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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2 梁羽生(当代)
  蓬莱魔女恨他傲慢无礼,冷冷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们只是要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中原并非无人,谁要杀你?请吧!”
  蓬莱魔女说道“请吧”二字,身形一晃,已是拦在尊胜法王的面前,但却只微一侧身,轻举拂尘,作出一个以礼相让,放他过去的样子。
  尊胜法王听了她这一番刺耳的说话,怒道:“看你是个女子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走远一些!”挥袖一拂,想把蓬莱魔女摔个筋斗,叫她出丑。然后嘲笑她两句,这才下山。
  哪知蓬莱魔女技痒难熬,正是要引他先行出手的。尊胜法王大袖一挥,蓬莱魔女的拂尘便扫过去,冷笑说道:“你以为我不配教训你吗?”
  尊胜法王吃亏在连斗三场,且又太过轻敌,不把蓬莱魔女放在眼内,他这一拂,只用了五六分功力,满以为只要使出一半功夫,已是足以使蓬莱魔女摔倒。
  只听得一连串爆豆似的声响,尊胜法王的衣袖虽然把蓬莱魔女的拂尘荡开,但他的一条衣袖已是“百孔千疮”,给蓬莱魔女的尘尾刺得好似蜂巢一样。
  尊胜法王又惊又气,正要再施杀手,蓬莱魔女身形一晃,早已到了三丈开外,冷冷道:“你还敢目中无人么?这是你先动手的,怪不得我。好,你可以走了,走吧!你还不走,是不是想和我再较量较量?”
  蓬莱魔女的轻功世罕其伦,尊胜法王一看,就知追不上她。而且他刚才的一拂,虽然只是用了五六分功力,但蓬莱魔女的拂尘能够将他的衣袖刺得似蜂巢一样,这份功力,即使是尊胜法王,也不能不心头一凛,想道:“想不到这几个青年男女,竟然都是如此了得!我的气力已然消耗不少,若还恋战下去,只怕就是这个女子,我也打不过她了。”尊胜法王一来是挂虑他在山下的二徒弟,二来也是怕武、檀等人改变主意,不放他走,那就糟了。于是,他只好忍受蓬莱魔女的奚落,蓬莱魔女一退下,他也就急急忙忙地和呼图赫下山。
  上官宝珠拍掌笑道:“柳姐姐,你把这个秃驴教训得好!”
 
  蓬莱魔女殊无得意之色,说道:“这蒙古国师确是武学奇才,只怕要请我爹爹来会他,才可以和他打个平手了。”明明大师是发了誓不下山的,公孙隐的半身不遂之症尚未痊愈。是以蓬莱魔女想得到的可以赛过尊胜法王的高手,就只有她的父亲了。尊胜法王走后,众人才有空暇叙话,好友相聚,皆大欢喜,尤其是仲少符见着了上官宝珠更是高兴非常。上官宝珠把天狼岭上的母女相会之事告诉了他。
  众人正要回山寨,忽又听得远远传来的闷雷似的声响,震得山鸣谷应,吓得林鸟惊飞。
  上官宝珠笑道:“这秃驴想必是气恨已极,郁闷难消,无缘无故地又在那里施展他的狮子吼功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一缕”幽微的笑声,摇曳而出,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音细而清。尊胜法王那么强烈的吼声,竟然掩它不住。那人的笑声竟似一枝利箭般刺穿了重重帷幕,又似灵蛇游走,寻隙觅罅,钻过了铁壁铜墙。听在武学行家的耳朵里,吼声与那笑声,竟是暗合攻拒之道。
  忽然间,那笑声便似鹤唳九霄,好像从空中降下似的,响遏行云,吼声越发掩它不住,反而给它盖下去了。蓦然笑声停了,而余音袅袅,犹自在山谷之中回响,久久不绝!
  蓬莱魔女凝神静听,现出惊喜交集的神情。武林天骄大喜叫道:“是谷涵兄来了!”
  原来尊胜法王果然是遇上强敌,他碰到的是笑傲乾坤华谷涵。
  呼图赫并不是说谎骗他的师父下山,乌蒙在山下被华谷涵所困,虽然尚未至于有性命之忧,也的确是狼狈不堪了。尊胜法王赶到的时候,还来得及见着他的二弟子的狼狈不堪的形状。
  尊胜法王一看,只见乌蒙怒极如狂,狂呼猛扑,想把对手击倒,却给笑傲乾坤拦住,冲不过去。后来乌蒙好像是放弃了要把对方击倒的念头,只希望能够摆脱对方的纠缠,但仍然摆脱不了。他每走一步,不论是走向东还是走向西,笑傲乾坤的影子总是在他的面前出现。
  笑傲乾坤笑道:“你不是说要一拳把我打死吗?打呀!打呀!我说过要成全你的心愿,任凭你打绝不还手的,我都不怕给你打死,你怕什么?”
