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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1 梁羽生(当代)
  黄、陆二人面面相觑,又是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元冲喝道:“到底怎么?”黄太医说道:“陆兄,请你断脉。”陆太医道:“不,黄兄,你年高德尊,小弟不敢僭越。”李元冲大不耐烦,给了两人纸笔,说道:“不必你推我让了。你们各自断脉,各自拟方。”
  这两位太医医术其实也不算坏,但耿照是受了公孙奇的“化血刀”之伤,他们如何诊断得出?哆嗦半天,这才各自拟出一条药方。
  李元冲拿来一看,不觉也是眉头打结。他不懂医术,可是这两张药方的断脉和用药却都不同,一个说是什么心火旺盛,一个说是什么脾虚肝风,所拟的药方没一味是相同的。李元冲道:“到底是哪一种病?你们再仔细会诊。”两位太医都要面子,各自给自己的拟方晓晓置辩,用了许多阴阳五行的中医术语,听得李元冲头昏脑胀,李元冲道:“好,让他轮流吃你们的药,要是医不好,你们也别想回去了。”
  黄、陆两太医吓得面如土色,不约而同地跪倒地上,急急忙忙地叩头道:“大王饶命,这位相公的病我们实在是诊断不出,金子我们也不敢要了!”李元冲顿足骂道:“该死,该死!你们说得那样有把握,却原来都是庸医!”李元冲连声骂他们“该死”,不过是一时气急,冲口而出的习惯用语而已,这两个太医只道李元冲当真还是要杀他们,吓得浑身颤战,叫道:“大王,你千万不可杀了我们,不可,不可杀了我们!”李元冲又好气又好笑,有意再逗逗他们,说道:“为什么杀不得?你们身为太医,却不会医病,留下来又有何用?”那两个太医叩头有如捣蒜,说道:“大王,你杀了我们不打紧,可是皇上的病却没人医了。我们明日还要入宫替皇上看病呢!这位相公的病我们没有把握医好,皇上的病,我们却是会医的。”
  他们这么一说,倒是颇出李、耿二人意外,李元冲心想道:“当今皇上虽是昏庸,但金寇南侵在即,皇上在这个时候可是千万死不得的。这两个太医既会医皇上之病,可也别要当真把他们吓坏了。”耿照心道:“这皇帝老儿,大约是那晚给刺客吓病了。”当下便替那两个太医说情道:“死生有命,药石无灵,那也不能怪罪医生。帮主放他们回去吧。”李元冲一笑说道,“好,看在这位相公给你们说情,这一百两金子你们也不用交还了,就给你们压惊吧。”那两个太医正在抖抖索索要把金子掏出来,听得此言,大喜过望,心道,“每人有五十两金子压惊,受这一场惊吓,倒是值得之至。”忙再叩头道谢。李元冲无心再与他们歪缠,当下便叫帮中弟子,仍用快马,将他们送回家中。
  送走了黄、陆二人之后,李元冲道:“这两个太医是临安最有名的医生了,他们都不会医,却不知到何处再访名医了。”耿照倒是胸中坦然,说道:“我已说过死生有命,也就不必太过费神访医了。好在我有东园前辈所赐的丸药,一个月之内,病情也不会加剧的。既然这是怪病,说不定到时还有变化,听其自然吧。”耿照练了大衍八式之后,精神奕奕,李元冲看他毫无病容,对东海龙的诊断也是有点将信将疑,心道:“说不定也许是东海龙诊断错了。”便道:“既然如此,但愿公子吉人天相,早占勿药。”
  过了一晚,萨氏兄弟的伤口已是复合,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耿照便带了他们去见辛弃疾。看门的护兵是耿照叔父以前的马弁,见耿照到来,说道:“辛将军奉召入宫去了。耿相公,你和这两位客人在书房待一会吧,主人一早去的,料想很快就要回来了。”耿照大是惊奇,心道:“皇上有病,怎的还召见稼轩?他又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承务郎。”但这谜底不久便即揭开,他们在书房刚刚坐定,辛弃疾也回来了。
  辛弃疾见耿照去而复回,还带了两个陌生人同来,也是颇感意外。耿照笑道:“等会儿再说我的事。稼轩,你是奉了皇上之召,入宫觐见么?”辛弃疾道:“不错,这事真是大大意想不到!”耿照道:“是呀,皇上不是生了病么?”辛弃疾更是诧异,道:“你的消息真是灵通,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耿照道:“是两个太医说的。那么,皇上得病这消息是真的了?”辛弃疾笑道:“半真半假,亦假亦真!”耿照诧道:“此话怎说?”辛弃疾道:“皇上装病,骗魏良臣入宫探病。昨日就在病榻之旁,将魏良臣拿下了!”
