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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4 梁羽生(当代)
  两人走进市区,找到了那间酒楼,只见招牌上写的是“醉仙楼”三个大字,铁划银钩,遒劲有力。武林天骄道:“这几个字倒是写得不俗。”武士敦笑道:“可惜我是个俗人,你欣赏他的字,我只欣赏他的酒。听说这几个字是大同名士项慕白写的。此人诗崇李白,性又嗜酒,故此名号‘慕白’。有一次他到这酒楼喝酒,对这酒楼自酿的‘竹叶青’赞赏不已,认为是全国的第二名酒,仅次于贵州的茅台。那天他大醉之后,趁着高兴,就给主人写了这个招牌。”
  武林天骄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桩雅事。好,你说得我也流涎了,咱们就进去喝个痛快吧。不过,要令你变成醉仙可就难了,只怕李白重生,也要拜服你的酒量的。”
  不料上了酒楼,只见酒气氤氲,客人满座,竟然找不到一张空桌。武林天骄大夫所望,说道:“咱们来得不巧了。”武士敦深深吸了口气,说道:“好香,既来之,则安之,等等何妨?”
  武林天骄是贝子身份,自有一种雍容华贵的气度。武士敦也是身材魁伟,气宇轩昂。酒家的主人一见就知道这两人不是俗客,连忙亲自招呼,给他们在角落里加了一张桌子。这是主人央求附近的几桌客人靠紧一些,临时挤出来的空位。主人十分抱歉,说道:“我怕两位客官久等,没奈何只好如此安排,实在是怠慢贵客了。”武士敦笑道:“我们是来喝酒的,不是来玩地方的。只要有酒可喝,挤一些还高兴呢。好,你给我们来一坛竹叶青。”主人说道:“是,是。嗯,客官,你说的是一壶还是一坛?”一坛酒最少乃是十斤,主人只道是自己听错了。武士敦笑道:“不错,是一坛,要三十斤一坛的。”主人大吃一惊,问道:“你们还有朋友未到?”武士敦道:“就是我们两个人。主人,你放心,我们不会吃霸王酒的,先给你酒钱就是。这一锭元宝够不够?”主人眉开眼笑,接道:“客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怕两位喝不了一大坛酒。至于酒钱么倒用不了这许多。”武士敦道:“算了,有多就赏给酒保吧。”
  武士敦乃是海量,平时可以多日不喝,但一喝起来,就非喝个痛快不可。起初他跟武林天骄一碗一碗地喝,喝了七八碗,武林天骄笑道:“这样喝我可受不了,让我慢慢地喝吧。我再喝一碗也就够了。”武士敦道:“好吧,酒宜随量。你够我不够,我可不客气了。”喝到后来,他嫌一碗一碗地喝太麻烦,索性捧起坛子往嘴里倒。武林天骄笑道:“好,饮如长鲸吸百川。这一句名诗正好送给吾兄。”酒楼的客人几曾见过这样喝法,不觉都停下酒杯,看得呆了。正是:
  饮如长鲸吸百川,敢称臣是酒中仙。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二回
  大汗名王图霸业
  中原豪杰显雄风
 
 
 
  靠窗的一张桌子旁,坐的是一男一女,看模样似乎是对夫妇。男的约有三十多岁年纪,一袭青衫,外表似个文弱书生,但双目炯炯有神,落在武林天骄的眼中,一看就知此人是练过内功的武林人物。女的二十多岁,荆钗布裙,姿容却是明艳照人。在武士敦与檀羽冲未来之前,酒楼上的客人都是注目于这个少妇。到武士敦放怀豪饮之时,客人们的注意力才转移到武士敦身上。这对夫妇初时低斟浅酌,款款深谈,此时也惊奇于武士敦的豪饮,把目光向他们这边投来。那男的微微“噫”了一声,想站起来,那女的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几句话。武林天骄隐隐听得一句是:“不好,这里不是说话之所。”声音极低,而且说的是江湖“唇典”(术语),武林天骄耳聪目灵,听到了这句话,不觉心头一动,遂也悄声对武士敦道:“你可认得那边靠窗的那对夫妇吗?”
  武士敦放下坛子一看,那男的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但却记不起来。武林天骄道:“他们看你看得出神,好像是认识你的。”武士敦摇了摇头,道:“我可想不起来。也许是他们见我如此喝酒,感到惊奇才看我吧。嗯,我也应该收敛些了。”
  武士敦不认得这对夫妇,对方却认得他。原来这个男的不是别人,乃是东海龙的大弟子西川剑客杜永良。女的是他的新婚妻子齐鲁大豪宋金刚的女儿宋巧儿。前年采石矶之战,蓬莱魔女作为义军的统帅与南宋的虞允文元帅配合,大败金兵。当时宋金刚就是一路义军的首领,他的女儿宋巧儿和杜永良都曾参与此役。武士敦在采石矶杀了金主完颜亮,杜永良夫妇曾经目击,故此发现他在此喝酒,不禁又喜又惊。不过,当时武士敦杀了完颜亮之后,便匆匆逃跑,杜永良夫妇只是认得他却未曾与他有过交谈,因此宋巧儿不赞成她的丈夫在这样的场合与武士敦招呼。
  武士敦正在思索曾在哪儿见过杜永良,忽听得楼板蹬蹬作响,上来了两个武士,披着狐裘,头戴阔边的毯帽,一看就知是蒙古人。
  这两个蒙古武士,一个髯须如戟,貌甚粗豪,一个却是白净脸皮,一副阴鸷的神气。这两个蒙古武士上了楼便即十分傲慢地叫道:“谁是掌柜的,还不快快给找副座头(座位)!哼!你们懂不懂得招呼的?”
  蒙古与金国虽然未曾开战,但边境的纠纷常有发生。在铁木真未曾崛起、蒙古未曾统一之前,是金国强蒙古弱,金国欺凌蒙古。而现在则是形势刚好倒转,蒙古强金国弱,是蒙古意欲并吞金国了。由于这两国乃是世仇,故金人对蒙古人普遍都是没有好感。酒楼的主人听得这两个蒙古武士大呼小叫,忍着气上前和他们说话。虽然说话,但却是摆着一副冰冷的面孔。
  酒楼主人淡淡说道:“实在对不起两位客官,小店地方狭窄,你是看得见的,都坐满了客人了。不敢要两位客官久候,改日请早。”
  那髯须如戟的武士“哼”了一声道:“改日请早!你以为我们是没事的闲人,可以天天来你这酒楼等候空位子的吗?明天我们已在大都了,哪有功夫再来?”酒楼主人双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道:“那就没有办法了。”
  白净面皮的那个武士忽地冷冷说道:“没有办法!为什么别人来了你又有办法?”侧目斜睨,眼角正是朝青武士敦与武林天骄那边瞟去,显然是针对他们二人而发。
  酒楼主人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刚才这两个鞑子不在这儿,却怎的知道是我给那两位客官安排了座位?”当下说道:“刚才还勉强可以挤得下一张桌子,现在哪里还能再挤?”
  武林天骄听了这两个蒙古武士的说话,也不觉心头一凛,想道:“难道他们是有意来向我们挑衅的不成?”仔细打量那两个蒙古武士,只见白净面皮那个武士双目炯炯有神,虬髯武士则两边太阳穴坟起,落在武林天骄这样的大行家眼中,一看就知这两人乃是武林高手。武士敦自顾自地痛饮,这两个蒙古武士在酒楼吵闹,他却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白净面皮的那个武士说道:“好,你说找不到位子,我们自己去找。”
  武林天骄准备他们前来挑衅,但这两个蒙古武士从他们这张桌子旁边走过,却并没有停留。
  杜永良和宋巧儿正在注意这两个蒙古武士,只见这两人就朝着他们这边走来,而且在他们这张桌子旁边停下了。白净面皮的那个武士自言自语道:“这张临窗的座头正好。”蓦地提高声音喝道:“掌柜的过来!”
  杜永良蕴怒道:“你要干什么?”白净脸皮的那个武士指着他们这张桌子,对掌柜的说道:“你说没有位子,这里分明还有两个空位。快给我们添上两双筷子,拿一坛酒来。”掌柜的面有难色,说道:“你们要搭这张桌子,也得请先问这两位客官愿不愿意呀!”
