怎么啦?”
  张丹枫大声道:“来来,咱们且在这里痛饮一场。”澹台灭明道:“咱们还要赶路。”张丹枫笑道:“有酒便当一醉,醉了正好赶路。澹台将军,你今日怎的这么不爽快?”不由分说,将澹台灭明拉入酒肆,叫道:“有马奶酒么?”马奶酒是蒙古最普通的贱价酒,洒肆主人翻起了一双白眼,道:
  “马奶酒有的是,你要多少,请先付钱。”张丹枫大声叫道:“打六七斤来。”
  啪的将一锭大银丢到酒柜上,道:“这是酒钱,都把给你,休得罗唆。俺不喜欢你白眼看人,你知道么?”酒肆主人吓了一跳,赶忙换了一副笑副,心中却道:“这小伙子原来是先在别处喝醉了。”
  这间小酒肆的马奶酒酿得又酸又涩,澹台灭明喝了两口就皱起眉头,只见张丹枫如长鲸吸川,一连尽了六七大碗,连连叫道:“好酒,好酒!”醉眼迷离中云蕾的影子不住晃。
  张丹枫记起初与云蕾缔交之时的情景,那时自己亦曾饮了一大葫芦的马奶酒,狂歌痛哭,披心相见。而今回首前尘,伊人己杳,禁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澹台灭明只喝了几口,眼看那六七斤酒都快要被张丹枫一人喝完。澹台灭明连连催道:“好啦,应该走啦。”张丹枫苦笑一声,放下酒盅,忽听得外面又有马嘶之声,有人叫道:“翠凤,你瞧,真是张丹枫的那匹照夜狮子马!”
  只见一男一女飞步入来,走在前面的是周山民,后面的是石翠凤。周山民道:“丹枫我找得你好苦,却想下到在这里相见。”石翠凤却“咦”了一声,惊诧说道:“丹枫,云蕾姐姐呢?她怎么不和你一道?”
  张丹枫摇摇晃晃,吟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你留不住她,我又怎能留得住她。呀,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石翠凤只道张丹枫拿她的旧事来开玩笑,取笑她以前误将云蕾当作男子,痴缠云蕾之事,双颊通红,啐了一口道:“人家有正经事找你,你却胡说八道!”
  张丹枫霍然一惊,酒意醒了几分,问道:“你们怎么到此地找我?”石翠凤笑道:“我们到了云蕾姐姐家中,见到云伯母了。你和云蕾姐姐是不是闹了别扭?伯母说你本来是和云蕾一同来找她的,后来却独自走了。她又说蕾姐姐前几天刚和她父亲出门,我还以为他们是找你呢。”张丹枫道:“怪不得我适才路过之时,好像听得里面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你们。”
  石翠凤道:“我们刚刚寻到,才坐得一会儿,就听得你那匹宝贝马儿的叫声,我们赶出来,你已经去得远了。我们急急追赶,赶到现在才追上你们。咦,说来我倒要问你了,你就算和云蕾姐姐闹了别扭,也不该如此无礼,怎么过其门而不入?云伯母多可怜,你也该去看看她。”
  张丹枫倏然变色,眼如定珠,垂首胸臆。石翠凤好生奇怪,道:“云蕾姐姐性情最为和顺,一定是你得罪了她,所以她才不理你。什么事儿,说给我听听,我替你向她赔罪。”格格地笑个不休。澹台灭明急忙插口道:“你先说正经事吧,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是谁告诉你云蕾的住址?”石翠凤笑个不休,道:“这不是正经事吗?”犹待取笑,忽见张丹枫面色惨白,久久不语,怔了一怔,急忙收口。
  周山民道:“明朝已派出使臣,就将到瓦刺来谈和了。”澹台灭明道:
  “这个我早已知道。”周山民道:“你猜使臣是谁?”张丹枫定了定神,忍不着问道:“是谁?”周山民道:“就是云蕾的哥哥!”张丹枫呆了一呆,想起云重素来对自己含有敌意,如今来,自己和云蕾的事情更绝望了。石翠凤道:“怎么,你不高兴吗?”张丹枫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云重做使臣,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丹枫说的倒非虚伪之语,而是出自肺腑。须知云重的爷爷当年出使瓦刺,牧马胡边,受尽折磨。而今中国由弱转强,由他的孙儿再来出使,这真是最痛快之事。何况云重一心为国,刚强能干,比他的爷爷犹胜几分,由他出使,可见于谦知人之明。张丹枫虽觉云重对自己的误会之深,甚是遗憾,但那是私事,故此听得云重出使,虽禁不住呆了一呆,却为国家深庆得人。