  原来乌蒙在山下等他师父,恰遇笑傲乾坤来到,笑傲乾坤见他是个蒙古武士,在两国交兵的时候,蒙古武士来到中原,料想没有什么好事。于是笑傲乾坤遂有意试试他的功夫,将他耍戏。
  笑傲乾坤虽然没有会过尊胜法王及其门下,但他行踪遍天下,见闻极广,不但自己到过蒙古,他的两个仆人黑白修罗更是在蒙古住过几年的,见过尊胜法王这一派的武功,是以笑傲乾坤也知道一个大概。一试之下,就识破了乌蒙的来历,料想他一定是尊胜法王的弟子。
  笑傲乾坤最擅长以柔克刚的功夫,他平时所用的武器只是一把折扇,就能闯荡江湖,屡挫强敌,便是这种上乘内功的运用。乌蒙的武功虽然不错,尚不配称作他的“强敌”,是以笑傲乾坤将他戏耍,连折扇都无须用上。
  乌蒙起初以为这个文弱书生只须自己一拳就可以将他打死,哪知在他拳脚交加之下,只见笑傲乾坤衣袂飘飘,连他的衣角都没沾上。
  笑傲乾坤初时还用轻灵的身法闪开对方攻击,待到后来,竟是任凭乌蒙打到他的身上。乌蒙是练过“混元一炁功”的,火候虽然未到炉火纯青之境,功力亦已足以裂石开碑。但那么刚猛的掌力,打到了笑傲乾坤的身上,竟似把石头丢到水里一般,只能荡起一点点涟漪,使到笑傲乾坤的衣裳起了一些皱纹而已。笑傲乾坤拢手袖中,任凭他打。只是使出了上乘内功中的一个“卸”字诀,就把他打来的力道全都消解了。
  乌蒙被他戏耍了半个时辰,打不倒对方,要摆脱也摆脱不开。笑傲乾坤毫无伤损,他却已是气喘如牛。
  尊胜法王看见弟子被人耍弄,弄得这么狼狈的模样,又惊又怒,喝道:“乌蒙退下!” “你是什么人,胆敢戏侮我门下弟子!”冲向笑傲乾坤,蓦地一声大吼,吼声震撼山谷,久久不绝。乌蒙虽学过“狮子吼功”,也觉得抵受不住,连忙堵上耳朵。
  笑傲乾坤笑道:“原来佛门的狮子吼功也不过如此!”笑声也是绵绵不绝。吼声笑声,相互攻拒,未曾交手,先就比上了内功。笑声终于压倒了吼声。这就是蓬莱魔女等人在山上听到的结果了。
  但虽然如此,笑傲乾坤获得上风之后,也还是感到胸中气血翻涌,心头如受震荡。“这尊胜法王武功纵非天下第一,也的确是名不虚传了。”笑傲乾坤心想。但他还不知道尊胜法王已经是接连打了三场哩。
  殊不知笑傲乾坤固然暗暗吃惊,尊胜法王更是吃惊不小。他也是一样的胸中气血翻涌,在默运玄功,气达重关之后,方能平静下来。心中想道:“中原怎的竟有这么多的能人,今天碰到的几个人都是年纪轻轻,我竟然都降伏不了。”雄心受挫,不觉气馁。
  但尊胜法王究竟还是个自视极高,不肯服输的人。心想:“对方只是一人,这人的年纪比那个武帮主和武林天骄还轻,我若然单打独斗还是胜他不了,以后还如何称霸武林?今日倘不把他除掉,几年之后,我更不是他的对手了。”尊胜法王当然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连打三场之后,功力已经打了个折扣,但想着自己还有许多杀手功夫未曾使出,倘若能够除掉笑傲乾坤,也可以减少一个将来可以和他争霸的对手。于是抱着迫切的求胜之心,趁着笑傲乾坤笑声方歇,正在运气调元之际,立即喝道:“好,你再接我一招。”捏了一个“印诀”,一掌便打过去。
  这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功夫,专伤奇经八脉,与佛门正宗的大乾般若掌有异曲同工之妙。笑傲乾坤识得厉害,心道:“我若与他硬拼掌力,只怕拼他不过。”当下张开折扇,笑道:“佛门弟子,切戒贪嗔。你心中烦恼,我替你扇一扇凉。”
  尊胜法王大怒喝道:“你敢戏我!”大手印劲疾印下,手指触着折扇,只觉对方有一股极柔和的力道发出,扇面竟似涂上了一层油脂的,滑不留手!笑傲乾坤的折扇一挥一拨,就把尊胜法王的大手印解了。笑道:“还好,扇子没有给你撕烂。”
  笑傲乾坤这一招表面看来,好像是漫不经意、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对方的掌力,其实已是用出了平生本领。折扇收回之际,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盘旋。
  尊胜法王猛扑过去,呼呼呼连发三掌,一掌猛过一掌,前一道掌力未曾消逝,后一道掌力又加上来。这连环三掌有个名堂叫做“龙门三鼓浪”,掌力尽发,当真是有如排山倒海。而且他所用的乃是能伤奇经八脉的般若掌力,更是厉害无比。
  笑傲乾坤弯下了腰,叫道:“好厉害的掌力!”作出禁受不起的模样。尊胜法王“哼”了一声道:“你也知道厉害了么?”话犹未了,笑傲乾坤折扇一指,突然长身而起,脚步踉跄,醉汉似的倏然间就欺到了尊胜法王身前。这“醉八仙”的步法奇妙绝伦,尊胜法王以为他着了自己的掌力,防备又未免稍微松懈,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冒险进攻,冷不及防,“卜”的一声,胁下的“愈气穴”已是给他点着。
  笑傲乾坤一跃退出,哈哈大笑,说道:“大和尚,对不起,你已经输了,我可没工夫陪你戏耍啦!”他知道以尊胜法王的功夫,点着了他的穴道也未必就能够令他不能动弹,但至少他也要运气冲关,用上个一时三刻才能解开穴道。
  笑傲乾坤揶揄对方几句,正要不顾而去。哪知笑声未歇,尊胜法王猛的又是一掌发来,喝道:“谁敢说是佛爷输了?胜负未分,你就想走?”
  笑傲乾坤想不到对方居然能在片刻之间便能自解穴道,这一次就轮到他吃了“轻敌”的亏了。幸好他轻功超卓,一觉不妙,立即脚尖点地,身形平地拔起,借着对方的那股猛力,半空中一个筋斗,翻出三丈开外,落下地来,面不改色,衣袂飘飘,姿势美极。
  尊胜法王正要再追过去,忽听得有人拍掌笑道:“妙呀,妙呀!大和尚你打不着人,却已给人点着了穴道,你还不认输么?”
