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梁羽生 女帝奇英传

_2 梁羽生(当代)
事,最要沉着坚毅,也不是徒恃武功的。壁儿、泰儿的剑法比你强,但若说到要刺杀万
乘之君,他们就挑不起这副担子!好,婉儿,你今日就走吧,我这柄随身的宝剑送给你
了。”解下宝剑之时,同时掉下了一封信。
  那是武则天托郑温交给废太子李贤的书信,李元再转托长孙均量转交的,长孙均量
恨恨的将那封信拾了起来,正待把它撕个稀烂,以泄心头之愤,上官婉儿一时好奇,道:
“且瞧瞧她写些什么?”长孙均量道:“也好,就让你认得这女魔王的字迹,将来或许
有用。”
  上官婉儿将信拆开,只见上面写道:“字付贤儿如晤:你幼好读书,本当嘉许。所
惜者你不知活读古占书,而反为古书所同,你应知先皇之道,未必能行于今世,若使你
为帝,泥古不化,祸害天下,比从不读书者之悯更烈,可不慎哉!”
  上官婉儿第一个念头是:“她自己祸害天下,反而拿来教诫儿子!”再而一想,这
些话竟是大有见识,不能因人废言。再看下去道:“你幼长宫中,不知稼樯艰难,不知
民间疾苦,受群小之包围,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权,享天下之福,吾又忙于国事,无暇
管教,令你如此,既愧且优。巴蜀人情风俗,勤劳朴素,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我令你
远适巴蜀,实望你善体吾心。勤仆民情,可洗你纨绔之气,奇山异水,可开拓你狭窄之
心胸,父母爱了,爱以义方,你当深夜自思,自勉自励!”
  上官婉儿读到此段,呆呆发愕,心道:“武则天若真如此,岂非是圣帝明君?不,
不,天下的大奸大恶,都是言伪而辩的。
  我怎能凭她一封书信,就忘了父母之仇?”但再一想,武则天写这信时,绝料不到
会给她上官婉儿看到,她何必故作怖辞?而且武则天的文笔虽是朴实无华,却似字字出
于肺腑,上官婉儿不觉一片茫然,再读下去道:“我年渐老迈,爱子远离,岂能无伤?
唯望你成材,不得不尔,所愿者你善体吾意,早日成村,则我付托有人,再亨天伦之乐,
斯为真乐。贤儿,勉乎哉!又,你眼疾如何?每日洗眼,不可稍辍,蝇头小字,更不宜
多读。母嘱。”爱子之情,洋溢纸上。若非上官婉儿听过武则天曾毒害亲儿之事,读了
这一封信,真要当她是难得的慈母!如今,虽有先人之占,她还是捧首这封信怔着了。
  忍见郑温在床上一个翻身,喉头咕咕作响,长孙均量神色惨然,知道这是回光反照
之象,忙叫婉儿上前,将他扶起,上官婉儿随手将信塞入衣内,把郑温扶起,只见他双
眼微启,低声叹道,“天后陛下,我负了你的嘱托了。嗯,这是什么地方?”长孙均量
叫道:“郑兄,我在这儿!”郑温慢慢张开眼睛,瞧消楚了长孙均量,也不知是哪里来
的气力,急地抓实了长孙均量双手,用力说道:“长孙兄,我们都错了!”
  想不到郑温一醒,就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活,长孙均量怔了一怔,道:“什么
错了?”郑温双了攀着床沿,好像竭力支撑自己,缓缓说道:“咱们不该反对天后,我
如今方才明白,治理天下这付重担子,只有大后才能挑得起来!”长孙均量睁大了眼睛,
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得郑温又断断续续的说道,“长孙兄,我自知死期不远,
我只求你一件事情!”长孙均量道:“郑兄吩咐,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郑兄,你请放
心。”
  郑温脸上现出笑容,说逍:“那么,你答应了?我求你出山辅佐天后陛下,天后陛
下没有忘记你,她说你是一个有本领的人,就可惜眼光大短小了。不过,这也并不要紧,
只要你在天后身边,渐渐你就会明白过来了。”长孙均量怒气上冲,若非郑温是他的老
朋友,而巨又是个垂死的人,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他斜眼一瞥,但见郑温脸上露出期
待与恳求的神情,而且“天后”这两个字在他口中说出,竟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虔敬!
长孙均量咬紧嘴唇,沉声说道:“郑兄,我以为你是求我替你报仇,冰知不知道是谁暗
击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后陛卜”郑温嘶声叫道:“不,不,你杀了我也个信,呀,长孙
兄,你到底还是固执成见,不肯答应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声嘶,说完了这
句话,竟尔阖然长逝!
  长孙均旦叹了口气,说道:“郑兄,你的确是死不瞑目,连谁是你的仇人,都不知
道!你是临死糊涂,迷失了本性了!”
