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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4 梁羽生(当代)
  秦弄玉道:“咱们冲出了峡谷,倘若珊瑚姐姐陷在这儿,那可就失了照应了。咱们回头再找她吧。”耿照以宝剑开路,本来只差一段路就可以杀出谷口的,闻言不觉踌躇。
  秦弄玉说道:“柳女侠已经从山上杀下来了,咱们前去与她会合。请她帮忙寻觅珊瑚姐姐。”耿照见不着珊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想了一想,说道:“柳女侠领袖群雄,她要为大众着想,越早离开险地越好。这件事情不必麻烦她了。咱们回去自己找吧。”
  话犹未了,忽听得天崩地塌似的,山谷里响起巨大的雷声,震耳欲聋,原来飞龙岛主早已在谷口两边的山峰上堆积了许多巨木,这时预先埋伏在山峰上的人,斩断了系着一堆堆巨木的粗缆,千百根巨大的木头滚了下来,堵塞了那狭窄的喇叭形的谷口!秦、耿二人,只因稍一踌躇,已被关闭在峡谷之中。
  出口道路断绝,要冲出去,除非翻过山头。但飞龙岛的人扼守山上,且有无数碉堡,乱箭从碉堡中射出,要从山下攻上山头,翻山越岭,谈何容易?这次赴会的各家寨主,各路英雄,连同部属,将近千人,其中虽不乏轻功超卓。本领高强之士,究竟也还是少数,岂能只顾自身,忍令大众成为瓮中之鳖?于是有的从山下杀上去,想要拔除碉堡,打开一条生路;有的却从山上杀下来,这些都是身为一寨之主的人物,杀下来为的是照顾他们的部属,混乱中步骤不能齐一,伤亡是越来越多。
  山上碉堡星罗棋布,要想一一拔除,那是决难办到。即使只是拔除要冲之地的数十个碉堡,恐怕也得伤亡迨尽。柳元宗叫道:“咱们的人先集合起来,再想办法。”山上山下,都在展开激烈的混战,客方人少,要集合起来,急切间也是难以做到。
  秦、耿二人回头杀入重围,秦弄玉忽道:“照哥,你看那边山坳,那女子是不是——”耿照道:“是谁?”他只道秦弄玉发现的是珊瑚,哪知跟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觉吃了一惊,只听得秦弄玉尖声叫道:“是那妖狐!”这时他也看得清清楚楚了。
  玉面妖狐赫连清波本是与金超岳一同来的,金超岳受了伤,早已逃进山头的碉堡养伤,连清波独自一人逃上山去,这时还在半山。她似乎听得秦弄玉的叫声,向她这边看了过来,发出了一声冷笑,叹口气道:“是你来自投罗网,我也救不了你了。”脚步不停,仍然向前行去。
  秦弄玉与她有杀父之仇,咬牙说道:“照哥,咱们追上去与她拼了。”耿照道:“我也想报仇,但这一大段距离,如何追得她上?追过去危险太大。依我看——”
  秦弄玉道:“你看如何?”耿照道:“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言下之意,即是劝秦弄玉不可轻举妄动,先要保全自己,脱了今日之险,再徐图后计。秦弄玉道:“就这样放过她不成?”正在踌躇,忽见一个女子,翠带风飘,手持玉笛,从山坳闪出,与赫连清波迎面碰个正着。秦弄玉道:“咦,这不是昨晚救了咱们的那个女子么?”耿照道:“不错。她是妖狐的妹妹赫连清云。”秦弄玉念及赫连清云的救命之恩,说道:“也罢,看在她妹妹份上,今日暂且不与她算账。”
  且说赫连清波突然看见一个相貌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女子迎面而来,怔了一怔,赫连清云说道:“姊姊,你还认得妹子么?可怜我们找得你好苦!”
  她们三姊妹的父亲本是辽国的羽林军统领,金国灭辽那年,她们父亲誓死报国,事先遣散妻女,独自留在京都守卫。母亲带她们三姐妹回乡,途中碰上乱兵,赫连清波就在兵荒马乱之中失散。
  那一年赫连清波七岁,清云五岁,清霞三岁。七岁的孩子多少也懂得一些人事了,何况她们姐妹相貌十分相似,赫连清波见了妹妹,在她张口叫“姊姊”之前,早已知道她是妹妹了。当年姊妹失散的一幕往事,登时在她脑海中重现出来。
  赫连清波又惊又喜,道:“呀,原来你们还活在人间!你是二妹还是三妹?母亲呢?她可还健在?”
  赫连清云道:“我是清云。妈已在今年正月去世了。她临死还惦记着你。要我和三妹务必把你找回来。大姊,这里不是说话之所,你和我一同走吧,翻过山头,快快离开此地!”
  赫连清波想起了母亲,还依稀记得她小时候母亲是怎样疼爱她,不觉心里一酸,说道:“我不能给娘送终,很是难过。好在我如今己有安身立命之所,你不必走了,就跟我吧!”
  赫连清云道:“姊姊,你有什么安身立命之所?”赫连清波道:“我如今已是金国的郡主,你们无依无靠,正好跟我共享荣华!”言下极为得意。
  赫连清云叹了口气道:“大姊,你知不知道——”赫连清波道:“知道什么?”说犹未了,忽见又是一个相貌与她相似的少女,从树林中跑出,接声道:“爹爹是被金寇杀死的,你知不知道?你还甘心为虎作伥么?”
  赫连清云道:“三妹,你也来了。有话好好说,对大姊不可如此无礼。”
  赫连清波皱了皱眉头,说道:“哦,你是清霞。爹爹死了,此话可真?你是哪儿来的消息?”赫连清云道:“城破之后,爹爹浴血苦战一日一夜,杀了金国数百武士,可怜他寡不敌众,终于死在敌人乱箭之下。”
  赫连清霞道:“爹爹的部下有逃出来的,把这消息传到乡间,还说金国要搜捕爹爹的家属,我们逃上山去,在荒山上过了十五年。”
  赫连清波道:“我知道的和你们不一样。爹爹在城破之日,知道天命归于大金,就交出兵权,愿意做个百姓。他还写了一张劝谕百姓安份守己的告示,盖有他的官印。这是我后来亲自见到的。金国皇帝对他优礼有加,也没有说要逮捕家人。”
  赫连清霞怒道:“这是一派谰言,爹爹的部属亲眼看他被金兵的乱箭射杀的。爹爹是铁铮铮的汉子,岂能投降敌人?”
  赫连清波冷笑道:“焉知那报讯的人说的不是假话?”赫连清霞道:“那是跟随了爹爹数十年的老家人!”
  赫连清云道:“你们且慢争执。大姐,依你说,爹爹城破未死,还受金主优待,那么,你可曾见到他了?”
  赫连清波道:“我失散之后,碰上金国的追兵,主将是金国的一位王爷,他收养了我。三月之后,我随他班师回到本国京城,不幸得很,爹爹恰巧在几天之前逝世,但他们还曾开棺,让我看过爹爹的遗容,这还有假吗?”