  宋巧儿怒道:“你这两个臭鞑子好没礼貌,谁与你们同桌,你当我们是好欺负的么?”
  白净脸皮的那个武士说道:“你们不愿意,那就请移过另外的位子去。这张桌子我们是要定的了。”
  那个髯须武士更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就坐了下来,嘻皮笑脸地说道:“小娘子,你就陪我们喝喝酒又有什么打紧?哈,好香,好香!你可以先请我们喝一杯么?”
  杜永良陡地站了起来,冷冷说道:“好,我请你喝酒!”
  武林天骄把眼望去,只见杜永良手执酒壶,朝那髯须武士的面门一推,壶盖早已打开,热腾腾的烧酒照头照面的就泼了过去。这还不打紧,杜永良执壶的姿式,酒壶的嘴尖对准了髯须武士的太阳穴,正是一招极厉害的招式。武林天骄一看看出了杜永良的家数,低声对武士敦道:“原来此人是东海龙的弟子,且看这鞑子如何应付?”
  话犹未了,只见那髯须武士大口一张,壶中泼出的热酒一滴不漏的给他吸进口中。杜永良的酒壶推了过来,也给他张口咬住了。武林天骄吃了一惊,心道:“这人的内功造诣颇是不弱!”要知酒是泼来的,要一滴不漏地吸进口中谈何容易?而且杜永良以酒壶当作兵器,这一推之力不亚于铁锤击顶,壶嘴又是击他的穴道的,他只凭着牙力就咬住了壶嘴,令得对方的酒壶再也不能向前推进分毫,内力之强,胜过杜永良何止倍数?所以连武林天骄也不能不暗暗吃惊了。
  宋巧儿见丈夫不敌,倏地抄起筷子就向那髯须武士的腕脉点去。面皮白净的那个武士也拿起一双筷子,一夹就夹着了宋巧儿伸来的筷子,两人的动作都是快速之极。宋巧儿来不及撤筷,已给他的一股内力牵引得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身躯向他微俯。这武士龇牙咧嘴地笑道:“小娘子,你男人向我的同伴敬酒,你也应该向我敬菜。过来一点,咱们亲近亲近!”
  杜永良见妻子受辱,气怒交加,用力把酒壶一扳,只听得“喀嚓”一声,髯须武士咬断了壶咀和咀尖,哈哈大笑道:“多谢你的敬酒。”大口一张,断了的壶咀被一般酒浪冲了出来。这髯须武士是用内力把喝了下肚的热酒又喷了出来的。
  杜永良霍的一个“凤点头”,断了的壶咀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过。但他避过了对方的“暗器”,却避不开对方喷来的“酒浪”,热辣辣的酒雨喷在他的面上竟然似砂石一般,打得他头面隐隐作痛,热濛濛的酒气令得他的双眼张不开来。杜永良给这“酒浪”一冲,生怕对方乘机便下杀手,只得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口跳了出去。
  宋巧儿气得满面通红,一抖手松开筷子,拔剑就刺敌人,面皮白净的那个武士仍然用他那双筷子夹着了宋巧儿的剑尖,笑道:“小娘子,你这样敬客不嫌有失礼数吗?咱们还是亲近亲近吧!”
  这个武士正要用劲夺宋巧儿的剑,陡听得脑后风生,原来是武林天骄已然出手,也把一双筷子当作暗器,分打这两个武士。面皮白净的这个武士吃了一惊,情知碰到了高手,连忙把筷子松开,转过头来拨打“暗器”。
  白净面皮那个武士举筷一夹,只听得“咔啦”一声,武林天骄飞出的那支筷子竟然给他夹断了。可是他虽然夹断武林天骄的筷子,却也给武林天骄的内力震得他不由自主地连退三步,撞到了墙上,“轰隆”一声,墙壁给他撞裂,开了个洞,泥土砖屑,纷落如雨,楼中酒客,纷纷走避。武林天骄是用一双筷子分打二人的,这个面皮白净的武士用一双筷子来夹武林天骄的一支筷子,当然是占了便宜。但武林天骄有“飞花摘叶,伤人立死”之能,筷子从他手中飞出,胜似钢镖,这个武士竟能用双筷之力把他的一支筷子夹断,也是不大容易了。
  宋巧儿抽出青钢剑,情知自己的本领与这两个武士相差太远,她的丈夫已经跳下街心,于是宋巧儿也跟着跳下去,与丈夫会合。
  武林天骄的另一支筷子打那髯须武士,那髯须士挥袖一拂,“嗤”的一声,袖子洞穿,筷子从他额角擦过,钉在墙上。髯须武士险些受伤,怒骂道:“暗器伤人,算什么好汉?”
  武士敦“哼”了一声,站起来道:“你们欺负妇道人家,又算得什么好汉?好,你刚才‘请’人喝酒,现在我也‘请’你喝酒!”把口一张,登时也是一股酒浪喷将出来。武士敦是把大半坛子的竹叶青喝到了肚里再用内功将它迫出来的,这大半坛的竹叶青差不多有二十斤,比起这髯须武士刚才所喝的半壶酒多了十倍不止,这股酒浪也就大得惊人。髯须武士双掌拍出,风声呼呼,酒花雨点般的洒落。可是饶是这髯须武士的掌力刚猛异常,也只能把武士敦喷出来的匹练般的“酒浪”震成“酒雨”,身上仍然给溅上无数酒珠。他身上披的那件名贵狐裘,登时就似给铅弹攒击一般,被射穿成一个个小洞,有如蜂巢。武林天骄哈哈大笑道:“好,这正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髯须武士给武士敦的酒浪一喷,只觉面前一片白茫茫的酒气,双眼也是睁不开,只得也像杜永良刚才那样,从窗口跳了下去。
  杜永良夫妇正在街心,见这髯须武士跳下,杜永良喝道:“好呀,你这鞑子无理欺人,如今也给别人打落下来了么。吃我一剑!”髯须武士双眼尚未能睁开,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反手便是一掌。杜永良的剑尖给他荡开,一个回身绕步,又从侧翼攻来。宋巧儿拔出柳叶双刀,与丈夫联手,合斗髯须武士。
  酒楼上那个面皮白净的武士见同伴给武士敦的酒浪迫下街心,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宇文化及吃了他的亏。”立即截住武士敦,喝道:“休得逞能,接我一掌!”左掌半弯,右掌划了道圆弧,平推而出。
  武士敦吐气开声,一声大喝,掌锋便劈了过去。面皮白净的那个武士左掌一招,右掌一按,双方掌力震荡,轰然有声。武士敦用的是“金刚掌”的功夫,掌力刚猛无比,但这蒙古武士双掌一合,居然把武士敦这股排山倒海般涌来的掌力化开。原来这面皮白净的蒙古武士内力虽然稍逊,但他却有独门的运劲功夫,双掌的掌力一刚一柔,互相牵引,恰到好处便化解了武士敦打来的掌力。
  武士敦右掌未收,左掌续发,前一重掌力加上后一重掌力,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蒙古武士双掌如环,解了几招,却也身不由己地又给武士敦迫到了墙边。
  武士敦和他对了几掌,喝道:“宇文化及是你何人?”原来他从这蒙古武士的掌力中发觉他也是练有“混元一炁功”的。这蒙古武士知道武士敦看出他的来历,遂也直认不讳,冷笑说道:“你在天狼岭欺负我的师弟,如今我正是要为宇文师弟报一掌之仇!”