  然而上官婉儿看得清清楚楚,郑温临死之时,一点也不糊涂,却反而令得上官婉儿
糊涂了!她刚刚解开了七年来横塞胸臆的疑团,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如今又压上了
更重的疑云,面对着一个更复杂难解之谜: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郑温在临死之时,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对着自己的知己,连一点后事
也不交待?不挂念自己的家人,却反而挂念武则天?为什么武则天能令他这样心悦诚服?
一个人,能令别人死也不能忘记的人,怎么佯也该有点好处吧?但是武则天在长孙伯伯
的口中,却是个万恶不赦的女魔王?
  而且,最重要的,她还是杀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仇人,若说武则天是个好人,那么,
难道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反而是坏人了?“不,不!爷爷和爹爹无论如何个是坏人!”她
忆起了祖父慈祥的面貌,父亲幼时候对她的教诲。她所接触过的,谁都称赞他的祖父和
父亲是既博学而又正直的大臣,至于长孙伯伯,她七年来和他栩处,衷心佩服,若说长
孙怕怕是个坏人,她死也不能相信!
  长孙均量叹口气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太宗皇帝东征西讨,南征北伐,扫平
十八路反土,费尽无穷心力,挣来的大唐天下,铁桶江山,想不到竟是这样轻轻易易的
丧送在武则天干上。我忝为先帝大臣,岂肯向这妖孽低头?我也真为太宗皇帝不值,他
这样英明,在晚年的时候,竟会被武则天迷惑!”
  上官婉儿道:“听说武则天曾做过太宗皇帝的妃嫔,那是真的吗?”长孙均量道:
“怎么不真?她最初入宫的时候,被封为‘才人’,没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
妃嫔被撵出宫廷,在感业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会看上她,将她从感业寺接回
来,又封为‘昭仪’,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儿子,儿子要父亲的姬妾做妻,这乃
是本朝的一大丑事,我当时还在朝为官,就因为气她不过,才告老回家。”
  长孙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只把她当作宠妃看待,也还罢了,他却
把国家的大权都交付给她,将正宫娘娘废了,立她为后,如今连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
上官婉儿道:“我小时候也所爹爹说过,听说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长孙均量道:“不错,那是因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
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听信术士之言,雕了一个木偶,当作武则天的替身,以为用符咒
可以将她咒死,那知反而给武则天拿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将她废了。”歇了一歇,又
道:“武则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于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韩国夫人私通皇帝,被她
知道,立刻把她的姐姐毒死了。儿子反对她,连儿子也毒死了。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
的大儿子李弘,现在被眨到巴州的废太子是她的次于李贤。第二子李哲做了几天皇帝,
又被她贬为卢陵王远滴潞州。现在在她身边的是第四个儿了,名叫李旦。听说也已被贬
为预上,并且要他改姓武,方许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谬之极!她掌权以来,杀了三
十人家贵族大臣,我的堂兄长孙无忌和你的祖父、父亲就是她杀的!”
  这些事情,本来有大半是上官婉儿早已知道的,现在再听一通,更觉入耳惊心,心
中想道:“武则大的所作所为,当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扬东海之波,涤恶不尽!
怎样也辨解不了水。我岂能囚一封书信和郑温临死之言,就将她饶恕?”心志一决,昂
头说道:“我听伯伯的话,一定要将她手刃,为父母报仇!”
  长孙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儿拜了四拜。
  从后门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头遥望,心中万感交集,不胜辛酸。这时长孙兄妹
正在山上给李元倔土。
  上宫婉儿想起长孙兄妹对她的好处,想回去与他们道别,又恐慌更惹伤心,想了一
想,还是走了。背后隐隐传来长孙泰的长吟:“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
月落锦屏虚……”吟诵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诗句,上官婉儿心头一片怅悯,急急下
山。
  时序正是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出亩间禾前茁密,一片青碧,上官婉儿这七年来幽
居山上,几曾见过这等美妙自然的乡村景色,心情稍稍宽舒,放目浏览,山清水秀,田
亩纵横,山间有采茶姑娘的歌声,田头上有儿童嬉戏,樵于荷锄,农夫把犁,沿途所见,
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儿微感疲渴,便进茉亭歇脚,卖茶的是个白发
萧萧的老人,精神却很健烁,招呼上官婉儿道:“姑娘是哪个村子的?”上官婉儿胡诌
道:“我是从广元来,到巴州人投亲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来是外县来
的。这两年比较太平,若在以前,单身的姑娘,不敢出远门呢。”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和他闲聊,笑而问道:“听老丈所说,光景过得还不错吧?”
