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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 女帝奇英传

_6 梁羽生(当代)
的功力虽然远不及武玄霜,但在场的好手,大都去参加围攻武玄霜,剩下来的不过是些
二三流的角色,这些人那里识得厉害,一涌而上,明珠如意这两个小丫头格格一笑,叫
道:“谨领小姐吩咐,若是不成,小姐,你再来帮忙。”笑声中两条红绸盘旋飞舞,矢
娇如龙,山东饮马川杨寨主的一柄厚背斫山刀首先被明珠的红绸卷走,这柄斫山刀重达
四十八斤,被她一卷掷出,听在一块石头上,登时将石头劈开为二,接着长枪、大戟、
铁拐、金鞭、钢刀、铜锏之类的兵器,纷纷被红绸卷走,各种兵器满空乱飞,有几个来
不及闪避的竟给自己人的兵器误伤,群雄阵势登时大乱!
  武玄霜纵声长笑,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迫得围攻她的几个好手放宽圈子,倏
地飞身掠出,展开极迅疾的身法,挥绸舞剑,痛下杀手,遇有那两个小丫头难以应付的
人,她就突如其来的轻轻一剑,剑尖一划,必然将对方的虎口划开,那两个丫头趁势卷
走他的兵器,当真是势如破竹,片刻之间将群雄杀得落花流水,兵器撤满一地!
  有几个一流高手,例如白马观主黄鹤道人,归云庄主农家逸等格于身价,始终不肯
参加围攻,见此情形,面面相觑,摇头叹道:“如此英雄大会,当真是笑话一场,咱们
还在这儿做甚?
  难道我好意思去跟别人的丫环较量吗?”白马观主和他的帅弟首先离场,接着有好
几个一流高手也跟着飘然而走,这一来形势更乱。
  激战中龙三先生奋身而上,左手虎头钩锁拿明珠的手腕,右手镔铁拐横扫如意的柳
腰,这两招用了全力,威猛之极,但却被武玄霜抢快一步,红绸一展,将他的虎头钩镔
铁拐全都卷去,长剑一展,“嚓”的一声,将他的肩头刺了个透明窟窿,连琵琶骨也挑
断了,冷冷笑道:“你是烦头的人,好吧,我叫你在十年之内,不能恢复武功。”
  群雄见此威势,无不胆寒,忽听得一声大喝,只见谷神翁髯眉怒张,飞身一跃,落
在场心!
  武玄霸笑道:“到底把老盟主请出来了,哈哈,小女子何幸得以遍会天下英雄,这
一仗可真有意思。”谷神翁神威凛凛,大声喝道:“你们都给我退下!”双眸炯恫,迎
着武玄霜的目光,冷冷问道:“你是何人门下,父母是谁?”武玄霜“噗嗤”一笑,说
道:“你又不是想让位给我,何须查根问底?我可没有别人那么高贵的身份,”语气暗
讽谷神翁扶助李逸做盟主的事。谷神翁“哼”了一声,面色一沉,道:“你不说也罢,
咱们就公公道道的较量一场,你若胜得了我,江湖道上,从此就再也没有我谷神翁这号
人物。你若输了呢,姑娘,那么对你不起,我也要废掉你的武功!”原来谷神翁见她武
功如此高强,想来想去,猜不出她是何人门下,但却深知那必定是极难惹的人物,故此
想先杏问清楚。
  武玄霜一听,知道他的意思,微微笑道:“好极,好极!我正想请教闻名天下的蹑
云剑法。你放心吧,有多少本领尽管施展便是。我绝不会请师长为我报仇。请拔剑!”
谷神翁冷笑道:
  “你赢得了我这双肉掌,我再用剑也还不迟!”
  武玄霜道:“既然老盟主定要伸量我,那就请恕我不客气了!”红绸一展,疾卷而
来,谷神翁有意卖弄,五指并拢,待那红绸卷到,蓦然一划,只听得声如裂帛,绸带的
一端,被撕成五条,可是谷神翁的手腕也被拂了一下,亦自感到一阵酸麻。
  武玄霜赞道:“好一个金钢指的功夫!”红绸翻卷之下蓦地青光一闪,一招“玉女
穿针”,便朝谷神翁肩后的“风府穴”刺到,两人本是对面面立,武玄霜一下子便绕到
谷神翁背后,身法剑法,端的是快得惊人。那知谷神翁的蹑云步法更为超妙,武玄霜剑
光一闪,他已移步换形,反了一拳,骨节格格作响,手臂突然暴长半尺,竟然从武玄霜
意想不到的方位击来。武玄霜机怜之极,一剑溯空,剑招立变,俨如蜻蜓掠水,燕子穿
云,竟在间不容发之际,从谷神翁右侧窜出,身随剑走,剑随身转,瞬息之间,便接连
攻了三招。谷神翁见自己这突然啮的通臂神拳,竟然也给她避过,心中亦自佩服。
  激战中武玄霜忽地叫道:“明珠、如意,我可没有叫你们住手呀,你们呆在这里做
甚么?”原来场上群雄与及那两个小丫头,都给他们这场比武吸引住了,不自觉的都停
下手米。这时给武玄霜一言提醒,那两个小丫头浑动红绸,侍得群雄惊觉之时,早又有
几条兵刃被她们卷走了。
  酣战之中却有一个人黯然神伤,悄悄的从人堆中觅隙穿过,似乎这场大战与他无关
似的。这个人竟是被推举为新盟主的李逸!