  赫连清霞冷笑道:“你这是活见鬼了!”赫连清云也极是怀疑,说道:“此事蹊跷,你当真看得清楚,确是爹爹?关于爹爹为国牺牲之事,我也曾听得金国一位贝子说过,他所说的和咱们那个老家人说的,完全相同!”赫连清波眨眨眼睛,道:“你所说的这位贝子,想必就是武林天骄檀羽冲。你可知道,他是想和当今的大金皇上争夺皇位的?”其实武林天骄只是反对金主完颜亮的暴政,并无争夺王位的企图。赫连清波听信金国贵族对武林天骄的诬蔑,将之转述,这也是不相信武林天骄的意思。
  赫连清云道:“以武林天骄的身份以及他与咱们两家的渊源,我相信他说的绝非假话。但这也无须争执,我只要问你,你确实是看到了爹爹遗体,看清楚了是他?”
  赫连清波给她这么一问,倒不敢斩钉截铁地说个“是”字了。原来她那时只是个七岁大的小女孩,别人揭开棺盖,她闻到尸臭,根本就不敢走近去看。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似乎很似她的爹爹。
  赫连清波本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此事在她长大之后,也曾隐隐感到怀疑,但她已经安于荣华富贵,也就不愿意去查根究底。此时,被她妹妹一问再问,心里不禁想道:“不错,要找一个人冒充爹爹还不容易,我不是也曾冒充过秦弄玉,杀过天宁寺的阖寺僧众吗?”
  赫连清云猜得不错,金国的种种布置乃是欺骗她的姐姐的。不只是欺骗她的姐姐,而且是欺骗辽国的百姓。
  她们的父亲,确是如那老家人的报道,是在城破之后,激战一日一夜,杀了数百金国武士,力战不屈而死的。正因如此,金国官方深怕他的英勇事迹传扬开去,激愤民心,增强抵抗,因此施用阴谋,找一个相貌与她们父亲相似的人冒充,向外宣扬,她们的父亲已经投降了。至于辽国御林军统领的印信,则是他们缴获的。人都可以假冒,假布告盖上真的印信,更是可以假冒了。
  真相当然不会没人知道,但谣言多少也收到一点效果。不过这种以假当真的手法,只能欺骗一时,久了就会给人拆穿的。例如如何让这冒牌将军在公众地方露面,就是一个难以应付的问题,初时还可推说他在养伤,日子久了,总不能让他永远都不露面。金国官方为了不让秘密泄露,待京城秩序大致恢复之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冒牌将军也拿来毒死,然后给他隆重开丧。
  无巧不巧,赫连清波恰又落在金国主帅檀道隆的手中,做了他的义女。檀道隆知道了她的身份之后,告诉金国皇帝。君臣合谋,索性再来一个骗局,将赫连清波封为郡主,说是以酬她父亲降金安民之功。实则是拿来作个榜样,以招降辽国的文武官员,表示金国对降臣之“宽厚”,没有儿子,连女儿也可受封郡主。
  金国的这种作法,可说是“便宜”了赫连清波,也可说是害了她的一生。她从小就过这种“尊贵”的生活,久受薰陶,不知不觉,越来越是恋慕虚荣,死心塌地受敌人利用了。
  且说赫连清波被妹妹追问得难以回答,刹那之间,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尽管她也相信了妹妹的话,怀疑金国是她的杀父仇敌了,但终于还是想道:“金国对我可并不薄,我身为郡主,何等尊荣?若然跟这两个妹妹过亡命生涯,那不是太不值得么?”
  赫连清云见她眼神不定,叹口气道:“姐姐,你还是下不了决心么?”赫连清波把心一横,说道:“下什么决心?休说你这只是一种怀疑,即使爹爹当真是战死的,战争中伤亡也是难免。如今天命归于大金,宋国亡在旦夕,咱们女流之辈,难道还能与它作对么?我劝你们不如跟我的好。”
  赫连清霞在三姐妹中年纪最小,性也最刚,赫连清波话犹未了,她已勃然大怒,“呸”地啐了赫连清波一口,骂道:“你、你、你,这样的话你也讲得出口么?你认贼作父,我们也不能再把你当作姐姐了!”赫连清波面色灰白,又是气愤,又是羞愧。
  赫连清云道:“三妹,你少说一句。”正想对姐姐再作一次最后的劝告,赫连清波银牙一咬,已是冷冷说道:“你不认我作姐姐,我也不希罕你这个妹妹。不过,咱们究竟是一母所生,我放你过去,你快快走吧!”
  赫连清霞怒道:“我要你放我过去?你既然要做金国的郡主,我就不领你的情!”赫连清波道:“你要怎么?”赫连清云忙道:“大姐,这是人兽关头,你再三思!三妹,你也别说气话,让大姐先想一想。”赫连清波道:“我不用再想!……”
  她们是在山坳险峻之处说话,站在一块形如刀口,横空突出的岩石上,飞龙岛的人撤退上山,都不敢从这儿经过,所以,她们说了将近半炷香的时刻,都没有人前来打搅。
  可是却有暗中注意她们的人,赫连清波正在说话,忽听得有人笑道:“赫连郡主,怎么你们姊妹在吵架么?”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柳元甲。赫连清波大为惊恐,心想:“好在我还没有答应跟她们同走!”但她究竟也还有点姐妹之情,忙向她的两个姐妹抛了一个眼色,示意叫她们快走。
  可是已来不及了!柳元甲倏地就来到她们中间,他眼光何等锐利,一眼就认出了赫连清云两姐妹,都是曾经到过他的千柳庄的,哈哈一笑,道:“原来你们是赫连郡主的妹妹,以前光临敝庄,我真是失敬了!姐妹总是团聚的好,你们还何必跑呢?”双臂倏张,倏的一招“左右开弓”,左抓赫连清云,右抓赫连清霞。
  两姐妹也早有准备,齐声喝道:“老贼,我与你拼了!”赫连清云挥出玉笛,点他肩井穴,赫连清霞拔出月牙弯刀,斩他双腿,弯刀刀尖,又刺他膝盖“环跳穴”。
  这块石头,四个人在上面站立,已经是没有多余的地方,动起手来,那更是间不容发。柳元甲大喝一声,竟然不理赫连清云的笛子点穴,伸手抓她的琵琶骨;对赫连清霞的弯刀,则腾地飞起一腿,踢她手腕。
  柳元甲使出上乘的闭穴功夫,赫连清云笛子点中了他的“肩井穴”,“卜”的一声,一股力道反震回来,柳元甲已是一抓抓到。赫连清云笛子点穴无效,难以护身,只得把全身功力凝聚掌心,硬接他的一掌。赫连清霞虎口没给踢中,但月牙弯刀却给他踢出手去,柳元甲大喝道:“下去!”左掌拍出,赫连清霞失了兵刃,也发掌相迎。柳元甲双掌分敌赫连清云两姐妹,三人就在悬岩之上搏斗。幸亏柳元甲曾经过一场与他堂兄的恶斗,柳元宗虽是手下留情,他也耗了几分功力,还未曾完全恢复,赫连两姐妹以二敌一,恰恰是旗鼓相当,谁都不能把对方推下悬岩。
  这形势惊险绝伦,只是柳元甲身躯微弯,力向外推,双足牢牢钉在地上,但背后已是毫无凭藉的虚空;赫连两姐妹各自在他一边,清云右脚脚跟已露在横空巨石之外,清霞更险,一只左脚已无立足之点,只能撑着一根石笋。她们的全身气力,都集中在右手掌心,与柳元甲对抗,虽然还空下一只左手,已是不能运劲伤害敌人。
  这块石头之上,还有一个赫连清波,在这样形势之下,只要她向柳元甲轻轻一击,就可以把他打下悬岩。相反来说,若是她帮助柳元甲的话,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两个妹妹杀掉。
  三个人的性命都操在她的手中,是顾念姐妹之情呢?还是只顾自己的富贵荣华而助纣为虐?赫连清波踌躇不决,善恶交战于胸,瞬息千回,竟茫然不知所措!柳元甲与赫连姐妹都是全神应付对方,在性命俄顷之间,反而心无杂念,丝毫也不知道害怕了。
