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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 女帝奇英传

_10 梁羽生(当代)
  夏侯坚随手在床头拿起了一条绳索,那是长孙壁带来准备替李逸包扎衣韧用的,夏
侯坚将绳索一抛,道声:“接着!”天恶道人接着了绳索的一头,道:“如何比试?”
夏侯坚道:“我也不信你未受内伤,我可以从绳索这一端听出你的脉膊,想你善于使毒,
这样听脉的方法,你也应懂得。”天恶道人笑道:“好呀,非但可以这条绳索听出脉息,
还可以藉此较量内功,你的办法,我同意了!”
  长孙壁很是奇怪,她以前听父亲说过,宫中的后妃在生病之时,太医奉诏替她们诊
脉,照例是不能用手指接触她们的肌肤的,只能用一根丝线,缠在她们的脉门上,太医
隔着珠帘,用三只指头接着丝线的另一端,据说如此,便可以听出脉息了。如今夏侯坚
与天恶道人各执绳索的一端,听对方的喘息,想必便是这个方法,但绳索要比丝线长得
多粗得多,那更是神乎其技了!而且他们还要用这条绳索来较量内功,这样的比试办法,
长孙壁更是见所末见,闻所未闻,真不知如何较量?
  但见夏侯坚与天恶道人盘膝而坐,各自靠着一边墙壁,那条绳索给他们拉得笔直,
两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好像老僧入定的模样,过了大半个时辰,仍是动也不动。长
孙壁莫名其妙,甚为纳罕,看李逸时,忽见他眉尖打结,现出忧急的神情。长孙壁再仔
细看时,只见那条绳索微微颤抖,静室内没有一丝微风,夏侯坚的长髯却忽然飘拂不安,
长孙壁虽然不识其中奥妙,看这情形,夏侯坚却低处在下风。
  过了一会,李逸的神色也渐渐恢复自然,就在这时,只见绳索跳动了一下,无恶道
人那淡青色的道袍也微微起皱,好像一湖平静的春水,忽然被微风荡起了涟漪。
  原来这时正到了吃紧的关头,两人各以上乘的内功通过绳索,试探对方的反应,天
恶道人感觉出夏侯坚的脉息越来越弱,正自高兴,忽然夏侯坚的脉息好像完全断绝,连
一丝丝的波动都感不到了,按说到了这个时候,夏侯壁已应该气绝而死,但奇怪得很,
他的内力还是绵绵密密,不断的从绳索中传过来,天恶道人大吃一惊,摸不到夏侯坚的
深浅,心头禁不住微微一凛,几乎把持不住。就在这刹那之间,主客势易,给夏侯坚占
了上风。
  天恶道人急忙凝神运气,力图反击,情形与刚才大大不同,但见那条绳索不住的跳
动,渐渐竟像跳绳一样。绳索不住的打着圈圈,长孙壁看这两人,仍是各自盘膝而坐,
垂首闭目,各以三只指头扣着绳索的一端,指头并未摆动。显见那绳索的跳动,乃是由
于内力的震荡所致。
  这时两人都感到对方的脉搏散乱,各自凝聚真力,作最后的一击,这情形连长孙壁
也看出来了,但见那条绳索不住打着圈圈,刮得地上的灰尘飞扬,呼呼风响,陡然间那
条绳索绷得紧似弓弦,“力勒”数声,从中间断成了十几段。天恶道人道:“佩服,佩
服,你接了我的毒掌,功力居然还足与我相持,我认输了!”抛开断绳,立刻走出这间
屋子,转眼之间。只听得他的啸声已在百步之外。夏侯坚仍然盘膝坐在地上,未敢移动。
  李逸知道夏侯坚正在调停呼吸,活血舒筋,不敢去惊动他。长孙壁道:“咦,我好
似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李逸想道:“难道那天恶道人在室中留下了什么毒物?”忽
听得门外又有脚步声响,李逸与长孙壁乃惊弓之鸟,急忙拔剑起视,原来却是那两个药
童。
  但见他们一个捧着香炉,一个捧着净瓶,炉中焚的不知是什么异香,香气夙氰,一
嗅之下,便令人气爽神清,心胸宁静。过了片刻,夏侯坚双目一张,徐徐起立。连声说
道:“好险,好险!”捧着净瓶的那个药童已伺候在他的身边,夏侯坚取出一枚金针,
在左手中指之尖一剁,将毒血挤出,几乎注满了那个净瓶。在他靠过的墙壁上则留下了
一团黑印,肌纹隐现,好像一是他背上窜有浓墨印上去的一般,李逸这才发觉那股腥臭
之气便是从墙壁上这团黑印发出来的。那两个药童,放下了香、炉,取出铁凿,凿下了
那几块砖头,夏侯坚吩咐道:“将这几块砖头和这个银瓶,都拿到山后埋了,要埋得深
些,还要记住不可靠近山泉。”
  李逸不禁骇然,问道:“那天恶道人的毒掌怎的这般厉害?”夏侯坚道:“要不是
我早有防备,今日早已命丧他的手中。”长孙壁道:“你与他比拼内功,不是赢了么?”