  李逸初来之时是豪气干云,雄心勃勃,此际却是精神颓丧壮志冰消。心中想道:
“集天下‘英雄’之力,纵然打败了几个女子,又有什么意思呢?”再一想到今日来参
加“英雄会”的,大半是为了功名利禄而来,还有一些则是滥芋充数,被龙三这一伙人
临时拉来,以壮声势的角色。真正的英雄豪杰,那是少之又少!有限的几个高人,如归
云庄主、白马观主等人又已飘然而走,只剩下一个谷神翁在支撑场面,肉己心目中轰轰
烈烈的“英雄人会”,竟变成了笑话一场,默念,“伤心宇内英豪,尽归新主;忍见天
京神器,竟属他家,”这两句话,缅怀王室光荣,惆帐“义旗”难举,不禁黯然神伤,
遂也俏悄走了。
  这时场中混战正酣,群雄被那两个丫头打得昏头昏脑,大家都在凝神应付,竟没留
意到他们的新盟主出走。李逸的本领比起武玄霜的丫环自然是高明得多,但一来他已心
灰意冷,二来他也不肯贬低身份去和武玄霜的丫环较量,因此只以轻灵的身法,避开了
红绸的翻卷,刀枪的突击,在人丛中觅隙穿过,刚刚穿出混战的核心,忽听得武玄霜一
声长笑,谷神翁怒声喝道:“好呀,你今日迫得老夫用剑,可莫怪我再不留情!”
  原来谷神翁和武玄霜恶战了数十回合,谷神翁功力虽然较高,但到底是上年纪的人,
稍输灵敏,武玄霜又溜滑之极,随机应变,每每在极凶极险之际,以巧招避过,谷神翁
身怀一样绝技:通臂拳、金钢指和蹑云剑,而今舍剑不用,但凭拳指两大绝技,竟是奈
何不了敌人。谷神翁这十年来从没有用过剑,刚才又有话在先,虽然明知若不用剑,就
克制不了这少女,却也不便拔剑。久战不下,心中焦躁,突然施用险招,不顾自身,左
了一拳,右指一划,同时施展通臂拳金钢指两样功夫,眼见武玄霜闪避不了,势将两败
俱伤,却忽听得武玄霜哎哟一声,青剑红绸同时抛出,武玄霜这一怪招大出谷神翁意外,
左手手腕竟给红绸重重束着:谷神翁运起神功,大喝一声,右指一弹,弹开了武玄霜的
青钢剑,左臂一振,束腕的红绸裂成片片,武玄霜飞身一纵,接过了空中飞来的长剑,
娇声笑道:“承让一招,但我的红绸被你裂成碎片,姑且算你扯平了吧。”谷神翁勃然
大怒,这时他才刚刚拔出剑米。
  李逸见谷神翁竟要放剑,谣了摇头,不欲再观,疾向前走。
  走出草坪,刚欲登山,忽见前面的一块大石,石缝中十幅红绸飘出,李逸怔了一怔,
叫道,“谁在里面?”叫声未停,匕官婉儿一跃而出,叫道:“李逸哥哥,是我,是我!”
  这一刹那,李逸几乎疑心是在梦中,自从那一次巴州夜变,两人分乎以来,李逸无
时无刻不在为上官婉儿提心吊胆。原来那天晚上,李逸先到已州,得到龙三先生的通知,
叫他到城外一个秘密的地方,去会见谷神翁,商谈峨嵋金顶英雄大会之事。
  李逸不便告诉上宫婉儿,故此等到上官婉儿也在他那一问客店投宿之后,他留下一
个“有事外出”的便条,便匆匆走了。哪知废太子李贤当晚便被刺杀,而且恶行者与毒
观音参与其事,李逸事后得知,深怕上官婉儿也被卷入漩涡,遭了恶行音与毒观音的毒
手,每一念及,深深自疚,觉得自己虽然有紧要的事情,也不该抛下她一人独在已州。
  这个多月来,李逸当真是魂梦不安,却不想突然在这个地方,这个场合,竟然见着
了上官婉儿。李逸呆了一呆,“婉儿”两字还未曾叫出,忽有一人疾如奔马,蓦地跑来,
伸出钵大的拳头,向上官婉儿便是拦腰一击!
  这个人乃是雄巨鼎。他那里知道上官婉儿与李逸情同兄妹,他突然见到上官婉儿从
石笋缝中窜出,只道她也是武玄霜预先埋伏的丫头。他对李逸忠心耿耿,生怕上官婉儿
会袭击李逸,故此先发制人!