  原来是蓬莱魔女与武士敦、武林天骄等人来到,拍掌嘲笑尊胜法王的是武林天骄。
  笑傲乾坤道:“大和尚,咱们各自输了一招,算是扯了个直。你要再打,我也奉陪。”他可不愿占尊胜法王的便宜。
  尊胜法王一声长叹,厉声说道:“今日算是我栽在你们这几个后生晚辈的手里,但我的武功如何,你们当亦知道。凭你们这几个人,也决难抵挡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蒙古铁骑!俗语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们再思三思!”说罢,携了乌蒙与呼图赫扬长而去。武士敦等人不愿倚多为胜,当然也就让他走了。
  笑傲乾坤道:“原来你们都已和他交过手了。”问明了众人和尊胜法王交手的经过,始知他是接连打了三场才碰着自己的。笑傲乾坤虽然骄傲,心里也是不禁有点骇然。
  武士敦道:“这和尚倒也不是虚声恫吓,铁木真统一蒙古之后,灭国无数,武功极盛,蒙古骑兵的确是所向无敌。如今他亲自统兵,前来蹂躏中原。咱们是得认真对付才好。好,咱们这就上去与耶律元宜计议计议吧。”
  武林天骄重见好友,欢喜之极,紧紧握着笑傲乾坤的手,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当真是想煞我了。清瑶说你留守山寨,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快来的呢!”
  笑傲乾坤笑道:“檀兄,相别一年,你的身体、武功两俱恢复了。可喜,可贺!”
  武林天骄道:“你的武功也越发越精进了。”笑傲乾坤道:“听说你新创了一套落英掌法,几时咱们再切磋切磋。”武士敦笑道:“你们两个好朋友一见面就谈论武功,可把柳女侠冷落啦。”武林天骄笑道:“不错。你们两口子多时不见,也应该叙叙啦。”说罢便与武士敦走在前头,故意让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留在后面。
  笑傲乾坤与她虽然只是小别三月,但却是朝夕相思,此时相见,满怀欢悦,说道:“蒙古伐金的消息我们已知道了,金虏忙于对付大敌,无暇顾及我们山寨。有珊瑚留守,想也放心得下。所以我抽身来此,你不怪我么?”
  蓬莱魔女道:“你来了也好,这里正需要人。”
  笑傲乾坤问道:“你见了爹爹没有?”蓬莱魔女道:“没有。我刚刚赴了天狼岭之会来的。”
  笑傲乾坤听她说了天狼岭的所见所闻,好生慨叹,说道:“公孙奇如今弄到半死不活,这都是他自作自受。不过柳元甲与太乙那两个老贼也实在是太可恶了!”跟着低声道:“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咱们的婚期恐怕也要拖迟了。”
  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这许多年都过去了,再迟一年,又有何妨?”
  笑傲乾坤道:“我现在正碰到一件头痛的事情,想到西夏去走一趟。”
 
  蓬莱魔女诧道:“你要到西夏去作什么?”
  笑傲乾坤道:“黑白修罗和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他们和我名份上算是主仆,其实乃是朋友。他们在西夏出了事了。”
  原来黑白修罗是天竺的一对孪生兄弟,在西藏长大,专做珠宝买卖,往来于蒙古、金、夏、天竺、波斯各国之间。他们做珠宝买卖却并非纯粹商人,有珍奇的宝物他们买不来也会偷的。有一次他们盗取一个蒙古王公的珠宝,险些失手被擒,是笑傲乾坤救了他们,从此结识。黑白修罗感他救助之恩,又佩服他的武功,于是以仆人自居,愿意跟随笑傲乾坤,任凭他的使唤。这许多年来,他们对笑傲乾坤的确是忠心耿耿,也帮忙笑傲乾坤做过不少事情。虽然笑傲乾坤并不把他们当作仆人看待。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他们的武功很不错呀,却在西夏出了什么事了?”
  笑傲乾坤道:“他们这次是在西夏失手被擒了。承办的官员把他们当作重犯,关在西夏的天牢里面,其实是想敲诈他们的珠宝。黑白修罗性子倔强,一来不甘平白损失;二来他们的珠宝是分散收藏的,蒙古、天竺、波斯各地都有,也实在难以取来贿赂西夏的贪官,是以现在还在西夏的天牢中受难。他们的一个同党给我送来了讯息,希望我去援救他们。”
  蓬莱魔女道:“其实他们这许多年来的积聚已经不少,也应该金盆洗手的了。不过,他们既然出了这样麻烦的事情,你也是应该去救他们的。可是现在又正碰着蒙古入侵之际,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我看还是对付了这场战事再说吧。”
  笑傲乾坤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好在西夏的贪官要迫他们吐出赃物,他们挨刑受苦难免不了,性命却是无妨。”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山上的大寨,耶律元宜早已得了报告,和赫连清云、赫连清霞姐妹出来迎接他们了。
  武林天骄与妻子小别两月,此际重逢,倍觉恩爱。其他人等,与好友相逢,也是不胜欢喜。当晚耶律元宜就摆下盛大的接风酒款待他们。
  耶律元宜与众人商议,定了个“保境安民,静以观变”的策略。蒙古兵未曾杀到之前,山寨暂不发兵。当然山寨上下,加强守备,那是不在话下的了。
  过了三天,平安无事。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支蒙古骑兵,停顿在乌兰浩特,也还在三百里之外,没有继续进军。
  第四天的中午时分,却发生了一件事情,有一个陌生人前来拜山。耶律元宜打开巡山头目送来的拜匣,只见大红帖上写的是“李长泰”三字。
  耶律元宜怔了一怔,说道:“这人是谁,武帮主你可知道?”武士敦交游最广,也不知道。
  巡山的头目说道:“这人是闯过了第三重的关卡才给我们发现的。他说是有机密之事,求见寨主。急于求见,未依常礼,请寨主原谅。”
  耶律元宜说道:“山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江湖豪杰,不拘小节,那也是常有之事。请他进来吧。”
  武士敦说道:“我替你迎接客人。”出去一看,只见李长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短须如乾,相貌甚是威武,武士敦有心试试他的本领,伸手与他一握,说道:“难得李兄光临,请!”李长泰与他一握之下,微微“噫”了一声,说道:“阁下想必就是丐帮的武帮主了,佩服,佩服!”