  周山民道:“云重经过雁门关之时,曾与我们相见,是他托我去向他的母亲报信,请她老人家到瓦刺京城相会的。想不到他的父亲还活着。伯母说,她等到云蕾回来时,再和他们父女一同上京。不必我陪了。”张丹枫听到“云蕾”二字,身躯微微颤抖,周山民瞧了他一眼,又道:“云重带了十八名御前侍卫做随从,另外还有几位女子随行。”澹台灭明奇道:“什么,还有娘儿们随行?”周山民笑道:“澹台将军,听说随行的就是你的妹子,芳名叫做澹台镜明的。”澹台灭明喜道:“哈,她也来了。想是我的堂叔,她的父亲洞庭庄主叫她来接我的,。”周山民道:“一点不错,恭喜你们,你们都可以回国了。”歇了一歇,又道:“那几个女子都是你们澹台村的人,是你的妹子叫她们同来作伴的。”澹台灭明心道:“镜明这小妞儿倒想得周到,想是不愿孤身与云重一起,以免贻人口实。呀,丹枫如此郁闷,若然将镜明许配与他,倒是两全其美。”正自遐思,只听得周山民又道:“他们是天朝的使节,一路有人接待,每天只能走五六十里。也许还要十多天才能到瓦刺京城呢。我倒是为他们担心。”张丹枫道:“怎么?”周山民道:“两国在战乱之后,到处都有黑道的人物崛起。云重虽然带了十八名御前待卫,也得提防发生意外。在雁门关内,有我们传下了绿林箭,可保无事。到了雁门关外,那就非我们之力所及了。”澹台灭明道:“这次是也先有心向明朝谈和,明朝的使若在瓦刺境内出事,他也难以下台。”周山民道:“话虽如此,但也先奸狡,中外咸知,心腹难测。何况瓦刺也在四分五裂之中,未必都听也先号令。瓦刺的绿林大盗那更不用说了。还是小心提防的好。我就是想和你们商量,要不要派几个得力的人去接他们?”
  张丹枫一直默默不语,听说至此,忽然叫道:“周大哥,石贤妹,我敬你们一碗酒!”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周山民、石翠凤愕然看他,只见张丹枫喝完之后,将碗一摔,哈哈笑道:“周大哥,我的小马快,先走一步了。
  你放心,我担保云大哥平安到达瓦刺京城!”飞身上马,那马一声长嘶,放开四蹄,立刻绝尘而去。澹台灭明的坐骑是蒙古最佳的马种,犹自赶它不上,周山民与石翠凤的马那就更不用说了。
  三日之后,张丹枫回到瓦刺京城,但见街道行人熙来攘往,纷纷扰扰,争购粮食。原来是他们闻得风声,生怕也先太师与阿刺知院开战,故此先把日常所需要的物品囤积起来。张丹枫心中叹道:“若然天下升平,永无战事,那可多好!”又想道:“战氛弥漫,战机紧迫,也先更要急于与中国谋和了。
  看来云重的运气要比他的爷爷好得多,这次他定可不辱使命,顺利缔和,井将他们的皇帝老儿接回去了。”回到家中,只见家人禀道:“少爷,你现在才回来,老爷日日都在盼望你呢。老爷这几日都躺在床上,不住地叫人出去探望,看你回来没有。”
  张丹枫吃了一惊,急忙赶往书房,只见父亲独自一人,坐在书桌旁边写字,听到人声,问道:“是谁?”张丹枫松了口气,应道:“是我。”爹,你没事么?”张宗周回过头来,道:“澹台将军呢?”张丹枫道:“他的马慢,大约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到家。
  听家人说,你老人家有点不舒服,是什么病,请的是哪位大夫?”张宗周道:“难得你这样挂念我。也没有什么,是老毛病,这半月来天气不好,落了十几天雨,前日才放晴,我的膝盖关节又作痛了。”张丹枫道:“为何不请大夫?”张宗周笑道:“我正要说给你听,你在石室中带回那几本彭和尚的札记,真是有用,原来其中还有医治关节疼痛的疗法,据书上说,就算手足跛了,也可以用柳枝接骨之法配以针灸治疗,将它医好呢。”彭和尚当年每到一处地方都写下随笔,其中有风土人情,有就着山川形势而谈到用兵的议论,有各地的见闻和收集的各种民间验方,林林总总,所记甚杂。留在石洞之中的本来是断简零篇,张丹枫拿了回来之后,加以整理,辑成专书,留在家中,给父亲阅览。如今听父亲说起,这才记得其中果然是有这一条,心中一动,问道:“爹爹,你试过没有?”张宗周站起来走了几步,又伸脚踢了几下,道:“我是昨天才试用他的疗法,叫人在脚板的穴道上刺了几针,果然今日便能走动了。”张丹枫道:“这样灵验,可真是了不得。这本书我可得再仔细地读一读。”张宗周道:“彭和尚是我们大周的国师,做守两个天子的师父,学究天人,当然是非同小可,你是应该仔细地读读。”在书案上抽出那本书,交与了张丹枫,叫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喝了口茶,笑道:“听说明朝的使者就要到来,我可放下心了,但不知来的是谁?若然能像当年的云靖,那就好了。”说着,说着,声调忽转苍凉,张丹枫知他是想起当年之事,心中内疚。这霎那间,云澄憔悴的颜容,云重倔强的形貌,云蕾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一在心头泛起,想道:“我爹爹虽然欲解前仇,但这冤仇却如何解得?”