  这情形却急煞了耿照与秦弄玉二人,他们本来要下山去的,忽回头见此情形,都吓得一颗心都似乎要从体腔内跳了出来。两人只交换了一个眼色,不待商量,便不约而同地向前冲去。从他们起步之点到那块岩石,要经过好几个险峻之处,要杀退无数敌人,只怕在他们远远未曾到达之前,那一边早已决了雌雄,判了生死了。他们跑去救人,实在是于事无补。但在此时此际,他们也无暇考虑了。
  忽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地向那危崖奔去,是个女子冷峻的声音:“老贼敢尔!”她来不及跳上那块石头,在危崖之下,手臂已经扬起!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柳清瑶。她把堂叔柳元甲斥为“老贼”,显得她的心中已是愤怒到了极点。她正在扬起拂尘,施用她的独门功夫,把数十根尘尾,当作暗器射出。
  柳元甲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若在平时,他当然不怕蓬莱魔女的袭击,但在此际,他只要给一根尘尾射中,立即就有杀身之祸。尤其蓬莱魔女的尘尾都是向他面门射来的,射瞎眼睛,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柳元甲识得侄女的厉害,当机立断,陡然间双掌一松,身形后纵,赫连两姐妹的掌力去了障碍,都攻到了他的身上。
  柳元甲也真了得,只见他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蓬莱魔女射来的尘尾根根落空。但虽然如此,柳元甲被清云姐妹掌力的冲击,额角也碰着了岩石,头破血流。他手按石笋,又是一个翻身,越过危崖,跳上了山坡去了。赫连清波呆了一呆,不敢再与她的两个妹妹说话,也跟着柳元甲跑了!
  赫连清霞拾起月牙弯刀,跃下危崖,喜极而呼:“柳女侠,多谢你啦!这是我的二姐清云。”赫连清云也跳了下来,面对着蓬莱魔女,只觉她容光照人,不禁有点自惭形秽之感,怔了一怔,心道:“蓬莱魔女果然名不虚传,不但武功绝世,而且美若天仙。怪不得武林天骄檀羽冲也要为她倾倒!”跟着她妹妹,说了一声:“多谢。”
  蓬莱魔女笑道:“清云姐姐,你救了我阖寨弟兄,我还未曾多谢你呢。”她指的是赫连清云从前在她离开山寨之时,给玳瑁报讯,因而得以击败金兵的偷袭之事。赫连清云淡淡说道:“金寇灭辽攻宋,乃是你我共同的敌人,彼此相助,理所当然。报一个讯,毫不费力,值不得姐姐一提。”
  蓬莱魔女无暇叙话,把手一指,道:“那边有条小路,可以翻过山头。老贼已经打跑,这正是你们脱险的绝好时机。咱们后会有期。”原来蓬莱魔女与东海龙潜入此岛,走的正是这条偏僻的小路,地势虽然险峻,但以赫连姐妹的轻功,料想可以通过,故此指点她们。
  各家寨主与及他们的随从,正向山下聚集,为了减少伤亡,他们是不能率领部属越山逃走的。蓬莱魔女身为北五省的绿林领袖,来到此地,遇上危难,当然也得与江南同道,共死同生。
  赫连清云道:“我姐妹俩身份已经暴露,也不怕与这班贼子作对了。柳女侠不顾自己,我们也甘愿执鞭随镫。大伙儿一齐往山下闯吧!”于是蓬莱魔女仗剑开路,又从山上杀下。
  且说耿照、秦弄玉二人,见她们已经脱险,放下了心。正想过去与她们相会,但距离颇远,山上山下,正是一片混战,蓬莱魔女也未曾发现他们。耿、秦二人刚转过一个山坳,便给六七个人堵住了去路。
  这几个人是飞龙岛的小头目,武功平平常常,但耿照不愿滥开杀戒,只是施展蹑云剑的飘忽剑法,转眼之间,已刺中了三四个敌人的穴道。余众惊呼而逃。
  耿照正要大步下山,忽见那几个逃走的敌人又回过身来,就在这时,只听得有个粗豪的声音喝道:“好呀,你这小子胆量可真是不小,在长江淹你不死,居然又敢到飞龙岛来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哈哈,这回是定要你来得去不得了!”
  声到人到,来的正是长江水寇的领袖人物——闹海蚊樊通。他是听得手下头目的呼叫,赶忙过来,发现了耿照。
  樊通是飞龙岛主与南山虎的把弟,三兄弟中他本领最弱,但比之耿、秦二人,却还是高强得多。
  樊通使的是柄铁桨,比普通划船用的桨短,但也有七尺来长,比秦、耿二人所用的青钢剑长了一倍有多。声到人到,铁桨挟风,一招“翻江倒海”,朝着耿照的天灵盖便击下来。
  耿照还了一招“横架金梁”,“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他用的乃是宝剑,樊通的铁桨损了一个缺口,但他桨重力沉,却把耿照的虎口震得隐隐作疼。秦弄玉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刺樊通小腹。这一招是她家传“蹑云剑法”的精妙招数,剑势凌厉之极,可惜还是出手稍慢,剑尖堪堪刺到之时,樊通已是把铁桨挡在身前,剑尖刺中铁桨,一股大力反震回来,秦弄玉打了两个盘旋,险些立足不稳。
  樊通大喝一声,铁桨横扫出去。耿照平剑拍下,他身具“大衍神功”,虽然还是不及樊通,但已把他的猛劲卸过一边,秦弄玉这才没有给他所伤。
  秦弄玉气力不济,轻功却是甚高,滴溜溜一个转身,“风刮落花”,剑光闪烁,倏忽之间,在樊通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一口气刺出了八剑,每一剑都是乍发即收,虚虚实实,避免和他的铁桨硬碰,但只要他稍一疏神,“虚”招又立即可以化为实招。
  樊通抡圆铁桨,全身遮个风雨不透。但他攻守兼顾,对耿照的威胁也就减了几分。可是桨长剑短,耿照与他正面对敌,掩护秦弄玉的侧攻,双方兵器,仍是难免有时碰上。耿照功力不及樊通,时间稍长,渐渐气喘、汗流。
  樊通手下的头目招来了一队挠钩手,在数丈之外封锁了耿、秦二人的退路。他们插不进手,但对樊通却有很大帮助。要知秦、耿二人长于轻功,本来打不过樊通,还可以逃走的,但如此一来,他们若是转身一逃,数十柄挠钩便会一拥而上,即使耿照的宝剑可削挠钩,但樊通随后赶上,只怕他还未能削断几柄挠钩,便要给樊通的铁桨打成肉饼。
  在这样险恶的形势之下,耿照只好豁了出去,拼死苦斗。再过十余招,耿照气力不支,招架也有点招架不来了。
  樊通哈哈大笑,一声喝道:“好小子,想要性命,快抛剑磕头吧!”耿照大怒,力透剑尖,唰的又是一剑。他用的力大,反弹之力也大,樊通铁桨护身,俨似盾牌,反手一按,把耿照震得脚步跄踉,连退三步。
  樊通大喝道:“好,你不肯降,我要你的命!”铁桨挟风,仍是那招“翻江倒海”的杀手,朝着耿照的天灵盖击下。耿照初交手时,还勉强可以招架,如今气衰力竭,哪里还能抵御?眼看性命不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道金光,疾如闪电,但不知从何处飞来,倏然间就和樊通那柄铁桨碰上。金铁交鸣,“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樊通那柄铁桨飞上了半空。
  樊通大叫一声,身不由己地抛了起来,半空中一个元宝翻身,恰恰向着那队挠钩手冲击过去。这几下连续性的动作来得太快,那队挠钩手陡遇意外,见是有人冲来,也来不及看清是谁,数十柄挠钩便都伸了出去,勾拿来人。
  樊通大喝道:“你们瞎了眼吗?”双臂一振,反手一拉,勾到他身上的三柄挠钩折为六段,还有两个挠钩手给他拉得四脚朝天,碰得头破血流。但樊通的手脚也被钩尖刺入,挠钩折断之后,钩尖还是深陷肉中,血流如注!
