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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3 梁羽生(当代)
  那人讪讪说道:“这个,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了。但你管她是谁家的姑娘,这眼福是一世人也难得遇上一次的,你就瞧瞧热闹吧。哎呀,我只顾和你说话,都几乎错过了,你瞧,那五凤朝阳,舞得多好!”笑傲乾坤道:“是,是,这眼福真是几生修到,我得挤到前面去,近一些看得清楚一点。”
  两人挤到前面,趁着锣鼓声喧,笑傲乾坤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在蓬莱魔女耳边悄悄道:“想不到咱们来得这么巧,碰上了羽冲的婚事。你以为这位新娘子——”蓬莱魔女道:“那还用问,一定是赫连清云了。”笑傲乾坤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蓬莱魔女道:“是呀,我也觉得这桩婚事只怕内有蹊跷。赫连清云的妹妹赫连清霞和耶律元宜是一对未婚夫妇,他们的关系檀羽冲的叔叔和完颜长之这些人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他们二人如今正在拥兵自立,占山为王,图谋恢复辽国。自从金宋讲和,各地义军星散之后,耶律元宜这一股就是留在金国后方最大一股的抗金力量了。但今晚赫连清云却是羽冲的新娘子,而且还是由金主完颜雍为他们铺张婚礼的,若非有所图谋,完颜雍怎会如此做作?这件事实在太出情理之外!”
  笑傲乾坤道:“咱们姑且从另一方面设想,或者今晚的新娘子不是赫连清云,又或者这是完颜雍要宠络武林天骄的一种手法?”蓬莱魔女摇摇头,说道:“这两种假设都没理由。檀羽冲怎肯随便与另一个人成亲,完颜雍的度量再大,也决不能容忍拥兵与他对抗的敌人。凡是做皇帝的人没有不忌刻猜疑的,如今耶律元宜的大姨作了武林天骄的妻子,住在京城之内,他不害怕这可能是个心腹之患吗?”
  笑傲乾坤道:“好,那么咱们今晚就来得正是合时了,好坏咱们进去看个究竟,劝羽冲和清云趁早一走了之。”
  蓬莱魔女苦笑道:“王府面前人山人海,王府内面想来更是热闹,今晚的欢闹一定通宵达旦的了。众目睽睽之下,咱们纵有绝顶轻功,也是进不去的。”
  王府门前的大街上歌舞喧闹,大门的守卫仍然毫不松懈。不过,这时已是将近三更时分了,有些贺客不想在王府过夜的,陆续告辞回家。另外王府的仆役也有出出进进,或是护送客人,或是替府中的孩子买花炮的。不过这些仆役可以进出自如,闲人却是不能踏近王府门前。
  笑傲乾坤道:“你随我来。”其时正好有个大官兴尽告辞,王府开门送客,还有好几个王府仆役替他们鸣锣开道,但大街上的人实在太过拥挤,鸣锣开道声中,就难免有点混乱。
  笑傲乾坤故意挤到前面,在仪仗队的面前装作闪避不及,跌了一交。前头那两个仆役扬鞭喝道:“还不快快站过一边!”要不是因为办的是喜事,他们的鞭子早已经打下去了。蓬莱魔女装作惶恐的模样将笑傲乾坤拉了起来,笑傲乾坤脚步跄踉,与那两个仆役擦身而过,几乎碰着。那两个仆役看见蓬莱魔女相貌长得不错,喉中咕咕噜噜的骂了半句,也就没有再骂了。
  蓬莱魔女认得那个送客的人正是武林天骄的堂兄弟檀世英,这个檀世英也就正是两个月前带领御林军攻打她的山寨的人,出了这个小小的“意外”,檀世英的目光也正朝着他们瞅来。
  他们两人虽然戴了人皮面具,但身材体态是改不了的。檀世英蓦地觉得这两人“似曾相识”,不由得吃了一惊。但他正在代表主家送一个贵客,却又不便停留下来盘问他们。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穿的是普通金国百姓的服装,檀世英心想:“王府里每天却有许多人进进出出,我见过一面而叫不出名字的多着呢,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是这样想,但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奇特”。他心中方在思量,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早已挤进人堆了。
  穿过一条巷子,离开了拥挤的人群,蓬莱魔女吁了口气,笑道:“幸亏檀世英没有认出咱们。嗯,这个东西怎么用法?”
  笑傲乾坤掏出两个亮晶晶的铜牌,将一个交给了蓬莱魔女,说道:“这是王府中执役人等所用的腰牌,只要拿出来亮一亮,守门的卫士就会让你进去了。”原来这是他刚才和那两个仆役擦身而过的时候,施展妙手空空的手法偷来的。可笑那两个仆役毫无知觉。蓬莱魔女道:“万一盘问起来,咱们怎么说?”笑傲乾坤笑道:“王府里的仆役,少说也有上千,今晚他们大办喜事,临时从各个王公府里召来帮忙的仆役也不知多少,都是凭着这个铜牌出入的,守门的哪里认得这许多。不过,为了小心起见,咱们可以走远一点,从后门进去。”
  济王府横跨两条大街,占地数十亩。笑傲乾坤买了两盒流星花炮,绕过了广场,走到后门,亮出腰牌,守门的看了看他手上拿的流星花炮,问道:“你们是服侍哪位哥儿的?”笑傲乾坤道:“我们夫妇是在东府顺大娘跟前听使唤的,顺哥儿吵着要放流星花炮,我们只好赶着给他去买。前门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宁可走远一点。”
  济王府共有七房,“顺大娘”是武林天骄的奶妈,住在东府,她有一个小儿子,今年大约是十一二岁光景。笑傲乾坤以前在武林天骄家中作客的时候,和他们母子相熟。
  王府中一个奶妈,在仆役中的“地位”已是非比寻常,所以她们也可以有自己的仆役。守门的听说他是给武林天骄的奶妈的儿子买花炮的,连忙说道:“那么你赶快进去吧,小哥儿喜欢热闹,瞧着别人放花炮,自己没有,只怕要急得哭了。”
  王府里面有里面的热闹,只请来的戏班子就有十台之多,还有通宵不散的酒席,满园子锣鼓喧天,人来人往,闹哄哄的。蓬莱魔女道:“苦也,若他们闹个通宵,咱们却怎好去找武林天骄?”