  张宗周道:“丹枫,你想什么?”张丹枫勉强一笑,道:“没什么,我也在猜明朝的使臣是谁呢。”他起初本想把云重出使之事告知父亲,但转念一想,云澄父子对自己一家的怨愤如此之深,只怕将来难以相谅,若然如实告知父亲,他定更为伤心,更多自疚,故此忍住。
  两父子沉默一阵,张丹枫道:“爹,你的心意还没改么?”张宗周自是知他所指,苦笑道:“到明朝的使臣来后,你就跟他回国吧。但不准你作明朝的官。”张丹枫道:“爹爹你呢?”张宗周道:“我此生只有梦中回到江南了。唐词人韦庄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我是老亦不还乡,皆因怕断肠。丹枫,你休得再提!”张丹枫打了一个寒噤,感觉到父亲心如槁木,纵是春回大地,东风吹拂,也难以发芽,一低头,只见书桌上的一张词笺墨迹未干,那是陆游《沁园春》词的前几句:“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想是因为自己进来打断,所以没有写完。父亲心情如此衰飒,张丹枫不禁在心中叹了口气,欲说还休。
  这一晚张宗周断断续续地做了好几个梦,梦中游遍江南..天亮醒来,乡思更浓,悲思更甚。忽听得家人敲门报道:“澹台将军和少爷向大人请安。”
  张宗周立即披衣而起,走进书房,只见澹台灭明已在那里相候,张丹枫立在一边。张宗周道:“澹台将军,你回来了?丹枫真不懂事,就是他急着要回来见我,也不迟在这一日半日,他恃着马快,把你撇在后面,实是不该。”
  张丹枫心内一酸,心道:“爹呀,你哪知道我匆匆回来,就是为了的要再匆匆离去。”
  澹台灭明道:“启禀主公,公子想与我赶到南边,马上就走,特来向主公告辞。”张宗周吃了一惊,道:“什么?才回来了又要走?”澹台灭明道:
  “听说明朝的使臣已进入瓦刺,我们意欲前去接他。”张宗周道:“你认得明朝的使臣吗?”澹台灭明早得了张丹枫的嘱咐,摇了摇头道:“虽不认得,但上次公子回国,我随阿刺出使,都曾得到明朝于阁老于谦的招待,听说这位使臣是于谦亲自挑选的人,礼尚往来,我们似该前去接他,以免他在途中发生危险。”说话之时,只见张丹枫眼中隐有泪珠,澹台灭明知道小主人的心事,也正是为了小主人,这才第一次向主公说谎。澹台灭明看了张丹枫一眼,心中亦感辛酸难过。
  张宗周缓缓站起,手持斑白的胡须,叹了口气道:“我已老了,不能再为中国尽力,你们年轻,自有抱负,好吧,你们走吧!”张丹枫泪珠滚下,平时虽觉父亲与自己有所距离,但这一霎那,两父子却是心意相通。张丹枫抱了父亲一下,道:“爹爹,你自己珍重!”转身便走出书房。
  背后隐约听得父亲吟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张丹枫不敢回头,与澹台灭明急急走出大门,跨上马背便走。
  他们心急如焚,要赶往南边迎接明朝的使者。明朝的使者云重也是心急如焚,要赶到瓦刺京城会见他们。
  云重他们是新年的第二天离开北京,这时走了一个多月,已深入瓦刺国境。冬去春来,积雪初融,山野间已有了一点绿意,这日他们走过山岭绵亘的荒原,数十里不见人家,山头上只偶然见有几只兀鹰低飞觅食,山坡一片黄土,只偶而见有几枝稀稀疏疏的榆树,抽出新芽。澹台镜明叹道:“想不到蒙古地方荒凉如此,不说江南,即在北京,桃花也已开了。”有一个到过蒙古的随从笑道:“这地方还未算荒凉,到了北边,雪地冰天,那才荒凉呢。