  李逸急忙喝道:“住手!”哪里还来得及?只见雄巨鼎的拳头已堪堪打到上官婉儿
身上,李逸飞身扑救,就在这一刹那,忽见红绸一闪,一个少女怒声斥道:“谁敢害我
小姐的朋友?”红绸一翻一卷,登时把雄巨鼎水牛般粗壮的身躯卷了起来,摔出数丈开
外,可是上官婉儿也被雄巨鼎打晕了。
  这个少女乃是武玄霜的丫头如意,她比李逸先一步赶到,摔倒了雄巨鼎,立刻回身
来斗李逸,怒声骂道:“好不要脸的什么英雄盟主,为什么欺负一个不懂武功的小姑娘。”
李逸哪有时间分辩,刚刚闪开了那丫头头的几招杀手,场中群雄已有若干人发现了李逸,
纷纷跑来,李逸叫道:“谁都不许伤害地上的这个少女!多谢你们拥戴,我却没有面目
做你们的盟主了!”飞身一掠,从如意头上疾飞而过,直上峰巅,如意和追来的诸人都
大感意外,但见李逃的背影,倏忽之间,已消失在密林茂草之中,如意记起了小姐的吩
咐,一个转身,挥动红绸,义来卷群雄的兵器,将他们迫得步步后退,远远地离开了晕
倒的上官婉儿。
  李逸登上了高峰,向下俯视,但见场中激战正酬,谷神翁和武玄霜的两柄长剑矢矫
如龙,剑光纠结,剑气弥漫,正自斗得难分难解。李逸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本想一走
了之,但却仍然还是停下了脚步。
  这时谷伸翁和武玄霜已斗到百招以上,双方剑法有如暴风骤雨,越来越紧。谷神翁
以拳、剑、指三绝伎称霸武林,尤其在剑法上更有独特的造诣,他所创的剑法名叫“蹑
云剑法”,当真是移步换形,动剑变招,追风蹑云,极得轻灵翔动之妙。但武玄霜的身
法展开。亦是翩如惊鸿,矫若游龙,剑势有如抽丝剥茧,绵绵不断。虽然略处下风,仍
然抵挡得住。
  谷神翁是武林盟主的身份,这十年来,不论与谁对手,已不屑使用兵器,如今是做
了盟主之后,第一次用剑,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竟然久战不下,深感面
上无光,心头动怒,力透剑尖,一记绝招杀出,武玄霜横剑一封,但听得剑尖上“嗡嗡”
一阵啸声,两枝剑都给对方荡了开去,不过武玄霜的剑上却多添了一处缺口,武玄霜吃
了一惊,心道:“这老匹夫的功力果然是远胜于我!
  武玄霜固然力惊,但谷神翁的惊诧,亦不在她之下。他本以为这一下定能将武玄霜
的长剑震飞,那知还是给她挡住了,两人催紧剑法,又个了十余廿招,武玄霜机灵之极,
剑势虚多实少,一沾即走,瞬即百变,避免和谷神翁硬打硬拼,这样游斗的结果,虽然
仍是谷神翁占上风,但看这情形,谷伸翁亦自心知,非斗到一千招之外,只怕难分胜败。
  激战中忽然听得导声曳空,仿若尤吟虎啸,谷伸翁心头一凛,但听得有人哈哈笑道:
“谷老弟,十年未见,你的剑法进境如何?小兄来看你了。”声到人到,场上群雄,骇
然注目,只见来的人一袭青巾,身上的一件青色长衫,脸上也透出一层青气,不知怎的,
一见之下,就令人觉碍惴惴不安,而且,这人的相貌看来还未到五十年纪,劾下有几根
长髯,状如落拓不羁的名士,论相貌,似比谷神翁年轻得多,但他却叫谷神翁做“老弟!”
  群雄注目之下,只见谷禅翁的面色白里透红,剑招渐见凌乱,那青衣人看了片刻,
摇了摇头,朗声吟道:“神翁自负蹑云剑,金顶争雄得胜无?只怕虚名真误你,平添笑
话落江湖!”
  谷种翁面色越发涨红,原来这人名叫符不疑,乃是武林中的一个隐士,行事颇为怪
诞,谷神翁和他以前甚有交情,只为一次他讥评谷神翁的剑法,谷神翁和他吵了起来,
两人不欢而散。一别十多年,不料而今,他也突然来到了峨嵋金顶,又恰恰碰到了谷神
翁和武玄霜比剑,因此一到场便作打油诗来嘲笑他。
  谷神翁被符不疑嘲笑得面红耳赤,高手比斗,那容分心,只听得嚓的一声,青光闪
处,武玄霜一剑从他头顶削过,谷神翁霍地个一个凤点头,堪堪避开,只差半寸,险些
就要给她削去一层头皮,符不疑又大笑喝道:“险些送掉老头皮,如今低首拜娥眉!”
武玄霜接着笑道:“盟主雄风随逝水,笑煞天山符不疑。”
  场上群豪对符不疑是久闻其名,却不认识其人,而今一听,这个怪客竟然是符不疑,
都不禁大吃一惊。谷神翁也暗暗嘀咕,心中想道,“原未他们是相识的。这个女娃子敢
直呼其名,胆量不小。她的师父究竟是谁呢?”心中不宁,剑法更乱,他本来是胜武玄
霜一筹,这时却反而给武玄霜迫得步步后退。符不疑人笑道:“谷老弟,你这场比剑早
已输了,还比什么?不如咱们哥儿俩去喝杯酒吧!”