  原来这面皮白净的蒙古武士乃是宇文化及的二师哥,名叫乌蒙。那髯须武士名叫兀赤,是宇文化及的三师哥。武士敦与武林天骄上这酒楼喝酒的时候,他们刚好在对面街一条街上经过。他们是奉了铁木真大汗之命,作为蒙古的使者,前往大都,呈递国书的。
  宇文化及受伤之后,在天狼岭疗伤,由太乙与柳元甲照料。猛鹫上人则往蒙古向尊胜法王报讯,恰巧在中途遇上乌蒙与兀赤,故而他们知道宇文化及在天狼岭之事。而武士敦与武林天骄的形貌,他们也从猛鹫上人的描述中知道了一个轮廓。
  这日他们在大同的街上经过,看见武士敦与武林天骄檀羽冲走上酒楼,武、檀二人是有上乘内功的人,眼神与常人有异,乌蒙、兀赤一看就知他们乃是高手,猛地想起猛鹫上人所描述的那两个人,当下就有几分疑心乃是他们。于是便也跟着上那酒楼。一见武士敦那样的豪饮,这是非有深厚的内功不行的,他们更可以断定武、檀二人就是猛鹫上人所描述的那两个人了。
  他们不敢一下子就向武、檀二人直接挑衅,先拐个弯儿,去调戏宋巧儿引武、檀出手,以便看看他们的深浅,武士敦一出手就把兀赤迫下街心,乌蒙只好和他硬拼了。
  尊胜法王门下五个弟子,大弟子武功最强,关门弟子宇文化及第二,乌蒙虽是宇文化及的二师哥,武功却只是第三。不过,他虽然比小师弟略逊一筹,由于他多了十年的火候,而运劲的功夫又极巧妙,故而武士敦要想胜他,却也是不大容易。开首十招,武士敦以大力金刚掌攻他,居然给他尽力化解,堪堪打成了平手。
  两人这么乒乒乓乓地打起来,打得这座酒楼如遭地震,周围的桌子都给震翻,杯盆碗碟都给震碎,好好的一座酒楼,登时就似变成了一片瓦砾场。楼上的客人早已全跑光了,谁都没有付帐。
  掌柜和酒保瑟瑟缩缩地躲在一角,掌柜的连连作揖,颤声说道:“客官要打架请换个地方吧,再打下去,小店可要完啦。”
  武林天骄微微一笑,掏出一块金子,放在柜台上,说道:“这锭金子给你,大约也够赔偿你们损坏的东西了。”接着又笑道:“武兄,还是下去打吧,不然,倘若震坍了酒楼,我这锭金子可就不够赔了。”
  大街上杜永良夫妇与那髯须武士打得正紧,髯须武士横掌如刀、劈、按、擒、拿,身随掌走,手脚起处,全带劲风。他是练有混元一炁功的,论功力尽管比不上武士敦,但却远胜于杜永良夫妇。不过杜永良是东海龙的大弟子,虽然还未算得一流高手,武功亦非泛泛。剑法走的是刚猛一路。宋巧儿的柳叶双刀一长一短,则以轻灵翔动,奇诡多变见长。他们两夫妇配合得宜,髯须武士虽然占了上风,一时间也还未易言胜。
  武林天骄见杜永良夫妇吃紧,上前说道:“这厮还和我有点小小的过节,请两位先让我斗一斗他。”双掌一晃,欺身直进,替下了杜永良夫妇。
  髯须武士刚才在酒楼上吃了武林天骄小小的亏,此时见他来到,怒从心起,喝道:“我正要找你算账!”武林天骄笑道:“是么?嘿嘿,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的,你不是说我只会暗器伤人么,好,如今我就来领教领教,看你到底有什么真实的本领?”
  髯须武士强弓硬马,左面一拳,右面一掌,穿梭般打出去。武林天骄霍地晃身,从髯须武士身侧掠过,若不经意地轻飘飘发出两掌。髯须武士大吼一声,所发的掌力竟然给武林天骄截住,就似汹涌的浪潮碰着了一道无形的防浪堤,给迫得倒退回去。
  原来武林天骄这轻飘飘的两掌,看似漫不经意,其实却是他所创的落英掌法的精华。落英掌法善能以柔克刚,掌势柔如柳絮,而内劲所到,却如强弩穿心。还幸髯须武士的混元一炁功已颇有根底,这才得免受伤。
  激战之中武林天骄欺身直进,一招“弯弓射雕”,点向髯须武士的胸膛。这一招刚柔并济,似虚似实,似戳似按,来得迅如闪电,髯须武士躲闪不开,又捉摸不透他的指法,只得和他硬拼,心里想道:“我拼着给你点中穴道,也要把你变成残废!”当下身形一侧,立即以最刚猛的掌力一掌切下。髯须武士打的是这样一个如意算盘:他有闭穴之能,即使是以武林天骄的功力,点着他的穴道,也只能令他受伤,不能致他死命。但掌力大于指力,武林天骄若是给他劈个正着,腕骨定将折断无疑。
  髯须武士打的如意算盘,哪知武林天骄的落英掌法变幻莫测,他那里一掌切下,武林天骄的左掌已骤然从肘底穿出,猛袭对方右胁。髯须武士侧身发掌,右胁正是一个“空门”。髯须武士慌忙一个“大弯腰,斜插柳”,掌锋移转,暂解空门受袭之危。武林天骄一指疾点过去。髯须武士借他的掌力一震,倒纵出三丈开外,“砰”的一跤,跌倒街心。虽然跌倒,却避过了武林天骄点他穴道。他也只有这样应招,才能解救对方掌指兼施的攻袭。不过,虽没受伤,也是败得十分狼狈了。
  髯须武士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大怒喝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拔出佩刀,就似一头受伤的野兽似的,疯狂反扑。武林天骄笑道:“你还不服输。也好,我就与你比比兵刃。”取下腰悬的暖玉萧,架开对方的佩刀。
  武林天骄的玉萧点穴是武学一绝,他的玉萧可以当作判官笔用,又可以当作五行剑使,还可以从萧中吹出纯阳罡气。髯须武士一刀劈下,萧剑相交,只听得“当”的一声,武林天骄的玉萧丝毫无损,髯须武士的月牙弯刀却已给他荡开,刀锋也损了一个缺口。
  武林天骄笑道:“知道厉害了么?”挥萧直进,步似蜻蜓点水,身如流水行云,衣袂飘飘,从容潇洒。玉萧所指,全是对方的要害穴道。髯须武士本来以为一刀可以劈碎他的玉萧的,此时才知对方的玉萧竟是一件宝物。兵器上吃了亏也还罢了,对方点穴手法的奇妙,更是难以抵挡。髯须武士使出浑身本领,只不过斗到三十招开外,便已手忙脚乱,败象毕露。
  另一边,武士敦与乌蒙对掌,亦已渐渐占得上风。乌蒙的本领比髯须武士强得多,他双掌的力道一刚一柔,互为牵引,深得运劲卸力之妙。武士敦以金刚猛扑的掌力,虽然攻得他只能招架,但急切之间,却也还不能胜他。不过,暂时虽未能胜他,却已是稳占上风,胜算在握。
  就在这两个蒙古武士将败未败之际,忽听得马蹄之声,来得有如暴风急雨。
  武士敦抬头一望,却原来是一队金兵疾驰而来。领队的军官喝道:“好胆大的强徒,竟敢殴辱蒙古友邦的使者。给我把这四个不知死活的强徒,统统拿下!”
  他们在街心恶斗之时,街上的行人都已逃避一空,两旁的店户也都已关上店门。故此这队金兵在大街驰骋,全无障碍。不过武林天骄是在街道的一个转角之处与那髯须武士打斗,金国领队的那个军官只瞧见他的背影,还未认出他是何人。杜永良夫妇在街口把风,金兵冲杀过来,先和他们交上了手。
  武林天骄疾攻三招,把对方迫退了三步。蓦地从暖玉萧中吹出一口纯阳罡气,热风如箭射出,髯须武士正在退而复进之际,给这口纯阳罡气吹个正着,触面如烫。髯须武士大吃一惊,怕被损害双目,慌忙闭上眼睛。武林天骄身手何等迅捷,喝一声:“着!”玉萧已是点中他的“环跳穴”,髯须武士大叫一声,摔出了三四丈外,这一次是他给点中了穴道而摔倒的,比上次因为闪避而跌的一跤,自是摔得更远更重。饶他有闭穴之能,也是痛彻心肺,一时间哪里爬得起来。
  武林天骄抬起头来,冷笑说道:“好兄弟,你不在王府,来这里干嘛?哼,哼,你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你的大哥吧?我的‘贝子’已经让给你了,你还要把我怎么样?