  笑傲乾坤道:“如今三更已过,闹新房的想来也该散了。我知道羽冲住的地方,他素来好静,是住在内花园里面的。今晚的新房多半就是在他原来的卧房,你随我来吧。”于是两人穿过闹哄哄的人堆,终于悄悄地溜到了寂静的内花园。
  花园里两座假山之间,隐约可见小楼一角。园中月华如水,楼中烛影摇红,透出碧纱窗外。笑傲乾坤悄声笑道:“不知他们睡了没有?想不到咱们竟会作个不速之客,来闯他们的洞房。”蓬莱魔女笑道:“是呀,只怕他们也是做梦也想不到咱们会来的吧?”
  园中静得出奇,连一个巡夜的人也没发现,这种“反常”的寂静,反而令人感到惶恐不安。蓬莱魔女不知怎的,忽地想起武林天骄以前喜欢吹奏的那首诗:“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肠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心中想道:“人生变化之奇,真是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武林天骄以前反抗暴君,身为钦犯,本来是自分在江湖飘泊终老的了,怎想得到今晚却又在华堂锦帐之内作个新郎?他以前为我而失意狂歌,我也担心他无心再觅红颜知己,如今我倒是可以放下这重心事了。嗯,诗中的一句可要改为‘旧好结良缘了。’但愿不要出甚么意外才好。”天上月亮正圆,蓬莱魔女又想道:“人月双圆,这本来该是‘佳兆’,但他今晚是以‘贝子’的身份,在金国皇帝为他铺排之下成婚的,玉堂金屋,锦帐明珠……这真太反常了,只怕,只怕……”笑傲乾坤似是窥察到她的心事,在她耳边说道:“你可是为他担忧,怕的是: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吗?好,那咱们就赶快去提醒他吧!”
  他们在为武林天骄担忧,武林天骄此时也正在思念着他们。
  武林天骄与赫连清云早已被送入洞房,此时闹新房的人也都已散了。武林天骄想不到婚礼如此铺张,尽管他不愿随俗,日间也不免要应酬许多宾客。此时他只感到头昏脑胀,耳边似乎还在响着喧嚣的闹酒声,想道:“好了,好不容易如今已是酒阑人散,可以让我单独与云妹相对了。”
  武林天骄轻轻揭开了赫连清云蒙头红帕,笑道:“云妹,可累了你了!”
  赫连清云星眸半启,笑道:“也累了你了,嗯,这可真是想不到啊。我会在你的王府里与你成婚,如今我还似乎是在云端里飘着的,不知这是真是梦?”
  武林天骄轻轻抚她的满头秀发,说道:“你喜欢吗?”
  赫连清云抬起头来,但见红烛光摇,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是咱们大喜之日,我怎有不喜欢的。只是说个实话,我可不喜欢这样铺张的婚礼,我也怕自己不习惯于作一个王府的王妃。”武林天骄点了点头,说道:“我也不愿在王府里呆下去的,过了今晚,咱们就悄悄地出走,重入江湖吧!”
  赫连清云笑道:“这就最好不过了。是呀,咱们一同去探访清瑶姐姐可好?”
  武林天骄正在思念着蓬莱魔女,蓬莱魔女是他生平的第一个红颜知己,是他曾经倾心过的人,这一段不寻常的交情,即使在他新婚之夜,也还是不能忘怀的。不过此时此际,他思念蓬莱魔女的这种感情,却也是早经升华了,毫无杂念的净化感情。武林天骄面对着笑靥如花的新婚妻子,满怀喜悦地想道:“一株草有一滴露珠,一把锁匙配一把锁。姻缘之事,当真是各有前因,丝毫也不能勉强的。我如今懂得了:清瑶只能是我的知己,云妹才是把整个身心都交付与我的妻子。嗯,如今我们都各有良缘,以后更可以做心无芥蒂的知己了。人生得一知己,已足无憾。我檀羽冲何幸而得两个知己友人,还有一个全心体贴自己的妻子!”他心中所想的“两个知己”,那是包括了笑傲乾坤华谷涵的。
  赫连清云悄声说道:“檀郎,你想什么?”武林天骄笑道:“我是在想,可惜华谷涵和柳清瑶不能请来喝咱们的喜酒。不知他们成婚了没有?咱们以夫妻的身份去探访他们,想来他们也不知该多欢喜呢!”
  赫连清云笑道:“是呀。想不到咱们还走到了她的前面呢。今次咱们的婚事,也实是出乎我的意外,太过匆促了些。清瑶姐姐固然是请不到,连我的妹妹,也不能来喝我的一杯喜酒。”说至此处,歇了一歇,又笑道:“不过,她若是和耶律元宜来了,看见咱们的婚礼是皇上替咱们铺排的,只怕会大为不满呢!”
  武林天骄道:“我也想不到皇上会对我如此之好的,或许他是想要笼络我吧。不过我也的确有这么一个心愿,要是皇上能够采纳我的主张,金、宋、辽三国都能和睦共处,天下如一家,这该多好!清瑶、谷涵他们是汉人,你们姐妹和耶律元宜是辽人,我是金人,那时我们三家人,都如兄弟姐妹,三个国家之间也都是玉帛往来,干戈停止。这才是我毕生最希望的事情。当年我的师祖曾怀有这个心愿,没有完成。但愿这样一个大同世界,能在我有生之年可以见得到。”
  赫连清云苦笑道:“檀郎。我只怕你的这个希望只是小孩子用一根芦管吹的泡沫。”
  武林天骄道:“天下的老百姓也都是如此想望啊!”
  赫连清云说道:“就只怕皇帝和将军们不是如此想望!”说至此处,不知不觉打了个呵欠。
  武林天骄笑道:“洞房之夜,咱们还是莫谈这些杀风景的话题吧。你很累了,早点安歇吧。”赫连清云道:“我不知是不是酒喝得多了,头有点晕。檀郎,你怎么样?”
  武林天骄道:“我的酒量比你好,但我的酒也比你喝得多。嗯,我也似乎很有了几分酒意了,咱们睡吧。”赫连清云脸上忽地现出一丝惶惑的神色,说道:“我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檀郎,且莫去睡!”正是:
  古来泾渭难相混,纵是亲人也不容。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四回
  锦帐青锋疑是梦
  琼楼玉宇不胜寒
  武林天骄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不对?”这刹那间,他也似乎感到有点异样了。
  赫连清云道:“檀郎,我想向你请教武功。那般若掌力是怎样运功的?你试给我看!”