  金光落下,却原来是一个金光灿烂的圈子,它与铁桨对撞之后,余势未衰,兀是在地上滚动,碾过之处,泥土飞溅,石子裂开,轰轰之声,震得山鸣谷应。那队挠钩手几曾见过如此威势,人人都怕给这圈子碰上,哄然四散,樊通更是狼狈,和衣滚下山坡。那金钢圈碰上了岩石,滚动方才停止。
  耿照又惊又喜,叫道:“萨大叔!”来人已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膊。耿照回头一看,果然是萨老大,但见他身上一点点斑斑的血迹,头面也是一片血污。
  耿照惊道:“萨大叔,你怎么啦?受了伤了?”萨老大跳过去拾起了金钢圈,说:“没什么,快随我来!”耿照满腹疑团,萨老大一早失踪,如今突然出现,“他去了什么地方?有什么急事要这样催我快跑?”这许多疑问,也只好暂且闷在心中,跟着萨老大先跑了。
  飞龙岛那班人十之八九已撤退上山,萨老大走的那条路山势又极险峻,根本无人堵截。这时蓬莱魔女、笑傲乾坤所率领的那两队好汉,也都已到了山下与群雄会合了。可是萨老大却并非向他们聚集的那个方向跑去。
  耿照道:“萨大叔,柳女侠在那边呢!”萨老大把手一扬,“嗤”的一声,发出了一支蛇焰箭,一溜蓝火升上空中,萨老大大叫道:“向这边来!”蓬莱魔女正与群雄商议如何冲出峡谷,突然发现了蛇焰箭的讯号,看清楚是耿照、秦弄玉与萨老大三人,蓬莱魔女心中一动,说道:“萨老大是绿林的老前辈,他发这蛇焰箭招唤我们,其中必有原故。”便带领众人,向他们那个方向杀过去。
  耿照道:“萨大叔,他们来了,咱们可要过去接应?”萨老大道:“等不及他们来了,你赶快和我去救人。”
  耿照吃了一惊,问道:“救谁?”萨老大急声道:“你跟着来便是。你不认识的人,无暇与你细说了。”说话之间,他已迈开大步,超越了耿照十数丈之遥。耿照猜想是个绿林中的重要人物,便不再问,连忙追赶。
  耿、秦二人跟着萨老大走进一处荆棘丛生的荒谷,他们轻功虽然不弱,也觉难行。幸而耿照持有宝剑,仗着宝剑开路,这才亦步亦趋地跟上了萨老大。
  忽地隐隐听得似是有金铁交鸣之声,耿照四顾无人,而这声音郁闷,就似在他站立的地底下传出一般,方觉奇怪,忽见萨老大停下脚步,说道:“到了!”
  耿照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着去,只见在一处高逾人头的荆棘茅草丛中,露出一个洞口,当着洞口的荆棘已被折断,茅草亦被斩除,想必是曾经来过的萨老大与他的朋友所为。耿照心道:“原来飞龙岛上还有一个这样秘密的山洞,若非萨老大指引,决难发现,却不知是谁人在洞中受困?”当下便舞剑防身,随着萨老大冲进山洞。秦弄玉也跟了进去。
  洞中光线黯淡,人影幢幢。好在耿照是自小就练过暗器的人,视力要比常人好得多,聚拢目光,一眼看去,己看出了两方形势。是两个尼姑装束的光头女子与一群贼人厮杀。一个是捉单厮杀,另一个则在挥舞拂尘,堵截一群要攻过来的强盗。
  堵截群盗的那个中年尼姑也还罢了,捉单厮杀的那个少年尼姑,耿照一看就觉得非常眼熟,再看一眼,禁不住心头大震,又喜又惊,失声叫道:“珊瑚!”就在这时,萨老大也在叫道:“贤侄女放心,大伙儿都来了!”
  这少年尼姑正是玉珊瑚,与她厮杀的那个人则是南山虎。珊瑚左手拂尘,右手长剑,南山虎则只是一双空手。但他打出了罗汉神拳,拳风虎虎,却把珊瑚迫得近不了身。
  耿照便要挺剑上前,助她杀敌。萨老大叫道:“耿相公,你给她压阵。我侄女要亲报父仇!”耿照瞿然一省,应道:“是!”站在数丈之外,剑尖对准南山虎的后心,却不动手。萨老大与秦弄玉则助那中年尼姑,冲击群盗。
  耿照虽然并不动手,但给南山虎的威胁却是甚大。珊瑚得了蓬莱魔女的真传,天罡尘式与柔云剑法,都使得出神入化,只差功力稍欠而已。南山虎心神一乱,登时便给珊瑚反客为主,占了上风。
  要冲过来的那群强盗,其中本领最强的是龙隐大师,萨老大举起金钢圈便与他硬碰,龙隐大师的禅杖有五六十斤,打出来的力道本是非同小可,但萨老大外家功夫登峰造极,却比他还要高强!
  金铁交击,“当当”之声,比敲起大铜锣还更震耳,尤其是在山洞之中,声波碰着四面石壁,反射回来,回声隆隆,震耳欲聋,有好几个贼人,耳膜震裂,发声狂呼,抛下兵器便跑。
  两人各以气力硬拼,力强者胜,力弱者败。转眼之间,龙隐大师的那根禅杖已是弯曲如环,那形状和一个缺了口的金钢圈也差不多了。萨老大哈哈大笑:“好呀,咱们就使相同的兵器,再斗几十回合!”金钢圈滴溜溜一转,猛地套着了杖头,龙隐大师哪还有气力和他们斗几十个回合?一声厉呼,他那根弯曲了的禅杖已是被萨老大猛力一拉,脱手飞去!身形不稳,立向前倾,恰好凑上了秦弄玉的剑尖,一剑穿心而过!