夏侯坚道:“不算得赢,我是把他吓走的。”长孙壁道:“你先受了一掌,还能和他相
待了个多时辰,他赢不了你,那当然应该算是你赢他了。”夏侯坚道:“就算是赢,也
赢得侥幸之极!”李逸请道其详,夏侯坚道:“我听得药童说是他来,预先服下了半瓶
的解毒灵丹,再穿了一件极薄的金丝软甲,这才出来和他赌赛。哪知他的毒掌伤害之处,
竟然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体内的毒气,几乎收敛不住,后来他还要和我比试,我
便将计就计,想出了那个办法,和他比拼内功,他的功夫非常霸道,若然真个动手过招,
我接不满百招,但若彼此柔斗,我的内功却要比他稍为精纯。我便借他从绳索中传过来
的内家真力,发散我体内的毒气,墙壁上那团黑印,便是这样来的。但仍然不能发散净
尽,所以在他走了之后,我仍须再运内功,将余毒凝聚指尖,这才挤得于干净净。”长
孙壁听得膛目结舌,夏侯坚微笑道:“还不止此呢,为了这场比赛,我不但损了三年功
力,而且今后要变成秃子了。”
  将帽子揭开,摇一摇头,但见满头头发,尽都变成碎未,随风飞散。李逸内功已有
根底,知道这是真气耗损太甚所至,下拜说道:“老前辈为了小侄如此牺牲,活命之恩,
没齿不忘。”夏侯坚道:“这算不了什么,我这几十年,苦修苦练,本来就准备了要和
他比试一场的。”他见李逸这样惶恐不安,有一件事情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原来他穿的
那件宝甲也给天恶道人的掌力震裂了。
  长孙壁道:“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人,我以前做梦也想不到。”夏侯坚道:“武林
中有话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半点不错。天恶道人的毒掌举世无双,若论到武
功也还未必是天下第一呢。”长孙壁道:“别的人我不怕,最怕碰到天恶道人那两个徒
弟,尤其是那个毒观音,她会笑嘻嘻的冷不防就给你一枚透穴神针。我爹爹和殿下就几
乎给他们害死。别的人武功有多高也总有个道理好讲,这两个魔头真是不可理喻,随时
都会出手伤人。”夏侯坚道:“不错,你们现在都和天恶道人的门下结了冤仇,他们又
认得你们的相貌,天恶道人在这三两年内也许不会出来,他这两个徒弟却正在掀风揭浪。
将来你们在江湖上行走,确是要小心提防。”长孙壁道:“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提防?”
夏侯坚道:“这样吧,将来你们走时,我送一些易容丹给你们,可以随你们的心意,改
变容貌。”长孙壁笑道:“好啊,好啊!不过最好现在给我,我这几天每天假扮男子,
到茶馆去打听消息,想是扮得不像,好些茶客都在盯着我呢!”夏侯坚笑道:“既然如
此,等下我叫药童拿来,并教你怎样使用便是。”长孙壁大喜拜谢,原来她知道夏侯坚
有此妙药,早已打算问他要了。
  夏侯坚临走之时替李逸把了把脉,说道:“再静养一天,明天你便可以完全好了。
嗯,我算一算日期,谷神翁去接你的爹爹,明天也应该回来了。”后面这几句话乃是向
长孙壁说的。
  夏侯坚走后,长孙壁微微一笑,说道:“我爹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见唐室中兴,明
天他若到来。见到殿下,一定欢喜得很。”李逸喧然叹道:“只怕我担不起中兴的担子
了。”长孙壁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他听到婉儿的消息,却不知怎样伤心呢!”李逸
心如乱丝,黯然无语。长孙壁看他一眼,低声说道:“我不该在殿下面前提起婉儿……”
眼圈一红,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李逸心弦颤抖,不知怎样答她,恰好这时,一个药童
将易容丹带来给长孙壁,解了李逸的窘。
  药童给李逸讲易容丹的用法,长孙壁感到新奇有趣,不厌求详的问来问去,李逸坐
在一边,如有所思,并不插话。药童走时,长孙壁见李逸似有偿惫,便亦告辞,走到门
前,忽又回头笑道:“你该换一件衣裳了。”李逸想起适才被天恶道人抓裂的衣裳,长
孙壁扑到他的身上救他,不觉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多谢关心。”长孙壁想起一事,
走回来将一盒易容丹放下,说道:“留一盒给你,也许过了几天,咱们都用得着它呢。”
说罢嫣然一笑,这才揭帘走了。
  这一晚李逸辗转反侧,无法安眠,到了午夜,忽然披衣而起,伏在案前,匆匆忙忙
的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长孙壁的,李逸想了许久、终于决定了上长安。是的,上官婉儿做了
女官的消息,曾经令他伤心绝望,他甚至当作上官婉儿已经死了,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
她!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在这伤心绝望之中,蕴藏着对婉儿的深沉的怀念!他怕见婉儿,
又渴想再见婉儿,他们身世相同,气质相似,不管婉儿如何,他是把她当作平生唯一的
知己的,正是由于这种矛盾的心情,他拼着遭受任何危险,也要到长安去一见婉儿。
  而促成了他这一决定的则是长孙壁,在他养病的期间,他虽然感激长孙壁对他的细
心照料,却只当作是兄妹的情谊,还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却蓦然发现了她的情意,
这令他迷悯,也令他惶恐不安,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留信给长孙壁,请她原谅自己