那老人点点头道,“说怎样好也不见得,不过两餐粗茶淡饭,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
纪已老,有两顿饭吃,也很满意啦,说老实话,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儿
笑道:“听你所说,当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个是吗?我们村子里有好些读书的先生都在咒骂当今的女皇帝,
我们庄稼汉却但愿老天保佑她多活几年。”上官婉儿道:“为什么?”那名人道:“我
们老百姓不管谁做皇帝,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过得稍为好些,就心满意足。
以前收割一石谷子要纳三斗租悦,现在只要一斗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现
在不准富豪之家强卖强买,不论你怎样穷,一份口分田总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织,日子
也就可以对付过了。”原来唐太宗开国初年,因为地广人稀,施行的是“均田制度”,
男子十八岁以上给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亩是“永收田”,永业田在身
死之后可以由子孙继承,口分田则由官家收回转给别人,后来豪强兼并,均田制施行没
有多久便名存实亡,所有田地准许自由买卖,许多穷人连“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势
强买去了。到了武则天掌权,严禁买卖田地,另外寡妇无依的也有三十亩“口分田”分,
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则天的时期,农村最为兴旺。
  上官婉儿听了这一番话,不觉呆呆发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当今女皇帝在位,你们姑娘们可得意啦,”上官婉儿道:
“她做了女皇帝,难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为什么得意?”那老人笑道:
“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还不知道吗?我听咱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天后已下
了命令,女人有本领的,也一样可以做官,听说将来还要开女科呢。咱村子里有些姑娘,
已吵着要念书了,将来好去应考,读书的先生们大摇其头,说什么以前的圣贤有话,女
子无才便是德,武则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连圣贤的话也反过来了。还有哩,以前在
咱们村子里,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松寻常的事情,现在嘛,婆娘们叮神气起来了,
说女人连皇帝都可以做得,为什么要受男人的欺负,这两年来,村子里打老婆的事情也
少了。”上官婉儿不禁笑道:“你们村了里的读书光生大约又要不眼气了?”那老人道:
“可不是吗?他们说什么三纲五常之中,便有一条是‘夫为妻纲’,现在也反过来啦。
不止读书先生,有好些男子汉也不服气。”上官婉儿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
“我的老伴儿早死掉了,再说,她生前的时候,我也没有和她打过架。”
  上官婉儿呷了口茶,问道:“你们村子里的读书先生,还有什么骂武则天的?”那
老人道:“这可多了。不过骂得最凶的有两件事情,第一是骂她荒淫无道,用他们的话
说,就是‘秽乱宫廷’,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公开养汉。第二件呢是说她残暴,乱杀人!”
  上官婉儿杏脸飞红,道:“是呀,这两件事情,总不能说她好了?”那老人道:
“女皇帝养不养汉子我们下知道。不过我们庄稼汉倒是另有议论。”上官婉儿道,“怎
么?”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了三官六院,还有无数宫娥,每三年还要挑选秀女,
哈,那时候每逢挑选秀女之期,可把我们害惨啦,做父母的忙着嫁女儿,还得应付官府
的勒索。现在女皇帝,纵算她养了几个汉子,总没有挑选秀男呀!”
  上官婉儿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但却也不禁翟然而惊;原来老百姓的看法与读书人
的看法,包括长孙伯伯与她自己在内,有这样大的差别!
  那老人又道:“说到乱杀人嘛,听说她杀的都是王孙贵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别处
地方我不知道,在咱们这个县子里,几年来倒没有听说杀冤枉过一个老百姓。倒是三年
前有一个贪官叫做曾剥皮的被她杀了。”