  那中年尼姑挥舞拂尘,内功的精妙,更在萨老大之上,但因她乃是出家人,心有慈悲之念,拂尘挥出,或是卷对方的兵器,或是拂对方的麻穴,只是要敌人消失战斗的能力,轻易却不施展杀手。山洞中的群盗亦非太多,大约有几十个,一见龙隐大师死于非命,跟着又有数人被拂中麻穴倒地,余众纷纷逃跑。
  南山虎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也自慌了。就在此时,只听得山洞外面的人声、脚步声,已是似潮水一般,越来越近。南山虎心道:“那魔女与我大师兄来到,只怕我死无葬身之地。”奋力一拳,将珊瑚冲开几步,转身便逃。
  他这一转身,恰好碰上了耿照,他也早就想好了应付之法,一转身便是“虎尾脚”,交叉踢出,跟着迅速一拳,这一拳双腿,乃是他平生绝学,杀手神招,他知道耿照武功不算太强,只道这一下便可制他死命。
  哪知耿照是今非昔比,他得了柳元宗所传的内功心法,与他原有的大衍神功结交,比从前至少强了一倍。南山虎双脚踢来,耿照一个盘龙绕步避开,宝剑已是唰的刺出,南山虎的百步神拳之力,只是将他的身形冲击得晃了一晃,却未能将他冲退,他这一剑仍然是迳疾如矢,刺中了南山虎的手腕,南山虎大叫一声,斜跃三步,珊瑚赶上,振臂一剑,南山虎未及回头,这一剑已是穿过他的腰腹。
  珊瑚拔出长剑,说道:“爹爹,女儿今日报了仇了!”正要去割下南山虎的首级,蓬莱魔女等人已是涌入山洞。
  东海龙走在前面,南山虎奄奄一息,尚未气绝,滚到他的脚边。东海龙心殊不忍,道:“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来生好好做人吧。玉姑娘,请看在老夫份上,赐他一个全尸。”轻轻给南山虎加上一掌,免他再受苦痛。南山虎气绝身亡。
  珊瑚走上前来,合什说道:“贫尼妙真,多谢耿相公。”她以前与耿照万里同行,一直是兄妹称呼,如今一个是削发为尼,一个是与未婚妻子同来,在这样的境遇下重逢,真是恍如一梦。珊瑚低声说出“耿相公”三字,声音已是不禁微微颤抖。
  秦弄玉叫道:“珊瑚姐姐,你,你,怎可削发为尼?”紧紧握住她的双手,珊瑚淡淡一笑,合什说道:“从来处来,向去处去,各有前因,随缘而住。造化安排,莫招烦恼。”似偈非偈,似答非答。耿、秦二人都是聪明人,不必她再加解释,已是明白了她削发为尼的用心,两人都是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片辛酸,一阵难过。
  蓬莱魔女和王宇庭等十数家寨主,都已走了进来。她见珊瑚削发为尼,也是好生诧异。但这时大事要紧,却是无暇问她,先朝着萨老大说道:“萨老前辈,这里是怎么回事?”
  要知对蓬莱魔女而言,当前最紧要的事情,乃是如何率领众人突围脱险。南山虎尸横地上,她一看就知是什么事情,但她那一句问话却是另有意思,心里想道:“萨老大是绿林前辈,做事当知轻重。若然只是为帮珊瑚报仇,他不该发出蛇焰箭讯号,把众人都招了来。”
  这时群雄络绎进入山洞,有好些人把荆棘斩下,扎成火把,点燃起来,洞中景象已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一瞬间,众人都不禁发出惊喜赞叹的声音。
  只见洞中无数千奇百怪的石笋,如珊瑚、如玛瑙、如宝石、如白玉,给神工鬼斧,雕塑成如狮、如虎、如美女、如夜叉等等景物,奇丽无比。
  但惊喜赞叹,瞬息即过。群雄身处险境,关心的毕竟还是如何脱险,景物虽然奇丽,他们也是无心欣赏的了。这山洞一眼望不到头,也不知有多深多大。各路英雄,各家寨主以及他们的部属,在混乱中大约伤亡了三成以上,这时还有六七百人,都已进了山洞,也不觉得怎样拥挤。大家心里都有同一疑问:萨老大将他们招来,这是什么用意?
  萨老大在众人眼光注视之下,把声音提高,一个个字清清楚楚地说道:“这山洞的另一头通到海滩!”
  此言一出,群雄都是喜出望外,轰然欢呼!谷口被封,有了这么一条捷径,他们就不必冒着重大伤亡的危险,攻上山头,找寻出路了。
  珊瑚与那中年尼姑到了蓬莱魔女身旁,蓬莱魔女无暇问那中年尼姑是什么人,赶忙打过了招呼,便即仗剑开路。至于萨老大是怎么样发现这个山洞的,她更无暇问了。
  原来萨老大昨夜经过海上的风涛,虽然也很困倦,但他毕竟是个绿林的老前辈,江湖的大行家,身入虎穴,岂能安枕无忧?打坐了两个时辰,恢复了精神之后,天还未亮,他就悄悄溜了出来,察看岛上地形。
  今日之事,早已在柳元甲与飞龙岛主意料之中,他们的计划就是先以利诱,再以威迫,群豪若还是不肯服从,就把谷口堵死,将他们一网打尽。但这周密的计划之中却有一个“漏洞”,“漏洞”亦即这个山洞。
  这山洞是岛上土人,以前当做避难之用的,洞口故意种上荆棘,年深月久,高逾人头,外人很难发现。飞龙岛主也是在大会的前几天,因为要围困群雄,对全岛地形作了一个详细的勘探,这才发现这个山洞的。
  时间短促,洞又太大,要将这洞堵塞,已来不及。于是临时作个安排,由南山虎与龙隐大师带了一部份喽啰,看守此洞。料想如此隐密,群雄也未必能够发现。派人看守,不过是预防万一而已。
  哪知无巧不巧,萨老大在今早天蒙亮的时候,溜出来察看地形,却碰上了南山虎手下的两个头目。这两个头目正要到那山洞去担当守卫。
  他们已知今日可能会有一场恶战,以为奉命驻守山洞,那是最安全不过的了。于是一路眉飞色舞,忍不住和同伴谈论。却不料萨老大跟在他们后面,将他们的话都听去了。
  萨老大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道被邀请来与会的群雄住在什么地方,时间急迫,也无暇去找群雄报讯,于是只好暗暗跟踪那两个头目,先探听清楚这个唯一可以令群雄脱险的山洞的所在。
  萨老大本来不想进入那个山洞的,他远远跟踪那两个头目,看见他们进了山洞之后,正想回头,却不料又碰上了珊瑚与那中年尼姑。萨老大和珊瑚的父亲乃是至交好友,她父亲被南山虎害死之后,珊瑚与他还曾见过面的。那中年尼姑,萨老大则不认识,珊瑚说是她的师父,萨老大虽觉有点诧异,也无暇细问根由了。
  珊瑚一知是南山虎看守那个山洞,坚持要进去刺杀仇人。萨老大一想,如今有了两个帮手,倘能把南山虎除掉,那也可减少意外的变化。否则若任由他们在洞中布置,只怕又要给群雄增加了脱险的障碍。于是同意了珊瑚的主张。
  却不料洞中除了南山虎之外,还有龙隐大师与几个武功颇高的头目。一场混战,萨老大受了点伤,杀了对方几个头目,一看形势,珊瑚与那中年尼姑勉强可以支持,而这时他又听到了惊天动地的大石滚下,堵塞谷口的声音,知道外面群盗已经施展辣手,时机紧促,只好抽出身来,向外间报讯。
  且说群雄听得另一边洞口竟然是通向海滩,这当真是绝处逢生,人人喜出望外。洞中残敌,都已逃走净尽,一路前行,再无阻碍,洞长约六七里,不过半个时辰,就走到了另一边的出口。
  只见海阔天空,惊涛拍岸。出了山洞之后,横在他们面前的果然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而海滩上也并没有敌人埋伏,可是群雄一见这个景象,都不由得暗暗叫苦,一天的欢喜,都化为乌有。
  你道为何?原来在港湾停泊的船只,一只都不见了。没有船只,仍然是插翼难逃!