的不辞而行,并劝她不要冒险也去长安,劝她留在夏侯坚家中陪伴她父亲。然而这些都
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他没有写出来,他不愿与长孙壁同行,其实是怕自己抑制
不住自己,再一次惹下爱情的烦恼。他最后请她转告夏侯坚,并多谢他的照料之恩与夏
侯坚的再生之德。
  写好了信,从窗口望出去,月亮正在天心,秋风吹来,已带着些些寒意,有两片黄
叶吹落在他的几前,他想起与上官婉儿初见之时,正是春花如锦的时节,那时他抱着复
国的雄心,也正像春天的花朵一样,充满生气,曾几何时?转眼间便是秋风萧瑟,而他
的心境,也感到似黄叶一般,飘零无依。
  他打开那盒易容丹,选了一种可以令面色灰暗的搽上去,打扮之后在铜镜前一照,
但见自己好像平白老了二十年,额上添了几道皱纹,头发也有几根斑白,他换了一件蓝
色的长衫,试呕搂着背,踱了几下方步,从镜中看到的自己,活像一个科场失意的老儒
生,几乎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李逸心道:“这样正好,即算混在长安闹市之中,也
绝不会被人识破我的本来面目了。”
  他轻轻打开房门,携了古琴宝剑,悄悄出走,长孙壁住在花园东角的那座小房,他
经过之时,便把那封信从窗口轻轻送进去。长孙壁正在梦中和李逸到了长安,见着了上
官婉儿,长孙壁劝不转婉儿,正在梦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李逸可并不知长孙壁在发
梦,听到那声叹息,呆了一会,终于不敢回头!便走出了园子。
  他从那条小路走下山去,武玄霜那天正是从这条路上送他来的,松风掠过,依稀还
似听得那车轮的镰键之声。李逸情思侗侗,心事如潮,疾跑下山,不觉东方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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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天植字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女帝奇英传》——第十一回 假作真来真作假
梁羽生《女帝奇英传》 第十一回 假作真来真作假   在秋风萧瑟之中,李逸经过了崎岖的蜀道,翻过了川陕交界的高山,这一日来到了
鄂县,距离长安,不过是三四日的路程了。李逸心怀故国,西望长安,不胜感慨。这条
路因为是通往长安的驿道,路旁的酒肆甚多,走到中午时分,李逸感到有点饥渴,便停
下马来,走进酒肆,要了半斤卤牛肉和酒。
  那酒肆主人并不因他衣服寒酸而有所歧视,这时酒肆中只有他一个客人,那酒肆主
人和他搭讪,闻得他往长安,便即笑道:“老先生敢情是上长安求官么?”李逸笑道:
“我失意科场,年年落第,今生是没有福份做官的。”那店主人安慰他道:“话不是这
么讲法,周公八十,尚遇文王,一时困顿,算得了什么。”李逸又笑道:“世无文王,
我也不是周公,我此去长安,但能图个温饱,已是心满意足。”那店主人却正色说道:
“我听村子里的一些读书人说,当今皇帝,虽然是个三截梳头,两截穿衣的女人,却还
很能够用人呢。不过你老无心求官罢了。”顿了一顿,又道:“长安比以前更热闹了,
你老纵非求官,求事也定能如心所愿。”李逸想起以前专自己在武玄霜面前弹奏诗经中
那篇《黍离》,当时武玄霜就曾取笑过他,说是要带他到长安去看看“麦田”,看看长
安究竟是不是像他想像中那样荒芜,如今他听得这酒律主人大谈长安的繁华热闹,触动
前情,良久良久,始强颜笑道:“多谢你的贵言。”心情怅怅,拿着半杯酒黯然无语,
只顾倚栏看山。
  那酒肆主人见他似是心情不属,倚栏看山,又笑道:“你老先生若是有兴致的话,
倒可以上山一游,看看古迹。”李逸问道:“这座山有什么古迹?”酒肆主人道:“这
座山便是那有名的首阳山了,在前几年,常常有游人上山去觅伯夷叔齐采藤的古迹呢,
这一两年才少了。”伯夷叔齐相传是殷末周初的两位隐士,周武王举兵伐商,伯夷叔齐
曾拦过他的马头劝谏。后来商亡之后,这两兄荣耻食周粟,在首阳山中隐居,采蔽而食,
终于饿死。李逸听得酒肆主人谈起这个故事,更觉黯然神伤,心中想道:“当今之世,
像伯夷叔齐这样的人早已没有了。怪不得据他所言,这一两年,连游客也几乎绝迹了。”
对那酒肆主人说道:“我倒想上山一游,可惜阮囊羞涩,要赶往长安谋事,没此闲情逸
致了。”
  说话之间,又来了一个客人,这人是个年青的武士,李逸一见,不觉怔了一怔,这
人的相貌好熟,似是在那儿见过的,仔细想了一想,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个人的身材
和李逸差不多,相貌也有点相似,所以李逸一见之下,觉得好熟。这人衣服光鲜,坐的
也是一骑骏马,面上却带着病容,看来要比李逸瘦削一些。
  那少年武土走进酒肆,吩咐酒保道:“打三斤白酒,切两斤牛肉来。”听他说话,
声音响亮,中气充沛,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李逸心道:“这人的武功底子不错,他那焦
黄的脸色,想必是生来如此的。”
  那少年武士意态甚豪,喝了一大盅酒,眼光向李逸这面飘来,那酒肆主人道:“相
公是到长安去的吗?”那少年武士点点头道:“不错。”酒肆主人道:“这位老先生也
是到长安的,你们正好同路。”
  那少年武士瞧了李逸一眼,拱手问道:“老先生高姓大名。”孪逸随便捏了一个假
名说了,那少年武士说道:“弟姓张,贱号之奇,川西嵋山人氏。敢问老先生可是受了
朝廷的征聘入京的么?”李逸道:“什么征聘?”张之奇道:“当今的女皇帝诏令天下
各州县保荐贤良方正之士,奇材异能之人入京候选,老先生尚未知道么?”李逸笑道:
“我身无一技之长,哪会征聘到我?我是上长安谋事,想混一口饭吃的。张兄是受征聘
入京的么?”