  原来这个领队的军官不是别人,正是武林天骄的堂弟檀世英,他是奉了金主之命,以三百里外郊迎的隆重礼节,来迎接蒙古使者的。金主完颜雍继位未久,在采石矶大败之后,忙于整顿军事。因此,金国虽然与蒙古的邦交一向不睦,但完颜雍因害怕蒙古的强大,害怕蒙古趁他新败之余进犯,故此不能不低首下心,讨好蒙古,命檀世英以最隆重的礼节,代表国君来作三百里外的郊迎。
  檀世英骤然看见他的堂兄武林天骄,这一惊端的是非同小可!不但是由于他谋夺了堂兄的贝子之位而心中内疚,而且是由于他深知武林天骄的厉害,生怕武林天骄拿他报仇,当下檀世英连忙拨马避入一条小巷,他手下的御林军,也是人人都认得武林天骄,檀世英都已避开了,他们如何敢去捕捉武林天骄?金国士兵四面散开,武林天骄冷笑说道:“世英,你好自为之。念在兄弟之情,今日饶你一次。”抢了士兵的一匹马,杜永良夫妇也各自抢了一匹马,跟着武林天骄直冲出去。
  武林天骄笑道:“武帮主,不要恋战了。走吧!”他看出武士敦大占上风,而且以武士敦和他的身份,也绝不能以二敌一,故此武林天骄只是向他打个招呼,没有前去帮他。他以为武士敦已占上风,要摆脱敌人那是容易之极。不知事实却不似他料想的那样容易。
  原来乌蒙的内力虽然是不及武士敦,但他运用内力的功夫却是十分怪异,双掌发出的力道一刚一柔,互相牵引,把武士敦的掌力牢牢吸住。故此武士敦虽然占了上风,但想要在急切之间摆脱他的缠绕却也不能。
  武林天骄与杜永良夫妇夺了匹马,把金兵冲散,转眼间驰过长街。檀世英松了口气,这才敢从小巷中探首出来,此时那髯须武士在地上还未曾爬得起来,檀世英忙道:“还不赶快给我过去请那位蒙古贵官过来,待我向他赔罪。”御林军的两个副统领忙过去将那髯须武士扶起,檀世英则带了他的十多名卫士上前,想要帮忙乌蒙擒拿武士敦。
  武士敦的金刚掌力何等雄浑,乌蒙的掌力柔中寓刚,也是如暗流之汹涌,有极大威力。这两大高手对掌,掌力激荡,寻常的人如何得近?檀世英的卫士踏进三丈之内的圈子,立即便给他们的掌力抛了起来,跌得头破血流,檀世英大吃一惊,连忙勒马。
  就在此时,只见又有十多名蒙古武士跑到这条街上,其中一个似是官长模样的人喝道:“岂有此理,这些女真蛮子居然敢殴辱我们的使者。不杀他们几个,他们也不知道厉害!”原来他看见金国的军官把那髯须武士从地上拉起来,又见金国的士兵在街上乱窜,只道这是地方上的驻军,来殴辱他们的使者的,髯须武士是给武林天骄点了穴道,摔在地上的,他似水牛般的身躯,有二百来斤重,两个金国的军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刚刚把他拖了起来,髯须武士跌伤了肋骨,满身沾血,难怪这个蒙古军官误会他是受了金兵的殴辱。
  两名蒙古武士飞跑过去,不分青红皂白,就拔出长刀,把拖起髯须武士的这两名金国御林军的军官刺死,髯须武士穴道未解,咿咿哑哑的说不出话。金兵见蒙古武士胡乱杀人,大惊逃避。
  另几名蒙古武士跑去要杀武士敦,踏进距离他们相斗之处的三丈之内,也给他们的掌力抛开,跌得头破血流。那蒙古军官大怒,其时正有一名金兵因为给杜永良刺伤了他的坐骑,控制不住,冲到这蒙古军官的身前,蒙古军官一把就将他揪下马来,高高举起,手臂挥了一道圆圈,将这金兵作了一个旋风舞,向武士敦掷去。
  武士敦听得劲风呼呼,不用回头,已知是有重物掷来,而且力道非同小可。但武士敦却不躲避,心中想道:“来得正好!”金刚掌力加紧地向乌蒙攻去。
  “蓬”的一声,那抛来的“人球”压着武士敦的背脊,武士敦大吼一声,藉着这股压在他身上的力道,加上他原来的掌力,登时把乌蒙震翻,摔出了三丈开外!
 
  武士敦摔翻乌蒙,摆脱纠缠,立即就冲了出去。那名被当作“人球”的金兵摔在街心,变成了一团肉饼。那蒙古军官见武士敦给他用“人球”掷中,还居然能够打翻乌蒙,而且还能够健步如飞冲出去,心中也是十分惊诧,不由得“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这个蒙古军官是尊胜法王的大弟子,名唤呼韩邪。尊胜法王门下,以他武功最强。这次奉派为铁木真的正使,他的师弟乌蒙和那名叫兀赤的髯须武士则是副使。铁木真派尊胜法王的三个弟子作为使者,出使金国,原来就有让他们以武功震慑金国之意。
  呼韩邪喝道:“退下!”从两名蒙古武士的手中接过了他的师弟兀赤,这才知道兀赤是给人点了穴道。武林天骄的点穴手法乃是独门的重手法,呼韩邪也不知道如何解法,后来强用内力,替兀赤推血过宫,这才解开了他的穴道。兀赤固然是痛苦不堪,呼韩邪也累得满头大汗。
  檀世英吓得面色如土,下了马战战兢兢地过来,躬腰说道:“小官檀世英奉大金皇帝之命,恭迎贵使。”呼韩邪道:“哦,原来你们是迎接我的?”此时乌蒙已经爬了起来,他伤得不如兀赤之重,过来说道:“他们是金国的御林军,和我相斗的这人是汉人,据说是丐帮的帮主武士敦。檀贝子率领的御林军的确是来迎接咱们的,与武士敦并不相干。”呼韩邪哈哈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檀贝子了,恕罪,恕罪。”檀世英的叔父济亲王檀道雄掌握金国大权,他们叔侄的名字呼韩邪等人都是知道的,故而在檀世英自报姓名之后,呼韩邪与乌蒙也不能不对他客气一些。
  檀世英诚惶诚恐地道:“贵使臣在敝国遭受冒犯,我们不能预为防范,贵使纵不怪责,我也自觉难堪。待我回到京师禀明叔父,将这大同府的官儿严办。还望恕罪。”呼韩邪哈哈笑道:“那也不必了。我们的武士最佩服有本领的人,打架有输有赢,算不了什么。”说罢又问乌蒙道:“伤了兀赤师弟的又是个什么人?此人的点穴功夫也很了得。”乌蒙道:“这人就是号称武林天骄的檀羽冲,听说和檀大人是一家人,是吗?”檀世英脸色青里泛红,尴尬之极,连忙说道:“檀羽冲本是我的堂兄,他于国不忠,于家不孝,叔父早已把这逆子乱臣逐出家门了。”呼韩邪道:“听说令兄是贵国第一名武士,可惜我还未得见识他的本领。贵国高手不少,待到了大都,公事办完之后,我们倒想向贵国的高手讨教讨教呢。敝国民风尚武,经常有比武之会的。倘能在贵国开一个比武的盛会,咱们两国的武士有机会切磋切磋武功,这也是两国武林的佳话呢。还望檀贝子促成此事。”
  檀世英道:“贵使意欲以武会友,这个容易。进京之后,我请家父安排便是。”心中想道:“这些蒙古武士骄傲得紧,正好借比武之会挫挫他们的气焰。他们连檀羽冲都打不过,想来绝不是完颜将军的对手。以武会友是点到即止的,挫折了他的气焰,却不致伤了他的脸皮。”要知呼韩邪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金国御林军的两个军官,檀世英心里亦是很不舒服,只不过奉了金主之命,不能不对他貌为恭顺而已。他心目中可以胜过蒙古武士的“完颜将军”即是完颜长之,现任金国御林军的统领,也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完颜长之是当今金国的第一高手,以前曾与武林天骄交过几次手,每次都稍稍占了一点上风,故而檀世英认为完颜长之若是和蒙古武士比武,定然可操胜算。却不知武林天骄的武功已是更胜从前,而刚才的那场打斗,呼韩邪却还未曾出手,武林天骄打败了呼韩邪的师弟;并不等于打败了呼韩邪。真个较量的话,呼韩邪、完颜长之、武林天骄的本领各有千秋,鹿死谁手,殊未可料。后来那个金京的比武之会闹出偌大风波,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且说武士敦突围之后,一口气跑出了大同城外,只见武林天骄和杜永良夫妇正在路旁歇息,交谈甚欢。杜永良见他来到,站起来笑道:“武帮主想来不认得我,我却认得武帮主。前年采石矶之战,武帮主手刃完颜亮,智勇双全,令我们好生佩服。想不到今日有幸相逢。小弟杜永良,家师是——”武士敦不待他说完,便即哈哈笑道:“我看杜兄露出的功夫,令师想必是东园前辈吧?杜兄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这位娘子是——”杜永良道:“她是拙荆宋巧儿,家岳是宋金刚。”武士敦笑道:“这么说更不是外人了。贤伉俪上哪儿?”武林天骄忽道:“武大哥,你的面色有点不对。歇歇再说吧。”武士敦笑道:“没什么紧要,我已经运气通关,不至于受伤了。嘿嘿,后来才来的那个蒙古军官本领最强,幸而他的掌力不是直接打到我的身上。”原来武士敦被呼韩邪抛出的“人球”击中,当时胸中亦自感到气血不舒,随着又一口气跑了许多路,故而面色就有点不对,给武林天骄看了出来。武林天骄听了他讲述了后来的那一段突围经过,抱歉说道:“我不知道蒙古武士中还有这么一个厉害的高手,没有接应武兄突围。惭愧,惭愧。”武士敦笑道:“略有风险,算不了什么。也幸而有那军官将金兵向我掷来,我才能借他的力震翻了我那个对手。这次前往大都,若有机会的话,我倒想找那蒙古军官较量较量呢?”
