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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 女帝奇英传

梁羽生(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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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书院·梁羽生《女帝奇英传》——第一回 量才玉女惊身世
梁羽生《女帝奇英传》 第一回 量才玉女惊身世   “剑阁开天险,——看剑!”
  “削壁按青天,——奇哉!”
  “飞鸟飞难过,猴了锁眉尖,——好呀,好步法!”
  “低头望山谷,白云脚下悬。——我的好小姐,你可别看啦!”
  “嘿、嘿、嘿、哈、哈、哈!看剑,看剑!接招,接招!”
  说话的是一对兄妹,覆姓“长孙”,哥哥叫做长孙泰,妹妹叫做长孙壁,他们正在
比剑。
  如果你在这儿,如果你看到他们比剑,包管你会瞠目结舌,连大气也透不过来!
  你道他们在什么地方斗剑?他们是在蜀中人险的“浅道”之上!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剑阁上的“栈道”,更是最险的所在,“栈道”乃是
在悬崖削壁上开山凿石,开辟出米的羊肠小径,有些地方根本无路可走,竟在削壁千仞
处凿穴架木,地上架起凌空的道路;有些地方则沿着山壁,凿成儿千步的梯级;昔时楚
汉相争,刘邦用韩信之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骗过了盖世英雄的楚霸王,他绝不信
栈道能修,却料不到敌人已从陈仓暗渡,终于弄到力能拔山举鼎的楚霸王自刎乌江。栈
道之险,于兹可见。
  这时兄妹,不但在栈道上比剑,而且你唱一句,我和一句,嘻嘻哈哈的开玩笑!但
见他们盘旋进退,捷似灵猿,剑气纵横,迅如掣电,谁要是踏差半步,定会粉身碎骨,
他们却满不在乎,从容比划!
  这样的比剑,即算在武林高手之中,也是难得一见,然而这里却有一个小姑娘,她
坐在山石,捧着一部诗集,读得津津有味,正眼儿也不向栈道那边一瞧。
  这小姑娘约莫十四五岁年纪,长得眉清目秀,娇小玲珑,她对当前这等奇妙的剑术,
毫不动心,只在听到长孙兄妹唱和之时,才稍稍停了一停,心中暗想:“泰哥读了这么
多年的书,做米做去,却还是只能做打油诗,不过,这首即景的臼描诗,还算脱俗自然,
也难为了他了。”
  两兄妹在栈道之上,瞬息拆了三五十招,哥哥渐渐占了上风,将妹妹迫得了忙脚乱,
长孙壁叫道:“婉儿,你怎么不来帮我?”长孙泰叫:“留心,这一招白虹贯日,拆得
不好,不死必伤!”长孙壁用了一招“回风舞柳”,娇躯轻摆,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
了长孙泰这当胸一剑,大呼小叫着:“婉儿,你再不来,我今日可要败在哥哥手下啦!”
这小姑娘仍然只是微微一笑,动也不动!
  长孙壁却是心念一动,哈哈笑道:“好灵精的丫头,不上当啦!”往口她用这个法
几,婉儿必定前来相助,今番才一次不灵。”
  这小姑娘覆姓上官,名叫婉儿,闻言笑道:“好姐姐,我正在做今日的诗课,恕我
不陪你们练剑了。”原来她已看破长孙壁的心思,那是故意诈败,好诱她一同练剑的,
看她适才那一招“回风舞柳”之妙,剑术实不在她哥哥之下。
  两兄妹一笑罢手,从架空的栈道上跳下来,长孙壁道:“你整大只是挂着作诗,再
过几年,只怕王、杨、卢、骆这四位大诗家见到你,也要拱手臣服了!”王是王勃,杨
是杨炯,卢是卢照龄,骆是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诗名籍甚,风靡一时。
  上官婉儿却似意殊不屑,微笑说道:“四杰之中,王勃小有才华,其他三人也不见
若何特出,尤其那骆宾王,最喜用数字入诗,故意卖弄,什么‘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
离宫三十六’,什么‘小堂绮掌三千万,大道青楼十二重’。罗哩罗唆,我最不喜欢。
他的文章比他的诗好得多。”
  长孙壁咋舌笑道:“好大的口气,当今皇帝在位,听说要开设女科,这个自古以来
的第一个女状元,必将非你莫属了。”上官婉儿又是微微一笑,意态之间,更是不屑。
  长孙泰笑道:“壁妹,你这话说错了。婉儿可要恼你瞧不起她呢!”长孙壁怔了一
怔,随即意会,纵声笑道:“不错,想这普灭之下,谁配来考我们的婉儿?若是将来果
有女科的抡材大典,婉几要做就只能做主考,可绝个能贬低身份去考状元。”长孙泰道:
“听说上官伯母生你的时候,见天神梦送一把玉尺,一把大秤来,你左乎执尺,右手掌
秤,天公早已注定了你要衡量天下的才人!”上官婉儿恼道:“别订玩笑啦,我即算有
心去衡量天下之士,也不屑做武则天的主考官!”