  苏武牧羊的北海边,别说人烟,连鸟儿也见不着,渴了只能喝雪水,饿了就只有一味烤羊肉吃。”云重听他提起“苏武牧羊”,不禁想起爷爷,心中悲愤,黯然不语。澹台镜明温柔地望了他一眼,笑道:“这里还有一些野草和山涧,马儿可以歇息,我看咱们今夜只能在此地扎营了。”云重忙道:“对啦,反正今日不能走过这个荒原,明日再走吧。你初到蒙占,定是很不惯了。
  早点休息。”澹台镜明道:“也没什么,就是手脚长了冻疮,有点麻烦,慢慢也习惯了。”其实她对蒙古的气候还未习惯,对云重的脾气,却已慢慢习惯了。云重是个硬直的汉子,虽然没有张丹枫那一份风流潇洒,但对她却是体贴入微,关心之处,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云重选了一处背风的山助地方安下帐幕,与随从拾了一些枯枝生起火来,吃过晚餐之后,云重走进澹台镜明的帐幕陪她谈话解闷。澹台镜明忽道:
  “张丹枫与你的妹妹苦然是知道了咱们到来,不知多欢喜呢!山民哥哥前去报信,想来已见着他们了。咱们到了瓦刺,总有几天耽搁,才递国书,你看要不要先到张家去找他们?”云重“哼”了一声,道:“你到张家找谁?张丹枫或者会在家在等你,云蕾若住在张家,那就不是我的妹妹。”澹台镜明噗嗤一笑,小小指头戳了他一下,笑道:“你这个牛脾气几时才改?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值得如此耿耿于心?这次若不是亏了张丹枫,于阁老也不会知道瓦刺的内情,两国之间,也不会这样快便同意谈和,全亏了他,才有你这个议和的使者呢!”云重给她说得低下了头,想起张丹枫果然是一片丹心,为了中国,默然不语。但心中仍是不希望妹妹住在张家。澹台镜明又道:“这次到了瓦刺,你实在应该先见见丹枫,谢一谢他。”云重道:“于阁老有书信与他,我当然与他相见。只是我两家仇深如海,看在他这次为了大明江山奔波出力的份上,我可以不计前仇,但要我与他化敌为友,那可办不到!”
  澹台镜明微微一笑,竖起小指头又在他的额角戳了一下,道:“亏你是大丈夫,气量如此狭小,还不及我等女流之辈,我们与你的朱家天子也是世仇,我们守了几代的珍宝,结果还不是都拿了出来献给朝廷。张丹枫若是记仇,他也不会设谋划策,要于阁老去接皇帝老儿回来了。”澹台镜明心直口快,侃侃而谈。云重心头一震,思潮动荡,心道:“难道我就不如张丹枫?”
  这霎那间,羊皮血书的阴影又遮上来,云重心绪紊乱,苦恼非常,低下头只顾把烤熟的羊腿撕开来吃。
  澹台镜明正欲再说,忽见云重伏在地下,面色大异,澹台镜明奇道:“你做什么?”云重一跃而起,道:“有大队的军马向这边来!”话犹未了,只听得呜呜的号角之声,接着是尖锐的羽箭破空之声,掠过帐篷。侍卫进来报道:“前哨发现有一队人马,向咱们这里散开,四面包围,黑夜之中,不知人数多少,也不见旗帜番号。请云大人下令如何对付!”云重道:“荒山野谷,来的定然是劫营的强盗,你们十八人离开帐幕,两个一组,各自掩蔽,一见人影,立刻用就弓箭射他。”侍卫应命而去。澹台镜明道:“你呢?”