  上官婉儿谈了半天,心中越来越乱,走出茶亭,一片惘然。
  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问题始终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
咬了咬牙,还是昂起头向前走了。田野里一片阳光,她心中却是阴霾密布。
  -------------
  海天植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女帝奇英传》——第二回 落拓王孙戏丽妹
梁羽生《女帝奇英传》 第二回 落拓王孙戏丽妹   暮春三月,绿遍田野,杂花生树,群鸾乱飞,大地上一片阳和景象,从剑阁到巴州
去的路上,却有一个少女,在青驴背上,仰天长啸,好似满怀心事,郁郁不欢。这个少
女正是上官婉儿。她离开了那个茶亭后,就在小镇上买了一匹青驴代步,已经赶了三天
路程了。这三天来,那茶亭主人的话老是在烦扰着她,她想不到长孙伯伯眼中的女魔王,
竟是老百姓眼中的好皇帝,而她,负着父母的深仇,却正要去刺杀她。
  这日她已过了闾中,傍着嘉陵江走,路旁是一带长林,风景甚美,地形却也甚为险
峻。忽听得背后蹄声得得.有两骑快马赶了上来,马上的骑客乃是两个虬髯汉子,相貌
颇为粗豪。上官婉儿也不放在心上。
  走了一程,那两骑马忽然从前面折回,上官婉儿心一动,想起长孙伯伯和她说过的
江湖勾当,暗道:“这莫非是绿林道上的踩盘了么?”绿林好汉在进行一件大劫案之前,
必先派人侦察虚实,江湖上的黑语就叫做“踩盘子”。上官婉儿不由得多看了他们两眼,
那两骑快马从她身边擦过,突然爆出一阵哈哈的笑声,上官婉儿心中有气,想要斥责他
们无礼,转念一想。何苦多惹闲事,姑且忍住,那两骑快马也去得远了。
  再走一会,前面又是两骑快马出米,上官婉儿想道:“若然真是踩盘子的话,那就
是有两拨强人打同一的主意了。”看这两乘骑客,都悬有腰刀,挂有弓箭,上官婉儿越
想越觉得自己猜得不错。
  再往前走,进入了一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走了大半个时辰,碰不见人,上官婉儿正
在诧异,心道:“第一拨的两骑快马,去了不久便就折回,若是踩盒子的话,前面该有
豪富客商,如何至今未见?”忽听得侧面林中,有铮铮踪踪的古琴之声传出,甚是苍凉,
上官婉儿心情本来抑郁,被这琴声一挑,更觉悲从中米,不可断绝。但听得林中有人歌
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上官婉儿想道:
“原来天地之间,除我之外,也还有伤心之人。”触起同感,便下了青驴,缓缓走入林
中。
  但见林中一个年少书生,儒冠素服,正在抚琴长叹,看来似是一个落拓不羁的士子,
林中系有一匹瘦马,马背上只有个破旧的书篮,几卷旧书,一目瞭然,此外别无他物。
上官婉儿心道:“强人想劫的绝不会是这个穷酸。”
  那少年书生明明看见上官婉儿向他走来,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然专心一意
的在弹奏古琴,调子越来越凄怆了。
  林中鸟语花香,春光明媚,与书生弹奏的凄他的琴韵,绝不谐和。上官婉儿曼声吟
道:“大地春回花似锦,问君何事独伤心?”其实她自己何尝也不伤心,不过是想故意
挑那书生说话罢了。
  那书生却并不答她的话,信手一弹,也曼声吟道:“花自飘零水自流,岂缘无赖强
占愁?”琴音一变,忽如春郊放马,珠落玉盘、鸾语问关、流泉下滩,变尽悲苦之音,
易为欢畅之韵。上官婉儿怔了一怔,只听得他随着琴旨歌道:“步辇出披香,清歌临太
液。晓树流鸾满,春堤芳草积。风光翻露文,雪华上空碧。
  花蝶未来已,山光暖将夕。”
  上宫婉儿呆呆发楞,原来这一首诗乃是她祖父上官仪所做的,她的祖父以善写“宫
词”著名,这首诗有一段故事,那还是唐太宗在世的时候,有一次春日招宴各大臣,上
官仪奉命做的,所以这首诗的题同就叫做“早春桂林殿应诏”。这首诗写御苑青光,绮
丽高华,甚得太宗皇帝的欢心,当时赏赐了上官仪一斛珍珠。上官婉儿心中疑云顿起:
“我赞赏山林的春光,他立即谱奏御苑的春光,而且恰是我祖父写的宫词,莫非他已知
道我的来历了么?”继而一想,她祖父的诗传诵一时,唐初“宫体诗”盛行,甚至还有
许多人竟相模拟,被时人称为“上官体”,那么这书生信手弹出她祖父显著名的一首宫
词,也不足为怪。只不知他是无意还是有心?
  曲既终,邓书生推琴而起,仰天狂笑,笑声中却又有凄凉的况味,上官婉儿道:
“哀乐无端,却为何来?”那书生道:
  “姑娘既然欢喜听欢乐的调子,我敢不从命。”上官婉儿笑道:
  “原来你这一首宫体诗是专为弹奏给我听的,我却要怪你呢!”邓书生道:“怎么?”
上官婉儿道:“你刚才弹给自己听的那首曲子,弹的是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吧?琴
奏凄绝,感人极深,显然是人琴合一,精神贯注才能弹奏出米;这一首诗,弹得虽然美
妙,终是不大自然。”
  那书生抬起头来,怔怔的望着上官婉儿,半晌说道:“原来姑娘竟是妙解音律的方
家,失敬失敬!只是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本来不是欢乐中人,怎弹得出欢愉曲
词?”