  长孙泰眼珠一转,尴尬笑道:“不错,武则天算得什么真命灭子,她只是篡夺大唐
皇位的女魔王!好,咱们不提她啦。婉几,你刚才做的诗念给我听听,好么?”上官婉
儿抛开诗卷,翘首长空,缓缓念道:
  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
  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
  欲奏江南调,贫封蓟北诗。
  书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
  诗中一片优郁的情怀,好似在怀念远人,不能自己。长孙泰呆呆发愕,心中想道:
“她来到我家之时,只有七岁,七岁的孩子能懂得什么?即算十四岁的姑娘,也不应有
这种心事。”瞧瞧上官婉儿的脸色,觉得奇怪极了!
  长孙壁赞道:“请词丽句,飘逸绝俗。好诗,好诗!只是愚姐有一事不明,倒要请
教。”上官婉儿道:“姐姐请说。”长孙壁笑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不知贤
昧所思的,是洞庭湖滨哪一位有福气的儿郎?”
  上官婉儿笑弯了腰,扭首长孙壁道:“姐姐你怎么这等油嘴滑舌,无理取闹?我是
借湘君、湘夫人的典故,在怀念大舜皇帝呀!”舜帝南巡,死于苍悟之野,(苍梧不是
广西的那个苍梧县,而是山名,在今湖南省宁远县东南,又名九疑山)。他的后妃湘君、
湘夫人哭他,血泪染成了斑竹,称为湘妃竹。上官婉儿这两句诗,惜用这个典故来怀念
先帝,以表故国之思,本来也讲得通,但长孙泰却总是疑心不释,心中宣在琢磨:“婉
儿,她,她在思念谁呢?”
  长孙壁笑道:“这样解法,实在出乎我的意外,呀,你的诗太含蓄了,简直比爹爹
所教的剑法还要难懂,我自认笨人,不敢和你再谈诗了,来,来,来!你今日还没有和
我练剑呢!”
  长孙泰为婉儿这首诗感到奇怪,上官婉儿却为长孙兄妹定要迫她练剑而感到奇怪,
心中想道:“我性喜文学,不近武功,他们不是不知,却为什么老是缠我练武?”疑心
一起,七年来压在心头上的疑云,越来越重了!
  上官婉儿的祖父和父亲都是唐朝的大官,在她七岁那年,有一天她家的老仆人王安
和她的乳母突然带她离开京都,送她到长孙伯伯家里。到了长孙家中,才告诉她,她的
祖父和父母己死了,要她从今以后,好打听长孙伯伯的教诲。她的祖父上官仪是太子太
博,父亲上官庭芝也是宫廷中的文学侍从,经常在宫中住宿,不大回家。他们是如何死
的,上官婉儿自是不知,但她却消清楚楚的记,就在她离家的那一天早上,她的母亲还
是好好的,正要进宫去探望她的父亲,为什么王安不等母亲回来就抱她走了,她母亲又
怎的会突然死了?王安告诉她说,那是因为宫中发生了厉疫,她的祖父、父亲暴病而亡,
她的母亲入宫探病,染上厉疫,亦告不治。他要她赶快离开京都,就是要避开那一场可
怕的厉疫。王安是他家几十年的老仆人,忠心耿耿,上官婉儿那时年幼,自然不会怀疑
王安说谎。可是年纪渐长之后,疑心也就渐渐增长,她记起了出走之时,王安和乳母的
神色都显得慌忙和紧张,几乎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即算逃避历疫,也不该如此!还有,
长孙伯伯是她父亲最要好的朋友,为什么这七年来总不肯带她回乡去祭扫她父母的坟墓。
可惜她懂得这样疑心之时,王安和乳母也早已死了。这些疑团就一直留在心里。
  另外还有一个更大的疑团——
  她的长孙伯伯双名均量,文武全才,太宗李世民在位之时,他曾做到殿前检点之职。
其后高宗继位,武后掌权,他即挂冠求退,在剑阁之上结庐隐居。上官婉儿七岁来到他
家,如今十四岁了。这七年中,长孙均量对她真是爱护备至,视同已出,叫她和自己的
儿女一道,日间习武,夜间习文,特别是教她武艺之时,简直比教儿女还要用心。
  可惜上官婉儿性喜文学,不近武功,常令长孙均量失望。上官婉儿还记得有一个晚
上,她写了三首新诗,给伯伯评阅,长孙均量拍案叫绝,却忽而长叹口气道:“你若专
心文学,定可成为天下第一才女,唉,我却但愿你不要这样聪明才好,你做出这样的好
诗,叫我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上官婉儿甚是不解,尴尬笑道:“泰哥壁姐传你的武
功,我传你的文学,你老人家在义武两方面都有传人,岂不也好?”长孙均量默然半晌,
喟然叹道:“你的才华学问现在已远胜于我,岂止只是我的传人?可惜诗句虽工,对你
究无大用,剑术难以速成,明日起你兼练暗器吧。”说来说去,还是要她用心练武,而
且临走之时,上官婉儿还隐约看到她的伯伯眼中蕴泪,如有重忧。
  几年来上官婉儿百思莫解,长孙伯伯要她文武双修,那自是一番好意,然而却也不
必那样伤心!“我一个女孩儿家,要这样好的武功做甚?”上官婉儿想是这样的想,为
了顺从伯伯的意思,她还是每大跟长孙兄妹练武。个过却常常在练武的时间,悄悄躲在
一旁,读她心爱的诗篇。长孙兄妹拿她没法,只好想尽法儿,诱她练武。
  如今长孙壁义磨着她练剑了,而且这几天来都要她练一出手就令敌人伤残的剑法,
上官婉儿摇头笑道:“我但求习武强身,不想学这样霸道杀人的本领。”长孙壁轻抚她
的头发,微笑说道:“你忘了今是爹爹一年一度对我们的考较之期么?来,来,来!