  云重道:“你们都到我的帐幕中。”澹台镜明道:“你不出去吗?”云重道:
  “我手侍使节,身怀国书,帐幕中有致送瓦刺国群在的礼物,如何能擅离此地。你所带的几位女兵,在黑夜之中也不便外出御敌,不如与我一同镇守帐中,谅这些山野草贼,也没有什么能耐。”澹台镜明听了,心中暗暗感激,云重说的要保护帐中的朝廷礼物固是实情,但还有一个原因他未明言,而澹台镜明自己知道的却正是为了她们。一者怕澹台镜明的女兵在外面走散,被贼人掠去玷辱;二者是澹台镜明这几日冻疮发作得很厉害,手脚关节也隐隐作痛,行动不很利落,故此云重要她留在帐中,祸福与共。
  布置方竣,贼人已大举袭来,只听得外面流矢嗤嗤之声,不绝于耳,接着是一片冲杀的声音,四处响起了金铁交鸣之声,接着是呼号奔跑之声。云重笑道:“这些贼人尝到厉害了。”云重伏地听声的本领甚是高明,听外面的声音,已知是贼人受了挫折。
  云重正在与女兵说笑,忽听得“嗤”的一声,一篷蓝火,在帐幕外面烧燃起来。云重叫道:“不好!”急忙出去扑火,帐幕一揭,外面骤的一股劲风刮进,四五个蒙面人一同闯了进来。这几个人借蛇焰箭的响声作为掩护,居然教云重不能事前发觉,轻身的功夫,确是不同凡俗。
  这几个蒙面人身手矫捷,一冲进来,立刻向云重施展杀手,云重大喝一声,反手一掌,将一个蒙面人打得飞出帐外。
  云重的大力金刚掌左右开弓,左掌一发,右掌继出,忽然一掌打空,正面的那个蒙面人十指一屈,搂头便抓,竟是大力鹰爪的功夫。云重吞胸吸腹,左掌一收,往里一切,那人“噫”了一声,沉掌一截,在帐幕的牛油烛光之下,只见这人的手掌幻成暗紫的颜色,云重吃了一惊,一个飞身旋步,腾的一脚将侧面一个蒙面人踢了一个筋斗,避开了那一抓之势,这时澹台镜明也已拔出佩剑,与另外那几个蒙面人混战。
  云重叫道:“提防他们的爪子,狗爪子有毒!”正面的那个蒙面人似乎是个老者,嘿嘿冷笑,与另一个使锯齿刀的家伙,夹攻云重。云重边打边瞧,只见澹台镜明与那两个蒙面人也斗得正烈,其中一个身材好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一般,甚为了得,所用的也是赤砂掌夹以鹰爪功,但掌法怪异,似乎比面前这个老者还胜几分。澹台镜明使开家传的南岳剑法,轻灵沉稳,兼而有之,也尽抵挡得住,只是她行动不大方例,跳跃之际,微显呆滞。那两个蒙面人迅即看出了她弱点所在,双掌一刀,专攻下盘,战到分际,那个蒙面人突然使了一记怪招,掌系面门,澹台镜明横剑一封,他突然向地下一倒,双掌一伸,就拿澹台镜明的纤足。澹台镜明飞脚便踢,被他抓着左足足跟,猛地一送,澹台镜明凌空飞起,说时迟,那时快,他的同伴手舞单刀,摸出飞索,向前一抖,立刻上前,意欲生擒。
  云重这一惊非同小可,奋起神力,大喝一声,呼的一掌扫去,不惜与那蒙面老者的毒掌硬碰。这一掌有开山劈石之势,若然硬碰,云重最多中毒,那老者的手臂非折断不可,那老者不敢硬接,退后一闪,另一个蒙面人的锯齿刀刚到,被云重左手抓着刀柄,硬拖过来,右掌一劈,立刻将他劈得头颅碎裂。
  两边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云重摆脱了那两个蒙面人,正欲奔前,忽听得惨叫一声。原来澹台镜明虽因冻疮发作,关节作痛,轻功受了影响,但根底还在,她被那个蒙面人抓着足根一送,就借这一送之势,一触帐顶,立刻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凌空下刺。这一剑有如鹰隼俯啄,又狠又准,使单刀的蒙面人竟被她一剑刺穿了咽喉。飞索抛出,也刚好绊在她的身上。
  施暗算的那个蒙面人刚刚站起,云重的掌势已如排山倒海般地攻来,那蒙面人哪里敢接,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那蒙面老者急忙在后夹攻,掌挟腥风,硬抓云重的肩人,云重呼的一掌,正要得手,忽觉肩头微痛,迫得缩肩沉肘,掌锋一偏,虽是仍然打中那个蒙面人,但掌力已卸了一半。但饶是如此,那蒙面人也几乎爬不起来。