  谷神翁见邀来的几个高手都己飘然而走,连新盟主李逸亦不知去向,一想这场比剑
还有什么意思,当下心灰意冷,格什了武玄霜的一剑,立刻跳出圈子,飞奔下山。符不
疑叫道:“喂,等等我呀!哈,你不肯等我?好,咱们就接着比一场轻功!”嘻嘻哈哈,
追谷神翁去了。这两人轻功高绝,符不疑的笑声还在山谷之中回旋,他们的背影却早已
不见。
  新旧盟主都上了,群龙无首,场中大乱。武玄霜叫道:“明珠、如意,你们还没有
将这班大英雄的兵器缴完吗?”如意答道“差不多啦!”武玄霜道:“缴完了械,就给
我把他们的武功全都废掉。”此言一出,只听得哗哗啦啦一片声响,还未曾被缴械的人
都把兵器抛掉,四散奔逃,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武玄霜仰天大笑,说道,“英雄大
会,风流云散,省却咱们一番气力,就让他们去吧。明珠,你给我看看上官妹子去。”
  李逸在峰硕目睹,见英雄大会瓦解冰消,心头悲痛之极。黯然叹道:“不错,这场
比剑我是早已输了!不是输给了这个女子,而是输给了武则天。”心念未已,忽见武玄
霜也奔上山来。李逸心头冰冷,豪气全消,不愿和她再战,急忙从乃一面下山。
  上官婉儿被雄巨鼎击晕之后,迷迷糊糊中似觉有人给自己推血过宫,也不知过了多
久,悠悠醒转,只见阳光耀眼,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回忆昨夜种种情事,真如做了
一场恶梦。睁眼看时,草坪空荡荡的除了自己之外,连鬼影也不见一个,兵器却散满了
一地,刀枪剑戟,什么都有。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想道:“这个英雄大会,如此散了也
好。只是那个武玄霜,她为何将我救了,却又将我抛在这儿?”眼光一瞥,忽见身旁的
一棵树上。有剑尖所划的几行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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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天植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女帝奇英传》——第七回 刺客多愁感明主
梁羽生《女帝奇英传》 第七回 刺客多愁感明主   上官婉儿一看,写的是四句诗,诗道:“是非岂难辨?真假总分明!此际暂分手、
他年愿一心。”诗后的著名是“玄霜”二字。上宫婉儿何等聪明,心中略一琢磨,便知
诗意,想道:“如今天下分成两派,一派反对武则天,一派拥护武则天。反对她的把她
说成是邪魔蛇蝎,拥护她的则把她说成是圣帝明君。我是前一派,武玄霜则是后一派。
武玄霜认为她是对的,所以她说:‘是非岂难辨,真假总分明。’她现在不愿强我从她,
所以暂时和我分手;她希望日后我明白了真假是非,便会与她同心一意。”
  诗意虽明,心头却乱。上官婉儿惘惘然有如乱丝塞胸,茫无条理,心中想道:“武
则天纵然不是邪魔蛇蝎,但也不见得便是圣帝明君。难道她杀了我祖父、父亲也是对的
么?别人可以拥护武则天,我这血海深仇,却是不能不报。呀,可惜李逸哥哥已走得不
见了,要不然倒呵以和他商量商量。”思念及此,一看散满地上的兵器,却又不禁哑然
大笑,心知和李逸商量,也定是商量不出所以然来。她和李逸虽然是同样的痛恨武则天,
但所想的做法却又不同。上官婉儿摸一摸暗器囊中的匕首,想起了长孙均量的吩咐,心
道:“我何必牵累他人?我尽我的力量,若得上天保佑,一把匕首就将她刺杀了,也省
得天下纷纷。”心意一诀,于是便身怀匕首,独上长安。
  走了二十多天,这一日黄昏时分,来到潼憧,梓潼是一个山城,平常的口子,入黑
之后,街上便行人寥落,这一天却是人头簇棚。上官婉儿起初还以为是什么节日,向一
个老者请问,出乎她的意外,听到了一个令她又喜又惊的消息!原来竟然是武则天来到
这个县城!
  那老者道:“上月先太子在巴州被人暗杀,左金吾大将军丘伸勋自请贬职,凶手直
到如今还没有捉到。听说天后此次入蜀,一来是为了查究这件案子,二来也趁此巡视备
地,博采民情。她来到这里未够一个时辰,已经接见了好几位地方父老呢。这些人有些
是去告状的,有些是盼望能一见天后的颜色的。”
  上官婉几想起了那一晚在巴州所见,心中想道:“她杀了自己的儿子,却又来追查
凶手。难道是故意做作,想遮掩天下人的耳目么?”心头怀疑益甚,间那老者道,“夭
后住在什么地方,我也想去看看热闹,”那老者道:“住在与县衙相邻的学宫。呀,老
夫经历几朝,可还没有听说过这样平易近人的皇帝,怪不得有许多人骂她,却有更多的
人服她了!”
  上官婉儿谢过那位老者,找了一间客店安歇,到三更时分,便换了夜行衣服,怀了
匕首,悄悄的来到武则天所住的学宫,准备将她刺杀!