  武士敦这一握用了七八成功力,试出对方的功力只是比他略逊一筹,但虽是略逊一筹,他能够立即识破武士敦的家数来历,见闻之广博,武学造诣之深厚,也是足以惊人的了。武士敦不过是想试一试招而已,试出了对方的深浅,也就放开了手,相互说了一声“佩服”。
  李长泰进去见了耶律元宜,说是有要事奉商,言下之意,似乎是不便当众倾谈。耶律元宜笑道:“这几位都是小弟的好友,有话但说无妨。”当下依次给他介绍了笑傲乾坤、蓬莱魔女、武林天骄与东海龙、西岐凤等人。李长泰大大吃惊,说道:“当世英雄,几乎齐集于此。小弟此来,真是幸会了。”
  李长泰说出来意,众人方知,原来他并非投奔山寨的江湖豪杰,而是西夏派来的使者。
  李长泰道:“敝国国主对耶律将军心仪已久,耶律将军遭受亡国之痛,志图恢复大辽;敝国也屡受金国欺侮,如今又在蒙古铁蹄的威胁之下,岌岌可见。辽夏的境遇大致相同,似乎可以同心合力。是以敝国国主拟请耶律将军命驾敝邦,共商大计。”
  西夏本来是个大国,但现时已是国势衰微,降为金国的属国。在辽国灭亡之前,和西夏的邦交和战不定,但大体上还算得是相当和好的。
  耶律元宜因为战局关系,不能离开山寨,只能答应李长泰待局势平定之后,那时若果抽得出身,再到西夏观光。
  当晚设宴款待贵宾,笑傲乾坤、武林天骄等人作陪客。李长泰的身份与尊胜法王不同,众人都把他当作朋友看待,频频劝酒。李长泰酒量甚豪,谈锋亦健,和大家谈得很是投机。
  座中武士敦乃是海量,笑傲乾坤的酒量也很不差,他们两人和李长泰喝得最多。李长泰酒酣之后,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道:“各位都是当世英豪,几时光临敝国,容小弟稍尽地主之谊?”江湖好汉讲究的是千金一诺,众人因为不能肯定,是以对李长泰的邀请,只有含糊回复,大意都是说若有机缘得到西夏,自当去拜访他。只有笑傲乾坤言道:“李兄盛情拳拳,他们不去,小弟一定要去叨扰李兄的。说不定我还要带几位朋友来作李兄的不速之客呢。”李长泰哈哈笑道:“但得光临,朋友越多越好。华兄几时和贵友驾到,小弟定当陪你们作平原十日之饮!”武士敦等人不知有黑白修罗之事,只道是笑傲乾坤酒后轻于然诺。
  当晚尽欢而散,笑傲乾坤待到三更时分悄悄起来,一个人到客舍去拜访李长泰。原来笑傲乾坤因为在席上不便和他谈及黑白修罗这件案子,这件案子涉及西夏官场的黑幕,对黑白修罗也不是光彩的事情,因此笑傲乾坤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去找李长泰说个人情。
  笑傲乾坤心里想道:“李长泰在西夏身居高位,看来也是个够朋友的人,西夏对我们又正有所求,想来他会答允。这件案子若得他从中调停,从轻发落,黑白修罗可以免受苦刑,我也可以无须劫狱了。”
  这种尴尬的案子,也唯有如此处理才最适宜。不过笑傲乾坤想得如意,结果却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到了客房,笑傲乾坤看见里面没有灯火,知道李长泰已睡了,便轻轻弹了几下窗门,叫道:“李兄,李兄!”心想:“武功高明之士,即使已在梦中,只要有轻微的声息,也会立即醒过来的。”哪知他弹了几下,房中却是毫无反应。
  笑傲乾坤心道:“难道他是因为饮酒过多,当真已是烂醉了?”
  凝神一听,听得里面呼吸的气息甚是粗重,笑傲乾坤是个武学大行家,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李长泰是个内功造诣很深的人,喝醉了酒,呼吸的气息也不应如此粗重?”于是一面再叫“李兄!”一面就推开房门进去。那房门竟是虚掩的,一推便开了。
  房门推开,笑傲乾坤的一只脚刚刚踏进去,忽见白光一闪,李长泰躲在门后,竟然对他冷不防的就是一刀。
  笑傲乾坤做梦也想不到李长泰会突然斩他,幸亏他本领高强,一见刀光立即缩脚,挥袖一拂,“嗤”的一声,袖子给割了半截。笑傲乾坤连忙叫道:“李兄,是我,华谷涵!”