  云重跃出两步,无暇追击那个被自己打伤的蒙面人,先来察看澹台镜明。
  那蒙面老者“哼”了一声,抓起那个受伤的同伴,立刻冲出帐幕。
  澹台镜明已自行解了绳索,笑盈盈地站了起来,笑道:“好险!”云重道:“没什么吗?”澹台镜明道:“没什么。”云重眉头一皱,道:“你把靴于脱了,嗯,将袜子也脱了,让我看看你的脚板。”澹台镜明面上一红,道:“干什么?”云重道:“前次我在太湖山庄,受了红发妖龙的毒掌所伤,是你服侍我,现在该轮到我来服侍你了。”澹台镜明道:“我隔着靴袜,被他抓了一下,就受伤了么?”意颇不信,脱开靴袜一看,只见脚板上果然有金钱般大小的红印。云重道:“好厉害。幸好有靴袜隔着。”拿起澹台镜明的佩剑,在红印周围划了一个圆圈,将毒血挤出,敷上了行军所用的消毒散,道:“你且歇歇,明儿看伤势如何,再替你治。”云重说得甚似轻描淡写,其实心中却是焦急非常。他用的不是对症的解药,虽然毒血已经挤也,这药也有消毒之功,但到底放心不下,生怕残留的毒气,会在里面作怪,虽不致死,也可能令她足跛残废。
  澹台镜明却似毫不在乎,眉眼盈盈,芳心正自无限欣慰。云重的小心服侍,关切之情,溢于辞表,澹台镜明大为感动,禁不住心中想道:“比起张丹枫来,他虽然稍为粗鲁。但对我的一片真诚,却也不在张丹枫对云蕾之下。”
  笑对云重说道:“你不要只顾我,你也被那蒙面老贼抓了一下呢。”云重道:
  “我穿有护身的锁子黄金甲,不妨事的。”将战袍脱下了一看,只见护身甲也被抓裂了一处,幸而未伤皮肉。澹台镜明咋舌道:“这蒙面人好厉害,功力比暗算我的这个高得多。”
  谈话之间,女兵已把被蛇焰箭引起的小火头扑灭,过了片刻,只听得厮杀之声渐渐静止,只有在空中呼啸的羽箭之声,还在此起彼落。卫十进来报道:“托云大人的洪福,贼人已经退了。”云重道:“都退了吗?”卫土道:
  “他们似乎是扼守着四面的高地,只向我们放箭,却不冲过来了。”云重道:
  “他们强攻不逞,想是要困毙我们,你们仍要小心,不可松懈。有人受伤没有?”卫士道:“只有两人受了箭伤,一人受了刀伤,都不严重。”云重道:
  “将他们扶进帐来,叫女兵替他们包裹伤口。”云重所带的十八个侍从,都是御前的一二等侍卫,个个武功高强,一可当百,所以比对之下,损失甚微。
  女兵们手忙脚乱,刚刚替三个受伤的战士扎好伤口,只听得卫士又进来报道:“贼兵在山头上烧起火堆,黑烟冲天,不知何故?”话犹未了,又听得外面尖锐的号角之声响了起来。
  号角急响,但却并无贼人冲来。云重道:“不好,他们点燃烽火,吹起号角,定是招集援兵,只怕拂晓之前,还有一场恶斗。”叫随从们仍按以前的战斗部署,两人一组,散在帐幕四边。
  贼兵的号角响了一阵又停下了,只有火烟随风飘来,外边一片寂静:云重上前仔细察视澹台镜明,问道:“好一点么?”澹台镜明道:“舒服多了。”
  秀眉一竖,忽道:“我看这些贼兵,不是普通的强盗。”云重道:“怎么?”
  澹台镜明道:“若然是志在偷营劫物的普通强盗,他们也不必蒙着面孔了。”
  云重道:“你以为是蒙古兵么?休说也先不敢如此胆大妄为,那三个被我们打死的蒙面人,我已叫人检查过了,都是汉人。”澹台镜明道:“那他们为何要蒙着面孔?蒙古境内,又怎会有这许多汉入强盗?”云重眉间一皱,忽他说道:“他们是怕被我们认得,用毒手伤你的那个蒙面人身形好熟,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似的。”澹台镜明道:“你再想一想。”云重道:“哦,我记起了,那是我在校场比武,夺武状元之时,所见过的。只是那时来比武的举子甚多,我又没有和他交手,却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歇了一歇,云重叹息道:“可惜刚才没有将他擒着。”刚刚说到此处“帐篷忽然如受重物所压,凹陷下来,云重大惊跃起。只见帐篷陡地裂开一个大洞,一个人丢了下来,正是那个伤了澹台镜明的蒙面家伙。云重叫道:“哪位高人与我相戏?”忽见从裂口处又跃进一人,哈哈笑道:“我替你将恶贼擒来,怎说相戏?”澹台镜明喜极而呼,原来来的竟是张丹枫!