  张之奇哈哈一笑,意态飞扬,不直接答复李逸这一句话,却说道:“我也不过到长
安碰碰运气罢了。徐敬业已在扬州举兵造反,我若然侥幸得个军功,也好博个封妻荫子。”
李逸道:“哦,原来张兄意欲投军去的,胸怀大志,可佩,可佩!”语带讥讽,张之奇
却似还听不出来。
  李逸一路上,都听得有人谈论徐敬业谋反的事,说法纷纷,战情实况不知如何,便
问那张之奇道:“听说那英国公徐敬业乃前朝老将,善于用兵,朝廷如今要募人从军,
是不是前方已吃紧了?”张之奇哈哈笑道:“徐敬业兵微将寡,那能成得大事,听说天
后已派了李孝逸将军为扬州大总督,领兵三十万南下;又派了左鹰扬大将军黑齿无常为
江南道大总督,屯兵江淮;另外又将程务挺大将军由单于道调回,领兵十万,兼程南下。
三路夹攻。徐敬业有翅难飞!朝廷募军,听说是要抵御突厥的进犯,并非全为了徐敬业
呢。”李逸是唐高祖(李渊)的曾孙,李孝逸的堂兄,李逸听说他竟然做了讨徐敬业的
主帅,不由得暗暗伤心。
  两人话不投机,李逸的冷淡神情不知不觉从面上表露出来。张之奇自觉无味,喝完
了酒,不想与李逸同行,便拱手说道:“小弟忙着赶路,请恕我先走一步,若是有缘,
长安再见。”
  张之奇一走,李逸便即结了酒账,跨马登稷。走了一会,忽听得前面“呜,呜!”
的响箭声,李逸急忙翻身下马,这条驿道从崇山峻岭之中穿过,这时正到了险峻的地方,
有山拗隔着,看不见前面的情景
  李逸翻身下马,立即施展上乘轻功,跑上山上,山中茅草没漆,怪石峻崎,李逸跃
上一块巨石,借着石筒遮蔽身子,居高俯下,望将下去,只见那个张之奇正自策马转出
山拗,山路的那边迎面奔来了十几骑快马,刚才的响箭便是这班强盗发出来的。李逸心
道:“这倒奇了,张之奇身上有什么油水,值得黑道上的朋友兴师动众?”
  张之奇勒住马头,转眼间那伙人已到了他的面前。张之奇大怒喝道:“清平世界,
浩荡乾坤,你们竟敢拦途抢劫么?”为首的那两个汉子跳下马背,恭恭敬敬的说道:
“公子息怒,我们不是强盗。”张之奇道:“不是强盗,何故拦着我的去路。”那两个
汉子躬腰说道:“我家主人有请。”张之奇道:“你家主人是谁?”那两个汉子对望一
眼,好似有点诧意,左手的那个汉子说道:“峨嵋金顶之会,公子忘记了么?我是程通
呀!”张之奇道:“我不认识你呀!你认错人啦!”程通尴尬之极,右手的那个汉子叫
道:“峨嵋之会,人数众多,公子记不起来,也是有的。见了我家主人,自然明白。”
张之奇道:“什么峨嵋之会?青天白日,瞎说一通,你家张大爷可还要赶路。”右边那
个汉子叫道:“咦,你,你不是李、李公子吗?”程通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好,就算你姓张吧,张大爷,我家主人有请!”张之奇怒道:“什么算我姓张?我明明
姓张,你再纠缠,吃我一鞭!”
  李逸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敢情是这两个人将张之奇当作他了。一想峨嵋之会,果
然有程通这个人,当时跟在那个龙三先生的后面,抢着挤到他的面前,向他通过名姓的。
再一看其他的人,有几个也有点面熟。敢情他刚才和张之奇在酒肆喝酒之时,乔装打扮
的酒客中就有这几个人在。李逸心中想道:“这样看来,他们早已在旁窥伺我了。我现
在扮成这个样子,他们当然认不得我。可是张之奇与我的本来面目,虽然有点相似,亦
并非很相似呀,他那付焦黄的脸色,就与我大大不同,程通没理由分不出来,他们的主
人又是谁呢?”