  李长泰闷哼一声,追出院子,喝道:“奸贼,我,我与你拼了!”声音嘶哑,显然受了重伤。
  笑傲乾坤连避三刀,叫道:“小弟是华谷涵呀,小弟可并没得罪老兄。”月光之下,只见李长泰脸上的肌肉扭曲变形,双眼好像喷得出火似的通红,状若疯狂,对华谷涵的说话竟似听而不闻,依然是挥刀乱斩。
  笑傲乾坤暗暗叫声:“苦也!”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这个情形,已知李长泰是中了毒又受了伤,故而神智不清,认不出人了。
  李长泰怒极发疯,虽然受了伤,气力还是很大,刀法也快到了极点,一口气劈了六六三十六刀,笑傲乾坤险些给他劈中。
  笑傲乾坤没法,只好使用折扇招架,冷静对付,过了十数招,找着对方一个破绽,折扇一举,点了李长泰的麻穴。李长泰“卜通”摔倒。
  院子里有半桶清水,是浇花用剩下的。笑傲乾坤含了一口冷水,朝李长泰面上一喷,叫道:“李兄,醒醒,你看看我是谁?”李长泰睁开双眼,有气没力的“哼”了一声,但看那神气,似乎已经认出了笑傲乾坤。
  笑傲乾坤解开他的穴道,说道:“是谁害了你的?”李长泰喉头咯咯作响,似是筋疲力竭,有话说不出来。
  院子里的打斗惊动了众人,蓬莱魔女第一个来到,一看情形,无暇细问,剥了一瓣天山雪莲,立即塞进李长泰口里。
  过了半晌,李长泰这才说出话来:“华兄,我不行了。求你,求你把这刀送还给我的家人。”
  耶律元宜、武林天骄、武士敦等人来到,见状都是大惊。
  耶律元宜忙在他耳边大声问道:“害你的人是谁?”李长泰道:“请告国王,提防萧家 ……”但害他的人的名字,他却是说不出来了。天山雪莲虽然能解百毒,但他中毒太深,天山雪莲也不过只能使他多延一口气而已。
  耶律元宜又惊又怒,立即下令搜查刺客,武林天骄,赫连清霞、蓬莱魔女各人并且自告奋勇,下山去追。闹到了天亮,刺客早已是鸿飞杳杳,武林天骄等人追到了三十里之外,也并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的人。正是:
  未成使命身先死!疑案平添又一宗。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六回
  甘冒干戈探疑案
  惊心烽火撼危城
 
 
 
  寨中高手如云,防卫又是十分严密,居然给刺客潜入,来去自如,此事实是难以想象,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防卫的疏漏固然值得忧虑,另外还有一个更令人头痛的问题:一国的使者死在他们山寨之中,死得莫名其妙,这样一个无头公案,作为一寨之主的耶律元宜,却怎生向西夏交代?
  笑傲乾坤收起李长泰临终之际交给他的那柄宝刀,说道:“如今正是战局紧张,密云不雨之际,耶律寨主是绝不能离开山寨的。李长泰临终托我,死生一诺,我岂能负他所托?我代寨主去西夏一趟吧。”
  耶律元宜道:“此事只怕甚难解释,西夏国主能不怀疑是咱们害了他的使者么?”
  笑傲乾坤道:“咱们只能以诚待人,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们。他们不相信,那也没有办法,去却总是要去的。”
  耶律元宜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如今前方正有战事,离山百里之外,就有蒙古的骑兵,敌人是否要打到这里来也还未知道。不如等待几天,看看战局如何,再定行止吧。”
  于是耶律元宜在把李长泰火葬之后,一面下令加强守卫,一面下令彻查。
  寨中忙了三天,这才查出有三个喽兵已经私逃下山。一个叫张七,一个叫李六,一个叫萧五,想来用的都是假名。
  这三个喽兵是在最近这三个月中间,陆续投奔山寨的,平时也没有什么表现,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喽兵。山寨的喽兵有数万之多,所以谁也没有注意他们。如今发生了这件事情,众人才知道他们乃是内奸。“内贼难防”,发生了这件事情,耶律元宜自是要更加警惕——不过,李长泰被害之谜总算是揭开了,他不是给外来的刺客所杀的。
  第五天,从乌兰浩特回来的探子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蒙古突然退兵。
  再过两天,续有探子回报。东、北两路的蒙古大军亦已退却。东路的蒙古骑兵本来就要强渡拉木伦河的,如今忽然转兵西指,前锋已经侵入了西夏境内。
  至此,敌情已是可以判断分明:蒙古是舍金攻夏。可能是因为西夏在地理上足以威胁他的后方,所以要先灭西夏。
  笑傲乾坤因见金境已无战事,山寨已无危险,无须这么多人留下了,于是决定立即到西夏去。蓬莱魔女与他偕行。
  耶律元宜本来是不想让他们去的,理由是西夏正是漫天烽火之际,此去岂非自蹈火网?但笑傲乾坤的理由是,正因为西夏危急,李长泰临终之托,必须马上给他办到,否则只怕就是终生遗憾了。
  耶律元宜也是个爽直的汉子,见笑傲乾坤坚持要去,也就不再劝阻了。当下说道:“本来是应该我去的,华兄义气深重,替我赴难,感何如之,请受我一拜。”谢过了笑傲乾坤,深吟半晌,接着说道:“杀害李长泰的仇人,我已猜到了几分来历。”笑傲乾坤喜道:“那三个内奸,寨主已经查明了他的底细?”
  耶律元宜说道:“底细尚未查明,不过已是有点线索。依我推测,内奸虽有三个,主凶则是姓萧那人。”
  笑傲乾坤瞿然一省,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李长泰最后的一句遗言是请我转告西夏国主,要他提防萧家。那三个内奸之中有一个名叫萧五的,这萧五想必和李长泰所说的‘萧家’有关。他既然要我如此转告西夏国主,西夏国主想必也是知道那一‘萧家’是什么人家的了。”
  耶律元宜说道:“西夏是否有一家出名的‘萧家’我不知道,但在我们辽国,却有一家鼎鼎大名的‘萧家’,乃是皇亲国戚。大辽的历代王后几乎都是萧家的女儿。在大辽的历史上,有好几个朝代都是由不同的‘萧太后’垂帘听政的,这情形很似檀家在金国和完颜皇室的关系一样。”
  笑傲乾坤说道:“原来如此,寨主可是怀疑李长泰所说的这一‘萧家’就是贵国的那一‘萧家’?”
  耶律元宜接下去说道:“我们大辽被金国灭亡之后,萧家的人隐匿无踪,后来我才听到一点风声,说是国舅萧护,带了几个子侄,投奔西夏。西夏恐怕被金国知道,隐秘不宣。”
  笑傲乾坤道:“若然那个萧五就是贵国萧家的人,那么他应该和你同心合力,共谋复国才是,却何以投到了山寨一直没有表露身份,甘愿做一个小喽兵?又何以暗害李长泰嫁祸于你?”