  群雄都是又惊又怒,王宇庭说道:“飞龙岛主使的好个阴毒手段,把咱们的船也都开走了,他要围困咱们,咱们可不能束手待毙!”
  就在此时,只听得有人哈哈大笑,山头上出现了一队贼兵,飞龙岛主与樊通二人站在前面,立足危崖,向他们纵声狂笑。
  王宇庭道:“咱们与他拼了!”飞龙岛主大笑道:“不怕死的你就攻上来吧!”把手一挥,箭如雨落!
  临海这一面山势更陡,要攻上去谈何容易?只怕未到半山,就要伤亡殆尽。飞龙岛庄等人所在的山头,离地数十丈高,群雄所发的箭射不到他们,他们居高临下,乱箭射将下来,群雄却是只有挨打的份儿,毫无还击的力量。
  幸好距离太远,贼众射下来的乱箭,难以取准,群雄受伤的也并不多。可是如何脱困,则是束手无策了。文逸凡大叫道:“是好汉子下来决一雌雄!”飞龙岛主笑道:“是好汉子你上来分个胜负!”文逸凡气怒交加,就想凭着绝顶轻功,冒险上山,与他厮拼。蓬莱魔女道:“文大侠不可中他激将之计,咱们这边,即使有几个人可以攻上山头,但毕竟还是寡不敌众,枉自送命。”
  飞龙岛主大笑道:“你们也知道害怕了么?我并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抛下兵器,一个个上来,我决不伤害你们。你们肯依从柳盟主的,我会好好款待你们。不肯依从的,我们也不勉强,只委屈你们当几天俘虏,待大事定了,便释放你们回去。”
  王宇庭冷笑道:“你想我们跟从你卖国求荣,那是做梦!大丈夫死则死耳,死得轰轰烈烈,胜于你苟且偷生!”
  飞龙岛主大怒道:“好吧,你们自己求死,那我就成全了你们吧。我也不来杀你,就让你饿死滩头。哼,哼,这样的死法,滋味可不好受呢!也不见得是什么轰轰烈烈。”
  王宇庭道:“柳女侠,与其饿死,倒不如真个与他拼了。”商议未定,忽听得华谷涵说道:“你们瞧,那是什么?”正是: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不觉坐行皆梦梦
  无端啼笑尽非非
  众人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海上点点帆影,渐渐豁然显露,竟是一大队船只,乘风破浪而来。王宇庭道:“难道他们想来个水陆夹攻?”华谷涵说道:“未必是飞龙岛的船只。他们将停泊港湾的船只都开出去,用意就是困毙咱们。他们自以为胜算在操,何须再出此下策,不怕咱们抢他的船吗?”王宇庭道:“但看来又不似是官军的船。在金寇即将渡江之际,朝廷的长江水师全力防御敌人还怕不够,怎会拨出船队到这儿来?”
  议论未定,那一大队战船已经迫近海岸,有五六十只之多,其中有十几只还是太湖各家寨主来时所乘的座船。王宇庭怒道:“这一定是飞龙岛的贼子所为,掳了咱们的船只,如今又开回来攻打咱们了。”
  蓬莱魔女道:“王寨主,你看那一面旗。”只见当中一只大船越众而出,船上张着一面大旗,用金线绣出一头猛虎,迎风招展,十分抢眼。王宇庭道:“这是翻江虎李宝的旗帜。翻江虎,李宝与闹海蛟樊通乃是长江上合股的水寇,同是一丘之貉。好,只怕他不来,他来了,咱们即使抢不到船只,好坏也杀他几个解恨。”
  话犹未了,船队已经靠岸,只见当中那只大船,突然又扯起了一个长江水师的旗号,罩在翻江虎的旗帜之上。船头站着一个戎装佩刀的军官,正是翻江虎李宝。蓬莱魔女与耿照都曾在长江上见过他的,认得确实是他。
  众人正在惊疑不定。只听得李宝朗声道:“各位不用惊疑,俺李宝是奉了虞将军之命,前来迎接你们的!”王宇庭道:“只怕有诈,虞允文将军在采石矶,离这儿远着呢!他怎知道咱们在这儿受困?”耿照道:“不,虞将军早已得到讯息,知道飞龙岛群雄聚会之事。”蓬莱魔女也道:“我看决不是假!”
  李宝不带随从,便跳上岸来与群雄相见,说道:“柳女侠也在这儿,我的心迹想来柳女侠是知道的了。俺李宝昔日是长江水寇,如今是虞将军麾下的裨将。虞将军早已料定有今日之事,密令李宝前来接应。请恕来迟了!”
  原来李宝那次在长江碰上虞允文的水师,本来难逃覆败,虞允文却不损他们一条船,不伤他们一个人,向他们晓谕了共抗金寇的大义,就把他们全都释放了回去。李宝深受感动,后来就与虞允文暗通款曲,终于弃暗投明,接受了虞允文的收编。这次他奉了密令前来,一路上仍然打着翻江虎的旗号。他本来是樊通的合股兄弟,飞龙岛之会,他也接有请帖的,所以船队浩荡而来,并没受到拦阻。
  到了飞龙岛的海域十里之内,两方的船队方才碰上。李宝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一举击溃了飞龙岛的船队,将各家寨主被动的船只也抢了回来,及时赶到。
  飞龙岛主定下周密的计划,本以为可以一网打尽,哪知半路里突然杀出个李宝,接应群雄,不由得咆哮如雷,戟指大骂。樊通道:“且待我劝一劝他。”站上一块高耸的石头,扬声道:“二弟,你我合伙了十多年,江湖上讲的是义气为先,你怎可吃里扒外,反助外人。这——”飞龙岛主沉不住气,接过话来就骂:“这、这不是卖友求荣么?”
  李宝朗声答道:“你说我卖友求荣,我说你才是卖国求荣!大哥,你我也曾在长江上抗过金兵,说到‘义’字,应以大义为先!你本是一条好汉,如今与这班卖国奸徒同流合污,有何面目以对天下英雄?樊大哥,请你再思三思,回头未晚!”