  你最少也得学会刺穴的连环三剑!”上官婉儿这才蓦地想起,今日不但是长孙伯伯
考较之期,而且是她父母的忌辰,长孙伯伯挑选这个口子作为一年一度的考期,不知其
中可有深意?
  天上突然飞来两只兀鹰,双翅展开,几达一丈,上官婉儿一看,原来这两只兀鹰正
在追逐山中野兔,上官婉儿笑道:“好吧,我就练一手暗器的功夫,也好救这只小白兔
的性面。”乎腕一抬,一柄匕首似电般的射出,长孙泰叫道:“取它左目”苍鹰应声而
落。长孙壁跑去一看,但见那柄小匕首果然洞穿了苍鹰的左目,深深刺入了它的头骨,
将它钉在地上。
  长孙泰拍手赞道:“好一个百步穿杨的神技。再取这只苍鹰的右目!”这只苍鹰甚
有灵性,似是知道遭逢强敌,贴地低飞,借那削壁峻崖,掩护自己,猛然间一伸鹰爪,
抓起一只小兔,双翅一腾,就想飞下山谷。上官婉儿见它如此凶残,眉头一皱,匕首疾
飞而出。
  忽听得呼的一声,一条黑影突然从岩石后跳了出来,把上官婉儿的匕首接到手中,
刹那间,鹰沉谷底,人到跟前!
  上官婉几抬头一看,但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他接匕首的本领已是令人吃
惊,而更令人震骇的是,他还背着一个华服老者,居然能在栈道上跳跃如飞,还接了她
的匕首!
  那汉子双目一张,朗声问道:“长孙均量可是住在这儿?”长孙泰忽地迈前一步,
失声叫道:“你背的可是郑温伯伯?”郑温是朝中的御史大夫,与上官婉几的祖父同是
一殿之臣。上官婉儿睁眼一瞧,只见他背上的那个老人紧闭双目,面如金纸,看他相貌,
依稀记得正是她幼年之时,那个常来她家,与她祖父谈诗论文的那个郑温!
  长孙泰话声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什么,是郑大哥来了么?”人影未见,
声音却如在耳边,那虬髯大汉急忙放下老人,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自报姓名:“通州李
元专诚拜谒,恳求长孙大人救郑大人一命。”李元虽然未见过长孙均量,但听得这种传
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已知道必是长孙均量无疑。
  话语方停,人影已到。来的果然是长孙均量,他已六十有多,双鬓尽白,仍是健烁
非常,双眼神光炯炯,打量了李元一眼,立即说道:“李兄快快起来,郑大人与我数十
载知交,我焉能不救?待我看看受的是什么伤?”
  忽然间,只见长孙均量面色大变,伸手一抓,抓着了李元的胸脯,双指一划,声如
裂帛,登时把李元的胸衣撕开,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不但大出长孙兄妹意外,李元更
是吃惊非小,连忙叫道:“我是保护郑大人入蜀的镖师,老先生休要误会!”