  原来高宗赵构顾忌魏良臣的势力太大,不敢在朝堂上公然下旨拿他,因此才设下这条妙计,骗他单身入深宫探病,这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将他拿下的。拿下之后,立即由宿卫军统领上官扶威领兵去围太师府,将太师府的武士全部收编,拨到御林军去充当中下级军官。这些武士不过是求功名利禄,魏良臣已然倒台,他们反而因祸得福,做起朝廷的正式军官,自是求之不得。因此上官扶威进行得非常顺利,转眼间就把魏良臣的势力瓦解冰消。
  耿照大喜道:“皇上这回可真是乾纲独断。这奸贼杀了没有?”辛弃疾道:“没有。”耿照说道:“不错,马上就杀,还是太便宜了他。应该将他私通金虏的罪状公布天下,再明正典刑。”辛弃疾道:“他私通敌国的秘密皇上是已经知晓,但却不会公布了。皇上已准他‘告老还乡’。当然这是给他面子的一个做法。”
  耿照愤然说道:“这样的奸贼,还要给他面子?那么这奸贼的党羽呢,有没有清除?”辛弃疾叹了口气道:“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很不容易了。你要知道,他这次是被迫抗敌的,那些主和的臣子,他还要留待后用呢。魏良臣一来是因为势力太大,二来是因为通敌罪证确凿,皇上才不能不断然处置他的。”耿照道:“但魏良臣不除,岂不是仍要留下无穷后患?”辛弃疾笑道:“这个你倒不用担忧,皇上已赐他喝了一杯毒酒,一月之后,定然无疾而终。这是上官扶威告诉我的,魏良臣还未知道呢。”
  耿照听得骇然,说道:“有这样的毒酒,能不知不觉地杀人于一月之后?”辛弃疾道:“上官扶威讲得十分确实,谅是不假。”耿照心想:“天下能有这种毒酒,莫非我的怪病,也是中毒?”
  萨老大、老二听到这里,猛地击案叫道:“痛快。痛快!可惜!可惜!”辛弃疾愕然问道:“两位壮士可是与那奸贼有仇么?怎么又是痛快,又是可惜?”耿照这才得有机会把萨氏兄弟的来历告诉了辛弃疾。
  萨老大道:“可惜我未能亲手杀这老贼。”耿照道:“如今若要杀他,那是易如反掌。但咱们还有更大的仇人,这老贼反正是不能活过一个月的了,咱们犯不着为他补上一刀而误了大事。”萨老二怔了一怔,道:“还有什么更大的仇人?”耿照道:“即将渡江的金寇,岂不是咱们更大的仇人?”萨老大拍掌道:“着啊,耿老弟说得对,咱们如今是私仇已了,应报公仇了。辛将军,请准许我们给你执鞭随蹬。”两兄弟一同跪下。
  辛弃疾不待他们膝头着地,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说道:“报国杀敌,凡是大宋男儿,都该引为己任。何分彼此,论甚主从?来,来,来!辛某今日幸得结识两位豪杰,咱们且同来痛饮几杯!”这时已是近午时分,大家的肚子也都有点饿了,那小护兵早已备好酒菜,当下便端上来。
  辛弃疾举杯说道:“干了此杯,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耿照道:“是啊,你还未曾说到皇上召见你的事情呢?”干杯之后,辛弃疾道:“皇上已看了你爹爹的遗书和我的奏折,已准了我的奏了。”耿照道:“可是关于义军的安排么?”辛弃疾道:“正是。本来大臣廷议,对义军有两种安排。第一种安排是大臣陈康伯的主张,请皇上重用虞允文将军,赋予他以收编一切散兵游勇之责,兼领这支义军。第二种是魏良臣的主张,要将禁军都指挥王俊外调,统领这支义军的。如今皇上听了我的进言已决意采用陈康伯的主张,由虞允文统领这支义军,王俊是再也不能和他争夺统帅之位了。”耿照笑道:“王俊如今也不知是死还是活呢?即使魏良臣不倒台,他也是做不成统帅的了。”当下将昨日蓬莱魔女重伤王俊之事,告诉了辛弃疾,辛弃疾连呼“痛快!”众人又干了几大杯。