  但见学宫前面只有一个看门的公人,而且不带兵器,在上官婉儿想像之中,以为定
是守卫森严,哪知却是这般现象!上官婉儿心中想道:“武则灭怎的这么大胆,她竟然
不怕刺客?哈,这可正是天赐良机!”但不知怎的,她一摸匕首,手指却是微微发抖,
心中亦自惴惴不安,她倒愿意武则天是她想像中的魔君,这才可以令她提得起杀人的勇
气。她做梦也想不到武则天竟似全无防范,轻轻易易的便让刺客进了她“驻跸”的地方。
  上官婉儿豹轻功本来了得,学宫不过十多间房子,片刻之间,她已前后左右走了一
转,学宫里虽然也有十多名恃卫,却没一个人发现她。上官婉儿看清了四方的形势之后,
便向正中的一座房子扑去,房中灯火通明,里面有几个人影,上官婉儿上了屋顶,脚尖
勾着屋檐,用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吊下一截身躯,手捏匕首,伸头一窥,武则
天果然就在这房间里面,她的桌子上堆满文卷,侍立的两人,一个是老大监,还有一个
则是年轻的宫女。武则天全神贯注的翻阅那些文卷,久不久抬起头来,两眼闪闪放光,
似乎是看到了疑难之处,在心中仔细琢磨一样。上官婉儿好几次碰到她的眼光,心中都
不自禁的微微发抖。算来武则天该有六十岁了,却还没有半点龙钟老态,尤其那双眼睛
更是炯炯有神,好像可以看穿人的肺腑。
  过了一会,只见武则天翻汗了一卷案宗,说道:“王公公你替我把县令叫来。”那
老太监道:“天后陛下,你在朝中日夜为国事操劳,到地方上来巡视,也还是不肯休息,
你也该保重保重啊。”武则天道:“不,老百姓信赖我,我怎能负他们的期望。我少睡
一些不打紧,这件案子可是关系着两条人命啊。你不必多言,快替我把县令叫来,”那
老大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走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了武则天和那年轻的宫女,上官婉儿子捏匕首,这时只要她匕首一发,
武则天的性命已是澡在她的手中,但此际她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好奇之念,要看看武则天
怎样审案。她几次抓起了匕首,终于又把它放回暗器囊中。
  过了片刻,老大监将县官带了进米,原米地方上的官员都知道武则天出巡的习惯,
她每到一地,必定要调地方衙门里的案件来审阅,县官哪里敢睡,一直在外面侍候着,
这时被武则天唤进来,脸色吓得青白,跪在地上连磕了十七八个响头。
  武则天将一卷案宗掷了下来,沉声说道:“你再看一看这宗案子!”
  那县官磕头道:“卑职糊涂,请天后陛下明示,不知什么地方不对。”武则天道:
“这是什么案子?”县官捧着卷宗读道:“淫尼妙玉,不过清规,有伤风化案……”武
则天道:“不必详读控文了,你简单说说案情。”那具官道,“这件案子是王千户告水
月庵的尼姑妙玉勾引他的儿子王彪,通奸成孕,请求发落案。”武则天道:“你怎样判
决?”县官道:“着官媒将胎打落,然后将妙玉逐出沙门,打五十鞭。罚为官奴。”武
则天道:“对王千户的儿子呢?”县官道:“判令由他的父亲严加管教。”
  武则天“哼”的一声,问道:“王千户家住在什么地方?”县官道:“住在西门。”
武则天道:“那个尼姑呢?”县官道:“住在城东的水月庵。”武则天道:“两地距离
多远?”县官道:“大约有十多里。”武则天道:“既然相距十多里,一个年青的尼姑,
敢上门去勾引王千户的儿子吗?”县官嗫嚅说道:“他们是在水月庵通奸的。”
  武则天“砰”的一声,拍了一下案子,问道:“照这样说来,即算王千户的儿子不
是迫奸,最少也是他到水月庵去勾引妙玉的,你们怎么颠倒过来,说是妙玉勾引他?”
县官抖抖索索,颤声说道:“是,是,是奴才糊涂,一时失察。”武则大又道:“再说,
纵然父母有罪,腹中的胎儿有什么罪,你为什么要判令将她的胎儿打落?打了没有?”
县官道:“还,还没有。”武则天冷笑道:“像你这等草菅人命,如何能为民父母?”
县官跪在地上,叩头有如捣蒜,连连说道:“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武则天道:“将那案卷交回给我。”立刻抓起罢来,亲写判义,边写边读道:“王
千户纵子为非,革职仑办。王彪迫奸女尼,鞭一百,监三年。妙玉着令还俗,任何人不
得伤害她腹中胎儿。”放下了笔,再缓缓对县官说道:“至于你呢,你先摘下头上的乌
纱,白打耳光二十,回衙门听候发落!”县官吓得魂不附体,摘了乌纱,噼噼啪啪自打
耳光。站在武则天背后的那个宫女,咬着嘴唇忍笑,原来那具官打得不敢停手,打得半
边面都肿了起来,武则天叫他自打二十,他打多两倍也不止了。
  武则天将那县官斥走了,叹口气道:“自古以来,男人们就习惯把罪孽加在女人头
上,革掉一个县官容易,革掉这个习惯可就难了!”呷了口茶,又对老太监道:“万源
县有一个乡下人要上京吉状,恰好在这里遇上我出巡,好,就叫他米吧,省得他再跋涉
长途了。”
  那个乡下人手颤脚震的上进来,上官婉儿一看,原来就是她在巴州途中见过的那个
张老三。
  张老三做梦也想不到皇帝会召见他,直打哆晾,正想跪地磕头,武则天道:“私室
相见,你又不是朕的朝臣,可以免行大礼。”叫太监拉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问道:
“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张老三道:“五十有八。”武则天道:“比我小三岁,还不算
老。去年年成好吗?”张老三道:“比前年灯。”武则天又问道:“今年的禾苗长得好
吗?”张老三道:“在我离家的时候,禾田里一片绿绿油油的;若是没有水旱虫灾,敢
情要比去年还好。”武则天道:“一年比一年好,那就好了。你们每顿能吃上干饭了吧?”