  长孙均量垂手长叹,说道:“我不是对你疑心,我是对那两个魔头疑心,郑大人在
朝为官,绝不呵能与他们结有冤仇,他门为什么这等狠心辣手!”把郑温的头发拨开,
只见左右两边的太阳穴上,都有一个针孔般大小的伤口,好不容易才看得出来。
  长孙均量又道:“你再看看你的胸膛!”李元俯官一瞧,但见两旁乳灾穴之下,都
有一个金钱般大小的红印。登时面如死灰,蹲在地上。
  长孙兄妹和上官婉儿不胜骇异,围卜来看,只听得李元颤声问道:“我们中的,是
不是毒观音和恶行者的暗器:透穴神针和碎骨钱镖?”长孙均量黯然说道:“事已如斯,
老夫只好实话实说,郑大人中的是透穴神针,你中的是碎骨钱膘。是否能够解救,老夫
殊无把握,只有尽力而为。”
  李元忽地一声惨笑,跃起说道:“观音勾魂,行者夺命,中了这两个魔头的暗器,
我亦自知兀药可医。老先生不必宽慰我了。只是我保护郑大人入蜀,未能尽职,死难瞑
目。尚望老先生为郑大人了来了之事。”
  约在十多年前,江湖上出现了男女两个魔头,男的是个头陀,善使天罡刀法,另有
一种极厉害的暗器,叫做碎骨钱镖,虽然是普普通通的金钱镖,但被他用毒药炼过加上
内功运用,所中之儿骨碎筋析。而且最奇的是,初时并无痛楚,药性蔓延,筋骨腐蚀,
全身的骨骼就像给白蚁蛀空一样,到胸骨碎裂之时,便是神仙也难活命!那女魔头更利
害,她擅用梅花针射人穴道,这梅花针也是用毒药炼过的,循着穴道,攻至心头之时,
神仙难救。因为这两个男女魔头心狠乎辣,故此被称为恶行者与毒观音。十年前各正派
门下,曾聚集了数十高手,田攻他们,将他们逐到漠北。十年来销声匿迹,从未有人在
中土见过他们。却不料而今竟然在此出现。一出手就伤了朝廷的向宫和保护命官的镖师。
  长孙均量也是十年之前,参加过围攻他们的高手之列,这时越想越奇,再审视了一
下李元的伤势,说道:“你的伤势较轻,未必全然绝望。这事情有蹊跷,你们是怎么碰
到这对魔头的?”
  李元道:“郑大人奉命到巴州来探望太子……”长孙均量道:
  “什么,太子竟在巴州?”李元道:“章怀太子已被废了,被贬巴州,也将近半年
了。”长孙均量恨恨说道:“先太子被毒,今太子被废。哼哼!虎毒不食儿,看来武则
天的心肠,竟比虎狼还狠!”原来先太子李弘是武则天的大儿子,有一天在合壁宫你,
忽然莫然其妙的死掉,死时七窍流血,为状极惨,宫廷中流言蜚语,都说他是被武后毒
死的,现在的太子名叫李贤,因为反对武则天的施政,遂被泼立,当时曾昭告天下,不
过长孙均量因为隐居剑阁,却还未知道他已被贬巴州。
  上官婉儿听得毛骨耸然,心中想道:“怪不得长孙伯伯常说武则天是个女魔王,当
真是比恶行者和毒观音这两大魔头还更可怕!”
  李元续道:“我在洛阳开设镖局,郑大人以前做监运,常常请我保镖,很有交情。
这次他奉命到巴州探望太子,我知道蜀中新近出现了几处巨盗,自愿护送他到巴州,一
路上连小贼也没遇上个,方自庆幸;那料昨日到了广元,距离剑门关约莫有三十多里的
处所,那里地形险峻,山道崎岖,我在前面开路,忽听得山上一声怪啸,回头一望,只
见郑大人已跌倒马下。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拨转马头,回身来救,那知就在这瞬息之间,我的坐骑
忽的一声长嘶,将我抛起,同时从树林中飞出了几枚钱镖,我人在半空,无论如何也躲
闪术了,恃着自己有铁布衫的功夫,硬冲而过,看郑大人时,他已是昏迷不醒。
  我们那两匹马则瘫在地上,竟像给人用重手法击毙一般,但又看不出是中了什么暗
器。我知道是遇上了绝顶的高手,正准备拼了性命和强人死战,可怪的是,强人竟没现
身,但听得林中怪笑之声,越离越远,片刻之间,就好像到了数里之外!”李元似是余
悸犹存,停了片刻,方始颤声接下去道:“我哪里还敢追赶!我仔细审视,郑大人身上
一无伤痕,但摸他脉息,又分明是重伤之像。荒山野岭,无处求医,好在我记得郑大人
说过,说长孙大人就在剑阁隐居,没奈何我只好来求你了。呀,想不到竟是毒观音和恶
行者这两大魔头!更想不到我中了碎骨钱镖,自己一点也不知道!”
  上官婉儿听了,但觉这件事情离奇之极,那两个魔头既非劫财,亦无宿怨,怎么无
端端的向一个朝廷命官施展杀手!看长孙均量时,只见他眼珠闪动,似乎也正在琢磨这
件离奇难解的事情。
  过了半晌,李元叹口气道:“我也不指望活了,但郑大人来了之事还望老先生帮忙。”
长孙均量道:“什么未了之事?”李元道:“天后托郑大人送给废太子的书信还未送到
巴州,听郑大人说人后对废太子思念得很,贬他到巴州乃是不得已之事,让人子得这一
封信,也好让他安心。”
  长孙均量“哼”了一声道:“猫哭老鼠假慈悲!武则天恨不得把李向宗室,全部斩
尽杀绝,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我就不信她对太子还有半点慈母之心!”
  李元不敢作声,长孙均量忽道:“是武则天自己的主意,刚郑大人上探望太子的,
还是郑大人自己上疏求去,然后武则天再派遣他的?”李元道:“我不知道!”长孙均
量沉吟说道:“我看九成是郑大人自己上疏请求许他去探望太子的。”忽地高声叫道:
“定是这样,那两个魔头是武则天派遣来杀郑大人的!”这推想太过奇怪,连上官婉儿
也觉难以置信,但看长孙均量的神情,却是说得十分肯定。
  李元正自惴惴不安,忽见长孙均量面色大变,颤声说道:
  “泰儿、壁儿、婉儿,你们赶快回家,只怕这两个大魔头就要来了!”