  耿照道:“皇上一定对你大为嘉勉了,你的职务可有调动么。”辛弃疾有点不好意思,说道:“皇上已决意分出一部义军,驻守江阴,改任我为江阴签判,仍然参赞军事。”耿照是官家子弟,懂得官制,笑道:“恭喜,恭喜,升了一级,是五品官了。但皇上也忒小气,我还以为你最少应该是个三品的总兵呢。”辛弃疾道:“我倒不在意官的大小,江阴是封锁长江口的要隘,金寇一旦渡江,咱们驻守那儿,正有用武之地,嗯,皇上还问起你呢。”耿照诧道:“皇帝老儿问起我了?他怎知道有我这个人?”辛弃疾说道:“进呈你爹爹的遗书之时,刘锜有一道附折,说明这份遗书是你带来的。我也向皇上奏明说这支义军是你叔叔手创。皇上当时叫我将你找来,准备也封你一个官职。可惜我当时不知道你会去而复回,只好留待后议。如今你可愿意请求皇上召见么?”
  耿照笑道:“你别给我招惹麻烦,要是皇上以后向你查问,你也只推说找不着便了。”辛弃疾道:“这支义军是你叔叔一手创立的,你却不肯分挑担子?”耿照说道:“同样是在军中效力,受了官职,那就反而受了拘束了。你要指挥军事,不得不有个官衔。我的文才武略,都是远不及你,倒不如作个客卿身份,行事方便一些,说不定对你更有帮助。”两人是至交好友,彼此不用客套,辛弃疾也深知耿照的性情,当下哈哈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强你了,让你乐得逍遥吧。但我给你遮的,这三杯酒你可要与我喝了。”众人都喜报国之愿可酬,开怀痛饮。
  辛弃疾这个“签判”,虽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却是皇帝下旨要吏部兵部会同委派的,两部的办事人员,不敢稽延,立即遵办,当日就把辛弃疾上任所需的关防印信,以及兵部授他参赞江阴军事的文书都送了来。第二日辛弃疾、耿照、萨氏兄弟,还带了那个小护兵,一行五骑,便即动身。萨氏兄弟经过两日的调治,外伤也都好了。
  一路平安无事,耿照担心的意外都没发生,心想:“大约金国派来的竺迪罗、金超岳等人,被江南豪杰发觉他们的身份之后,已是立足不住,滚回江北去了。”但一路东行,所见的弃家内迁的难民也就越多,辛、耿二人,不胜慨叹。
  这日到了一个属于丹阳县治的小镇,天色已近黄昏,辛弃疾道:“赶不到县城了,就在这里歇宿一宵吧。从这里抄捷径走,到江阴不过一百多里,明日绝早动身,不必经过县城,晚上便可到江阴了。”
  萨老大道:“我有个金盆洗手的绿林朋友,是丹阳县人,只不知他住在哪条乡下,要是打听得出,倒不妨到他那里住宿。”辛弃疾说道:“多结识一位朋友,固然是好,但军情紧急,咱们明早便要急着赶路,我看还是在这里歇宿一宵算了。”辛、耿都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人,也多少知道一点绿林禁忌,既是决定在小镇找寻客店,也就不再打听萨氏兄弟这位朋友是谁了。