张老三道:“托天后陛下的洪福,每个月可以吃上二十来天的干饭了。不过青黄不接的
时候,那就还要多吃几天杂粮。”武则天道:“那还是不大好呀!”张老三道:“不,
比过去好多了。过去收成好的年头,也是一顿干一顿稀的。”武则天叹了口气道:
  “蜀中素号大府之国,老百姓尚且不能每顿吃饭,这都是赋悦太重之故。若是天下
太平,国家可以少养一些兵,田税就最少可以再减三成。”
  张老三起初很害怕,想不到武则天尽是和他谈些家常闲话,渐渐就不害怕了,说道:
“我们庄稼汉都求老天爷保佑天后陛下长命百岁,让我们过得一年比一年好。”武则天
道:“是吗?那我很感激你们。”边说边翻开卷宗,道:“现在谈到你这件案子了。你
告王家强抢了你未过门的媳妇,恰好巴州的知府刚才用快马送来了有关此案的卷宗,里
面有一张婚书,是那女子父亲所写的。知府以婚书为凭,拟了一个批,要驳回你的状子
哩!”张老三道:“天后陛下明鉴万里,那婚书是王家迫我的亲家写的呀!”武则天道:
“王家在地方上很有势力吗?”张老三道:“抢我媳妇那个王康,他有个做过大官的叔
叔。”武则大道:“什么大官?”张老三道:“做过巴州的州尹。”武则天道:“哦,
是这样的吗?我是信你的话的。不过,判案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辞,现在巴州的李州尹,
我知道他是个好官。我现在写一封信给你,你拿去见李州尹,我叫他去查明,他绝对不
会包庇地方恶霸的,你可以放心。这件事也很容易查,我教州尹的妻了亲自去问你那未
过门的媳妇,是不是迫婚,马上就可以知道了。”张老三大喜,说道:“我那未过门的
媳妇是个贞烈的女子,她被抢过去,誓死不肯成婚。王家又知道我在打官司,官司没有
打完,他们也不敢太过强迫,暂时只有将她关起来当作童养媳。好,问我那个未过门的
媳妇,看她到底愿意嫁准,那是最好不过!”接过武则天的书信,磕了三个响头,便退
下去了。
  武则天舒了口气,又翩了一翻堆在桌上的案件,对太监道:
  “你去请狄仁杰进来。”上官婉儿听了这个名字,心头微凛,更觉惘然。
  原来这狄仁杰乃是一位名臣,老百姓都很钦敬他。上官婉儿曾听长孙均量说过他的
事迹,他在高宗皇帝的时候,曾做过大理丞,在一年之间,清理了一万七千宗案了,平
反的冤狱不计其数。上官婉儿心中想道:“像狄仁杰这样的人也甘心为武则天所用,怪
不得李逸哥哥要叹息:‘伤心字内英豪,尽归新主’了。武则天纵有千般不是,她善于
用人这一点总是不能抹煞!”
  心念未已,只听得狄仁杰问道:“天后陛下,召臣何事?”武则灭道:“你且坐下,
我今天断了几宗案子,说给你听听。”狄仁杰听她说了之后,一点也不奉承,武则天道:
“咦,你怎么不高兴呢?是不是我断错了哪一宗案子?”狄仁杰道:“天后陛下有如明
镜高悬,丝毫不错。”武则天道:“既然如此,狄卿何故皱眉”狄仁杰道:“我是为陛
下担忧呀!像这类的案子,天下不知多少,陛下你怎管得这么多?臣闻尧舜之治天下,
他们可并不是每件事情,都要亲自去理的。”武则天道:“我懂得你的意思,该有多些
有才能的人,帮我办事。我正是为了这个,才叫你进来。这些案子,请你在明天一天之
内,都给我判了。”
  狄仁杰接过了一大叠的卷宗,武则天又道:“这次你随我出巡,可发现有什么足以
重用的地方官吏吗?”狄仁杰道:“臣上次保荐的人,陛下也未曾重用啊!”武则天说
道:“哪一个?”狄仁杰道:“荆州长吏张柬之。”武则天道:“我不是把他升做潞州
司马了吗?”狄仁杰道:“张柬之是宰相之才,给他做潞州司马,怎能说是重用?”武
则天沉吟半晌,道:“只是他年纪太大了。”狄仁杰道:“做宰相又不是做供奉,陛下
何必问他的老少美丑?