  两人目光相接,上官婉儿心头一凛!这书生的相貌好熟,竟然像是那儿见过似的。
回想儿时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书生举起古琴,轻声说道:“抛砖引玉,愿聆姑
娘雅奏。”看他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几分诧异。
  上官婉儿接过古琴,她心中充满复仇之念,纤指一拨,不自觉的弹出高亢激昂之调,
那少年书生剑眉一扬,耸然动容,听出她弹的乃是当代诗人杨炯所作的一道“从军行”。
琴音如铁骑突出,刀枪铿鸣,上官婉儿随着琴音歌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风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那书生面色倏变,忽地仰灭狂笑,朗声说道:“不错,不错,宁为百夫长,胜作一
书生!当今之世,大丈夫自当铁马金戈,纵横天下!岂可只寻章觅句,作个百无一用的
书生!”上官婉儿歉然说道:“我不是有心说你的。”那少年书生睨了她一眼,眼光中
竟似颇有猜疑之意,接回古琴,淡淡说道:“说者无心。听者竹意。我有我的感触,你
不必介怀。”骑士瘦马,也不和上官婉儿道别,径自走了。
  上官婉儿心道:“这书生貌似佯狂,怪里怪气,莫非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么?”急忙
跨上青驴,追上去道:“相公,你往那儿?”那书生道:“我往巴州。”上官婉儿喜道:
“巧极了,我也是前往巴州。”满拟那书生会邀她同行,岂料那书生又只是淡淡的说道:
  “是么?”在马背上头也不回,径自扬鞭赶路。
  上官婉儿好生有气,心中想道:“你不理我,我偏要理你。”催动青驴,紧紧跟在
马后,那少年书生只当不知,走了半天,竟不和上官婉儿说一句话。上官婉儿自思自想:
“为什么他听我弹了这曲从中行,态度便突变如斯?听那茶亭的主人说,武则天倒是颇
能用人,天下也太平无事,连他村干里的姑娘们都吵着要读书。为什么这书生却自叹书
生无用?我是因为心切复仇,才弹出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难道他也有同感?”心中疑
团莫释,越想越觉得那书生不是常人。
  走了一程,前面又有两骑快马奔来,马上也是两个相貌粗豪的骑客,上官婉儿心中
一动:“莫非又是踩盘子的?那么先后就是三拨人了。”这时他们正走入两山夹峙之中
的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上最多可容两骑马并辔而行,那两骑快马旋风般的冲过来,其中
一骑忽地一声长嘶,前蹄人立,似乎是偶然失足,踢着了石头,马上的骑客喝道:“畜
生想作死么?”刷的一鞭扫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匹马斜里一冲,这一鞭竟刷到
了书生的身上!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上官婉儿闪电般的也是一鞭扫出,恰恰将那条长鞭
卷着,但觉来人腕力沉雄,自己这条马鞭险给他夺出手去!
  幸而上官婉儿手法灵巧,一见不妙,立即施展借力打力的武功诀窍,马鞭一拖,往
外一带,正要乘势反抽,那人突然收鞭赔罪,满面惶恐的神情,抱拳说道:“几乎失手
打着姑娘,恕罪恕罪。”一提马缰,疾驰而过。看那书生时,只见他吓得面无人色,盗
骑已过,他才“呀”的一声叫了起来:“好险,好险!”
  上官婉儿笑道:“没事了,可以走啦!”满以为这一回他定然道谢,那知这书生好
像惊魂切定的样子,双目无神,霍地坐稳身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天,天公保佑,侥
幸没事,是,是可以走啦!”刷的一鞭,催邓瘦马扬蹄疾走。
  上官婉儿又好气又好笑,心道:“真是个不堪一吓的没用书生。”随即又起疑团:
“这盗徒明明是想打他,难道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一劫之物?”再看一遍,除了几卷破书,
一张古琴,这书生确实可以说得是身无长物。“难道强盗也解风雅,想劫他的古琴?这
古琴也值不了几个钱呀!”想至此处,百思不得其解。
  黄昏时分,恰好走到一个市镇,少年书生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投宿,上官婉儿也
跟了进去,店小二问道:“是一起的么?”上官婉儿脸上一红,道:“不,你给我另找
一间上房,有没有向南的?”店小二道:“有,有。”他似乎颇爱说话,答应之后,又
道:“幸亏客官们是今天来,要是昨天,那就连马房也找不到。”上官婉儿道:“为什
么?”店小二道:“昨天左金吾丘大将军过境,大将军和官长们就在小店住宿。你看,
马粪都还没有扫干净呢。”上官婉儿一看,院子里果然正在清扫。
  那少年书生问道:“那位丘将军,是丘神勋吗?”店小二道:
  “不错,我见他的手下人张贴布告,我认不得那个‘勋’字,后来问了人才知道,
是念作丘神勋。栩公,你认得匠将军?”少年书生道:“不,我一个穷书声,怎会跟将
军认识?”上官婉儿笑道:“左金吾官位不小,天下只有一个。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
事。左金吾将军姓甚名准,他还能不知?”随即心中义再起疑:“这书生好大的气派,
对左金吾大将军也是直呼其名。”
  那店小二道:“是,是,到底读书人比我们懂得多。”但接着又似炫耀自己所知的
实也不少,说道:“听说这位丘大将军是奉了天后之命到巴州去探望太子的。”上官婉
儿心中一动,武则大刚派了郑温前去,现在又派丘神勋去,看来她对儿子倒是颇为关注
呢。那书生却似不感兴趣,淡淡说道:“是么?”开了房间,便进去歇息了。
  上官婉儿与那书生隔邻,歇了一会,正待吩咐店小二开饭,忽听得门外马嘶人语,
上官婉儿心头一震:“莫非是强盗上门来了?”