  这小镇已是靠近前方所在,十室九空,一片荒凉,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小小的客店,只剩下两间房子,勉强可以将就。辛、耿二人同住一房,萨氏兄弟另外一间房,小护兵在大堂打地铺。众人为了要起早赶路,吃过晚饭之后,一早便睡。
  可是睡得太早,一觉醒来,还只是午夜时分。耿照便不再睡,静坐练那大衍八式,只觉真气运转之际,似乎稍有阻滞,但除此之外,并无异状。耿照心道:“不知是什么怪病?但只要它不在这一个月内发作,我也就可以安心杀敌了。”练了一会功,忽听得有一缕箫声,隐隐传来。
  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耿照妙解音律,听得出奏的是一首词,而且还正是辛弃疾今年春间的作品“念奴娇”。词道:“野塘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划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闻道绩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月。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此词以曲笔抒情,词意双关,既是伤离恨别,怀念故人;又是对南宋舍弃国土,南渡偏安的感慨。
  耿照只听了几个音节,不觉神思恍惚,一片迷茫。忽听得辛弃疾“咦”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这里倒有个知音之人。”原来辛弃疾也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坐在床上。辛弃疾是当时一大词家,每有新词,即万人争诵,有人吹奏他的新词,原也不足为怪;但在这接近前方,一片战时气氛,荒凉冷落的小镇里,三更半夜,居然还有人有此闲情,而且萧声十分美妙,词中所蕴藏的感情,在箫声中表达无遗,显然是个知音,辛弃疾也不能不感到有些惊异了。
  辛弃疾发出惊异之声,耿照则在迷茫中给他惊醒,但仍是神思恍惚,茫然地望着窗外。辛弃疾笑道:“偏安之耻,即将前雪。此人大约还未知道皇上已决心抗敌,可惜咱们不便深夜访客,与他一谈。咦,照弟,你怎么啦?你怎么好似呆了?”
  一幕前尘往事在耿照脑海之中重现,他离家南下那天,到姨父家中与表妹秦弄玉告别,秦弄玉在花圃之中曾唱过这一首词。如今虽是吹箫而非清唱,但他表妹也素擅吹箫,而这箫声,也正是他听惯了的表妹所吹的腔调!
  秦弄玉与他的重重误会早已消除,但秦弄玉为了成全他与珊瑚,重逢之后,却又不辞而行,直到如今,还未见面。耿照听了箫声,不觉悠然存思,茫然若梦,呆了好一会子,蓦地想道:“莫非表妹也来到了江南?今晚也正在追忆旧情,怀念于我,吹箫的就正是她?”
  耿照从窗口望出去,在这小客栈的对面,似是一个大户人家的花园,树木高出墙头,浓绿之中隐现着红楼一角。那一缕箫声,就是从花园之内传出来的。耿照泪影模糊,幻出了他表妹白衣如雪的倩影,在月夜之下,倚楼吹箫……”
  辛弃疾的问话,令他在幻梦之中醒了过来。耿照定了定神,忽地说道:“我倒想作个不速之客,去访那吹箫之人。”辛弃疾诧道:“我只是说说笑的,你却当真了?这不太冒昧了吗?”何况咱们明早还要赶路,你又不知那是什么人家?”