  长孙壁道:“爹爹,你怎么知道?”长孙均量看了李元一眼,似是有话想说,却又
不忍出口。李元愕笑道:“这时候还有什么顾忌?我给老伯说了吧。想那两个魔头何等
功夫,若然要取我与郑大人的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然而他却故意让我们逃生,这,
这——长孙壁道:“这什么?”长孙均量接口说道:“这是故意要让李大哥逃到咱们家
来。”
  李元叹口气道:“这两个魔头用心恶毒,可惜我当时想不到是他们,要不然我也不
会来连累老伯了。如今经老们点醒,我才知道上了他们的圈套,做了他们的引路之人!”
长孙均量道:
  “李兄不必引咎,我早蓄意要斗斗这两个魔头了。看这情形,那两个魔头是武则天
派来的,更无疑了!”
  上官婉儿道:“为什么?”
  长孙均量道:“武则天篡夺了李唐帝位,自古以来,从没有女人做皇帝的,这真是
一大妖孽。皇帝子孙,前朝大臣,十之八九都是效忠唐室,不愿臣服于她,她当然也知
道我们这班人暗中反对她,所以历年来所作所为,极尽诛锄异己的能事。试想连儿了郁
可以毒杀,还有谁不能杀?故此我料想郑人人必定是自己上疏,求她准许人探望儿子,
她知道郑大人心存李唐正统,于是就暗害他。”
  上官婉儿道:“她若要杀郑大人,何须这样费事?而且还托郑大人带信给她的儿子?”
长孙均量道:“这正是她手段高明之外,故作伪善,笼络人心。我是前朝大臣,她一掌
权,我便隐居不仕,想来她早已恨我切骨。哼,那两个魔头一定是她差遣的!”
  这七年米,长孙均量几乎每日都向上官婉儿说武则天的坏话,教儿女仇恨女皇帝。
上官婉儿如今听了他这番推想,虽觉有点牵强,也信了七八成,只是有一点不大服气:
“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男人做皇帝则灭公地道,女人做了皇帝就要被骂为妖
孽?”当然这个想法,上官婉儿只是留在心里,断不敢在长孙伯伯的面前吐露出来。
  上官婉儿正在自思自想,只见长孙均量面向着儿女说道:
  “泰儿,壁儿,你老父的性命也许过不了明朝,故此我如今多费唇舌,把话说明,
好叫你们知道谁是咱家的大仇人。好,如今话已说明,你们赶快回家去,不论有什么事
情,都不可以出来。
  婉儿,你稍懂医道,将郑大人搬回家去,用消毒散外敷,玉露九开水内服。李兄,
你——”李元叫道:“我中了碎骨钱镖,性命过不了三关,反正是死,就与你一同与那
两个魔头拼了!”
  上官婉儿与长孙兄妹回到家内,刚刚将玉露丸调水灌郑温服下,便听得长孙壁嘘声
说道:“来了,来了,那两个魔头真的来了!”
  上官婉儿从门缝张望出去,但听得两声怪啸,一声量大音宏,震得耳鼓嗡嗡作响,
另一声却如黄莺出谷,清脆非常,刺入耳膜,令人神飘意荡。看消楚时,山坡上己来了
一男一女,男的是个披头头陀,虬髯如戟,相貌狰狞;女的头缠白巾,打了一双蝴蝶结
了,长眉入鬓,姿容冶艳,荡意撩人。这一男一女,不问可知,自是恶行者和毒观音了。
  恶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现,就冲着长孙均量喝道:“老匹夫,原来你还没死,洒
家来索十年前的旧债了!”那毒观音却娇声呖呖的说道:“长孙先生,十年来见,你老
人家健烁如前,可喜可贺。好在你没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伤心呢!想当年,你率
数十高手围攻我们,可惜人多混战,我还未得好好领教你的峨嵋剑法,今日幸会故人,
得偿宿愿,快慰何如!”长孙均量冷冷说道:“要上便上,何必多言,老夫等候你门寻
死,也等了十年了!”
  毒观音微笑说道:“是么?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事要提醒你老先生,十年前你们人
多势众,要把我置于死地,该想不到我还活到今天吧?今天你孤身一人,要想像我当年
一样的脱身而走,恐怕万万不能了!你对家人子女交代了后事没有?有什么未了结的事
要小妹效劳么?”殷殷垂问,竟似对老朋友一般,十分关怀。
  长孙均量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嗖的一声,拔出了青锋宝剑,只见那毒观音斜眼一瞥,
又是“格格”一笑,说道:“原来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个朋友在这儿。哎哟,我道是
谁,原来足李大镖师。你中了我师兄的碎骨钱镖,你知道么?你不动怒,不劳神,还可
以活到后天,听我的话,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这样死也死得舒服一些。若然你还要
打架,一动真力,全身骨碎,呀,那才是痛苦非常哩!我一片好心,指点于你,不听良
言,后悔莫及!”