  揭帘一看,但见外面来了三骑,后面两骑是公差,前面一骑却是个衣裳褴楼的汉子,
看样了是个朴实的乡下人,上官婉儿不禁大奇,若说这汉子是公差押解的犯人,却又不
见上绑、而且骑的还是高头大马,比那两个公差的坐骑神气得多。但见这两个公差一到
门前,翻身下马,便向店小二吩咐道:“给这位张大爹月上房。”店小二道:“是,是,
小人理会得。”
  上官婉儿待那店小二忙完之后,叫他开饭进来,问道:“那位张大爹是什么人物?”
店小二哈哈笑道:“他正是和我一个村子的。一向是种田的。不过,这几天倒可以过过
五品官的瘾。”上官婉儿奇怪之极,问道:“怎么回事?”店小二道:“姑娘不知道么?
天后陛下早有命令,凡是进京告密的,不管是何等样人,沿途都受五品官的待遇。”上
官婉儿道:“告什么密?”店小二道:“什么都可以告,比如官府不法呀,身受冤枉呀,
有甚么人想造反呀等等,老百姓都可以上京告密。这位张老三想告的密,我略知一二。”
上官婉儿打赏了他一两银了,店小二眉开眼笑的说道,“姑娘不要说给别人听,张老三
想要告一个恶霸。这恶霸的堂叔是做过知州的大官,张老二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被恶霸
抢了,恶霸胁迫这女子的父亲改了婚书,张老三告到府里,府里以婚书为凭,驳回不准,
张老三咽不下这口气,是以扬言告密,其实是想进京打官司。”上官婉儿道:“恶霸肯
放过他吗?”店小二道:“恶霸也猜到他是想进京告状,可是天后有命,凡进京告密者,
都受官府保护,官府怎知他告的是什么密?也许是军国人事呢!谁敢阻拦。不过,那恶
霸有女子父亲签署的婚书,张老三这场官司得不得直,可要看天后怎么判断了。”
  上官婉儿只道是什么机密之事,却原来一件普通的案子,有点失望,不过,也因此
引起感慨,心中想道:“若在从前,恶霸强抢民女,那是平常之极,何须费尽心机去弄
什么婚书?武则天准许百姓到京告密,虽说可能有刁民诬告之弊,到底是利多弊少。”
她心情矛盾之极,她但愿武则天是个人神共愤的女魔王,却不料一路所见所闻,竟是好
事多于坏事。
  心中正自茫然,忽听得隔邻那少年书生幽幽叹了口气,上官婉儿想道:“敢情他也
听到我这边的说话了?他为什么叹气?”店小二候她吃完晚饭,收拾东西出去,信手关
上房门,道:“姑娘早些安歇,有什么事情我再告诉你。”
  上官婉儿却哪里睡得着觉,一直想看那书生的古怪行径,耳听鼓打三更,心中烦躁,
披衣而起,到院子里散步,只见隔邻灯火未灭,纸糊的窗上,现出少年书生的影子。
  上管婉儿凑近窗子去看,只听得那书生叹了口气,轻轻念道:“无计可除愁,思量
唯入梦。”一面解长衫的钮扣,看这情形,似是刚欲宽衣就寝,上官婉儿正想离开,忽
然吓了一跳,但见他将帽了脱下,随手放在桌上,帽口朝天,帽子里竟然缀有十几粒夜
明珠,精光耀眼,桌上的油灯也给它比下去了。
  上官婉儿定了定神,心道:“原来那三拨强盗,果然是为他而来。呀,这书生也太
大意了。”心念未已,忽听得围墙外有“擦擦”的声音,声音其微,要不足上官婉儿心
中早就捉防强盗绝对不会留神。
  院子里有棵梧洞,上官婉儿脚尖一点,飞身上树。她武功虽不很强,但自小在栈道
上练习轻功,飞身上树,树枝动也不动,那书生丝毫没有察觉。上官婉儿藏好身子,只
见房中灯火已灭,桌子上的夜明珠光华更露,上官婉儿心道:“你倒安心睡觉,可要累
我为你担心,”眨眼之间,但听得衣襟带风之声,两条人影飞上墙头,正是途中所遇的
第一拨强盗,那两个强盗在墙头上一伏,正正对着书生的房间。上官婉儿捏紧匕首,只
待那两个强盗窜进去行劫,她就要掷出飞刀。
  可是那两个强盗却并不进去行动,伙在墙头上唧唧私语。上官婉儿自小练习暗器,
耳音极灵,只听得一个强盗说道:“我看龙五爹要咱们迎接的人,绝不会是那个酸丁。”
另一个强盗道:
  “迹象稍有可疑,神气终是不似,”先前那个强盗道:“不过咱们也没有白来,听
说有个要上京告密的乡汉,今晚就在这店中投宿。”他同伴道:“我已探清楚了,就住
在东面第三间房间。只不知他要告的是什么事情?”先头那强盗道:“管他什么事情,