  李逸这个疑问,张之奇已替他说了。那两个汉子见张之奇发怒,他们的脸色也没有
刚才那么恭顺了。右手的那个汉子道:“李公子,宁愿捱你两鞭,也要将你请到。我家
主人吩咐,不管如何,总得留住你的大驾!”张之奇气往上冲,一鞭刷下,斥道:“你
家的主人是当今皇上么?有这么霸道!叫什么名字?”程通大声说道:“春雷动地!”
右边那个双子按着说道:“飞龙在天!”张之奇莫名其妙,斥道:“谁管你什么春雷飞
龙,快快滚开!”李逸听了,却又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八个字乃是李逸和几个人之间相约定的“切口”,李逸因为要推翻武则天皇
帝,夺回唐室江山,和朝野间几个掌有权势的人物密谋起来,这几人在朝的是:中书令
裴炎,英国公徐敬业,和大将军程务挺;在野的则是武林的老盟主谷神翁和他的师父尉
迟炯。他们约定,将来互通消息之时,便以这“春雷动地,飞龙在天。”八个字作为暗
号,若是有人能说出这八个字,那便是他们所派遣的“自己人”了。这八个字含有深意,
表示他们一旦举事,便将如春雷之动地,蛰伏的神龙也就要飞上九天。
  李逸一听这两个人居然说得出这两句暗号,先是一惊,继而诧异,心中想道:“是
谁派他们来接我的呢?谷神翁前些日子还和我同在一处,现在正去迎授长孙均量;我的
师父不会到这里来;斐炎乃是当朝宰相,他怎知道我在江湖上的行踪?徐敬业远在扬州,
而且现在正是讨武则天的三军主帅,他更没有到这里的道理!程务挺被武则天派讨徐敬
业了,即算他阵前反戈,也不可能这样快便打回来,这两个人要我去见他们的“主人”,
这个主人是五人中的哪一位?”
  张之奇压根儿不懂得这八个字的意思,当下勃然大怒,斥令那班人让路。程通忽地
一声冷笑,说道:“我家主人诚心诚意要留下公子的大驾,公子你却当真不愿意去见他
么?”张之奇斥道:“我要赶往长安,谁耐烦和你们纠缠不清!”右手那个汉子冷笑说
道:“这祥看来,流言非假,李公子你竟背誓寒盟,想入长安去求富贵去了?”张之奇
越发被他们激得大怒,“唰”的又是一鞭打下,喝道:“老子姓张,不错,老子正是要
入长安去求取功名富贵,你们管得着么?”
  程通双臂一振,将张之奇那匹马一拦,登时按下了马头,张之奇一个飞身跳,右边
那个汉子一招擒拿手法,立刻朝他抓下,张之奇气得哇哇大叫,右手挥动长鞭,左手拔
出一柄短剑,长鞭左扫,短剑右戳,一招两式,同时袭击两个敌人。
  程通使出一套罗汉神拳,拳风虎虎,刚猛之极,那个汉子的擒拿手法,更是十分了
得,竟在剑光鞭影之中欺身进来,张之奇的武功虽然不弱,以一敌二,却是抵挡不住,
大约打到三十招之后,那汉子一托鞭稍,蓦地使了一招“敬德夺鞭”,大喝一声,一手
扭住了张之奇的手腕,程通趁势一拳,结结实实的在他肋下打了一拳,张之奇的短剑被
他打落地上,长鞭也给那个汉子劈手夺去,并且立即点了他的哑穴,两人哈哈大笑,将
张之奇双手反上,缚在马背上,一声呼啸,竟自拥着张之奇走了。
  李逸大吃一惊,心中想道:“他们既是将张之奇误作是我,却怎的对他如此无礼?