  樊通那日在长江被金国水师所擒,只因贪生怕死,一念之差,变节投敌,其实也是内疚于心。如今听了李宝一番言语,不由得愧悔交并,神色沮丧,竟是说不出话来。
  飞龙岛主忽地发出了一声冷笑,樊通猛地回头,只见飞龙岛主面似寒霜,阴狠的眼光正在对着他。樊通吃了一惊,道:“宗大哥,我——”飞龙岛主道:“你怎么啦?你结拜的好兄弟!哎,小心,站稳了!”掌心一翻,一股劈空掌力陡然发出,樊通一个筋斗从石头上摔了下来,嘶声叫道:“你好狠!韩三——娘子……”底下的话未能说出,已是碰在尖削的石笋之上,登时气绝身亡。
  李宝嗟嗟太息,道:“樊大哥,你死得太不值了。你好好去吧,这两个陷害你的仇人,做兄弟的必定尽力为你报仇便是。”旁人听不懂樊通临终的言语,李宝则是心中明白。他第一句“你好狠”骂的是飞龙岛主,第二句,“韩三娘子”则是指一个布下圈套陷他于不义的恶毒女人。这人以后再表。
  救群雄脱险紧要,李宝无暇伤感,便与众人上了船。蓬莱魔女父女与耿照、泰弄玉、珊瑚、萨老大等人,同上了李宝的那条船。笑傲乾坤与铁笔书生文逸凡是好朋友,两人多时未见,文逸凡拉他一道,上了太湖十三家总舵主王宇庭的那一条船。群雄为了预防在海上还有意外,高手不能都在一条船上。柳元宗虽然很想笑傲乾坤与他同乘一条船,但见他已被文逸凡拉去,也就不便把他拉回来了。
  众人匆匆忙忙上船之后,萨老大道:“侄女,你那师父呢?”原来那中年尼姑并没有与珊瑚同上这一条船。
  秦弄玉自从见了珊瑚之后,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与她叙话,珊瑚见了她们二人,也是心神恍惚,一片茫然。所以那中年尼姑是什么时候离开她们的,她也毫未发觉。这时听了萨老大问她,方始瞿然一惊,游目四顾,果然不见了师父。
  珊瑚暗暗诧异,心道:“师父在这里没有熟人,怎的不与我同上这一条船?难道——”心念未已,只听得萨老大说道:“人多忙乱,一个招呼不到,就分散了。好在这不是各自逃难,你师父总是在咱们的船上,上了岸自然可以见面,现在也不必忙着去寻她了。玉侄女,咱们将近十年不见了吧?你叔叔可把你想苦了。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去。让他们两小口子也单独叙叙吧。”
  萨老大只知道耿照与秦弄玉是未婚夫妻,却不知珊瑚与耿照也有过一段儿女私情。他见珊瑚削发为尼,甚是诧异,心中有许多疑团,要问珊瑚,故此就把她拉开了。
  这一队船只都已开拔,珊瑚不知那中年尼姑上的是哪一条船,要找也无从找起。同时她也不愿多与秦、耿二人同在一起,自招伤感,于是便和萨老大走开。
  他们上的这条船是李宝的座船,也是全队船只中最大的一条船,上中下有三层之多。秦弄玉叹了口气说道:“珊瑚姐姐为你削发为尼,我心里难过得很,只觉对不住她。”耿照说道:“事难两全,这样也好。你我成婚之后,再劝她还俗。”秦弄玉面上一红,黯然说道:“我也想过无数次了,姻缘之事,再让给别人也是让不来的。也只好如此了。咱们找柳女侠去。”耿照笑道:“他们父女相逢,定有许多话说。咱们也不必忙着去打扰她。”
  耿照猜得不错,蓬莱魔女此时正是与老父静室私谈。李宝早已知道了他们父女是劫后重逢,特别给他们父女安排了一间船楼上的房间,让他们歇息。
  柳元宗听女儿说了在千柳庄受骗的经过,苦笑道:“我一生的经历,元甲已经替我说了个七八成了。金宫盗宝,江湖避祸等等情事,都是真的。只是这些都是我的经历,他却对你冒充是我罢了。不过,他却瞒着了后来的一段事情,我如今对你补说吧。”
  柳元宗想起痛心的往事,眼中含泪,说道:“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愿提起,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应该让你知道咱们的国仇家恨,也让你知道你妈是怎样死的。
  “元甲说得不错,当时我拖妻带女,一路不断有金寇追踪。但他却漏说了一人,当时一同走难的,还有他自己。”
  柳元宗接着说道:“元甲是我堂弟,自小聪明,他的武功就是我亲自传授的。我在金宫盗宝,杀了金国十八名大内高手,这是抄家灭族之罪。因此当我弃家出走之时,元甲也随我同行,一来是为了避祸,二来给我做个帮手。当时,他倒是慷慨激昂,心怀故国,愿与我共死同生的。
  “追兵杀了一批又来一批,随后来的一批是金国四个御林军军官,厉害非常,我抱着你单掌应敌,金国四个高手,二死二伤,给我和你妈击退了。但我身上也伤了七处,几乎变成了血人。你妈伤得比我更重,我还可以走路,她在受伤之后又病倒了。所幸的是你和元甲都没有受伤,我们夫妇知他本领不济,每一次和追兵接战,都是极力掩护他的。
  “那一次恶战之后,元甲忽地问道:‘哥,你和嫂子都受了伤,要是再有追兵到来,如何应付?’我不知他的意思,叹口气道:‘那只有听天由命了。先得找个地方暂躲几天,待我和你嫂子养好了伤再走。这几天内,可得靠你多多照顾啦。’
  “他是知道我平素倔强的脾气的,听我说出了这么丧气的话,立即知道了我已是伤得很重。当下突然反脸,一手抓着你的母亲,说道:‘哥,不是做兄弟的不照顾你,我可不愿跟你们一同送命!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三人都死,不如走出一人,日后还会有给你们报仇的机会。哥,你们留在这里吧,把那穴道铜人图解与《指元篇》给我。’
  “我本来也曾想过这个主意,但他抓着你的母亲,来威胁我交出这两件武功秘笈却是我绝对意想不到的。我这才知道他是人面兽心,在困难最严重的时刻,真面目就露出来了。我虽是受了重伤,他对我也还有点忌惮,怕我不肯应承,因此抓了我的妻子来威胁我。
  “我呆了半天,知道他已是无可挽回了,我心中难过之极,只好说道:‘也罢,你说得不错,我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与其这两件武功秘笈给敌人再抢回去,不如现在就给了你。但愿你学成绝世武功之后,可要用来对付敌人。’
  “元甲得遂心愿,便即走了。可怜你妈受了重伤,又遭了这场侮辱,伤心气愤之下,一病不起,当天就死了。
  “元甲走了,你妈死了,我自忖无力保护你,只好脱下了长衫,把你包裹起来,放在路旁。希望有过路的仁人君子将你收留,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你碰上了天大的造化,巧遇了武林的大宗师公孙隐,公孙隐将你拾了回去,收为徒弟。”
  听到这里,蓬莱魔女有点诧异,说道:“爹,我的遭遇你也知道了?”
  柳元宗点了点头,说道:“华谷涵早已和我说了。我曾托他访查你的下落,交给他两件东西作为证物,他不是已经给了你么?”
  蓬莱魔女脸上飞红,说道:“爹,你给他的可就是女儿的那张生辰八字和当年包裹我的那件长衫的的一幅破布?”柳元宗道:“一点也不错。你没有仔细问他吗?”
  蓬莱魔女道:“他是差遣他的仆人白修罗当作礼物给我送来的。后来我和他也曾见了几次面,但来去匆匆,未得和他详谈。爹,你、你为什么把我的八字交给外人?”