  张柬之虽然年老貌丑,却要胜过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千万倍。”张易之兄弟年少美姿
容,善音乐,被武则天召入宫任为“辰内供奉”,士夫夫物议沸腾,说二张是武则天的
“男宠”,长孙均量以前对上官婉儿数说武则天的丑事时,也曾把宠用二张,作为武则
天的罪状之一。上官婉儿听了狄仁杰的话,心中暗暗吃惊,狄仁杰真的是胆大无比,居
然敢对武则天当面讽刺。
  武则天可并不生气,微微笑道:“张易之兄弟怎能与张柬之相比?朕之所以要二张
做供奉,不过见他们懂得音乐,闲来可以给我消消闷罢了。等如多用两个宫女一般,我
已经六十有一,也不怕讲闲活了。”狄仁杰道:“虽然如此,还是远小人而近君了的好。”
武则天道:“多谢狄卿直言。你所保举的张柬之,我回去之后,再升他一级。考察一些
时候,若是才堪大用,再给他做宰相。”狄仁杰这才不再言语。
  武则天笑道:“今天还有一件大事要与你商量,你且等等。”说话之间,太监引了
一个少女进来。
  上官婉儿一看,来的原来是武玄霜的那个小丫环如意,不由得暗暗吃惊,急忙将身
子蜷缩,藏在瓦槽之内,不敢露出半点声息。
  只听得武则天问道:“玄霜不来吗?”如意道:“小姐有一封信给天后陛下,巴州
和峨嵋山那两件事情,原原本本,都写在信上了。”过了一盏茶时刻,武则天把信看完,
微微笑道:“原来玄霜也想做女皇帝哩!”狄仁杰一怔,武则天道:“狄卿不必为我担
忧,玄霜是我的一个侄女儿,她不是想和我争位,而是想在武林中做一个技压群雄的无
冠皇帝。这女娃子的志气倒也不小呀!不过,做皇帝可并不能单恃武力啊,你回去把我
这个话告诉她。”如意应了一声,禀道:“小姐去追李逸,大约不会到长安来了。”
  上官婉儿心头颤震,想道:“怪道那日武玄霜抛我而去,原来她是去追赶李逸哥哥,
求天地神灵保佑,千万不要给她追上才好。”听到李逸的名字,上官婉儿特别关心,竖
起了耳朵,一个字也不敢放过,但听得武则天又问道:“你见着了李逸没有?”如意道:
“见着啦,在峨嵋金顶,小姐曾和他比剑,那时他刚刚做了什么‘英雄大会’的盟主,
给小姐打下台了。”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李逸也反对我,我一直还以为他是李家子孙中
最有见识的人呢。”顿了一顿,将那封信递给狄仁杰道:“这封信揭露了徐敬业的一个
大阴谋,你拿去看看。”
  接着武则天又问那小丫环道:“你跟玄霜在峨嵋金顶大闹一场,想必痛快得很?”
如意眉飞色舞的道:“是呀,我从来没有打过这样厉害的架,小姐和我们将那班英雄杀
得落花流水,真叫痛快!”武则天道:“赐你一杯茶润润喉咙,你说给我听听。”如意
喝了一口茶,便绘声绘影的将那日在峨嵋金顶大闹英雄会的事情仔细描述,上官婉儿一
直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她说到自己身上,谁知如意一直说完,却并没有半句提到她,
倒是将上官婉儿晕倒之后,来曾看见的那一段,符不疑将谷神翁拉走的半情补述了。
  武则天听她说完之后,道,“你一路辛苦,早点去歇息吧。
  你出去的时候,叫他们将那两个谋反的军官送进来。”如意道:
  “这两个人虽给小姐废掉武功,但还是凶得很。”武则天道:“我和他讲道理,看
他能凶到哪里去?好,你出去吧!”
  如意走出门时,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抬起头来,眼光向屋顶一瞥,这刹那间,上
官婉儿伏在瓦槽内,连大气也透不出来,如意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瞥了一眼,就径自走
出去了。
  过了一会,当值的武士将两个军官反缚双手押解进来。上官婉儿认得他们正是那一
晚刺杀太子李贤的凶手。两人都是一脸不在乎的神气,被推到武则天案前,仍然挺立不
跪,凶神恶煞般的狞视着武则天。那武士提起脚来在他们膝弯一踹,他们早已被武玄霜
废掉武功,这一脚禁受不起,登时跪倒。武则天对武土道:“不要打骂他们,待审明了
罪状之后,朝廷的法律,自会有公正的惩治。”那两个军官本待拼着一身毒打,破口乱
骂,忽听得武则天如此说法,抬起头来,只见武则天的眼光有如寒冰利剪,不由得心中
震慑,只觉武则天自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令得他们把早已想好的,想侮辱武则
天的说话吞了回去,但脸上仍一股倔强的神情。
  武则天翻了一翻眷宗,徐徐问道:“你们是丘神勋帐下的左军都尉程务甲和先行官
韩荣,是么?”韩荣叫道:“你要杀便杀,何须多问?”武则天道:“程务甲,你是不
是大将军程务挺的兄弟?”程务甲亢声说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杀了你的
宝贝儿子,杀剐听便,与别人无关!你若想诛连九族,老子也不怕你,只怕你先要负上
无道昏君的恶名!”武则天眼珠一转,道:“是么?当真是与别人无关么?没有人指使
你们么?”一连三句问话,眼睛紧紧的盯着程务甲。程务甲强定心情,挺胸答道,“你
定要追问主使的人,好,那我便告诉你,主使者便是你最亲信的左金吾大将军丘禅勋!”