  李元大怒喝道:“好狠毒的女魔头,郑大人与你何冤何仇,施此辣手!我今日拚了
粉骨碎身,也要斗你一斗!”毒观音纵声长笑,说道:“好汉了!我平日杀人,从来不
讲道理,今日看在你这点硬份,破例和你说说。你问我为什么要杀邓大人吗?那是天后
和我的一片好心,天后说郑大人白发苍苍,万里迢迢,西行入蜀,仆仆风尘,太辛苦!
所以我才奉送他两枚透穴神针,省得他要多走一段栈道的奔波之苦!”
  长官婉儿听得分明,心头一震,想道:“长孙伯伯果然没有料错,这两个魔头,当
真是武则天派来的!”但随即心上又起了淡淡的疑云。看这毒观音装模作样,说东话西,
这一番话,竟似是有意说给长孙均量听的!想武则天要她暗杀大臣,这事何等秘密?怎
的她却好似怕人不知,先行吐露?
  长孙均量早已认定是武则大的主使,听了此话,暴怒喝道:
  “武则天是人魔头,你们两个是小魔头,大魔头我难奈她何,今日先和你们这两个
小魔头拼拼!恶行者,毒观音!你们是一齐上还是半轮战?”毒观吝格格笑道:“十年
前你们恃多为胜,何曾讲什么江湖砚矩了?不过看在你年老份上,让你和师兄先斗,省
力一点,到你将近筋疲力竭之时,我再想一个好法儿,给你送终,计你少受痛苦!”
  恶行者亮出戒刀,叫道:“对这老贼,何必慈悲?师妹,你给我掠阵,让我一刀将
他斫掉便是!”一声大喝,戒刀疾起,搂头便斫,长孙均量一个“盘龙绕步”,长剑抖
处,剑光闪烁,刷的便是反手一剑,这一剑连闪带攻,步法和方位都恰到好处,正是长
孙均量的乎生绝学,按说恶行者戒刀定然斫空,而他那一剑恶行者非中不可,哪料恶行
者手臂一伸,骨骼格格作响,蓦然问他的手臂好像突然长了几寸,刀锋一转,竟然劈到
长孙均量的胸前。高手比斗,只争毫黍,恶行者这一绝招,大出长孙均量意外。幸而他
的剑学精湛,长剑一披,但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长孙均量虎口疼痛,那恶行
者也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
  毒观音娇笑道:“师兄个可轻敌!长孙先生是太宗皇帝赏识的人,昔非武功超绝,
怎做得到殿前检点?”恶行者一声怒吼,又再扑上,刀光闪闪,刀风呼呼,他那路天罡
刀法乃是汲刚猛的刀法,片刻之间,就把长孙均量笼罩在刀光之下!上官婉儿在门缝里
偷瞧,直吓得手心淌汗,看长孙兄蛛时,虽然也在紧张的偷看,们却不怎样惊惴。长孙
壁低声说道:“这恶行者还未知道我爹爹的厉害,我爹爹的剑法专能以静制动,以逸待
劳。”
  再过片刻,但见恶行者连声怒叫,一刀紧过一刀,有如巨浪狂飙,连番卷到。但看
长孙均量,却是气定神闲,在刀光笼罩之下,兀立如山,任他浪骤风狂,丝毫不为所动,
一柄青钢剑,夭矫如龙,在如山的刀影之中,直透出来,不疾不徐,有如流水行云,极
得轩灵翔动之妙,斗了约半个时辰,兀自不分胜负。陡然间,忽听得长孙均量一声长笑,
一道剑光,冲破千层刀影,反罩下来,顿时间,剑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
飞洒下来。恶行者一声厉叫,但听得一片铮铮声响,原米他已发出了碎骨钱镖!
  但见长孙均量身回势转,两枚碎骨钱镖贴着肋旁,倏然穿过;接着一样利剑,将奔
向太阳穴的一枚钱镖磕开,立即脚尖一点,施展轻功提纵术“一鹤冲天”的绝技,将品
字形飞来、奔向下盘的三枚碎骨钱镖也一并让过了!
  屋内的长孙兄妹看得惊心动魄,只听得毒观音高卢喝采,赞道:“长孙先生,闪避
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独步武林了!”长孙均量“哼”了一声,目光注定恶行者的手臂,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他微一抖手,怪声摇曳,又是三枚钱镖,联翩打至。毒观音的说话,是故意想
引长孙均量分心,长孙均量可不上当,凝神应敌,辟清钱镖米势,一个“镫里藏身”闪
过第一钱镖,反剑一荡,迎向第二枚钱镖,霎然间,“铮”一声,第三枚钱镖竟是后发
先至,与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闪电般的斜飞劲射,袭向长孙均量颈后的“中注
穴!”长孙均量霍地一个“凤点头”,但觉凉风掠顶而过,无暇审视,剑把倒翻,将第
二枚钱镖打落。
  只听得毒观音哈哈大笑,这时长孙均量才发觉自己的头发。
  已被锋利的饯镖削去一缕,长孙均量勃然大怒,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往
暗器囊中一探,一扬手也飞出了三柄匕首,同时身形疾起,一招“天河倒挂”,长剑凌
空击下,几乎与那几柄匕首,同时到达!