  杜永良待他们的说话告一段落,才有机会答复武士敦刚才的那个问题,说道:“小弟正是从大都出来,要回转祁连山的。”
  武士敦道:“这么说,杜兄是在耶律元宜那儿的了?”杜永良道:“我正是奉耶律将军之命,替他到京城打听消息的。家师和西门师叔(西歧凤)都是在耶律元宜的军中。”武士敦笑道:“这可真是巧极了。日前尊师曾到光明寺找我,我恰巧在前两天离开光明寺,与尊师缘俚一面,却不料在这儿得以遇上杜兄。”
  杜永良道:“耶律将军听得金虏有大举‘扫荡’祁连山的风声,是以派人四方求援。家师往访武帮主,就是想取得丐帮之助。”武士敦道:“我已经传讯本帮各处分舵,到时定必来援。”杜永良道:“家岳也已知道了消息,他联络了几支义军,可以在黄河两岸,牵制金兵。我们回到祁连山报讯之后,还要到家岳那儿打一个转。”武士敦道:“好,有宋老英雄登高一呼,定必四方响应。义军的声势更浩大了。”杜永良的岳父宋金刚乃是北五省最负盛名的武林大豪,当年采石矶之战,蓬莱魔女就曾得过他很大的助力。
  杜永良道:“另外,赫连女侠亲自到山东去访柳盟主,此时想必也已到了。”武士敦笑道:“那更好了。我不知道你们已经有了人去,前几天我也用了飞鸽传书往请柳盟主呢。”接着问道:“杜兄刚从金京出来,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杜永良道:“我在大都已听得蒙古使者要来的消息,檀道雄与完颜长之因要迎接蒙古使者,对祁连山的军事行动,可能要延迟十天半月。”武士敦道:“这样对咱们更有利,可以多些时间准备。刚才咱们碰到的那几个蒙古武士,想必就是和他们的使者同来的。我们到了大都,正好可以赶上热闹。”
  杜永良道:“还有一个消息,恐怕是与贵帮相关的。”武士敦道:“什么事情?”杜永良道:“金京藉口要整饬市容,连日来大捕京城的花子。”武士敦怒道:“哦,竟有如此之事!连叫化子讨饭也要管起来了?看来定是要对付我们丐帮,所以不分青红皂白,凡是叫化子都要捉。好,我这次到大都,倒要认真地对付对付。”
  杜永良道:“武帮主这次前往大都,可切莫露出身份。风声正紧呢!”武士敦道:“多谢杜兄关心。不过若说到危险,檀兄比我更冒风险,他是贝子的身份,刚刚又遇上檀世英这厮,他想必料得到咱们是往大都。”
  武林天骄笑道:“想不到咱们未入都门,行藏已经泄露。不过,越险越有意思。你说是么?”
  杜永良笑道:“两位是艺高人胆大,想必也定能履险如夷。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想送两位一件小小的礼物。”说罢,拿出了两张人皮面具。
  武林天骄笑道:“这玩意儿倒有趣。”与武士敦各自戴了一张人皮面具,相对而视,见对方面目全非,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杜永良道:“两位戴上这人皮面具,即使是在闹市之中行走,也绝不会有相熟的人认得出来。”人皮面具制得十分巧妙,薄薄的一张贴着面孔,天衣无缝,丝毫不现皱纹,而且栩栩如生,若不说破,别人绝不知道是戴着面具。杜永良道:“我与巧儿,就是仗着这人皮面具,在大都大摇大摆,逃过了鹰爪们的注意的。如今我们已经出了大都,用不着它了,正好送给你们。”武、檀二人谢过了杜永良,便戴了人皮面具,迳赴大都。
  他们脚程快速,在檀世英那队御林军尚未回京之前,他们已是先进了都门。守城的兵士果然认不出“檀贝子”,他们混在客商之中进城,兵士全不盘问。
  武士敦曾在金京住过十年,地方极熟。他们在酒家吃过了一顿丰盛的晚饭,逛了一会夜市,挨到三更时分,街上的行人已经疏落,武士敦这才带路,与武林天骄去找大都的丐帮分舵。
  大都的丐帮分舵在天坛北面,远离市区。“天坛”是皇帝祭天之地,周围树木甚多,民居却甚少。丐帮买了一座破落户的住址,作为分舵舵址,三位正副舵主以富豪的身份出现,所以在大都几十年,旁人都不知道这是叫化子的机关。
  正行走间,忽听得树木丛中有人轻轻地拍了三下手掌,接着有两个人影出现,走在前面的那人也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树林里人声说道:“是自己人。”这两个人就走过去了。
  武士敦悄悄说道:“事情恐有不对,且待我试它一试。”当下也轻轻拍了三下手掌。树林中人影出现,回了三下掌声,说道:“过去吧。”
  武士敦却不过去,走到那人身前问道:“事情办得怎样了?”那人道:“只跑了两个老叫化。古先生和我们的人都在里面。”武士敦道:“好,我也进去,你在这里待一会儿。”出其不意蓦地就点了那人穴道。
  武林天骄问道:“是什么人?”武士敦道:“尚未知道。看情形多半是分舵正被鹰爪偷袭。”
  两人施展上乘轻功,悄无声地进入院子,只见屋顶上、花园里影绰绰的总有十多个人,武、檀二人在那些人的身旁掠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都点了他们的穴道。那些人只道是自己人,毫无防备,给点了穴道,连哼都未曾哼得一声,就似着了定身法似的,呆若木鸡了。故而第一个人给点了穴道,第二个人却丝毫也没发现,立即又给点了穴道。武士敦道:“檀兄,你在外面搜查,看看还有漏网的没有。我进去看。”正是:
  惊他魔影幢幢现,喜有英雄午夜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三回
  新人辈出交英侠
  毒计频施袭丐帮
 
 
 
  武士敦悄悄地进了分舵的大堂,只觉有一股浓香,嗅了令人有懒洋洋的感觉。武士敦见多识广,知道是一种可以令人筋酥骨软的迷香。武士敦内功深湛,无须解药,运气一转,便即消除了烦闷之感。当下双足倒挂屋檐,从后窗偷望进去。
  大堂灯火如昼,只见有十多个丐帮弟子,被反缚了双手,人人都是怒容满面。其中一个锦袍老者,武士敦认得乃是分舵的正舵主曲山。有两个金国的军官把守门口,另一个瘦长的汉子则正在盘问曲山。
  曲山怒道:“胡说八道,谁相信你的鬼话?”那瘦长汉子哈哈笑道:“你还以为我骗你吗?试想若不是有你们的人向我通风报信,我怎能知道你们这个地方?你要知道这个奸细是谁吗?”曲山道:“是谁?”那瘦长汉子一个个字地吐出来道:“就是你们丐帮的帮主武士敦!”
  武士敦大吃一惊,心道:“我不除麻大哈,果然留了后患。好,且看这厮还要怎么诬蔑我?”原来这个瘦长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麻大哈的大师兄古云飞。桑家堡之役,古云飞败在文逸凡的判官笔下,与麻大哈一同逃走的。麻大哈知道丐帮的大都分舵舵址,想必是他已经告诉了古云飞。
  曲山骂道:“胡说八道!武士敦怎么不成器,也不会投降你们金虏!”