  柳元宗笑道:“谷涵可并不是外人。他的父亲华紫桐是我的好朋友,当年金国的鞑子皇帝用威胁利诱的手段,网罗天下的武学名家、杏林国手帮他研究那穴道铜人和陈抟的武学秘笈。我和他就是抱着同一目的,要想把穴道铜人的图解与《指元篇》盗回来,因而应了鞑子皇帝之聘混入金宫的。
  “后来他们从金宫逃走之时,在大内高手围攻之下,唉,只剩下我一人侥幸逃脱,华紫桐和另外几个一同逃走的朋友,则都是被杀被俘了。华紫桐是为了掩护我而给杀死的,我欠他这份恩情无可报答,他有一个儿子,就是华谷涵,我只希望将来可以在他儿子身上,报答他了。
  “可是当时我受了很重的内伤,只得逃入深山,削发为僧,一来养伤,二来避人耳目。饶是如此,我侥幸保存了性命,也终于落了个半身不遂。不能亲自去访寻朋友的遗孤了。
  “过了十多年,想不到有一天,华谷涵却找到了我。原来他长大成人之后,学成了家传绝技,为了要打听他父亲的消息,是死是生,因而也在到处找寻我。可怜他从我口中听到的只是他父亲的死讯。而我未能报答他,还要麻烦他给我办事。
  “那时我的半身不遂之症还未治好,只好托他代我访查你的下落。我把你的生辰八字交给他作为证物,其中正是有着一片深心,你竟未能领会么?”
  蓬莱魔女脸红直到耳根,原来她父亲果然是有将她许配给华谷涵的意思。她父亲还未知道,华谷涵除了把那张生辰八字和那幅血衣作为礼物之外,他自己还加上了一件礼物——一双红豆。那就是说,华谷涵不但领会了她爹爹的意思,他自己也藉这双红豆表示了本人的心意,愿与她联姻的了。
  柳元宗哈哈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可害羞的?”蓬莱魔女低声说道:“爹,现在正是国难当头,咱们父女也是刚刚在劫后重逢。这事暂且搁下,以后再谈吧。”柳元宗怔了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蓬莱魔女道:“爹,你笑什么?”
  柳元宗道:“我笑你们年轻人都是一样脸皮嫩薄。我把你的生辰八字交给谷涵,本来是要他亲自去送给你的,他却派仆人送去。据你所言,后来你们也曾见了几次面,他都没有和你细说根由。他是个聪明人,难道不能领会我的用意?不知是故作糊涂还是为了害羞?不过你也说得对。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暂且搁下,待这场战事过了,再提婚事也好。”
  蓬莱魔女芳心历乱,情思迷惘。她是习惯了把笑傲乾坤与武林天骄连在一起的,他父亲提起了笑傲乾坤,她又想起了武林天骄来了。这两人武功相若,性情相似。但相同之中又有不同。笑傲乾坤是更多几分倨傲,而武林天骄则更为纵性任情。论相知的深浅,她与武林天骄更深一些;但她与笑傲乾坤则同是汉人,今后并肩御敌,也必将更为接近。他父亲属意笑傲乾坤,她也几乎就想答应的了,但武林天骄的影子毕竟还是不能在她心头抹掉,因而她一时间也还未能作出最后的抉择。
  她是知道笑傲乾坤何以没有对她细说根由的缘故的。起初他误会自己包庇师兄公孙奇,后来则完全是为了武林天骄的缘故,他以为武林天骄已获得了她的心。但这些曲折复杂的恩恩怨怨、儿女私情,即使是在老父面前,她也不便和盘托出。
  蓬莱魔女心中想起了武林天骄,口中不说。可是她的父亲却先说了。
  就在蓬莱魔女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父亲忽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说来惭愧,我纵横半世,劫后重生,却欠下了两个后辈的恩情,未能报答。一个是谷涵,另一个却是金国的少年侠士。”蓬莱魔女不觉冲口而出,接声问道:“爹,你说的这个人,可是,可是武林天骄?”
  柳元宗道:“不错。瑶儿,我知道你已经见过这个人了。是么?”蓬莱魔女道:“爹,你欠了武林天骄什么恩情?”
  柳元宗道:“我这半身不遂之症,就是多亏了他,才能够这样快好的。要不然只怕还要再过十年。”蓬莱魔女诧道:“武林天骄懂得医道的么?”
  柳元宗道:“这倒不是。他有个师父是金国人。嗯,说到这里,我可先得给你说一个武林奇人的故事。”蓬莱魔女笑道:“爹,这故事我已听人说过了。有个金国的武林奇人,他收了三个弟子,一个是宋人,一个是辽人,还有一个是他本国金人,这人就是武林天骄的师父。”柳元宗怔了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武林天骄将这个秘密也对你说了。”心想:“如此说来,瑶儿与檀羽冲的交情也很不浅了。”
  柳元宗接下去说道:“武林天骄师徒继承师祖遗志,反对本国暴政。当金国皇帝礼聘天下武学名家入宫之时,他们并没有应诏。
  “那穴道铜人的图解共有二十七张,陈抟的内功心法‘指元篇’也分为上下两篇。我只到手了穴道铜人的十三张图解和‘指元篇’的上篇。
  “我逃走之后,武林天骄的师父自行投到,愿意助金主研究这两大武学的秘奥。他是本国人,金国皇帝当然是信任他了。不料他把剩下的十四张图解与‘指元篇’的下半篇拿到手之后,在一个晚上突然卷宝潜逃。原来他也是别有用心,为了不愿见这两大武学秘笈落入坏人手中,助纣为虐,因而屈志入宫的。
  “知道了我的事情,很想与我见面,使穴道铜人的图解与指元篇合成全璧。可惜天不假年,他未曾找着我,便逝世了。
  “我隐居在荒山古刹,附近有一家也是避难入山的人家,这一家复姓赫连,正是那位武学奇人所传的辽国一脉。男主人战死之后,他的妻子携了两个女儿避难荒山。我知道她们身怀武功,她们却未看破我的行藏。
  “武林天骄檀羽冲受了师父遗命,要找寻宋辽两国同门,有一天终于找到了这个山上,认了他的两个师妹。其时华谷涵早已走了,他们两个在这山上并没碰头。
  “他听说古庙里有我这么一个古怪的老和尚,前来求见,第一次我闭门不纳,第二次他深夜前来窥探,我行动不便,正在禅房打坐,我只道他是金虏鹰爪,当下使出最上乘的隔空点穴功夫,指力透过窗纱,点他穴道。
  “他并没有给我点倒,可是也已半边身子酥麻,好一会才能复原。但这一下我也泄了底子。我使的点穴功夫是从穴道铜人的图解来的,他立即便知道了我的身份。
  “于是他说出他师父生前渴望欲与我一见的心愿,末了他说他要为师父了却心愿,愿意把剩下的十四张图解与‘指元篇’下篇都赠给我。
  “我本是不相信的,可是他已把东西抛了进来,我把图解与‘指元篇’打开一看,一看就知的确是真,这才相信了他。我和他也结成了忘年之交。
  “我正需要这‘指元篇’下篇的内功心法,来自行治疗半身不遂之症,乃接受了他的赠与。果然不到三个月,我的宿疾霍然而愈,除了一腿微跛之外,已是可以行动如常。”
  蓬莱魔女说道:“怪不得武林天骄曾到千柳庄向柳元甲索取秘笈,说是受了你的委托,原来你们有这段渊源。”柳元宗道:“他对我倒是一片好心。”说至此处,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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