  耶律元宜道:“这个我也是猜想不到,不过国舅萧护却是个阴狠的人,先父在世之时,他就曾经想要谋夺先父兵权的。但这次萧五做了这件事情,假如真的是由萧护授意的话,那就恐怕不只是为了私怨,而是另有野心极大的图谋了。”
  笑傲乾坤道:“好,我这次到了西夏,替你查明此事。”
  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即日离开山寨,策马西行。西夏已有好几处边境给蒙古骑兵侵入,华、柳二人绕道进入西夏,幸而没有遇上蒙古的大军。
  但沿途所见,已是一片风声鹤唳的景象,难民扶老携幼流离道左,西夏的士兵也不断地向边境开去,也有在边境给打败了的残兵弱卒逃回来的,混乱情形,难以形容。
  笑傲乾坤想起杜甫“兵车行”一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诗中描写的不啻就是目前的景象。心中不胜感慨。
  难民挤拥道路,华、柳二人虽有快马,每日所行亦不过百里。这一日他们进入了“帽儿山”山区,山的两面是大草原,东面数十里外有一座大城名为“乌梁海”,是西夏的名城。守城的是西夏大将高令公,高令公以善战著名,手下有精兵十万。走难的百姓到了这儿,大家都喘过口气,以为有高令公扼守乌梁海城,可以作为东面的屏障,蒙古的骑兵纵然骁勇,也决不能轻易地就攻下了这座金城汤池。高令公据险固守,最少也可以阻挡他们十天半月。
  进入山区,难民也比较稀少了。笑傲乾坤说道:“看来咱们或者可以在蒙古骑兵追到之前,赶到西夏的京城。但看西夏举国慌乱的景象,只怕难以避免覆亡的命运。我很担心,在西夏败亡的前夕,天牢中的重犯恐怕会有意外的危险。”蓬莱魔女道:“是呀,咱们可得赶快去把黑白修罗救出来才好。”
  正说话间,忽听得金鼓声喧,草原上两军交战的呐喊厮杀声音也听得见了。笑傲乾坤苦笑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我以为在路上可以避过这场兵灾,谁知蒙古骑兵竟然这么快的来到了。”
  两人登上高原,向东望去。只见大草原上,一队队的蒙古骑兵,似浪潮般的轮番冲击。西夏士兵的人数其实比敌兵还多,但却受不了蒙古骑兵那么猛烈的冲击。蒙古骑兵十个十个作为一队,在大混战中,每一个小队都成为一个独立作战的团体,既有整体呼应的战术,又有人自为战的骁勇。白刃相接,杀声震天,不到半个时辰,西夏兵团已是全军溃败。饶是笑傲乾坤气豪胆壮,看了这场大厮杀的情景,也不禁瞠目矫舌,叹道:“蒙古骑兵如此剽悍,怪不得无敌于天下!”
  蒙古骑兵除了所乘的马匹外,每人还带有两匹或三匹空骑,一骑倒毙,立即换乘他骑。这正是蒙古骑兵的战术之一,不但在交战之时可以有备无患,平时也可利于行军的迅速。原来蒙古骑兵在长征之际,每人都是只带少许的干粮和马乳,马力乏时,可以替换,必要之时还可以把作为补充的马匹宰了充饥,是以蒙古骑兵的速度在当时乃是天下无双,一天走个三二百里,是极寻常之事。
  西夏败兵在敌人追击之下,溃不成军,自相践踏,惨不忍睹。直退到山下,才稍稍稳得住阵脚。蒙古骑兵想是不把这股残敌放在眼内,也不愿消耗兵力进入山区搜索。只见尘沙滚滚,大军西去,大约又是去攻打另一座城池了。
  蒙军西去,山中难民方得幸免。华、柳二人出了山区,在路上向溃兵打听消息,才知道乌梁海城前日已被蒙军攻陷,守将高令公也被活捉了去。原来高令公自恃骁勇,蒙古兵一到城下,他不采取凭险固守的战略,竟然出城迎战,不到数合,便给蒙古的神箭手哲别射伤,阵上被俘。如今蒙古兵攻陷了乌梁海城之后,又已移师攻另一座名城“克夷”(即今陕北榆林)去了。
  数日之内,西夏败耗接续传来,东西北三面的防线都给蒙古骑兵突破,名城一座座的相继失陷,兵锋所指,看来蒙古的大军已是在作三面围攻西夏京城的企图。
  西夏国土大半沦陷,各方逃向京都的难民和败兵更多了。虽然大家都看得到,在蒙古强大的攻势之下,京城决难久守。但京城毕竟是有重兵把守的,能躲得一时就是一时,胜于在外面毫无凭藉,任从蒙古兵的宰割。
  难民败兵争相逃命,一路之上,经常有败兵抢劫难民口粮的事情发生,夺路奔逃,自相残踏的事情更是司空见惯,惨不堪言。华、柳二人把坐骑送给一家遭遇最惨的难民,这家人家的老母,妻子丧生在败兵蹄下,三个儿女也死了两个,中年的丈夫必须上顾老父,下顾孤儿,倘若没有坐骑,势必寸步难行,全家死在路上。
  华、柳二人杂在逃难的人流之中,这一日幸而逃到了西夏都门,一看之下,不由得叫声“苦也!”原来京都的九个城门,全都关闭,不肯放难民入城。
  难民密密麻麻地围着京城,群情鼓噪,有的难民不顾一切的就攻打城门。城上的守兵只是不肯开城,一排排的乱箭射了出来,起初还是向空中发射,吓不退难民,最后迫不得已的射人,难民给射伤的不少。
  原来守卫的也有苦衷,京中贮粮有限,而且容纳的难民早已超过了限度,焉能再把这么多的难民和败兵放进去?
  笑傲乾坤目不忍睹,对蓬莱魔女叹气道:“战祸之惨,竟至如斯!可是咱们进不了城,却如何是好?”