武则天冷冷一笑,对狄仁杰道:“你替我拟一道沼书,安慰丘神勋,叫他不要为此事耿
耿于心,你说我已审明事情与他无关了,他自请贬降三级,应毋庸议!”狄仁杰应了一
声,笑着对程务甲道:“天后圣明,你想诬陷丘大将军,诡计焉能得逞,我劝你还是老
老实实,实话实说吧。”
  武则天道:“好,你们既说与别人无关,那么我倒要请问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杀害
我的贤儿?是不是他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你们要杀他?”程务甲避开了武则天的眼
光,恶声说道:
  “祸同殃民的是你!你残暴不仁,篡夺帝位,杀了多少唐室忠臣?
  你杀别人,别人就不能杀你的儿了吗?”武则天道:“我是不是祸国殃民,这个以
后再说。纵然我是有罪,我儿子无罪,你们杀了他,这事怎么说得过去?”武则天渐渐
愤激,越说越快,续道:“你们说我残暴,那么请问,你们杀了我的儿子,却假传是我
的主意,想叫天下人以为我做母亲的杀了自己亲生的儿子,你们不但杀害了一个无辜的
青年,还粉碎了做母亲的心,这是不是残暴?天下还有什么比这更恶毒的事情吗?你说,
你说呀!”
  说也奇怪,这两个穷凶极恶的刺客,竟然被武则天问得噤不敢声,低下头未,避汗
了她的眼光。狄仁杰劝道:“请陛下稍抑悲痛,这两个凶徒让微臣替陛下发落便是。”
武则天道:“你待如何发落?”狄仁杰遁:“律有常刑,杀人者死,谋杀王子,罪加一
等,理合凌迟。”武则天道,“不,你有先人之见,这件案子我不放心让你审了。”狄
仁杰怔了一怔,道:“陛下的责备,恕微臣愚鲁,尚未领会,请陛下再加指点。”武则
天道:“你先就认定了这两人必是杀人的凶手,未审清楚,就先定了罪名,这样一来,
量刑就可能失当了。”狄仁杰道:“他们不是早已招认了吗?”武则天道:“谋杀罪也
有主犯从犯之分,焉能不问清楚?”呷了一口热茶,对那两个军官缓缓说道:“用我的
名义,杀我的儿子,这恶毒的主意是谁出的?”韩荣抬起头来,眼光闪烁,欲言又止,
武则天道,“你们若不把主使的人从实用来,代人受罪,身受凌迟,值不值得?”
  程务甲叫道:“我们杀了你的儿子,你肯放过我们吗;武则天道:“从犯罪减一等,
揭露叛逆有功的,看功劳的大小,量情再减。你们招出主使的人,也许还要处罚,但死
罪总可免了。”程务甲道:“此话当真?”武则天道:“身为天子,岂有戏言?”杀害
太子,罪名实在是大到无可再大,这两人自份必死,做梦也料不到还存一线生机,登时
凶顽之气大减,韩荣颤声道:“我们上了主使有的当了,他说陛下残暴个仁,祸害天下,
却原来陛下是这般宽厚。”武则天柔声说道:“不要难过,把主使者说出米吧。嗯,是
徐敬业吗?”韩荣道:“不,英国公虽然意图谋反,却还不会出这样恶毒的主意,主使
的人实在是,是——”武则天道:“是谁?”程务甲接声说道:“你料不到吧?主使的
人是中书令裴炎!”
  唐代的官制,中朽令相当于宰相,武则天颓然说道:“确乎料想不到,裴炎满口仁
义道德,对国事也很用心管理,居然是个叛逆!不过也好,毒疮发作出来,总比藏在身
体内部为害的好。”转过头来对狄仁杰道:“近米我也觉得裴炎有点虚伪,却还料不到
他如此之坏。呀,你们都赞我知人善任,在这点上,看来我比大宗皇帝(李世民)还差
得远哪!”狄仁杰道:“陛下是自古到今,第一位临朝的圣母,以非常之人,任非常之
任,反对陛下的也自然比反对太宗皇帝的多得多,明的暗的都有。不是陛下不及太宗皇
帝,而是陛下的处境比太宗皇帝艰难得多!”武则天叹了口气道:“知我者其唯狄卿乎?
呀可惜你姓狄!你为什么不姓李呢?”
  转过头未对那两个军官说道:“你们揭发裴炎,大大有功,死罪免了!哼,裴炎为
什么这样恶毒对我?”
  程务甲道:“英国公密谋举兵,约好了裴炎做内应。裴炎差遣我们刺杀太子,一来
可使天后陛下蒙受恶名,二来可令陛下猜疑丘大将军;三来令陛下有失子之痛,无心再
理国事。”武则天冷笑道:“一举三得,裴炎他想的倒好!不错,母亲失了儿子,谁不
伤心?但若裴炎徐敬业之流得逞,就要有更多的母亲失掉儿子,更多的老百姓伤心!敌
人盼望我的,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国家大事,我是非理不可!”说话斩钉截铁,英
气勃勃,上官婉儿伏在瓦面偷听,亦自凛然,捏着匕首,心中想道:“我若把她刺杀了,
国家大事,岂不是要让裴炎之流去管?他会管得比武则天好吗?”但觉那柄匕首竟有千
钧之重,提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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