  在这洞房花烛之夜,新郎正在催促新娘子卸装就枕之时,新娘子却提出要与新郎演习武功,这本来是“不近情理”的一桩事情,但武林天骄此时也已隐隐感到有些什么不对,因而对赫连清云的要求也就不认为是怪异的了。
  武林天骄惊疑不定,说道:“好,我就试给你看!”随手抓起了一个镇纸的铜狮子,用力一捏,只听得“当”的一声,铜狮跌下地来,原来是武林天骄的手指因用力捏这铜狮的关系,痛得手指都似乎要折断似的,不由得立即要把手指松开。
  这一个出人意外的现象,不由得两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要知以武林天骄的内功之强,用的又是足以开碑裂石的“般若掌”力,这铜狮本来应该给他捏得碎裂片片的,但现在铜狮无损分毫,而他的手指反而疼痛欲裂!
  过了半晌,武林天骄在惶惑迷乱中稍稍清醒过来,不禁失声叫道:“云妹,果然不对,咱们是受暗算了!奇怪,怎么会受到暗算的呢?”
  赫连清云花容失色,说道:“我的内力也是丝毫使不出来了。你想想看,是怎么受了暗算的?莫非咱们今晚喝了毒酒?”
  武林天骄喃喃说道:“不会吧,我的叔叔怎会将毒酒害我?而且若是毒酒入喉,我也应该立时察觉了。”
  赫连清云回想今晚的经过,不错武林天骄是喝了许多酒,但并不是每一个普通宾客都有资格来和他们夫妇喝酒的,需要他们去敬酒的是宫中的司礼太监,那是代表皇帝皇后来贺婚的。还有就是几个近支王公。再还有就是武林天骄的几个长辈亲属。他们只是在给别人敬酒的时候才陪着喝,除此之外,他们并没有另外喝酒。但就只是陪这十多个人喝酒,武林天骄少说也喝了一壶了。新娘子喝得少些,大约也有半壶。
  不过敬酒、陪喝,那是主客双方都在喝同一个酒壶的酒,酒又是武林天骄自己斟的,不可能有人在酒壶里装甚机关。倘若是毒酒的话,那么就应该是主客双方都中毒了。而且还有一层,武林天骄每一次的敬酒,因为敬的都是极有身份的人,他的叔叔每次也都是以“主婚人”的身份陪着贵客喝的。退一万步说,即使他的叔父要用毒酒害他,难道他的叔父就不怕自己中毒?又怎敢令皇上宠信的宫中最有权势的“公公”也喝毒酒?
  可是他们如今的内力全已消失却又是铁一般的事实,这又该怎么解释呢?就在他们迷惑之时,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了。
  济王府不比寻常百姓人家,王府内眷所住的地方,仆役人等,不奉召唤,是不许随便走进的。何况这是“贝子”新婚的洞房,此时又已是三更过了?寻常人家,还可能有顽皮的孩子来偷听新房,王府规矩森严,大人管束得紧,那是决不会有的。
  赫连清云花容失色,颤声道:“檀郎,莫非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们,他们……”武林天骄苦笑道:“如今咱们都已失了武功,若是有人要害咱们,那也是没有办法。”脚步声已停在门前,武林天骄不待他们敲门,索性就自己打开了。
  抬头一看,只见来的两人,一个是主婚人身份的他的叔叔——金国兵马大元帅檀道雄。另一个是代表皇帝来给他们祝婚的,身为皇叔的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尽管武林天骄已准备接受任何可能的意外,但他的叔叔三更半夜来闯他的新房,这刹那间,他还是不能不大为惊诧。
  武林天骄呆了片刻,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皇叔大人,叔父大人,我想不到你们会在这个时候来的,请恕小侄失迎了。”
  檀道雄说道:“好,你们还没有睡,我正有个喜讯要告诉你。”完颜长之也说道:“是啊,檀世兄,我是给你贺喜来的!”
  武林天骄忍着心中的悲愤,说道:“多谢皇叔来喝我们的喜酒,皇上和皇叔所赐的‘恩宠’,我檀羽冲是毕生难忘!但这‘喜’也已经贺过了,还有何‘喜’可贺?”
  完颜长之笑道:“成家立业,成了家就该想到立业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是同等重要的两件喜事。你虽然没有‘金榜题名’,但皇上即将赐你殊恩,更胜于金榜题名,我焉能不来道贺?”
  武林天骄道:“恕我不懂皇叔大人的意思,叔叔,我也正有一件事心里不明,要想请问叔叔,可惜这却不是一件喜讯。”
  檀道雄道:“我料到你会有此一问的。想来你也已经发觉了你的武功消失了。是么?这正是一件喜事啊!对于你,对于我们檀家,都是大有好处的事!”
  武林天骄面色灰白,说道:“这么说来,这是叔叔的预谋,有意要令小侄受害的了?”
  檀道雄板起了脸孔道:“我这是为了你好,怎是害你?”
  武林天骄说道:“是好是坏,暂且不说。我只想知道我们喝的是什么毒酒?嗯,皇上是一国之主,叔叔是一家之主,倘若皇上和叔叔要赐我自尽,我也宁死无辞。但清云无辜,还望你们赐她解药。”
  赫连清云道:“不,咱们夫妻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檀道雄道:“你们别胡思乱想,没有谁要害你们,你们喝的也不是毒酒!”
  武林天骄半信半疑,说道:“当真不是毒酒?那何以——”完颜长之笑着接下去说道:“那何以你的武功会消失了?你别心急,坐下来,让我和你说个明白吧。”
  完颜长之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今晚喝的这壶酒,的确不是毒酒。对常人来说,一点害处也没有。要不然,你叔父怎敢喝它,王公公怎敢喝它?你想想,王公公那么一大把年纪,又没练过内功,若是毒酒的话,纵有解药,也是难免受害的啊!”
  武林天骄听出了话中的破绽,心中一动,道:“对常人没有害处,那么对不是‘常人’又如何呢?哦,对了,皇叔大人,我记得你今晚可没有喝过我这一壶中的酒。”
  完颜长之笑道:“檀世兄果然聪明过人,已猜到了个五七分了,佩服、佩服!你喝的这壶酒么,毒是没有毒的,对任何人都一样。不过,若是内功高明之士喝了它,却有点小小的不同。”武林天骄剑眉一竖,涩声说道:“什么不同?”
  完颜长之淡淡说道:“酒中并没有毒药,不过,也加进了一点点东西。这是天竺高僧竺迪罗从前献给前皇的一种奇药,名为‘化功散’,常人服了,毫无害处。但身有内功的人喝了,他的本身功力就会全给化去。招数可以使得出来,内功就一点也没有了。不过,这却并不是中毒,只是将他变为一个普通人而已,你明白了么?”