将他干掉了总不会错,”说到此处,两人便在墙卜爬动,爬到东面,身形一长,便要窜
入张老三所住的那间房间。
  上官婉儿疑惑之极,她最初以为那两个强盗,定是来打劫这少年书生,谁知不是,
继而又以为是恶霸派来杀张老三的,但听他们的口气,却又不似是恶霸所差。待要不管,
转念一想:
  “张老三是个苦人,我既见到此事,焉能不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两个强盗飞身窜下的时候,上官婉儿两柄匕首破空飞出。
上官婉儿这几年来在剑阁上练飞刀之技,天上飞过的兀鹰,也只是一刀便中,满拟这两
个强盗定会给她棚个透明窟窿,哪知这两上强盗身形还未落地,在半空中一个转身,竟
然把她所发的两柄匕首都接着了,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上官婉儿不禁大惊失色。
  那两个强盗也似颇感意外,微微“噫”了一声,倏的又跳上墙头,游目四顾,上官
婉儿屏息呼吸,看他们动静。陡然间只见他们双手齐扬,两柄匕首闪电般的向树上飞来,
上官婉儿夹在两株交结的树之间,闪动不便,眼见两柄匕首飞到跟前,听那挟风呼啸之
声,力道极强,又不敢仰手去接。心中刚叫得一声“不妙!”忽地那两支匕首好似给什
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失了准头,啪啦两声。插在树桠上,离上官婉儿的耳门不到五寸。
就在这时,只听得“砰砰”两声,两个强盗都从墙头上跌下去了!
  上官婉几呆呆发愕,店小二听得声息,赶出来看,只见那书生披着睡袍,意态悠闲
的倚在门前,一见店小二便抱怨道:
  “你们店子里的老鼠怎的这么多,有几只老鼠在我向前公然打架,嘈得我睡不着觉。”
店小二笑道:“啊,原来是老鼠打架,相公你打老鼠?”书生道:“是呀,可惜打它不
着。”店小二失笑道:“我还以为是鼠窃呢,原来是相公打老鼠发出的声响,多多包涵,
多多包涵。”搭讪一阵,便自走了。那少年昂首向天,曼声吟道:
  “良夜迢迢来鼠子,扰人清梦不成眠。可恨,呵恨!”自说自话一会,也进去睡了。
  上官婉儿心中好气,想道:“我给你防盗,你却连我也骂在里头。”暗自寻思:
“莫非适才是他暗中助我?”再一想:“他人在房中,若然能不动声息就把这两个强盗
打下墙头,本领太不可思议。”又不信是这书生所为,想来想去,终是怀疑不定。
  第二天一早起来,那书生好似完全不知昨宵事情,见着上官腕儿,问也不问一句,
结了房饭钱便自走了。上官婉儿心道:
  “我跟定了你,终要打破这个疑团。”便也匆匆离开客店。骑上青驴,不即不离,
随在书生马后。
  那书生仍似昨天一样,并不和她交谈,走了一程,又进入崎岖的山道,那书生戴正
帽子,自言自语道:“四下无人,山形险峻,若在这里遇上强人,怎生得了?”话犹未
了,忽听得松林内几声呼啸,果然出来一批强人。为首的两个,正是上官婉儿昨日遇上
的第二拨强盗。
  上官婉儿勒住青驴,心道:“且先看你如何对付?”只是那伙强人拦着马头,打量
了书生一下,忽然纳头齐拜。为首的那两个盗魁恭谨之极,说道:“昨日有眼不识泰山,
不知是公子到米,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少年书生道:“咦,天下只有奉承有钱的,
我身无长物,你们奉承我做什么?”那两个盗首对望一眼,又再施礼说道:“公子请勿
见外,我们是饮马寨的,龙五爹早就有信通知,叫我们迎接公子。”少年书生叫道:
“什么寨的?不妙,不妙,你们是强盗吗?”
  那两个盗魁面面相觑,猜不透那书生是否说笑。正在尴尬之际,只听得蹄声得得,
又是两骑快马奔来,上官婉儿一看,正是昨天所遇的第三拨强盗,其中之一,也就是用
马鞭打她的人。
  但见那两个盗徒飞骑奔到,立即翻身下马,大声叫道:“邹三哥,李七哥,你们认
错了人啦!”被唤作“邹三哥”“李七哥”那两个盗魁,悚然一惊,眼睛中满是疑惑的
神色,道:“怎么?难道他真的不是——”那两个盗徒说道:“当然不是。试想若他便
是龙五爹暗嘱我们迎接的人,他昨晚岂会在客店之中出手,伤了六樟山的两位寨主?”