  古云飞笑道:“也不能说他是投降,他这是借刀杀人!”曲山道:“武士敦身为帮主,他要借刀杀人?杀他的本帮弟子?你这鬼话,想来骗我?”
  古云飞哈哈笑道:“曲老头儿,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武士敦不把你除掉,他岂能安居帮主之位?”
  曲山道:“我碍着他什么了?”这次没有再骂古云飞,语气之间,似乎对古云飞的说话已相信了几分。
  古云飞冷冷说道:“你自以为对他没有妨碍,他却是把你当作心腹之患。你是鲁长老的大弟子,排行仅次于尚昆阳的大弟子风火龙。尚昆阳去世之后,帮主之位本来应传给风火龙的,风火龙给武士敦所迫自杀而死,在丐帮的第二代弟子中,辈份最高的就是你了。你纵然不想与武士敦争夺帮主,但武士敦对你能不猜忌?至少他也怕你不听他的号令,还能够让你再做分舵之中地位最高的大都舵主吗?”
  曲山说道:“好,就算是武士敦怀有异心,假手于你,要把我除掉。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古云飞道:“我是不屑武士敦所为,所以想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你依从于我。”曲山问道:“你要我答应什么?”古云飞道:“写一封书信,再把你丐帮的令符交给我。”
  曲山道:“写什么?”古云飞道:“北方各处分舵唯你的马首是瞻,你给他们下一道命令,叫各分舵的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撤过黄河以南。”
  武士敦听到这里,心里暗骂:“好狠辣的一条毒计!”要知北方的丐帮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撤过黄河以南的话,各处分舵群龙无首,势将陷于土崩瓦解的境地,那也即是说要消失一支抗金的重要力量了。
  曲山冷笑道:“你与武士敦既然有那么深厚的交情,你何不求他下这道命令?”
  古云飞道:“实不相瞒,这也正是武士敦的主意。可是他一来怕北方的丐帮分舵不肯听命于他,二来他也不愿以帮主的身份公然下这道命令。”
  曲山道:“这真的是武士敦的主意?”古云飞道:“武士敦要北方的丐帮听命于他,只有将五袋以上的弟子召集了来,才能就近约束,各处分舵的舵主,他也能随意更换。你应该明白了吧!这是他整顿丐帮、肃清异已的唯一妙法。”
  曲山说道:“什么整顿丐帮,这分明是向你们金虏投降。无论你怎么说,我总不相信武士敦竟会如此!”
  古云飞道:“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事实就是如此!在你以为这是投降,在他则只是想保全权位。你别以为他杀了完颜亮,就不能再向朝廷借刀杀人。你要知道今上是巴不得他杀了完颜亮的,要不然今上怎能以弟继兄?所以武士敦与官府串通,这一点也不稀奇。武士敦本来就曾经在御林军做了十年,多少朝廷的高官都是他的相识。”
  古云飞所说的“朝廷”当然是指金国的“朝廷”,所说的“今上”,亦即是指金国的新君完颜雍。曲山道:“哦,他不敢公然出卖本帮弟子,却要假手于我么?”古云飞道:“这也不然。他实是要假手于我,把你们大都的三位舵主除掉的。这道命令,他也是要我迫你写的,写了之后,才把你们杀掉。不过,如今我为了替你们打抱不平,愿意放你们逃生罢了。这道命令,你还是要写的。”
  曲山怒道:“大丈夫宁死不辱!不管是武士敦的主意也好,是你的主意也好,我就是不写!”古云飞笑道:“你错了。你以为这是出卖本帮弟子,我以为你正可将计就计。你得到释放,可以率领北方各分舵舵主向武士敦算账,废掉他的帮主,不是正可以出一口怨气吗?何况你们若不是这样做的话,武士敦也可以将各个分舵的所在都抖露出来,让朝廷一个个收拾。”曲山冷笑道:“我不相信人心险恶,竟至于斯!除非是武士敦亲自到来,亲口向我说话。”古云飞笑道:“武士敦又不在大都,即使他在大都,他又岂能亲口向你证实?”
  古云飞笑声未了,蓦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道:“武某在此!”一拳打碎窗格,穿窗而入。人未到,掌先发,呼的一记劈空掌,震得古云飞立足不稳,跄跄踉踉的忙向后退。
  那两个把门的武士乃是御林军中的高手,武士敦穿窗而入,脚未沾地,那两个武士已是双双扑来,两柄大斫刀疾斩他的双足。
  武士敦双足一撑,“当”的一声,一名武士的大斫刀先给他踢得脱出手去。武士敦的鞋底亦给他的刀锋划破。但因武士敦的力道太猛。那人的刀锋刚刚碰上,便给他踢飞,是以只能划破他的鞋底。却丝毫也未能伤及他的皮肉。另一名武士正在他同伴的身后,那柄大斫刀飞了过来,他的刀方才劈出,吓得他连忙低头,举刀上磕,“当”的一声,他手中的大斫刀给飞过来的那柄刀一撞,也当啷坠地了。
  前面的那个武士冲上前去飞脚便踢武士敦的下盘,武士敦身躯一矮,右掌一个“伏地斫虎”,那武士的“鸳鸯连环腿”的招数倒也了得,右腿一收,左腿又起。武士敦一掌劈空,立即一拳捣出。那人穿的是镶着铁片的鞋子,恰恰踢着武士敦的拳头。这人虽是金国御林军中的高手,却怎敌得武士敦的神力?武士敦的拳头给他踢着,不过火辣辣的一阵作痛,那人的一条腿已是给武士敦打折,摔倒地上,杀猪般地大叫。
  另一名武士忙抢上来,武士敦霍地转身,双掌齐出,这武士手法倒也颇为迅捷,上盘不动,下盘一换,居然化解了武士敦的一招。
  武士敦追上前去,立即又是一拳,这一拳乃用的是“劈”字诀,势如巨斧开山,铁锤凿石,拳力极猛。那武士横掌一封,拳掌相抵,手心血肉模糊。武士敦随掌一拨,跟着便是一个“钻拳”,这一拳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炮”打上盘,一拳便把这武士的下巴打得脱了臼,这名武士也跌倒地上,伤得比他的同伴更惨,只是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武士敦打翻了两个武士,古云飞方才稳得住身形。武士敦又是一拳击去,古云飞怎敢与他交手,连忙闪身避开他的劈空掌力,从后窗跳了出去。
  武士敦上前骈指一划,五指之力,不亚利刃,把缚着曲山的牛筋“割”断。曲山叫道:“武帮主,快追奸徒!我给他们解开捆缚。”此时曲山当然知道武士敦是受奸人诬陷的了。
  古云飞轻功极好,武林天骄在外面把风,竟然截不住他。武林天骄怒道:“哪里走!”随手拾起一颗石子,便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向他的后心发射。
  古云飞听得石子破空之声,来势急劲,忙把判官笔反手一撩,“当”的一声,那颗石碎成四块,不料石子虽然碎了,余力未衰,一块碎石,依然打着了古云飞,不过没有打正穴道就是了,古云飞一个跄踉,险些跌倒。说时迟,那时快,武林天骄已是如飞赶上,武士敦也赶了出来,两头兜截古云飞。
  古云飞暗自叫了一声:“苦也!”眼看难以逃脱,忽听得嗖嗖连声,只见有一大群人飞过了墙头,进入园中。这是一个月暗星稀的夜晚,影影绰绰的一时间也看不清楚是什么人。
  这些人跳进来,立即便发暗器。武林天骄受暗器所阻,慢了一步。古云飞先到了墙边,他中了一颗铁莲子,但伤的却非要害。一条黑影扑上来喝道:“是谁?”古云飞出手如风,立即点了他的穴道,在他的肩头一按,借力使力,把那人推倒,自己却飞过了墙头。
  这一群不速之客约有十数人,分出两个人救护同伴,其他的人立即散开,作扇形包围,反而把武士敦与檀羽冲围在当中。
  武林天骄避开了暗器,凝神一看,只见来的是一群衣裳褴褛的化子。其中一个老叫化喝道:“跑了的让他去吧,在这园子里的鹰爪,都给我拿下。”武林天骄忙道:“你们错了,我不是鹰爪。”
  另一个老叫化喝道:“你是谁?”武林天骄道:“我是檀羽冲,是和你们帮主来的。”有人知道武林天骄的身份,嚷道:“檀羽冲,那不是金国的贝子吗?你来这里作甚?”有的人则在喝道:“什么帮主?武士敦这厮还有面目敢到这儿来见我们!”