他们骂我背誓寒盟,这流言又是怎么来的?即算我是背誓寒盟,他们也不该这样逞凶殴
打啊!”要知李逸虽然是讨厌张之奇,但张之奇遭受了这一场飞来的横祸,到底是因他
而起,而且那些人这样对待他的“假身”,殴辱了张之奇也就等于是殴辱了他一样。李
逸越想越是生气,而且越想越觉得其中疑窦甚多,虽则他极不愿意惹事,也不能不查个
究竟了。李逸从山上奔下,他那匹马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是他在路上买来的一匹川
马,因为要适合自己改装之后的寒儒身份,买的不过是一匹普普通通的川马,失了也不
足借。李逸急于查知究竟,不再去找回自己的坐骑便即施展轻功,追踪那一班人。
  李逸的轻功虽好,究竟赛不过飞奔的健马,追出山口,那班人已去得远了,目力所
及,只见几个影,再过些时,影子也不见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在田间操作的农夫三
三五五的荷锄归家,李逸截着一个老农攀谈,假装作是错过宿头的旅客,那老农道:
“再走十里光景,前面便有一个小镇,可以投宿。”这老农夫心肠很好,他打量了李逸
一眼,又道:“相公是读书人,只怕不惯走路,若是真的走不动了,不嫌弃的话,请到
舍下住宿一晚也行。”李逸谢过了他,说道:“走,我是走得动的,既然只有十里之路,
入黑之后,赶到镇上投宿正好。只是我有点害怕。”那农夫道:“相公担心什么?”李
逸道:“我害怕路上有盗贼。”
  那农夫笑道:“现在的世道比从前好多了,何况这里到长安不过是几日的路程,更
不会有盗贼的。”李逸顺着他的口气道:“不错,我走了好几天都没有瞧见过盗贼,不
过越近长安,反似越不安静了。”那农夫道:“怎么?”李逸道:“我刚才就碰到了一
班匪徒,将一个上京投军的人缚去了。”那农夫奇道:“真的?”李逸道:“刚从这里
经过,难道你们没有看见么?”那农夫道:“哦,我明白了,那班人是裴家的家丁,他
们的马跑得太快,我看不清楚他们的马还缚有人呢。哼,他们也太恃势欺人了!不过那
人一定是为了什么事情冒犯了裴家的,相公和他们裴家无冤无仇,却是用不着害怕。”
李逸道:“裴家是什么人?”那农夫道:“当今的宰相裴炎,正是我们村子的人。”李
逸道:“裴炎不是在长安吗?”那农夫道:“他还有一个弟弟看守老家,未曾搬去长安。”
李逸愤然说道:“听说当今的女皇帝曾下令不许紊强欺压百姓,看来这种命令也只是一
纸具文,骗骗老百姓的罢了。”
  那农夫摇了摇头,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法。若在从前,别说是当朝宰相的亲兄
弟了,仅仅一个县官的家人,在乡下就像皇帝一般,打人骂人,那真是平常得很。裴家
确是有点恃势横行,但像今天这样的公然掳人,却还是第一次。平日一些事,我们乡下
人吃点亏,能忍便忍,这倒不是为了怕他才不敢进京告他,而是不愿拿一些小事去麻烦
天后。”李逸本来是想借这件事来骂武则大,不料乡下人对武则天却是那么拥戴,不由
得心中一凉,好半晌说不出话。
  那农夫望望天色,说道:“老先生你不嫌弃的话,还是请到舍下歇歇吧,天色已经
晚了。”李逸道:“多谢,路上既没有盗贼,我走一程夜路也不用害怕了。我还是到前
面小镇投宿的好。”那农夫见他执意要走,只好由他自去。
  李逸在村外兜了一个圈子,入黑之后,再折回来,心中想道:“原来是裴炎干的勾
当,裴炎为什么要缚架我呢?”裴炎曾经派遣恶行者与毒观音去刺杀废太子李贤,李逸
对这件事一直是痛恨于心,再加上今日这桩事情,他越发不能忍受,决定要去探个明白。
  裴家的大屋在村子的东头,倚着山坡修建,屋前屋后,有几个武士巡来巡去,李逸
故意在树林里发出怪声,引得那几个武士跑来张望,李逸对准树上的一个鸟巢,轻轻的
弹出了一粒石子,将几只大鸟赶得振翅飞起,呱呱尖叫,只听得一个武士嚷道:“原来
是夜袅,呸!”另一个武土道:“料想没有人这么大胆,敢来找员外的麻烦。”另一个
道:“这也难说,听说丞相得罪了天后,说不定天后派遣大内卫士来呢,怎可以不小心
防备?”李逸听他们议论纷纷,禁不住心中暗笑,立刻施展“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
从林子的另一边掠出,待到那几个卫士转过身来,他早已飞过墙头,进了内院。
  李逸在院子的暗角伏匿了一会,见一个单身的武士提着灯笼走过来,李逸身形一现,
明晃晃的剑尖便即对准了他的咽喉,低声说道:“你嚷一嚷,我就要你的命!”那武士
是个行家,一贝李逸的身法手法,知道来人的武功比自己何止高出十倍,果然不敢动弹。
李逸将他的灯笼吹熄,道:“你们的员外在哪里,快带我去。”那武士不敢不依,带着
他穿出两处角门,指着园中一间屋子道:“就在那儿,你自己去吧!”李逸道:“委屈
你躺一会儿,你说的若是实话,我见了裴员外之后,回来再放你。”信手点了他的麻穴,
将他放在假山石的后面,飞身掠上屋檐,向屋子里偷偷张望,只见厦内灯火辉煌,有几
个武士侍立两旁,两个官员模样的坐在当中。
  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这样说来,我大哥被捕的消息乃是千真万确的了。王大人
可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事情得罪天后的吗?”李逸一听,便知这人是裴炎的弟弟裴昌,另
一个人穿着三品京官的眼饰,垂头丧气的说道:“裴大人突然被龙骑都尉拘捕,关进天
牢。我一听到这个消息,赶忙逃出京都,那还有功夫详细查问。”裴昌道:“我大哥被