  云重睁大了眼,做声不得,心道:“张丹枫端的神出鬼没,不可思议。”
  张丹枫道:“你将他的面具拉下一看。”那蒙面人似乎是被张丹枫点了穴道,摔倒地上,动弹不得。云重拉下他的面具,原来却是沙无忌。云重记得他在校场比武之时被铁肩金猿的师侄陆展鹏打下擂台的,当时只以为他是一个普通的举子,却料不到他是纵横两国边境的大贼。
  云重怒气冲冲,道:“张兄,你把他穴道解开,待我审问他。”张丹枫一笑,道:“他们已来了援兵,还有高手相助,就要再来进攻,哪有时间容你细细审问?”澹台镜明知道张丹枫智计多端,沙无忌又是他所擒来,必知底细,立刻说道:“张大哥,咱们人少,只恐不耐久战。还要请你设法。”
  张丹枫道:“云兄,那就请恕我毛遂自荐,借箸代筹了。”云重此时对张丹枫亦是甚为佩服,道:“请你施令便是。”
  张丹枫道:“立刻撤走!”云重道:“黑夜之中,不知敌人虚实,又有妇女,撤走岂不更为危险?”澹台镜明微微笑道:“张大哥必有高见。”云重默不作声。张丹枫道:“你将要交与瓦刺的礼物,都放在一匹马上。叫其他的人都弃了马匹,随我冲出,保你毫无伤损,而且可立大功。”
  云重半信半疑,瞧了澹台镜明一眼,澹台镜明道:“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能走路。”一跃而起。张丹枫道:“原来是澹台妹子受了伤么?既能走动,便走无妨,过一个时辰,我替你治。”叫女兵选了一匹好马,将厚绒包着马蹄,把要带的东西都放在马背上。云重也叫侍卫出去传令,一个传递,不一会,十八名随从都集中起来,卷起帐篷,背起伤者,悄悄地随着张丹枫撤走。
  临走之时,张丹枫叫他们在每匹马的屁股上都插上一刀,那些马负痛狂嘶,齐向敌人的阵地冲去,威势极是吓人,黑夜之中,敌人只以为他们反攻偷袭,慌忙迎敌。张丹枫趁着敌人混乱之时,已带着众人蹑手蹑脚地排成一条散兵线从西边的一条小路冲出。
  每个人都有轻功的底子、马蹄包上厚绒,走路也无声音,又是在混乱之中,敌人竟没发觉。走了一阵,云重奇道:“这条路怎么没有敌人把守?”
  张丹枫笑道:“这条路没有出口,是个绝地,有十来个哨兵给我结果了。小心,下面一段路越来越险了。”两旁山石嶙峋,荆棘遮道,张丹枫手挥宝剑,牵着马儿,领先开道,众侍从都是一身武功,披荆斩棘,不一刻就到了外面。
  月黑风高,只有几点疏星,黑黝黝的看不清外面的地形,但觉得外面是一大片宽阔的草地,似乎是两山之间的峡谷。
  云重嘘了口气,道:“冲是冲出去了,但纵马之计,只能骗过一时,前面有大山挡路,黑夜之中如何越过?终须给他们发觉。”张丹枫笑道:“我正要引他们到此地来。”指挥众人抢上高地埋伏。过了一刻,只见火光蜿蜒,有如长龙,果然是贼兵发现,追踪前来。张丹枫待敌人踏人草地,忽地哈哈大笑,笑声一发,四面山鸣谷应,黑夜之中,敌人不知道他们躲在何方,四处乱扑,骤然间,忽听得呼号救命之声四起。张丹枫喝道:“将石头滚下,打这些王八羔子!”山上多的是磨盘大的岩石,寻常人数人推之不动,云重的侍从却个个都有数百斤气力,一声令下,大石纷纷向山下滚去。火把光中,只见贼兵在草地上挣扎乱滚,十之八九都好像矮了一截似的,站不起来。乱石一滚,压在身上,更是惨不忍睹。
  云重仔细看时,只见草地上泥浆有如沸了的水一般,层层涌起。原来下面竟是一个大沼泽,上面覆着绿萍,黑夜望去就像一大片毛茸茸的草地。贼人陷在沼泽之中,已是难于挣扎出来,给石头滚中的更是断手折足,立遭没顶。云重大吃一惊,原来他们刚才竟是从沼泽边缘通过,要不是张丹枫熟识地形,黑夜之中,定然失足。
  澹台镜明道:“饶了他们吧。”张丹枫下令停止滚石,却对云重笑道:
  “喽兵呵恕,首恶难饶。我和你去捉他们一两个人。澹台妹子,你在这里稍待片刻。”