  武林天骄满腔怨愤,望着他的叔父说道:“叔父,侄儿做梦也想不到你,你——”檀道雄肃容说道:“冲侄,你以为我是害你么?我这是救你。你以往行为乖谬,这都是因为你有一身武功的缘故。如今我们把你的内功化去,为的就是想你做一个安份守己的国之忠臣,家之孝子。我这份苦心,你是应该懂得的!”
  武林天骄颓然倒在椅上,说道:“叔叔,你将我的内功化去,倒不如将我一刀杀了。”
  檀道雄哼了一声道:“羽冲,你怎么还是想不通呢?好吧,就让我点化你这块‘顽石’吧。你以前恃着武功,犯上作乱,几乎给我家招来大祸。如今皇上恕了你的叛逆之罪,但倘若不化去你的内功,莫说皇上信不过你,我也是不能放心的啊。”
  完颜长之接着笑道:“檀世兄,你失了武功,‘武林天骄’这名号是不通用了。但是,你却换回来一生的荣华富贵,这还不值得么?”
  檀道雄柔声道:“冲侄,咱家世代为大将,就没出过宰相。你文武全才,内功消失了,从此正可以专心习文。皇上答应让你先做一个御史大夫,将来拜相有望。这样的恩宠,对咱家可真是锦上添花,求也求不到的啊!出将入相谁不想?你还不心满意足,叩谢皇恩么?”
  武林天骄忍着心头悲愤,打了个哈哈,说道:“皇恩浩荡,我真是想不到皇上对我如此眷顾有加,不但不究我的过往,还要将我破格重用。我可真是应该感激涕零了!”檀道雄不知他说的乃是“反话”,撚须笑道:“是呀。别说将来拜相有望,就是现在你一出身便是个御史大夫,这也已经是二品高官了!嗯,你现在懂得了皇恩浩荡,也该明白了为叔的苦心了吧。”
  武林天骄道:“都明白了。但无功不受禄,皇上赐我如此大恩,我就应该为皇上效‘犬马之劳’才对。叔父大人,皇叔大人,你们说是吗?”
  完颜长之哈哈笑道:“檀世兄果然是聪明人,一说就明白了。好吧,你既然想到了这一层,那么我们也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将我们今晚的来意坦白告诉你了。”
  武林天骄作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说道:“小侄正要请皇叔大人指点。”
  完颜长之说道:“指点这不敢当。不过,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要你给朝廷做到两件事情。”
  武林天骄道:“哪两件事?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自当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完颜长之笑道:“这两件事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之事。第一件——”说至此处,把眼光朝赫连清云望去,然后接下去说道:“听说王妃之妹是在耶律元宜的军中,不知他们成婚了没有?”赫连清云道:“我不知道,你们想打他们什么主意?”赫连清云心中有说不出的悲愤,也有说不出的厌恶。倘若不是为了顾全丈夫的面子,她早已破口大骂了。
  完颜长之笑道:“新娘子言重了。我们对令妹,甚至对耶律元宜也都是一番好意的。”
  武林天骄轻轻捏了一捏赫连清云的手心,说道:“云妹,咱们对尊长应该顺从,不可无礼。”赫连清云懂得丈夫心意,想道:“不错,且听听他们打算的是怎么样的阴谋诡计。”于是勉强赔了个礼,说道:“请恕小女子无知。还望皇叔大人明示,是怎样的一番好意?”
  完颜长之是瞧得出他们有点神色不对的,但心里想道:“你们已在我的掌握之中,也不由得你们不答应了。”于是说道:“这第一件事简单得很,就是要请你们替皇上招安耶律元宜。”
  赫连清云道:“哦,你们是要耶律元宜投降!可是,他若不肯答应呢?”
  完颜长之道:“他是你的妹夫,据我所知,他又是一向敬重你们夫妻的。有你们的亲笔书信,晓以利害,劝他归顺朝廷,他还有不答应吗?”
  赫连清云道:“怎样晓以利害?”檀道雄道:“皇上答允将辽国旧地划出一部设立中书行省,耶律元宜若然来归,就由他作这行省的‘平章’(中书行省与平章是金国的政制、官制。“平章”这一官职,在中央则是宰相,在地方则是一个行省的最高政务官)。他不是要恢复辽国吗?这样也差不多等于是恢复了。金、辽一家,不分彼此,当然他还要上表称臣,但也等于是半个辽王了。他还能不心满意足么?”
  赫连清云心道:“这不过等于你们的皇帝派出去当傀儡的奴隶总管而已,说什么金辽一家?”武林天骄是曾幻想过宋、金、辽三国和好,天下一家的。他叔叔这番话不啻是对他作了个辛辣的讽刺。武林天骄苦笑说道:“耶律元宜并非贪图富贵之人,倘若他仍不心满意足呢?”
  檀道雄“哼”了一声,道:“倘若他胆敢不从?皇上就要出兵讨伐他了。他的残兵败卒不足五万之众,要想抵抗金国大军,无异以卵击石。成败枯荣,系于一念。只须你们善为说辞,晓以利害,若非下愚,焉有执迷不悟之理!”
  完颜长之接着笑道:“这也关系你们夫妻的利害。赫连姑娘如今是檀家的媳妇了,总不想妹子不得善终吧?劝得他们归顺朝廷,你们同享尊荣,这岂不是更好?”
  赫连清云心道:“怪不得皇上许我匹配檀郎,还替我们铺张婚礼,原来是如此用心!”当下冷笑说道:“我明白了。若是我不答应你们招降他们的话,大约你们就要将我当作人质了。”
  檀道雄变了面色,道:“赫连姑娘,你是我的侄儿媳妇,望你不要误解我们对你的一番好意,更不可辜负皇上的殊恩!你不为你妹子着想,也当为你丈夫着想!”
  赫连清云双眼含泪,望了望她的丈夫。武林天骄说道:“清云不过是怕他们不肯依从而已。好,这件事暂且不论,还有第二件呢?请皇叔大人一并明示,好让我们从长计议。”
  完颜长之道:“也好,就都对你说明白吧,匪号‘蓬莱魔女’的柳清瑶和那个‘笑傲乾坤’华谷涵是你的好朋友,是吧?”
  武林天骄淡淡说道:“不错。莫非你又要我招降他们?”
  完颜长之道:“不是。我只要你将他们两人请来此地,与你相会!”