  忽听得“轰隆”声响,有一个城门给难民撞破了,华、柳二人乘机和一大群难民冲了进去。守兵忙把城门堵塞,乱箭射退后来的难民,把千斤闸放了下来。但那一群业已冲了进去的难民,守城的士兵无暇顾及,也就不愿多所杀伤,由得他们去了。
  城中的秩序也是混乱之极,店铺几乎全关上了门,街上抢劫的事情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进行。华、柳二人去找客店,在路上也遇上两次,饥饿的“劫匪”当然抢了他们的东西,他们也只是把“劫匪”推开就跑。
  客店也很难寻找,为了怕难民涌进,十九已关门歇业,有几间未歇业的又都已客满,好不容易在比较僻静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一间,小客栈的主人看他们的样子似是有钱的贵客,狮子大开口的索要了他们十倍的房钱,笑傲乾坤一口答应,另外还加给茶钱,这才得有容身之地。但也只有一间小小的房间。好在华、柳二人是订了婚的,投宿时又是报称夫妇,蓬莱魔女虽然有点难为情,也只好将就了。
  草草吃过了晚饭,天还未黑,笑傲乾坤向店主人打听李长泰的住处。李长泰官居要职,在西夏也算得是个名人,笑傲乾坤一说,店主人就知道了。
  店主人告诉了笑傲乾坤李邸的地址,问道:“客官,你和李大人是什么关系?”笑傲乾坤道:“我是他的朋友,特来投奔他的。”
  店主人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时候投奔亲友恐怕是很不适宜了。”笑傲乾坤道:“李大人有贵国孟尝君之称,想来不至于拒纳远客。”店主人道:“不是这样说——”压低了声音,续道:“街上乱得很,许多歹徒乘机打劫,官宦人家,更是匪徒所要洗劫的目标。大官们都避难去了,我看你要找这位李大人也未必会在家中。”笑傲乾坤心里想道:“一些贪官污吏,遭受民抄,这也是活该。不过李长泰似乎是个比较好的官儿,却不知是否也遭了玉石俱焚之祸?”于是说道:“不管如何,我总要去试一试。”
  店主人劝他不听,说道:“你要去可得换上一身粗布衣裳,还有你的娘子最好还是不要同去的好。”笑傲乾坤谢过了他的指教,向他买了一身粗布衣裳,回房间与蓬莱魔女商议。蓬莱魔女笑道:“咱们虽然不怕匪徒,也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好吧,你就一个人去吧。”
  笑傲乾坤带了那柄宝刀,按址找到了李长泰的住宅,只见大门打开,并无看门人在。笑傲乾坤心想在这战乱的时候,实是难以按照客礼求见的了,于是就迳自进去。
  一路进去,只见凌乱不堪,地上堆满垃圾和破破烂烂的杂物,看来是已经遭了抢掠,剩下的这些东西都是不值一抢的了。
  走到客厅,这才见着几个粗眉大眼的汉子正在那里搜索,一面搜索,一面大叫晦气。
  一个流氓气十足的汉子笑道:“朋友,你来迟了。自己看看,这里还有什么东西给你拿的?”另一个汉子笑道:“我看你样子斯文,怎么也想来分我们的赃物?哈哈,你这身衣裳虽是粗布,倒也有个七成新呢!”听他的口气,竟是想剥笑傲乾坤的衣裳。
  笑傲乾坤苦笑道:“朋友,我并不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只是想向你们打听打听,李家可还有人在这里吗?”那几个汉子捧腹大笑,笑声中忽地听到一声杀猪似的叫喊。
  笑傲乾坤跑进去一看,内花厅里,只见一个魁梧的汉子正在按着一个瘦小的老头拷打。这汉子的脸上涂抹得五颜六色,就像唱“大花脸”的伶人一样。想是尚有几分羞耻之心,做了强盗,怕人识得他的庐山真貌。但他所用的手段却是狠辣非常,扭着那老头的双臂向后弯曲,痛得那老头冷汗迸流,杀猪般的大叫。笑傲乾坤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道这人用的是分筋错骨手法。
  笑傲乾坤大怒道:“你抢东西也还罢了,为何打人?”那汉子双眼一翻,看样子就要发作,却忽地变了怒容,显出惊喜交集的神气,突然松开了那老头,一抓就向笑傲乾坤抓来,叫道:“哈,原来是你拿了!”
  笑傲乾坤正要教训他一顿,这汉子不来行凶,笑傲乾坤也是要打他的。当下喝声:“来得好!”一个反手擒拿,登时破解了那汉子的分筋错骨手法,一把将他抓起来,抛了出去。喝道:“看你还敢欺侮老弱妇孺?下次碰上了我,我就要你的命!”
  这汉子给笑傲乾坤一抛,腾云驾雾地飞过了两间房间,摔倒在客厅外面的院子里。笑傲乾坤是想把他摔个头破血流,叫他知道厉害。不料这汉子摔了一跤,虽然也是摔得不轻,痛得他“哎哟哟”的大叫,可是,他随即一个“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依然能够不瘸不拐地逃跑出去。并没有给摔得头破血流,倒是颇出笑傲乾坤意料之外。
  笑傲乾坤刚才是在怒火头上,未暇细思,此时心念一动,方始想到:“此人的武功并非泛泛之辈,以他刚才的这一招分筋错骨手法而论,显然是曾经下过苦功的,在江湖上也应该算得是个好手了。却何以自甘下流,来做趁火打劫,乘危搏乱的流氓?”
  客厅里那几个地痞流氓看见那汉子给笑傲乾坤摔得这样厉害,吓得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虽有疑心,但此时救这老头要紧,却是无暇去追那个汉子了。
  笑傲乾坤给这老头接上了臼,再给他按摩片刻,舒筋活骨。这老头子喘过口气,说道:“多谢你救了我这条老命,不过,这个人你却是得罪不起的,你赶快跑吧!”