  上宫婉儿更是又惊又喜,心道:“原来这朽生果然真是有身怀绝枝的人?昨晚暗助
我的果然是他。”心中将信将疑,看那少年书生,只见他负手旁观,悠然自得,静听那
两帮盗徒议论,好像是听他们议论别人的事情一样。
  那被唤作“邹三哥”的盗魁仍然用充满怀疑的口吻说道:
  “也许他个知道——”后来的那个盗徒说道:“即算他不知道是六樟山的蔡何两位
寨主,但总该知道他们所要刺杀的乃是那个告密汉子,他暗中救了那个汉子,分明是站
在朝廷这边,怎会是咱们一路的人?”
  上官婉儿听得莫名其妙,正自揣度少年书生的身份,那被唤作“李七哥”的盗魁已
先问了出来:“刘四哥,那么这穷酸究竟是什么人?”这“刘四哥”正是昨天用马鞭打
上官婉儿的人。但听得他一阵大笑,说道:“七哥,你又走了眼了,这家伙是何等样人,
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他身上所有,最少值十万两银子,绝不是你说的穷酸!”此话一
出,邹三李七都变了神色,上官婉儿心道:“这强盗倒是一个识宝之人,书生帽子里那
十几颗夜明珠,每颗最少值一万两银子。”
  “刘四哥”长鞭一指,向少年书生冷冷笑道:“识相的快拿出来,还要你老爷亲自
动手吗?”他的伙伴也纵身上前,对那少年采了包围之势。邹三李七对望一眼,邹三的
神色仍似怀疑不定,李七却踏上了一步,说道:“咱们虽是看错了人,却也歪打正着,
正好顺手发一笔小财。”绿林中的规矩,道上做案,赶来参加者都有一份,李七拔刀上
前,自然是想分肥的了。
  那少年书生神色自如,仰天笑道:“我身无长物,你们要抢什么?这几卷破书你们
不会读,这一张古琴你们不会弹,哈哈,莫非想抢我这顶破帽子么?”好像怕强盗不知
道他的宝贝所在似的,故意抖露出来。上官婉儿心想:“这书生若非身怀绝技,那就一
定是神经病了。”
  那被唤作“刘附哥”的盗魁一声大喝:“就是要你这顶帽了!”倏然间三个强盗都
亮出了兵器,长鞭疾卷,单刀直斩,铁尺横扫,三般兵器,一齐向那书生身上招呼!上
官婉儿不知那少年书生是否真懂武功,紧急之际,无暇思量,拔出宝剑,在青驴上一掠
而起,娇声斥道:“白日青天,谋财害命,天理不容!”但见刀光剑影之中,叮叮当当
几声连珠密响,单刀、铁尺都被截了一个缺口,只有刘四的长鞭抽撤得快,没有给宝剑
碰着。
  刘四骂道:“又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刷的一鞭扫出,然后向伙伴说道:“这
小丫头只有这把宝剑厉害,本事却是稀松平常,不必惧她。”一鞭不中,又使出“连环
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刷,刷,刷,风声呼响,卷起了一团鞭影,旋风般猛扫过
米,李七刀光闪闪,也迎面剁到,另一个盗徒的铁尺,则觑准了上官婉儿的破绽用力磕
她的膝盖。
  岂知上官婉儿的武功虽然不高,轻功却是极好,身形一晃,滴溜溜的随着鞭悄直转
出去,接看一提腰劲,使个“燕于钻云”的身法,凭空跳起一丈多高,长剑凌空刺下,
李七猝不及防,竟被她刷的一剑,在肩头上扎了一道伤口,落下来时,弓鞋一踏,又踹
中了使铁尺那个盗愧的彩盖,虽然力道不强,踏正关节,却也痛得那盗魁哎哟呼叫。少
年书生拍手笑道:“矫若游龙,翩如惊鸿。妙呵,妙呵!”
  上官婉儿在百忙中抽眼看那那书生,但见他仍是负手闲立,意态悠然。那个被唤作
“邹三哥”的盗魁提着一柄狼牙棒,就在他的身边监视,这个盗魁是个老江湖,行事稳
重,他在未弄清少年书生的身份之前,不肯冒昧出手,随来的盗徒都是饮马寨的人,见
首领不动,他们便也散开,仅仅对书生取了包围之势。
  刘四在四个盗魁之中武功最高,见自己两个伙伴竟被上官婉儿伤了,气得骂道:
“连一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还在黑道上混什么饭吃!不要理她猴跳,防她乎中宝剑,
随着我的鞭梢所指,攻她空门。”长鞭一抖,倏地一招“神龙入海”,卷她柳腰,上官
婉儿一个“盘龙绕步”避万,跳向左边,刘四的鞭梢一颤,预先指向她右边防备不到的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