  武林天骄道:“哦,原来皇上还关心我的朋友,肯让我与良友相晤,这真是求之不得的了。但却不知请他们来作甚?”完颜长之冷笑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武林天骄道:“请恕小侄不明,还望皇叔大人明以告我。”
  完颜长之按下火气,说道:“好吧,你既然装作不懂,那我也不妨和你打开天窗,说个亮话。蓬莱魔女是绿林的盟主,对咱们金国的祸害,比耶律元宜更大。如今她又与笑傲乾坤合在一起,而笑傲乾坤与南宋的抗金将领又是互通声气的。这两人不除,皇上岂能安枕,这两人料想是决计不会归顺我们的朝廷的,所以必须你设法将他们引来。嘿,嘿,以后的事,那就不用你管了。”
  武林天骄冷冷道:“原来你是要我设计诱捕他们。换一句话说,也就是你要我出卖朋友了。”
  檀道雄板起面孔道:“君臣有义,父子有亲,长幼有序,夫妇有别,朋友有信,此五者是谓五伦,你熟读汉人之书,与朋友相交有信,这是好的。但你也该明白,即以汉人的道理来说,朋友也只是居于五伦之末!难道你把朋友的交情,看得比君臣之义,父子之亲更紧要吗?蓬莱魔女率领群盗,反抗朝廷,是咱们金国的大敌。你即使不为一己的富贵功名着想,也该为皇上尽忠才对。怎能说是出卖朋友?”
  赫连清云忍不住说道:“叔叔,你说柳清瑶反抗你们的朝廷,这倒说得不错。但说她是你们金国的敌人,这就不尽然了。据我所知,她对金国的百姓,是一向秋毫无犯的。”
  檀道雄一瞪眼睛,说道:“皇上就是朝廷,朝廷就是国家。谁要是反叛皇上,他就是金国的敌人。”
  武林天骄道:“叔叔,你要我如何设法才能请得动他们的大驾?”
  檀道雄道:“我知道那笑傲乾坤曾在咱们家里住过,只需你写一封亲笔书信,我叫他所认识的家丁,送到蓬莱魔女山寨之中,他们知道你已在京城完婚,安然无事,你叫他们来补喝一杯喜酒,他们想必是会来的。”
  武林天骄心中苦笑道:“谁说我们安然无事?”他缓缓转过了头,一对新婚夫妇眼光相接,两人都是流露出一派凄苦的神情。
  檀道雄道:“不管你认为是骗来也好,是请来也好。为国为家为你自己,你今晚都是必须作个抉择了。这封信你马上给我就写。”
  武林天骄涩声说了个“好”字,走到床前的小几边。檀道雄以为他是去取文房四宝,不料他却突然从锦帐之中取下挂在床头的三尺青锋,檀道雄吃了一惊,喝道:“你干什么?”说时迟,那时快,武林天骄已是一剑插向自己的胸口。檀道雄和他距离最近,但这个动作太出檀道雄意料之外,抢救已来不及。眼看就要锦帐青锋,血溅洞房。
  檀道雄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那把三尺青锋,明晃晃的剑尖已插进了武林天骄的胸膛。但奇怪的是武林天骄的身子不过颤抖一下,却并没倒地,也不见有鲜血喷出来。
  完颜长之忽地笑道:“檀元帅不必着慌,死不了的。”就在此时,忽听得叮的一声,武林天骄的宝剑掉下地来,随即“砰”的一声,房门也给人打开了。有两个人旋风也似的扑了进来。
  原来武林天骄的功夫已经消失,气力还比不上一个普通汉子。他意图用剑自杀,但这一剑只不过刺穿了衣衫,剑尖划破了一点点皮肤,就已经乏力了。但伏在窗外偷看的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突然看见发生这个意外,一时间却没想到这层,本来他们还不想声张的,此时一惊之下,便立即闯了进来。笑傲乾坤发出一枚钱镖,将武林天骄的宝剑打落。
  他们两人戴着人皮面具,新房里的四个人都认不出他们了。他们闯进新房,立即分头行事,笑傲乾坤去救武林天骄,蓬莱魔女则扑向完颜长之。
  檀道雄站得靠近武林天骄,他是身经百战的元帅,碰上意外,虽然吃惊,却不慌乱。拾起地上的宝剑,喝道:“好大胆的贼人!”挥剑向冲上来的笑傲乾坤劈刺。
  檀道雄是个大将之材,能指挥百万大军,也精通十八般武艺。但论到武学的造诣,他怎比得上笑傲乾坤?他又没有练过内功,他的武艺只适宜于阵上交锋,在近身肉博之时,笑傲乾坤只需使出三分本领,他已是应付不来。
  笑傲乾坤用了个“卸”字诀,长袖一拂,把檀道雄的宝剑引过一旁,檀道雄虎口酸麻,这才知这来人是个异人。檀道雄张开了口,正想叫人。说时迟,那时快,笑傲乾坤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点了他的哑穴。
  另一边,蓬莱魔女亦已与完颜长之交上了手。完颜长之是金国的第一武学高手,自非檀道雄可比。蓬莱魔女唰唰唰连环三剑,都给完颜长之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一一解开了。但完颜长之要想抢她宝剑,却也不能。
  蓬莱魔女从前曾与完颜长之交过两次手,当时蓬莱魔女还未曾得到她父亲授以上乘内功心法,两次交手都是蓬莱魔女稍稍吃亏。如今她武功大进,三招一过,便即占了完颜长之的上风。
  完颜长之觉得她这路剑法好生熟悉,不由得蓦地一惊,喝道:“你是谁?”
  蓬莱魔女笑道:“你们不是要檀羽冲请我们来喝喜酒的吗?不劳你们费神,我们自己来了!”
  赫连清云呆了一呆,大喜叫道:“原来是清瑶姐姐!”