  武士敦露出身形,朗声说道:“周、冯两位师兄,是我!你们误会了。”原来这两个老叫化正是大都丐帮的副舵周敢与冯遂。他们是在古云飞偷袭分舵之时,未曾给迷香薰着,逃出去的,他们逃了出去,火速找了十几个丐帮高手,又赶回来。
  武士敦正要辩白,周敢已是喝道:“武士敦你勾结金虏还配作什么帮主?拿下!”
  十几个丐帮高手,不由分说,一拥而上。
  武士敦取出了鲁长老给他的那根打狗棒,滴溜溜地舞了一圈,把攻到身前的诸般兵器荡开,叫道:“你们不认我,这根打狗棒你们总还认得吧?”曲山、周敢、冯遂都是鲁长老的弟子,周、冯二人当然认得他师父之物。按丐帮的规矩,武士敦持有这根打狗棒,就等于他师父亲临一样。
  周敢喝道:“暂且住手,且看他说些什么?”
  武士敦道:“不劳两位师兄费神,今晚来的鹰爪,除了那姓古的跑掉之外,其他的都已给我们拿下了。”此时丐帮弟子在园中搜索,已发现那班被点了穴道的金国武士。这班武士一半是武士敦点的,一半是武林天骄点的。周、冯二人当然看得出本门的点穴手法,武士敦无须多说,已是不辩自明。
  周敢道:“帮主恕罪,我们错怪了帮主了。”武士敦道:“敌人使用的反间之计,十分毒辣。不要是我恰巧来到,怎破得他的阴谋?这也怪不得你们。好了,咱们现在进去看曲舵主吧。”冯遂道:“曲舵主怎样了?”武士敦道:“曲舵主与本帮弟子均无伤损,看守他们的那两个鹰爪,也给我打伤了。”周、冯二人又是欢喜,又是惭愧。说道:“我们只道还有一场激战,难免互有伤亡的。幸亏帮主亲临,将这场大祸消弭于无形。”武士敦笑道:“只我一人还是办不了,我也幸亏有檀大侠帮忙。”于是众人又谢过了武林天骄,便一同进去。
  曲山已经把大厅里被缚的丐帮弟子解开,这些丐帮弟子,功力较弱,着了迷香,筋酥骨软,脱绑之后,仍然不能行动。武林天骄道:“我有柳老前辈所赠的辟邪丹,能解百毒。”取了出来,恰好每人可以分得半颗。药力稍嫌不足,但服下之后,手脚已是可以动弹,气力也在渐渐恢复。武士敦说道:“一个时辰之内,你们当可恢复原来的功力。这里已被敌人知晓,不能再待在这儿了。今晚就把分舵搬到别处吧。有适当的地方吗?”曲山道:“西山卧佛寺的主持是我的好友,可以到他那儿暂避一时,再作后计。”
  当下丐帮弟子立即去收拾必须带走的东西,曲山向武士敦谢过救命之恩,说道:“帮主怎的来得这么巧?”武士敦道:“我是特地来找你们的,想来这也是天意,教我恰巧撞上这班奸徒。”当下将在天狼岭与鲁长老会面的经过以及途中遇上杜永良夫妇等事,一一告诉了他们。武士敦道:“我听得大都搜捕本帮弟子,已知分舵迟早有事,果然就在今晚碰上。”曲山道:“却不知那姓古的如何知道这个所在?”武士敦道:“他是麻大哈的师兄。麻大哈的父亲就是以前假冒汉人,混进咱们丐帮的那个朱丹鹤。朱丹鹤做到长老,他偷了本帮的秘密文件给了儿子。各地的分舵我都已通知他们转移了,只有你们这儿,却尚无法通知。”曲山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可好?”武士敦道:“鲁师叔已不幸去世。他是伤在蒙古的尊胜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之手的。”曲山等人听了都伤心下泪,当下接过了鲁长老那根打狗棒,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即便没有恩师遗命,我们也一定遵从帮主的调度。”
  武士敦说道:“正是要请三位师兄,同商本帮大计。”曲山道:“帮主不必客气,有话吩咐便是。”武士敦道:“本帮从前定有三条禁令,一不当兵,二不作贼,三不许帮中弟子与绿林中人有甚私交。”曲山道:“哦,你说的这三条禁令,这正是朱丹鹤这老贼以前倡议订的。那时你还未进帮呢。我记得当时开丐帮舵主大会之时,我的师父和尚老帮主都反对朱老贼这个提议,但多数舵主附和他,结果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由各个分舵的舵主告诫他本舵的弟子,要遵守这三条禁约,但却不列为帮规。禁约是暂时性的,并非永远都要遵守。以后的帮主,可以有权将它取消。所以连‘禁令’都说不上,只能说是禁约。”
  武士敦道:“这件事情如今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是朱老贼的阴谋,要把本帮孤立,限制本帮的弟子参加抗金的义军。如今我已传令取消这三条禁约了。请曲师兄帮忙我向北五省的各处分舵舵主解释解释。”武士敦是考虑到只凭一纸命令取消,恐怕各分舵的舵主不能心服,故此要借重曲山在北方丐帮中的威望,派人去向各处分舵说个明白。
  曲山道:“大都的丐帮目前就正在遭受金虏的欺凌,丐帮弟子岂可不与江湖上的侠义道联手共抗强敌?帮主取消这三条禁约正合我心。我明日就派人到各处分舵去,传达帮主的意思。听说目前金虏正准备对祁连山动兵,帮主可是为了此事要号召本帮弟子与祁连山的耶律元宜配合,一同抗金么?”