  耿照道:“不碍事的,我只是过去偷偷一看,倘若不是,我就悄悄地回来,也不惊动她了。”他神思恍惚,心中只有一个秦弄玉的影子,与辛弃疾说话,不知不觉之间,就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了。辛弃疾莫名其妙,怔了一怔,笑道:“不即什么?哦,你是要瞧他是不是可以一谈的高人雅士?”耿照所想的其实只是要去看看是否秦弄玉,他不愿耽搁时候,听得辛弃疾误会他的意思,也就不加解释,支吾以应。辛弃疾是个豪爽的人,见他执意要去,也就不再阻拦,当下笑道:“也好,良夜何其,若然邀得高士夜谈,也是一大雅事。但你可不要吓坏人家了。”他深知耿照轻功不凡,对他越垣夜探,倒也并不担心。
  耿照悄悄地出了客栈,走到那家人家墙外,忽地不由得又是一阵迷茫,“我见了表妹,却又如何?能留得住她吗?”他心中有个秦弄玉,眼前却又幻出了另一个少女的影子,那是珊瑚。要知上次在误会冰释之后,秦弄玉仍是不辞而行,就完全是为了珊瑚的缘故。耿照知道,除非是自己已经决定舍弃珊瑚,对秦弄玉表明此意,并与她即订鸳盟,或者可以将她留住。可是,秦弄玉固然是他青梅竹马之交,珊瑚对他可也是情深意重……
  忽地那箫声再起,幽怨的箫声令他心弦颤抖,极是不安,自思自想道:“耿照啊,你怎能做个负义之人?你与表妹虽未定婚,也早已是心心相印,不待言宣了。珊瑚待你再不好,你也不该移情别向。而且姨父虽然不是你亲手所杀,也是因你而死。你若是不娶表妹为妻,姨父九泉之下,也难瞑目。”思念及此,心意立决,纵身跳上墙头。
  这围墙不过一丈多高,耿照本累以为毫无问题,可以一纵即上的。哪知竟然差了那么几寸,一足踏空,出乎意外地跌了下来,幸而耿照应变得快,立即以手撑地,一个鲤鱼打挺,便翻起身来,并没摔伤,只是也已弄出了一点声响。
  耿照心里苦笑,“看来我真是患了怪病,功力竟然还不到从前的七成了。”当下凝神运气,蓄好精神,再用力一跳,这回是跳上去了,但亦不禁有点气喘。
  耿照在墙头上看过去,看得更清楚了。园中一座小楼,楼上倚着栏杆的,果然是个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一支洞箫的女子。虽然还未看得十分真切,不知是否秦弄玉,但是个女子,那已是毫无疑问的了。
  耿照心头狂跳,立即便跳下去,脚步踏得很重,刚好踏着地上一根枯枝,发出了“嚓”的一声,将那根枯枝踏断了。耿照还未走得两步,忽觉微风飒然,一条黑影已是向他扑来。
  耿照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是……”是什么呢?这家是什么人家,他不知道;那女子是否秦弄玉,他也还不知道。若说是来访的人,一时之间哪里讲得明白。那人也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耿照一个“我”字刚刚出口,那人已破口骂道:“你这王八羔子!”声到人到,双臂箕张,以泰山压顶之势,掌劈耿照的天灵盖。耿照是书香门第,几曾听过如此粗言相骂,不由得心中有气,“岂有此理,即使你把我当作了盗贼,也不该出口伤人。”哪知那人不但“出口伤人”还要“出手伤命”,这一掌若是给他劈中了天灵盖,耿照还焉有命在?处此情形之下,耿照只好不再打话,赶紧还招。
  耿照侧身一闪,还了一招“大鹏展翅”,也是以臂箕张,但却是擒拿对方的双腕,用意只在扭住对方,叫他不能攻击,而不是像对方一样,出手便是取命的凶招。
  但如此一来,一个是绝不留情,一个是心存顾忌,后者当然便要大大吃亏。那人是个浓眉大眼的粗豪少年,看来年纪比耿照也大不了几岁,武艺却很是不凡。耿照的手指已抓着他的手腕,但因气力没有用足,给那少年双臂一振,登时挣脱,耿照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已在喝道:“给我倒下!”“啪”的一掌,打中了耿照。耿照早已练成了“大衍八式”的上乘内功,如今功力虽然只及原来的七成,还是相当深厚,中了这掌,晃了两晃,居然并未倒下。