  武林天骄如在梦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大喜叫道:“华兄,是你!”笑傲乾坤点了檀道雄的穴道,将他推过一边,笑道:“羽冲兄,你受惊了。还好,我们赶得上来喝你的喜酒。”
  完颜长之发觉是他们二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但他是金国第一高手,却怎甘束手就擒?当下“嗖”的劈面一拳,冲开蓬莱魔女的尘拂,反手一记擒拿,又解开了蓬莱魔女的一招刺穴手法。这一拳一掌使得凶狠无比,是他看家本领的败中求胜的绝招,虽然仍胜不了蓬莱魔女,也迫得她退了一步。
  完颜长之身法也极端的快,一掌拍出,头也未回,一个滑步回身,抢到门口。原来他那两招凶狠的攻势,只是以攻为守,掩护撤退的打法。意欲趁着蓬莱魔女给他迫退一步之际,抓紧时机,夺门而逃。
  哪知笑傲乾坤早已识破他的企图,他快,笑傲乾坤更快,先一步塞了门口,折扇一扇一挥,立即便点他背心大穴。
  完颜长之左掌一掠,施展分筋错骨手法,抓扇头、切腕脉,解招还招。笑傲乾坤冷冷一笑,反手一勾,完颜长之肘锤撞去,笑傲乾坤掌如雁翅,斜斜削过,也是同样的解招还招,反扭完颜长之肘部关节。
  完颜长之身形一晃,肘锤撞空,忙出左掌帮忙,说时迟,那时快,笑傲乾坤的折扇已是倏地变招,扇头指向他掌心的“劳宫穴”。“劳宫穴”是手少阳经脉的枢纽穴道,完颜长之不敢给他点中,只得后退一步。一回头,只见蓬莱魔女明晃晃的剑尖已对着了他的胸口,蓬莱魔女是因不愿以多胜寡,故而虽然早已到了他的背后,但仍然是蓄势未发。笑傲乾坤折扇一收,哈哈一笑,慢斯条理地说道:“皇叔大人,你不是请我们来喝喜酒的吗?怎可对客人如此无礼?对不住,你若还要用强,我们可也不能客气了。”
  完颜长之适才与笑傲乾坤闪电般的交手几招,虽是一瞬即过,但这几招之中,彼此都是使出了最高深的武学,双方的本领也都是在这几招中表露无遗的了。完颜长之占不到半点便宜,硬生生地给他迫退。这才知道笑傲乾坤亦已是今非昔比,武功比蓬莱魔女还胜三分。从前他可以与笑傲乾坤打个平手,如今却是不由他不甘拜下风。
  完颜长之自知决无逃得出他们掌握的希望,颓然敛手,但口气仍是很硬的,冷笑说道:“你们想要怎么样?你们本领再强,也只是两个人。你们以为就可以保护你们的朋友逃出这个王府吗?好吧,有胆的你尽管杀我!”
  笑傲乾坤笑道:“不错,我们的确是难以逃出王府的。所以就要请你送我们出去了!”
  完颜长之道:“在众目睽睽之下,要我将你们送出王府?嘿,嘿,这真是异想天开!莫说我不能够答应你们,就是我肯,这也是办不到的事情。废话少说,干脆你们一剑将我杀了吧!”
  笑傲乾坤道:“我不但要你送我们出王府,还要你交出解药!”
  完颜长之冷笑道:“这更难了,你杀了我也办不到!好吧,我不妨告诉你们,御林军中的好手都在王府中,即使你们能够以一当百,也是决计逃不出去的。你尽管把我杀了吧!”
  蓬莱魔女杏眼圆睁,厉声道:“你当真不肯?”完颜长之道:“不肯!”蓬莱魔女道:“好,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们也不杀你。你怎样对付别人,我们就怎么对付你!先废你的武功,再慢慢将你折磨!”
  笑傲乾坤笑道:“对,事到如今,请恕我们不能与皇叔大人讲什么江湖规矩了!”两人联同出手,完颜长之背腹受敌,不过数招,便给蓬莱魔女倒转拂尘,用重手法点了他一处穴道。
  蓬莱魔女冷冷道:“穴道铜人的十三篇图解你是曾经学过了的。你应该知道惊神指法的厉害!现在我还没有废你武功,但我只需再用惊神指法续点你的‘中府’‘天枢’‘愈气’三道大穴,你这一身武功就算完啦。”
  笑傲乾坤接着道:“还要再加上利息!我接着用分筋错骨手法,扭断你七处关节,让你全身瘫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然后押你出去游街示众,嘿,嘿!我们大不了是拼一死,你这位皇叔大人、金国的第一武学高手可就要威风扫地,面子丧尽啦!这滋味对你来说,大约要比死更难受吧?”
  完颜长之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当然知道他们不是虚声恫吓,饶他如何强作镇定,也不由得面色灰白,讷讷说道:“你们这样狠毒!”
  蓬莱魔女笑道:“这也是跟你们学来的。废话少说,先把解药拿来!”
  完颜长之苦着脸道:“竺迪罗的化功散是没有解药的。你们知道,竺迪罗也早已给先皇射死了。”
  武林天骄道:“你们不必费神救我了,他说的是真话,这化功散是没有解药的,我认命啦,你们走吧。”武林天骄受了这个重大的打击,已是万念皆灰。
  蓬莱魔女笑道:“我们既然到了此地,岂能不管?你们也不必理会,事情都交给我办好了。”说罢,回过头来,对完颜长之道:“好吧,没有解药,那就要麻烦你送我们出去了。我自有办法,令你不至难堪。”
  完颜长之没有答话,却把眼睛望向檀道雄。
  笑傲乾坤道:“对啦,王爷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当然是不会忘记的。檀元帅,你不是也曾与皇叔大人合谋,要将我们‘请来’的吗?好啦,现在我们要走了,可也得劳你的驾,送一送我们这两个客人啦!”
  檀道雄被点的是麻穴,可以张嘴说话,但他却侧转了头,闭口不言。
  蓬莱魔女道:“哦,檀元帅不屑理睬我们,是么?很好,我也无须你的理睬,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段吧!”
  武林天骄心中难过之极,说道:“涵兄,瑶姐,我不幸生在王家,这是我应受的灾难,一切罪孽,我愿承当。请你们也不必难为我的叔父了。”武林天骄在他的叔父与皇帝串通之下喝了药酒,被化去了一身内功,早已心灰意冷。不过,尽管他对叔父有所怨恨,但他也是个自尊心很重的的人,却不愿意蓬莱魔女在他的面前,折磨他的叔父。
  檀道雄是个掌握百万大军的元师,平时只有别人向他讨饶的人。此时听了武林天骄替他求情的说话,怒声说道:“好吧,你这魔女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我家世受国恩,我生为大金忠臣,死为大金忠鬼,你杀我也好,折磨我也好,我檀道雄绝不一皱眉头!”他拼了一死,要作“忠臣”,表现得似乎比完颜长之更多几分英雄气概。
  蓬莱魔女淡淡说道:“我不杀你。我们只是从你的王府中大摇大摆地出去,嘿,嘿,我看你这个忠臣也就作不成了啦!”