  张丹枫带云重从山坡绕出,这时从沼泽中挣扎得脱的贼兵已是溃不成军,纷纷逃走。张、云二人悄悄掩出,只见适才那蒙面老汉和另一个蒙面人殿后,一路吆喝,要乱军聚合。张丹枫与云重陡地跳出,张丹枫向那蒙面老者一剑刺去,疾若飘风,那老者向旁一闪,呼的一掌横扫,岂知张丹枫身法比他更快,似是早已料定他的退路,剑锋一偏,恰恰刺中他的肩头,那老者一掌劈空,早已失了重心,又中了一剑,立刻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张丹枫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像麻鹰捉兔一样将他提起。云重扑向那蒙面人,反手一掌也正打着,却听得声如败革,那人晃了一下,竟未跌倒,原来他里面穿有护身的犀牛皮套。云重一掌将他的皮套震裂,左右开弓,第二掌跟着连环疾扫,那人哼了一声,骈指向云重腰间一戳,迅即反身一脚,脚尖上挑云重的手腕。这两招用得狠疾非常,竟是西藏天龙派的上乘武功,那一戳一踢本不稀奇,但连接而用,却教人非闪避不可,云重只得撤掌防身,那人溜滑之极,立刻逃跑。
  枫擒了那个蒙面老者,转过身来对个正着,那人猛发一拳,张丹枫将蒙面老者往前一挡,一个闪身,左手一扬,只听得那蒙面老者杀猪般地喊将起来,中间杂有尖锐的叫声,却是那逃走的蒙面人所发。张丹枫哈哈大笑,看那蒙面老者,却已经被同伴的拳头打得晕死去了。
  云重指着那逃人的背影道:“这人的武功最强,只稍逊于我辈,在今晚来暗袭的敌中,以他最为高明了。张兄何故放他逃走?”张丹枫笑道:“当捉便捉,当放便放,这个人嘛,还是放他逃走的好。”云重觉他故弄玄虚,颇为不悦,但又怕他另有神机妙算,只有不再诘问。
  两人回转原来的地方,还未到一顿饭的时刻。澹台镜明赞道:“好快!
  关公杯酒斩华雄亦不过如斯!”张丹枫道:“好啦,今夜没事了,他们可以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啦。至于你我,可还有些未了之事,云兄,现在是该你升堂审问了。”叫众人搭起帐篷,各自歇息,他和云重、澹台镜明三人却用冷水喷醒那个蒙面老汉,扛进帐幕。
  张丹枫早料到是谁,拉下面具一看,果然是沙无忌的父亲沙涛。张丹枫冷笑道:“你叛友求荣,通番卖国,百死不足以蔽其辜,今夜之事,幸早在我的意料之中,否则两国之间,岂不是又给你搅起一场战事?”云重也喝道:
  “大明的使者与你何冤何仇,你何故要将我们杀害?’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有你苦吃。”沙涛叫道:“我完全无意将你们杀害,更非想挑起两国干戈。”
  云重道:“那你为何带领喽兵,前来愉袭?”沙涛道:“这,这..”讷讷不敢出口。张丹枫冷笑一声,道:“你说不说?”骈起双指,向沙涛胁下一戳,沙涛顿感有如千百银针刺体,痛苦难当,道:“你饶了我吧,我说,我说。”张丹枫向他的相应穴道一拍,解了这独门点穴的功夫,道:“若有半字虚言,再叫你挨我一指。”沙涛道:“都是也先指使我的。”云重吃了一惊,道:“胡说。”沙涛道:“也先本意叫我们将你掳去,然后再由他派兵救回。伪作是官军打贼,这样你便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由你不对他感恩戴德。”云重一时之间尚想不通,张丹枫笑道:“这计策好毒,真是一石三鸟之计。第一是先折你天朝使者的威风,叫你扫尽颜面。”澹台镜明道:“他将你救回,你落在他的手中,等于是俘虏的身份,说话也不响啦。”张丹枫道:“这样,在缔和之时,他便可占尽便宜,提出屈辱的条件,你在他的掌握之中,硬也硬不起来啦。当然,这都是他的一厢情愿。”云重仔细一想,自叹脑筋迟钝,不及张丹枫和澹台镜明的心思灵敏。
  张丹枫道:“也先派来的官兵,和你们在什么地方相约碰头?”沙涛道:
  “就在前山山口。张丹枫笑道:“果然你并无虚言,好,饶你不死。”在他身上拍了两下,将他的琵琶骨震碎,把他的气力全都破去,叫他终身残废,纵有毒掌,也不能运用伤人。又将沙无忌提来,也依法炮制,将他们二人推出帐外,叫他们自己觅路逃生。
  云重道:“明儿如何应付瓦刺的官兵?”张丹枫笑道:“你先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神,自能应付。总之你绝不会丢脸便是。”澹台镜明道:“张大哥神机妙算,真是人所不及,怎么事事都像在你的意料之中?你难道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云重也有许多疑惑,想请张丹枫解释,张丹枫一笑摆手道: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