捕之后多久,王大人才知道消息的?”那京官道:“裴大人在晚上三更被捕,我第二日
早上知道的。”裴昌道:“上过了早朝没有?”那京官道:“正是在退朝之后,宫中的
一个内监偷偷告诉我的。他也不知道内里情由。”裴昌道:“武则天在朝堂之上没有说
什么吗?”那京官道:“武则天只是忙于调兵遣将,对裴大人的事一句也没提及。我们
还以为斐大人是因病缺朝的呢。”
  裴炎被武则天打入天牢,这事大出李逸意料之外,心中想道:“怪不得刚才那两个
武士担心会有大内的卫士到来。”听那个“王大人”的口气,大约他是裴炎的一党,怕
受牵累,故此连忙逃命。裴昌沉吟半晌,说道:“我大哥素得天后信任,只要不是谋反
的事情泄露,也许还可转圈。”那京官道:“不错,罪状没有宣布,还有一线希望。”
裴昌道:“不过,可能现在正在搜集罪证,不可不防。”那京官道:“是呀,所以我一
路马不停蹄,赶来禀报,为的就是怕你们家中藏有什么谋反的证据。”斐昌道:“现在
就苦于不知他因何被捕。若然不是为了谋反,廷尉来时,咱们可以接诏。若是为了谋反,
咱们一家都是死罪,那就只有拒捕了。我已叫家人拾好细软,万一有变,咱们即刻向后
山逃跑。”李逸见裴昌在这样紧要的关头,居然还能冷静应付,心道:“裴炎老奸巨滑,
他的弟弟,也学得几分。”
  裴昌歇了一歇,吩咐一个武士道:“现在可以将那位王孙提来了。”转过头对那位
“王大人”道:“侥幸之极,李逸落在我的手中,再也不怕他进京告密了。”那“王大
人”道:“李逸?他不正是八年前失踪的那位王孙吗?”裴昌道:“一点不错。这次英
国公起兵,他也曾参与大事。不过,我大哥怕他怀有二心,早已叫我小心他的行踪。好
在他要入长安。必定要经过这里,我天天叫人到路口等候,果然给我等到了。”
  过了片刻,裴昌将张之奇押来,张之奇倔强得很,一路破口大骂。裴昌离座迎授,
奸笑说道:“殿下还认得小人么?我叫他们请你,下人不知规矩,多多冒犯你了。”张
之奇大怒骂道:“谁认得你,我与你何冤何仇,你将我掳到这里?”裴昌朝张之奇面上
一望,不觉现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约在十年之前,李逸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一次他的父亲信王李预曾带他去拜访裴
炎,裴昌在屏风后面偷偷张望,对李逸留有印象。这时裴昌盯着张之奇那付焦黄的脸皮,
有点奇怪,心中想道:“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长成之后,怎的却变成了个黄脸病
夫?”程通猜到他的疑心,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裴昌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如此,
他中了恶行者与毒观音最恶毒的暗器,想必元气大伤,难怪形容枯稿。”张之奇那识得
内里情由,破口大骂。裴昌奸笑道:“殿下,你忘记了春雷动地,飞龙在天之约么?”
张之奇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殿下?你想谋反么?我可不能受你拖累!”裴昌面色
大变,道:“我大哥一心扶助唐室,你当真要恩将仇报,上京告密么?”张之奇怒道:
“你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裴昌道:“你纵然认不得我,中书令裴炎,他是我的大哥,
难道你也不认得他么?”张之奇怔了一怔,忽地双眼圆睁,骂道:“裴炎是当朝宰相,
他的弟弟岂有不懂朝廷律例,胡乱掳人拷打之理?你这分明是冒认裴相国之名。”
  裴昌这时不由得起了疑心,想道:“难道真是捉错人了?”问道:“今年三月之间,
你在巴州吗?”张之奇负气说道:“在又怎样?不在又怎样?”裴昌道:“废太子李贤
被人刺杀,你知道这事么?”张之奇道:“这事与我何关?”他对裴昌的身份也是猜测
不透,心中想道:“我曾听人说过,废太子是给天后下诏赐死的,这人说是他被刺杀,
莫非真有此事?但这事又怎能牵连到我的身上来?”裴昌盯了他一眼,又问道:“听说
你对废太子被暗杀的事,甚是不平?”张之奇道:“若然真有此事,我当然要为废太子
不平!”裴昌冷笑道:“怪不得你想进京告密,你还敢不认你是李逸么?”
  张之奇虽然不知道其中错综复杂的情节,但这时却也猜到了他是认错了人,连忙叫
道:“大丈夫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是嵋山的病尉迟张之奇,谁识你什么李逸!”裴
昌大吃一惊,道:“你姓张,你的译名叫做病尉迟?”程通睁大了眼睛,果然看出了有
些不像,但他怕裴昌怪他提错了人,硬着头皮说道:“我在峨嵋金顶和他朝过相,绝没
有认错人之理。你瞧他满面病容,正是中了透穴神针之后,毒性发作!虽经名医调治,
仍留下毒沁皮肤的病象。哼,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过我的眼睛么?”张之奇大怒道:
“呸,我生来便是这付相貌,要不然江湖豪杰怎会送给我这个病尉迟的绰号?今年三月,
我也不在巴州,你们认错人啦,老子姓张,不是姓李!你们硬要张冠李戴么?”
  裴昌冷冷的望了张之奇一眼,道:“你上京做什么?”张之奇道:“天后挑选神武
营卫士,我是嵋山郡守保荐去应试的,你若不信,我身上还有嵋山郡守的保荐文书。”
程通兀自叫道:“员外别信他的胡说八道,他明明便是李逸,怎会姓张?”
  忽地有一武士匆匆走入,向裴昌说道:“有一队马队进了村庄,不知是什么路道?”