  檀道雄吃了一惊,道:“什么?你们要陷害我?哼,皇上是不会相信你的!”
  蓬莱魔女道:“不会相信?你的王府防卫森严,我们怎么能够进来?又怎么能够从新房之中大摇大摆地出去,你有一张口会说话,我也有一张口会说话。你说我们是偷进来的,我说是你与我们串通了放我们进来,密谋造反的。倒要看看,你们的皇上相信谁?”
  檀道雄又惊又怒,心里想道:“皇上虽然授权我将他们骗来,可是必须有羽冲写的亲笔书信为凭,交给皇上过目的。皇上预计,即使他们上当,至少也是几个月之后才来的。怎想得到他们今晚就不请自来?皇上猜疑心重,这魔女是绿林盟主的身份,倘若她当真反咬我一口,当众声张,说我是与她同谋造反,这个,这个,只怕我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名了。”
  檀道雄不怕死,不怕折磨,但却最怕受这“天大的冤枉”,死了也被当作“反贼”,而不能作个“忠臣”。他越想越惊,禁不住登时气馁,讷讷说道:“你、你好狠毒!”蓬莱魔女笑道:“这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怎么样,王爷,你可肯屈驾了吧?”正是:
  王府森严拦不住,但凭妙计制元凶。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五回
  侠女奇谋出王府
  老媪妙计赚城门
  此时已是晓色云开,晨风拂槛的第二天早晨了。王府中欢乐闹通宵,此时也已是酒阑人散,笙歌尽歇了。这内花园是不准闲杂人等进来的。此时外间园子的戏班已经停演,放烟花的孩子早回去睡觉,闹酒的客人也早已醉倒,这内花园就更显得寂静了。就在这异样的寂静之中,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忽听得外间有杂乱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似乎是怕惊醒房中的新婚夫妇。但他们两人是武学的大行家,听觉灵敏,远胜常人,却可以听得出来的是一大群人,已经进了这座内花园,但距离这座房子还在十数丈外。
  蓬莱魔女靠着墙壁,凝神静听。江湖上的行家有种本领叫做“伏地听声”,蓬莱魔女更进一层,不须“伏地”,只须耳朵贴墙,便可以听得外间传来的声浪。只听得有一个人低声说道:“不可惊动贝子,你们给我仔细搜搜,假山洞里更要留意搜搜,看看有没有人藏在里面。”蓬莱魔女听出了说话的这个人是檀世英,吃了一惊。
  此时完颜长之、檀道雄也似乎有所察觉了,但却不敢声张。蓬莱魔女悄声道:“你们的人来得正好,省得我劳烦你们派人传令。好,你们照我吩咐的做。否则你们考虑后果吧。”
  蓬莱魔女把要他们所做的事情刚刚说清楚,只听得脚步声又近了许多。一个人道:“禀告三公子,园子都搜遍了,并无贼人。”跟着一个道:“老王爷和皇叔大人也没找到。”这个人是刚刚进来,报告最新的消息的,檀世英沉吟半晌,说道:“既然这样,没有办法,只好惊动贝子了。”
  原来檀世英是因为昨晚送客的时候,碰见了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当时来不及盘问,过后却起了思疑。要知他们两人虽是戴了人皮面具,容貌已改,但身材体态却改不了。檀世英虽然不敢断定就是他们,但总是有点疑心。故此他送客回府之后,便立即去找檀道雄与完颜长之禀告,不料又找不到这两人,檀道雄由皇帝授意,与完颜长之合谋炮制武林天骄之事,这是一个最最机密的事情,檀世英虽是他的侄子,也未曾与闻,他怎想得到他的叔父是在他的堂兄新房之中?
  不过,武林天骄与蓬莱魔女颇有交情之事,檀世英却是略有所知的。檀世英找不到叔父和皇叔,便带了十多名御林军中的高手,在王府四处,不动声色地搜查。此时他已经怀疑,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有可能是躲在新房之中了。
  檀世英指挥手下围住新房,正要去敲门,只听得武林天骄喝道:“是什么人?”跟着檀道雄在窗口伸出头来。
  檀世英突然看见叔叔从新房中探出头来,吃惊不小。檀道雄佯作诧异,喝道:“世英,你这么早带这么多人到这里作甚?”
  檀世英躬腰施礼说道:“侄儿昨晚送客,碰着两个形迹可疑之人,恐防乃是奸人混入府中,故此搜查。惊动了叔叔了。”
  檀道雄板起脸说道:“你们真是没事找事来理,如此大惊小怪。王府里里外外,多少守卫,怎能有奸细混得进来!”
  檀世英满面羞惭,说道:“是,是侄儿莽撞了。侄儿昨晚本想向叔父大人和皇叔大人禀报的——”
  完颜长之哈哈一笑,跟着探出头来,说道:“你找不着我,是么?我也在这里呢!有我在此,你还怕什么奸人混入?”