  恶行者料不到长孙均量米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风雨”,刚刚将那三柄匕首击
落,长孙均量的长剑已刺到胸前。但听得又是“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长孙均量趁着
他那招“八方风雨”招数己老,如同强弩之未之际,猛的凌空下击,一剑震开他的戒刀,
抖手之间,剑尖疾点他身上的三处大穴!
  恶行者连连吼叫,有如狼曝,伏在地卜滚翻,翻出三丈多远,一个“鲤鱼打挺”跃
了起米,居然又是一把钱镖打出。原来恶行者和毒观音部有“移宫换穴”的功大,大穴
虽被刺中,却只不过受了外伤,并未能制他死命!
  但见钱镖疾至,有如冰雹乱落,长孙均量料不到恶行者竟有这样的功夫,被他打得
手忙脚乱。幸而长孙均量的内功、轻功和偿还法都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或用袖拂,或
用剑劈,或以俊巧的身形避开,恶行者那一把钱镖,竟然无奈他何。可是长孙均量也已
累得喘气了。
  就在此时,毒观音忽地格格一笑,移步向前,说道:“长孙先生好本事,让我也来
领教。我的透穴神针和他的碎骨钱镖大不相同,透穴神针细如牛毛,射出之时无声无息,
甚不好挡。长孙先生,你可要多些小心才好!”说的话毒辣无比,但却语意殷殷,关怀
备予。上官婉儿听得毛骨耸然,心道:“这女魔头貌美心狠,果然不愧毒观音的称号!”
  毒观音那“小心”两宇刚刚出口,手腕倏翻,把剑一挥,其疾如电,刷的一招“龙
女穿针”便奔长孙均量的“肩井穴”疾刺。这一招骤然发难的凌厉剑招,换是他人,非
立即毙于剑下不可,幸而长孙均量早知道毒观音的鬼魅伎俩,见剑光一闪,立即肩头一
耸,毒观音的长剑刺了个空,剑尖恰恰从离肩三寸之处守过。长孙均量刷地一剑戳下,
这一剑老辣非常,拿捏时候。恰到好处,长孙壁在门内瞧得喜形于色,心中暗道:“这
一剑准能把这女魔头的手臂切下!”
  已知这两人的剑法都是神奇莫测,长孙壁心念方动,但见剑光连闪,毒观青一声娇
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剑法!”剑光人影之中,长孙壁看也看不清楚,他们两人己
交换了四五辣招,倏然间又由合而分,抱剑对立。
  但听得毒观青纵声长笑:“长孙先生、这回你可当真要小心了!”长孙均量虎目圆
睁,蓦地一声大喝,光发制人,长剑如风。
  欺身疾进,“金鸡夺粟”“哪咤闹海”,一连两记杀手神招,上刺双目,下刺胸膛。
毒观音一声娇笑,略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剑风直晃下去,倏地反手一剑,喝一声:
“着!”剑光中杂了几枚透穴神针,同时射出!
  长孙均量早料她有此一着,他那两招杀法虽然凌厉,实是攻中带守,严密非常,一
见势头不对,三尺青锋,早就圈了回来,俨如涌起了一国护身的银虹,但听得嗤嗤声响,
毒观音那几枚透穴神针,一人剑光圈里,已被绞成粉屑。长孙均量冷冷笑道:“透穴伸
什,不过如斯!黔驴技尽,何余老夫!”
  毒观音面色一沉,随即又娇笑道:“我不笑你井底之蛙,你反笑我黔驴技尽,我纵
是一片慈悲,也不能不施展杀手了!”长剑纵横挥霍,疾如风雨,透穴禅针,也不断的
杂在剑光之中发出。但见她手指连弹,有时声东打西,有时指南打北,嗤嗤之声,不绝
于耳。长孙均量凝禅对付,仗着极精纯的听风辨器之术,听那极微细而又极混杂的嗤嗤
声响,有时也弄不清她的方向,不禁心神渐乱。
  长孙均量与恶行者恶斗之时,已耗了不少真力,这时为厂抵御那透穴神针,只有施
展内家真力,将剑光尽量展布,变成护身的光纲,更是耗费精力。毒观音不但暗器厉害,
剑法亦极凌厉。只攻不守,威力更强。斗了五十米招,已是抢了上风,迫得长孙均量连
连后退。毒观音如影随形,步步紧迫,剑剑不离长孙均量要害,蓦然间一声笑道:“老
头儿,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长孙均量与毒观音激战之时,恶行者已调匀呼吸,理好创伤,这时正拦着长孙均量
的退路。毒观音那一卢长笑,正是给他的暗号,笑声一发,恶行者立即腾身飞起,铮铮
铮,三枚碎骨钱镖先发,随即戒刀劈下;而与此同时,毒观音手掌一扬,把掌中的数十
枚透穴神针,一齐射出,俨如一蓬银雨,当头罩下!这一来,长孙均量被两大魔头前后
夹攻,纵有天大神通,也难活命!