  武士敦说道:“不错。我已经用飞鸽传书,调本帮的弟子在一个月后,集中在祁连山周围的四个地方了。要是曲师兄能够和我同去——”曲山不待他把话说完,便笑道:“反正我也不能在大都待下去了,正要到外地走走。不过,本帮的事务还须料理,哪些弟子该留在大都,哪些弟子应该疏散,都得有个安排。所以恐怕还要在大都耽搁三两天。难得帮主亲临,帮中弟子也该谒见。”武士敦道:“我等曲师兄便是。谒见却可免了。”武士敦一算日期,多留三几天也还可以如期赶到天狼岭赴蓬莱魔女之约。
  分舵的丐帮弟子已经收拾好必须带走的东西,于是连夜出走,把大都分舵暂时搬到卧佛寺去。卧佛寺在西山山麓,离城约四十里。建于唐朝,原名“兜索寺”,寺中有檀木雕成的卧佛,因此后来改名卧佛寺。寺中的主持四空上人是丐帮前任帮主尚昆阳的老朋友,曲山带了武士敦去见他,四空上人十分欢喜,答应尽力帮忙丐帮。
  一连两天,武士敦都忙于与曲山一同料理帮务,武林天骄帮不上忙,这天晚上,独自无聊,看见月色很好,便出了卧佛寺,观赏西山的夜景。
  卧佛寺后面有个幽静的去处,名叫“樱桃沟”,两山之间一个外广里窄的山沟,两边都是野生的樱桃树。有一条清澈的溪水从山沟里穿过,从卧佛寺可随溪水走到这儿。一路上不知名的小花野草发出阵阵幽香,山中怪石如虎如狮,如剑如戟。在月色朦胧之下,更显得景色清幽。
  武林天骄独立峰头,静观山色,飘飘然有出尘之想。山风吹来,微带寒意,武林天骄遥望金京,心中生出许多感触,心中想道:“此地无异世外桃源,外面却是干戈扰攘。不知何日方得天下清平,同享太平之乐?”又想起自己离开王府,如今刚好一年。当时只道自己永无重归之日,不料如今相隔不过一年,又再踏入都门,京中景物依然,而金国的国运却已是渐趋没落了。“我从前只道推翻了暴君,百姓便可得享太平。却怎知完颜亮死了,完颜雍继位,一样是黩武穷兵。看来老百姓要想过好日子,仅仅推翻一个暴君还是不行的。”又想:“金国从前侵宋,如今却在面临蒙古入侵的危险,难道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吗?”自问又自答道:“善泳者死于溺。这对喜欢穷兵黩武的帝王将相而言,他们之不得善终,原是应该的。可是要战争的是帝王将相,不是老百姓。老百姓何辜,受此荼毒!不过我是金人,为了金国的老百姓,我既要反对本国的暴君,也要反对蒙古的侵犯。”
  武林天骄正自思如潮涌,忽听得人有朗声吟道:“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披群物秋,风飘大漠寒。荣华东流水,万物皆波澜。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鹓鸾。且复归去来,休歌行路难。”这是唐代诗仙李白的诗篇,却正合武林天骄此时的心境。诗中写一个志行高洁的君子,鄙弃荣华,宁愿在江湖终老。但国事颓唐,小人当道,君子失所,百姓流离,却不能不令他时生感慨,因而有“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之叹。武林天骄最爱读李白的诗篇,他以金国贝子的身份,不见容于王室而要流浪江湖,他也正是以这首诗中的君子自况的。
  武林天骄呆了片刻,心中想道:“不想这山中也有高士。”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年纪大约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自对面的山坡走下来。武林天骄不禁大感意外。在他想象中以为这个“高士”至少也应该是三十开外的中年人的。
  武林天骄心想道:“此人年纪轻轻,怎的有这许多感触?”心念未已,只听得这少年自言自语道:“这几天被爹爹关在书房念书,师父所教的功夫不知生疏了没有,且待我试试腕力。”当下随手拾起两颗石子,用“流星赶月”的手法打了出去。
  两颗石子在空中撞个正着,“啪”的一声,变成粉碎,化作一团尘雾。武林天骄吃了一惊,心中想道:“这少年的暗器功夫倒是不俗,我在他这般年纪的时候,恐怕也还未有他这样的造诣。这两颗石子是在打出了十丈开外的上空撞碎的,若不是内功已有相当火候,怎生能够如此?何况这又是在晚上打的。这晚月色虽好,但夜晚总是不如白天之容易瞄准,这少年能用后一颗石子恰恰打中前一颗石子,手法之妙,腕力之强,眼力之准,都可以算得是第一等的暗器功夫了。”
  乱草丛中窜出一头小鹿,显然是给石子爆裂的声音惊跑的。这少年笑道:“我本无心打猎,但你既撞了上来,也就怪不得我了。”拾起两颗石子又打出去。这一次的暗器手法更是奇妙,两颗石子同时打出,速度却是大不相同,第一颗石子飞过小鹿的前头,打了个圈,掉头飞回,第二颗石子这才追了上去。两颗石子一前一后,夹击那头野鹿,叫它进退不得,无处可逃。这少年是怕野鹿跑得快,两颗石子若然都是从后面打去,恐怕未必打得着它,所以才用一颗石子打过它的前头,再反射回来,与后面一颗石子夹击它。
  武林天骄微微一笑,道:“何苦伤害一头善良的小鹿?”说话之间,已是使出了“弹指神通”的本领,把一颗石子弹了出去。
  武林天骄是站在与这少年对面的山坡,石子打出,恰好碰着少年所发的第一颗石子,这颗石子给碰了回去,登时失了准头,本来若是任由它自己飞回去的话,是可以打着那头野鹿的,但给外力一个碰撞,这颗石子在野鹿的前方划了一道弧线,射上半空,却又恰好碰上了那少年所发的第二颗石子,两颗石子都化成了粉碎,但武林天骄那颗石子却是完好无缺地掉下来。
  武林天骄现出身形,迎上前去。这少年吃了一惊,问道:“你是谁?”武林天骄也道:“你是谁?”
  这少年望了武林天骄一眼,心中疑惑不定,说道:“你是女真鞑子么?”武林天骄穿的是他旧日在王府的衣裳,这山上一向又是少有外面的陌生人到的,是以这少年有此一问。他怀疑武林天骄是朝廷派来刺探卧佛寺的鹰爪。金人属于女真族,汉人是常常把他们所厌恶的金人骂为“女真鞑子”的。
  武林天骄笑了一笑,眉头略皱,说道:“不错,我是金人。但并非所有的金人都是你们汉人的仇敌,你这鞑子二字,骂得不对!嗯,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这少年“哼”了一声,说道:“既是金人,半夜三更到这里来还能安着什么好心?哼,我的功夫是谁教的,你管不着。”
  武林天骄见这少年对他深含敌意,心里想道:“他不知我的来历,也难怪他会如此。他想必是住在这附近的,我回去问问四空上人,当可知道他的底细。”于是笑了一笑,说道:“你不说那就算了。我走啦。”
  少年忽地喝道:“慢走!”武林天骄道:“怎么?”少年道:“你往哪儿?”武林天骄笑道:“你不许我管你,你却要管我?不过,说给你听也无妨,我上卧佛寺。”
  少年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卧佛寺岂能让你这女真鞑子胡乱跑的?我的武功比不过你也非要和你斗一斗不可!”说罢一声长啸,唰的一剑便向武林天骄刺来。
  武林天骄有意看看这少年的剑术本领,于是也不向他解释,当下笼手袖中,挥袖一卷,便化解了少年的一招。
  武林天骄的内功造诣早已到了一流境界,随便什么东西在他手里使用起来都有很大的威力。这衣袖的一挥一卷原是想这把少年的长剑夺出手的,但他怕伤了这个少年,所以只敢用五六分气力。
  只听得“嗤”的一声,少年的剑锋一歪,把武林天骄的衣袖划破了一道裂缝。武林天骄心道:“这少年的功力在我估计之上。好,我且不忙夺他的剑,且引他把剑法施展出来,看看他是什么家数。”
  这少年的长剑给武林天骄挥袖拂开,心中又惊又怒,想道:“我可得早点把师父请来才好。”于是又是一声长啸,使出更凌厉的剑招,闪电般地向武林天骄攻了七剑。
  原来这少年认为武林天骄是金廷鹰犬,将有所不利于卧佛寺,是以他非要和武林天骄狠斗不可。他的啸声乃是向卧佛寺的四空上人报警的。
  武林天骄使出了落英掌法,把气力用得恰到好处,化解少年的剑招。偶尔也突然攻这少年的要害,看这少年如何应付。
  两人一口气斗了几十招,这少年剑法沉稳狠辣兼而有之,而且往往有出人意表的招数。武林天骄甚是奇怪,心里想道:“这少年的剑法和武林中各大门派的剑法都不相同,可以算得是自成一家的上乘剑法。他的师父不知是哪位世外高人。”要知武林天骄所学甚博,各家各派的剑法都瞒不过他。但如今试了几十招还是未能试出这少年的师门来历,自是不禁有些诧异了。
  这少年也看出武林天骄是未尽全力,怒道:“好,你敢将我戏耍,等下我要叫你后悔莫及!”武林天骄笑道:“我和你又不是敌人,何必性命相扑?说老实话,你这样的年纪,有此本领已是很不错了。但我对你的话却有所不明,我为什么要后悔呢?”话犹未了,这少年忽地大叫道:“师父,快来!”
  武林天骄道:“很好,我正想见见你的师父。”回头一看,只见四空上人满面笑容,已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武林天骄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少年乃是四空上人的俗家弟子。
  四空上人笑道:“檀大侠,我这徒弟的功夫还过得去吧?符儿,你还不赶快谢谢檀大侠的指点。”武林天骄道:“令徒真是武学的奇才,年纪轻轻,本领已是十分了得。恭喜大师得了衣钵传人了。”四空上人笑道:“他要传我的武学还勉强可以,要传我的佛学,那就难了。只能说是我的半个衣钵传人。”
  这少年呆了一呆,想不到师父竟有一个“鞑子”朋友,满面尴尬地走了过来,向武林天骄赔了一礼。四家上人道:“这位檀大侠便是外号‘武林天骄’的檀贝子,檀羽冲。他为咱们汉人打抱不平,反抗本国暴君,连贝子也不做了。你怎的这样不知好歹,一来就把檀大侠得罪了。以后不许这样鲁莽。”
  武林天骄笑道:“不知不罪。我也正喜欢像令徒这样的热血少年呢。刚才我是有心引他把剑法施展出来的。”少年这才知道武林天骄的来历,十分惶恐,讷讷说道:“是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把所有的金人都当作鞑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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