  檀世英更是惊奇,说道:“末将不知皇叔大人在此,惊扰了大人了。”檀世英是御林军的军官,完颜长之掌管御林军,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檀道雄道:“你也来得正好,羽冲夫妇要入宫向皇上谢恩,我们也要陪他同去。你给我们准备车辆吧。”
  檀世英恍然大悟,心中想道:“原来你们是来催促新人上朝谢恩的,怪不得这么早就来了。”外姓封王的王室贝子完婚,本来无须第二日就入宫“陛见”,但武林天骄的情形却有不同,他极得皇帝“宠爱”,这次婚礼,又是皇帝替他铺排的,仪式与“太子大婚”相同,真可说是“不世之荣”的恩典。因为有此特殊情形,檀世英遂自作聪明,以为叔叔是要讨皇上喜欢,故而命令武林天骄入宫叩谢。此时已是天光大白,檀道雄与完颜长之一早来催促他们入宫,那也就不足为奇了。
  檀世英连忙答道:“是,侄儿马上准备车驾。”
  檀道雄说道:“我们不须多人扈从,你只准备一辆大车就行了,你把车子停在后花园门口,免得惊动宾客。”
  檀世英退后,檀道雄松了口气,回过头,对武林天骄与蓬莱魔女怒目而视,说道:“你们满意了吧?我可给你们害苦了!”原来他与完颜长之,一个是怕被诬“通匪”,死了也作不得忠臣,一个是怕被废了武功,当众凌辱。故而只好服服贴贴地听从蓬莱魔女的指挥,做了她的傀儡。
  蓬莱魔女笑道:“这是为了你们好啊。你们只要将我们送出了城,你们就可以回来了。没人知道我曾经与你们见过面的。”
  笑傲乾坤道:“咱们还要改一改装,才能出去。”说罢将人皮面具剥下,反转过来,弄皱了它,再行戴上,蓬莱魔女也依法施为,再戴上面具,形容显得苍老一些。赫连清云道:“我带你们进内换装。”
  笑傲乾坤道:“好,瑶妹,你先换装吧。”说罢又回过头来问武林天骄道:“檀兄,你走得动吗?”武林天骄道:“我只是内功消失,普通人的气力则还是有的。”笑傲乾坤道:“檀兄,你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府里有你挂念的人吗?”武林天骄怔了一怔,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笑傲乾坤道:“我记得你有位奶娘对你很好,这奶娘有个孩子今年大约十二三岁了吧?”武林天骄何等聪明,登时领悟,说道:“不错。我舍不得他们,待我去叫他们与我一同走吧。”
  蓬莱魔女换了装束出来,笑道:“我像个农妇了吧?”她衣裳里塞了棉花,腰围显得粗大许多,她又作出笨拙的神态动作,因此,穿的虽是锦绣衣裳,但看起来却酷似农家出身,初习豪华的妇女了。
  笑傲乾坤笑道:“好,扮得很好,在你身上已看不出柳清瑶的影子,但还有几分可以看得出你是昨晚在王府门前阻道的那个女人。好,这就恰到好处了。”蓬莱魔女道:“好,现在轮到你啦。要不要我给你打扮?”笑傲乾坤笑道:“不必,你还是陪伴两位大人,等下你要他们如何应付,该说些什么话,该做些什么事,都趁早交代个清楚吧。”笑傲乾坤是曾在这幢房子作过客人的,不须赫连清云带领,自己会进仆役房中换装,过了一会,他换了一套“上等仆人”的青衣装束,同样的内里垫了棉花,另外还用易容丹改变了皮肤的颜色,手脚看起来也粗糙了许多了。蓬莱魔女笑道:“好,你也像个庄稼汉了。”
  檀世英回来报道:“车驾已停在后门,可以启程了么?”此时刚好武林天骄已和他的奶妈母子出来,遂应了一声,打开房门,一行人鱼贯而出。
  檀世英看见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依稀认得是他昨晚碰见的那两个人,不觉吃了一惊。檀道雄说道:“皇后娘娘想留他们夫妇在宫多住几天。故而羽冲带了他奶娘的一家人入宫作伴。”
  那奶娘早已从武林天骄口中知道原委,她是个见过大世的面的人,神态很从容,说道:“这两人是我的侄儿、侄媳,他们刚刚从乡下来,承王妃看得起,收了我的侄媳作近身。连带我的侄儿也同沾恩宠,这次都可以入宫开开眼界。他们是乡下人,不懂礼节。三公子,你别见笑。”
  贝子和新夫人奉召入宫,带几个下人服侍,这是必然的事,倘若没有,反而奇怪。
  笑傲乾坤装作吃了一惊的神气,奶娘喝道:“傻小子,还不上去参见小王爷?”
  笑傲乾坤故意捏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怕、怕——”那奶妈也装作怔了一怔的神气,道:“你怕什么?”
  檀世英连忙打了个哈哈,说道:“昨晚我们已见过了。原来你是顺大娘的嫡亲侄儿,何不早说?我的卫士认不得你,几乎得罪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檀世英越看越觉得他们像是乡下出来的农家夫妇,心中不觉暗暗好笑,“我也忒多疑了。疑心生暗鬼,这话当真不错。这么样的两个人怎能是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幸好昨晚没有闹出更大的笑话。”
  檀世英是一面好笑,一面又有点惶恐。要知武林天骄的奶妈在王府中是很有地位头面的仆人,俗语说“打狗还看主人面”,檀世英生怕笑傲乾坤说出昨晚的事,引起武林天骄的不快。何况这两个人这次跟随武林天骄入宫,说不定还可以见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呢。所以檀世英连忙打断笑傲乾坤的说话,不让他说出是“怕挨打”这三个字。同时向顺大娘赔礼。
  武林天骄的奶妈笑道:“哦,原来他们昨晚出去买花炮,是闯上了小王爷的驾了,他们刚从乡下出来,怪不得卫士们认不得他们的,小王爷,你可别这样客气,折煞了我们当下人的了。”
  他们边说边走,已是快到内花园的后门了,武林天骄笑道:“顺大娘,别唠叨,快上车吧。”
  檀世英忽道:“叔叔,有两个人等着见你,有两件紧要的消息禀告。”
  檀道雄恼道:“你真没分晓,我哪里还有工夫会见客人?”
  檀世英道:“是,是。但这两个人,是叔叔你差遣他们去办事的,我以为正可以将他们带来的消息禀告皇上,领个功劳。他们已经在门口等,叔叔,你就问他们几句话吧,用不着耽搁多少时候的。”
  檀道雄和完颜长之被点了上身的软麻穴,但蓬莱魔女的手法恰到好处,他们的气力使不出来,但还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行走。此时檀道雄已经走出后门,那两个人也见着了,檀道雄虽是心绪不佳,但见着了这两个人,也有点意外的惊喜,便招手道:“好,你们探到了什么消息快说!”
  檀道雄感到的是意外的惊喜,蓬莱魔女感到的却是意外的又怒又惊。
  原来这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假冒玳瑁弟弟的刘滔。女的则是那个在采石矶给金军带路,又曾两次在长江上要害蓬莱魔女的那个韩三娘子。蓬莱魔女是曾发过誓要杀她的。
  刘滔上来报道:“小的奉命到蓬莱魔女寨中卧底,不幸被擒,但也侥幸逃得出来,还探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檀道雄道:“是甚么消息?快说!”刘滔道:“那魔女与她的情人笑傲乾坤已经离开了山寨,听说他们是要到桑家堡打一转,然后再来京都,这两个魔头来了,说不定会到王府骚扰,更说不定会入宫行刺。不可不防!”檀世英冷笑道:“这魔女若然敢来,我正可以一雪前仇,报险谷中伏之辱。就怕她没有这个胆量来。”檀世英上次领兵攻打蓬莱魔女的山寨,乃是他在御林军任职之后,第一次作为主将统兵出战。初领千师,即遭全军覆没之耻,至今愤愤不平。可笑他和刘滔都不知道,蓬莱魔女就在他们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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