  就在这瞬息之间,忽听得一声狂笑,接着一声惨呼,一条黑影,疾如奔马,忽地扑
在长孙均巨身上,替他挡了那一蓬透穴神针,反脚一勾,又把恶行者勾跌,这人正是镖
师李元,他拼了性命,护友伤敌,两大魔头,也不禁大惊失色!
  门内的长孙兄妹与上官婉儿亦是大惊失色,长孙泰“砰”的一拳,打开大门,再也
顾不得老父的吩咐,冲了出来,但听得毒观音一声厉笑,拖了恶行有跳撒那横过山谷的
架空栈道,疾奔而下,转瞬之间,不见踪影。李元躺在地上,身体插满银针,死状极惨!
父亲面色惨白,不知有否受伤?
  长孙均量招了招丁,把一双儿女唤到跟前,说道:“你们把这位义士埋了,记着以
后年年今日,给他上坟””回过头来,对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你和我到屋子里么说
话。”神情沉重之极,看来是有极重大的事情吩咐。
  上官婉儿心中六上八落,和长孙均量回到家中,长孙均量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郑温,
郑温微竹喘息,仍然未醒。长孙均量凄怆说道:“老朋友,我顾不得你了!”随即把大
门紧闭,缓缓说道:“婉儿,这事情我本想再过两年,待你成年,再告诉你,现在是等
不及了。”上官婉儿惊道:“怎么?”长孙均量道:“我已中了两枚透穴神计,纵是不
死,亦成残废,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复武功。这还是义士李元,替我挡了一挡,
才能侥幸逃生。”上官婉几“啊”了一声,惊得呆了。长孙均量续道:“为了防备那女
魔头冉来,明日我便搬家,我与你只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儿道:”伯伯搬到哪里,
侄女自当随去侍奉。”长孙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紧要的事情么办。”
  上官婉儿心头狂跳,暗暗猜到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关,果然长孙均量说道:“婉儿,
你知道你祖父和父亲是怎样死的?”上官婉儿道:“听王安说,是厉疫死的,”长孙均
量叹口气道,“不错,那是一场厉疫,武则天便是播疫的女魔。这一场所疫害死唐室无
数王孙贵族,义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亲!他们都是武则天杀掉的!”
  七年来的疑团倏然挑破,端的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上官婉儿几乎失了知觉,呆呆的
望着长孙均量,竟自哭不出来。
  七年来长孙均量在上官婉儿面前,反复的数说武则天的罪恶,已不知说了几千万遍,
上官婉儿对武则天自无好感,但她自负是超越男儿的女中才子,故此对于一个能压倒天
下男人,做到女皇帝的武则天却也禁不住在心底里暗暗佩服,然而料不到这个既令自己
憎恨,义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长孙均量抚着上官婉儿的头发,缓缓说道:“七年之前,你的祖父上官仪官拜西台
恃郎,父亲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读,那时先太子李弘还在,看不过武则天欺压他的父皇,
更恐惧母亲专权,行将篡夺李家的大下,因此宁愿冒不孝之名,暗中劝父皇废立母后,
并和一班亲信的大臣商议,准备一举尽歼母后的党羽,高宗皇帝给太子说动,叫你祖父
起草废立的诏书,那料事机不密,被武则天知道,深夜搜宫,当着高宗皇帝面前,在你
祖父身上将诏书搜出,第二日你祖父、父亲就并遭诛戮,你母亲也被没入宫中为奴,你
本来也将不免,幸得王安早知消息,才带你逃出来!”(据唐史所载,上官仪父子被杀
后,上官婉儿也被没入宫中为奴,至十四岁时,始被武则大发现其才,命为记室,十分
重用。但上官婉儿天才横隘,幼负诗名,武则天何以至她十四岁时始发现?治史者亦有
人怀疑。我写上官婉儿这七年中避难长孙均量之家,当然是“小说家言”,不能作为信
史,但也是根据这个怀疑出发的。)
  上官婉儿道:“我的母亲……”长孙均量道:“王安说你母亲也在厉疾中死去,那
是免你伤心。”上官婉儿想起祖父、父亲惨遭杀戮,母亲入宫为奴,更是死不如生,心
如刀割,拼命咬着嘴唇,不使滴下泪来,向长孙均量叩了三个响头,悲声说道:
  “大恩不言报,大痛不徒悲。伯伯的大恩大德,我个生是无法报答的了,但愿能手
刃这个祸害天下的女魔王……”长孙均量展眉笑道:“若能如此,我和天下的忠臣义士,
都要感谢于你,也不枉我这几年来的心血了。”上官婉儿凄然说道:“如今我才知道伯
伯的苦心,可惜我一向不听你的教诲,没有学到你的武功。”长孙均量道:“干这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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