  笑傲乾坤道:“这人是谁?”
 
  老头说道:“这人是萧家的一个教头,他虽然抹花了脸,我也认得。”笑傲乾坤问道:“哪个萧家?是不是辽国投奔来的那个萧护?”老头有点惊愕的神气,说道:“你既然知道了,还不赶快逃跑。萧家有十几个教头,这人还不是本领最好的呢。”笑傲乾坤笑道:“你老人家不用担心,我正是你的主人请来对付萧家的。你认得你主人这把刀吧?”
  老家人眼睛一亮,说道:“不错,是我家主人所佩的宝刀。我家主人现在何处?你们是几时相遇的?”这老家人只知主人出使外邦去了,却不知主人是到耶律元宜的山寨。
  笑傲乾坤不愿令他伤心,说道:“这你就不必管了。你家主人恐怕在短期内不能回来,是以托我带这把宝刀给他的家人,还有点事情要交代的。你家的夫人和公子呢?”
  老家人道:“战事一起,夫人和公子就下乡避难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处。不知你的事情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是受主人之命在这里留守的,多蒙主人一向信得过我,主人的事情多少我也知道一些。”这老家人以为笑傲乾坤不相信他,感到有点委屈。
  笑傲乾坤道:“夫人和公子为何要逃到乡下避难?乡下不是更危险吗?”
  老家人道:“在这里恐防遭了萧家的毒手。”
  笑傲乾坤道:“对了。你家主人正是托我转告夫人和公子,要他们提防萧家的。不过,你家主人却未料到他们会躲到乡下。”
  老家人叹口气道:“我们也知道这不是最妥善的办法,但却是无可奈何。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蒙古鞑子杀来,还希望可以躲得过,萧家的毒手却是防不胜防的。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夫人当机立断,战事一起,就立即避难下乡。”
  笑傲乾坤道:“你家主人很得国主信任,何以却这样害怕萧家?”
  老家人叹气道:“皇上固然是信任家主,但却更信任萧家!”
  笑傲乾坤道:“既是同为一殿之臣,何以又结下了仇恨?”
  老家人愤然说:“萧护父子当年投奔我国,我家主人只道他是日暮途穷,前来托庇。谁知他却是包藏祸心,来给蒙古鞑子卧底的!”
  笑傲乾坤吃了一惊,说道:“你家主人没有密告皇上么?这是危害你们国家之事,你们的皇上总不该相信外人吧?”
  老家人道:“话是这样说。可是我家主人在得了风声之后,好几次密奏皇上,皇上就是不肯相信,反而重用萧家。这又有什么办法?唉,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
  这老家人有所不知,原来西夏国君李安全就像北宋的末代皇帝宋徽宗一样,宋徽宗畏敌如虎,想与金国谋和,是以明知秦桧是金国派回来的奸细,还是要秦桧做宰相;这个李安全也是一样,他知道萧护在辽国灭亡之后,是曾先投蒙古,受了铁木真之命,再来投奔西夏作蒙古的奸细。可是他就是正想利用萧护的这重关系,准备必要时可以有人帮他向蒙古求和。
  笑傲乾坤心里想道:“西夏国主没有用萧护作宰相,已经是比宋徽宗稍胜一筹了。”
  老家人说道:“幸亏夫人和公子早走,自从战局紧张,京城关闭之后,这里已经遭了几次洗劫了。前几次来过的贼人之中,我怀疑就有萧家派来的人在内。不过,我识不得那么多人,刚才的那个教头,我则是认识的。”
  笑傲乾坤道:“那厮好似是要拷问你索取什么东西,是么?”
  老家人道:“他是来拷问我主人有甚么文书给我收藏,我说这间大屋每一片瓦每一块砖你们都曾经翻过了。哪还能收藏什么东西?后来他又拷问主人这柄宝刀的下落。恰巧这个时候,恩公你就来了。要不然,小人只怕要吃更多的苦头呢。”
  笑傲乾坤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那厮一见我,就说什么东西是我拿了,原来是指这柄宝刀。”笑傲乾坤本来想把这柄宝刀交给老家人的,看了这个情形,想想不妥,决定还是自己暂时代为保管。
  老家人苦笑道:“这次的洗劫应该是最后一次了,现在当真是家徒四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人家拿的了。”
  笑傲乾坤说道:“我看你也不必在这里看守了,这点银子你拿去,随便找个地方避一避吧。你已经是尽忠职守,很对得住主人了。”
  老家人谢过了笑傲乾坤,说道:“恩公,你打了萧家的教头,也要多加小心才是。没什么事,最好不要在街上露面。”
  笑傲乾坤笑道:“别处不去,萧家我恐怕还是要去一趟的。”
  当下,笑傲乾坤向那老家人问了萧家的住址,便即离开。外面有几个鬼头鬼脑的人正在窥探,见他出来,一哄而散。
  笑傲乾坤不理他们,独自在街上行走。不过他也不想白天就去萧家,心中思忖:“李长泰托我将他的遗言带给西夏国主,这个昏君肯不肯听是他的事,我却不能负朋友之托。”
  到了王宫外面,只见宫门紧闭,外面连一个守门的卫士都没有。只是在墙头的箭垛上,隐隐可以看见露出来的弓箭。卫士紧张守备的情形不难想象。
  笑傲乾坤哑然失笑,心想:“李安全(西夏国主)只想保自己的安全,畏敌如虎,胆小如鼠,他连宫门也不敢打开,当然是不敢随便接见外人的了。回去和清瑶商议了再说。”
  笑傲乾坤返回所住的客店,走了一会,发觉似乎有人跟踪,笑傲乾坤不动声色,到了冷巷,突然回头抓着他们,冷笑说道:“你们跟我做什么?”给他抓着的是两个獐头鼠目貌似流氓的人。
  那两个人叫苦不迭,开头还在抵赖,后来吃不过苦头了,只好承认是想抢笑傲乾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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