那个京官吓得党身颤战,湘湘说道:“怎么来得这般快?快,快派人再去打听,是长安
来的,还是县里来的?”
  裴昌双眼圆睁,大声说道:“不管这厮是姓张还是姓李,他要做武则天的奴才,咱
们便容他不得。程通,你留下来看守他,仔细搜一搜他,再等候我的发落。绝不能让他
跑了。”程通应了一声。裴昌拉着那个京官,突然在墙壁上一按,壁上开了一道小门,
一干人等,立刻进人复壁,壁上的门也立即关上。大厅里除了张之奇之外,便只留下了
程通与另外一位武士。
  这刹那间,李逸转了几个念头,他本来想继续追踪裴昌,但转念一想,张之奇代他
受过,又觉得于心不忍,不错,张之奇入京是为了应选神武营的卫士,是和自己敌对的
人,可是他这场祸事,乃是因自己而起,大丈夫做事该光明磊落,岂可为了讨厌他便让
他平白蒙冤?
  李逸正自心思不定,忽听得一声裂人心肺的惨叫,原来是程通突然下了手,将张之
奇的琵琶骨捏碎了。程通哈哈大笑道:“废了他的武功,保险他逃跑不了。三哥,你搜
他的身子。”
  程通笑声未绝,忽见他的同伴一较栽倒,程通武功较高,心知有异,立即斜跃数步,
只听得“唆”的一声,一块屋瓦飞来,掷落地上,碎成几片。屋上突然跳下了一个人。
  程通大吃一惊,喝道:“你,你是谁?”李逸出手如电,手臂一伸,抓着他肩上的
琵琶骨,沉声喝道;“瞎眼的狗才,我便是李逸!”力透指尖,用力一捏,登时也把程
通的琵琶骨捏碎,程通一声惨叫,晕死过去。
  李逸一看,张之奇正痛得在地上打滚,已在昏迷的状态之中,李逸无暇施救,信手
点了他的穴道,暂时可以令他不至大量流血,随即将他背起,跑下台阶,只听得外面马
嘶人叫,裴家的家丁都已跑到园中,登上围墙防御。李逸一路奔出,无人阻拦,到了园
中,但见官军已破门而入,为首的一员武将叫道:“快叫裴昌前来接旨!”大喊三声,
无人答应,官军陆续冲入,裴家的武士在那个管家率领之下,奋力拒捕,那将官大喝道:
“裴炎谋反,大逆不道,你们想跟着他送死么?”这一喝登时把裴家的家丁武士喝散了
一半。
  裴家的家丁武士虽然散了一半,但裴炎立心谋反,家中早已养有一批心腹死士,个
个武艺高强,这批人却没有散去,就在花园里和官军混战起来。李逸伏在后面,听得杀
声如雷,火光耀眼,时不时有惨厉的叫声划过长空,厮杀越来越激烈,官军越来越迫近。
李逸暗叫一声:“苦也!”以他的身份,对两方都是敌人,实是不易突围而出。忽地一
支冷箭射来,李逸背着张之奇闪身一避,张之奇触动伤处,痛得“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李逸只好纵身跳出,裴家的总管一眼瞥见张之奇伏在他的背上,大哈一惊,急忙叫道:
“快把这两人杀了!”原来他把张之奇当作李逸,却把李逸当成武则天派来的高手,他
知道主人最怕的就是李逸进京告密,说出裴炎派遣刺客暗杀太子的事情,故此虽然处在
官军猛扑的危险情况之下,仍然分出人来,要将李逸与张之奇杀死灭口。
  说时迟,那时快,李逸刚刚一脚踏出,便听得刷的一声,一口长剑迎面刺来,李逸
霍地一个“凤点头”,使出“空手入白刃”的招数,在那人的虎口一扣,将那人的长剑
夺过,甩手一掷,“波”的一声,插进了另一个武士的胸膛,脚步不停,立刻向人少的
地方硬闯。
  猛听得背后金刀劈风之声,来势急劲,李遍心中一凛,想道:“原来裴家还有这等
高手!”他早已拔出宝剑,立即一招“苏秦背剑”,反手一削,只听得“当”的一声,
火花四溅,李逸背上有人,跳跃不灵,几乎给他的刀锋斫中,脚跟未走,那人早已迅即
换招,第二刀又跟踪劈到。
  李逸一个“盘龙绕步”,把背上的张之奇转了一个方向,猛的长剑勒住,那人的刀
口正好斫在他的剑上,但听得一片断金切玉之声,那人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缺了一口。
  李逸跟着一招“腕底翻云”,剑光疾起,但这一招出手虽快,如没有刺着那人,李
逸抬头一看,原来这个和他力敌三招的汉子,就是那个管家。裴家的管家名叫熊白山,
本是绿林大盗出身,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好手,这时见李逸背上有人,剑法居然还是
那么凌厉,心中大吃一惊,可是他溜滑得很,一见不能力敌,立刻展开游身八卦刀的刀
法,欺负李逸跳跃不灵,一刀紧似一刀,只是朝张之奇身上斫去。
  李逸只要将张之奇扔去,立即可以反败为胜,他心念方动,随即想道:“不可,不
可。他虽然要去投奔武则天,按说乃我敌人,但我若临危弃他,却也不是英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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