  那少年见耿照招数精妙,中了一掌,又没倒下,也是大大吃惊,更不敢怠慢,趁耿照身形未稳,急步跨上,又是一招“斜挂单鞭”,猛切耿照脉门。
  耿照还了一招“惊飙卷雪”,身形摇摇晃晃,就似杨柳在风中摇摆一般,却正好配合他这拳势,那少年的掌缘差半寸没切着他的脉门,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袖已给耿照撕去了一幅。这还是耿照手下留情,要不然早把那少年的手臂扭脱臼了。
  那少年顽强之极,吃了点亏,出手更凶了,竟不退后,倏地便化掌为拳,变招“横身打虎”,肘锤向耿照肋下一撞,耿照跳跃不灵,又给他撞中。这一下比刚才所受的一掌更重。痛得耿照双眼发黑。
  耿照在对方暴如风雨的攻击之下,无法解释,只好把心一横,想道:“没法子,只能把他击倒再说了。”当下力贯掌心,还了一招大衍八式的招数,“蓬”的一声,双掌相交,那少年虽是功力不弱,却怎敌得桑家秘传的“大衍神功”,“咕咚”一声,登时四脚朝天。
  耿照使了这招,登时身子也似虚脱一般,浑身乏力,他正要去把那少年扶起,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你这小子胆敢伤害我儿!”
  声到人到,一股令人感到窒息的掌风已是迎面扫来,耿照听这掌风,已知对方的功力奇高,远远在己之上,即使自己功力丝毫未损,也是决计不能抵挡对方这凌厉的一击。耿照心中一凉,心道:“我命休矣。”但习武之人,防御敌人攻击,乃是出于本能,所以耿照明知不敌,也仍然出掌防御。
  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一个女子尖声叫道:“妈,手下留情!他,他是……”声音尖锐颤抖,显得无限惊惶。那女子飞快奔来,一面跑,一面叫,但亦已是迟了些儿,她那个“妈”字出口之时,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已是碰在一起。还幸那妇人的武学造诣早已到了能发能收,随心所欲的境界,双掌一交,掌力未吐,便立即收回,但饶是如此,耿照在力尽精疲之际,亦是禁受不起,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耿照一咬舌尖,提起精神,尽力维持自己不至昏倒。因为,他已听到了表妹的声音了,但他心里也在惊疑:“为何表妹叫这妇人做妈?难道只是声音相似的女子?”他要亲眼再看一看,究竟是不是表妹。
  那老妇人道:“他是谁?”那女子道:“他,他是我的表哥!”耿照抬眼望去,只见那女子已跑出花径,看得清清楚楚了,果然是他的表妹秦弄玉,那支洞箫也还在她的手中。
  那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叫道:“什么,是你的表哥?我只道是仇家呢!”那老妇人松了口气,道:“霆儿,你没受伤?”与此同时,秦弄玉也在问道:“表哥,你有没有受伤?”那少年同时听到这相同的两句问话,心里不禁酸溜溜地想:“你只是记挂你表哥有没有受伤。唉,尽管你把我的娘认作干妈,与你的表哥相比,我毕竟还是外人!”耿照这时,惊喜交集,心中就如波翻浪涌,也不知想的什么,只是本能地叫出了“表妹”二字,眼睛一黑,就晕倒了。
  迷迷糊糊中,忽听得有一个粗豪的声音说道:“好了,醒过来了。你不用担忧啦!要不然我的罪更大了!”粗豪的声音中也明显地带着几分妒意。秦弄玉道:“霆哥,这是误打误撞,我又没有怪你。你别多心。”她口中向那少年说话,双手则把耿照扶了起来,显然她的注意力还只是放在耿照身上,故而虽是与那少年说话,却没有面对着他。
  耿照慢慢张开眼睛,秦弄玉喜道:“好了,果然醒过来了。表哥,你看你眼前是谁?”她要试试她的表哥,神智是否已经清醒。
  耿照张眼一看,只见自己是处身在一间雅致的房间中。除了表妹与那少年,那老妇人也在房内。正是:
  乍醒几疑身是梦,风霜历尽又重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欲逞强横凌弱寡
  偏工心计骗红妆
  耿照道:“表妹,我想得你好苦,我正是因为听得你的箫声,冒昧闯来的。在下耿照,这位大哥高姓大名,适才我是多有得罪了。”耿照于人情世故,不甚通晓,又因情不自禁,一开口便是向表妹倾吐思念之情,然后才是向那少年赔罪,那少年更不高兴,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姓孟名霆,耿大哥你本领非凡,我很佩服。以后还得多多请你指教。”
  耿照听出有点不对,怔了一怔,心道:“这姓孟的外貌粗豪,气量却似有点浅窄。”正想说几句客气话,那老婆婆忽地盯着他说道:“你可是桑见田的徒子徒孙么?”耿照不禁又是一怔,连忙说道:“不是。”那老婆婆道:“既然不是,你何以又会桑家的大衍八式?”耿照满面通红,讷讷道:“是我无意中与一个、一个朋友切磋武功,练上手的。我、我开头实在不知这是桑家的大衍八式。”耿照与桑青虹的一段纠纷,是他生平最引为尴尬之事,故此吞吞吐吐,不敢和盘托出,但他说的,却也是实言。那老婆婆哪肯相信,淡淡道:“大衍八式是武林绝学,桑家秘传。你那位朋友倒很慷慨啊,肯把这等上乘的内功心法传了给你。你那位朋友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你和桑家当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么?”耿照心道:“表妹正自疑我用情不专,我与她之间的裂痕也尚未弥补,如今一见面又怎好再提青虹的事情?纵然我是问心无愧,只怕她也不能见谅。”但他又不擅于砌辞说谎,张大了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秦弄玉确是有点疑心,但她不忍表哥受窘,更怕孟家母子对耿照有所不利,心道:“表哥想是有难言之隐,不愿说与外人知道。”忙替耿照解围道:“我与表哥自小同在一起,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他的武功出自家传,什么桑家,我是连听也没有听过。”
  那老婆婆似笑非笑地说道:“你可从来没和我提及有这一位表哥。”秦弄玉杏脸飞霞,说道:“妈,我不以为这是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前几天我的精神也还未好,所以就没有提及了。”那老婆婆对秦弄玉很是疼爱,不愿令她太过难堪,当下便笑道:“我也不是想探人隐秘,既然耿公子不肯说出贵友名字,那也就算了。好了,你们表兄妹意外相逢,我老人家可不应打扰你们,你们就先叙叙吧。”
  秦、耿二人经那老婆婆这么一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耿照见秦弄玉颜容憔悴,果是像久病初愈的模样,终于还是他先开口问道:“表妹,你的身子可是有点不大舒泰?”秦弄玉道:“这位孟老太是我干妈。我正是病了一场,多亏干妈给我医好的。”
  耿照道:“你们是怎么相识的?”秦弄玉接着说道:“干妈于我不但有治病之德,还有救命之恩呢。那日我偷渡长江,好不容易找到一只小船肯渡我过去,不料那又是一只盗船。幸好巧遇干妈,也是同乘这只盗船。”孟老太笑道:“那梢公瞧我这老太婆没有油水,不肯渡我。是你的表妹好心,给我出了十两银子的船钱,他才肯让我上船的。”耿照道:“钱财不可露眼,想必是强盗见财起意,船到中流,就来谋害你了。”孟老太笑道:“你表妹长得如花似玉,强盗还要将她献给什么大王,作压寨夫人呢。”秦弄玉面上一红,说道:“那日大风大浪,盗船上有一个掌舵的梢公和一个撑船的助手,那梢公刚一露刀指吓,就给干妈抢过他的刀来,一刀劈死。那撑船的助手却已跳下水去,将小船弄翻。”耿照道:“这是水贼惯用的伎俩,那日柳女侠渡江,也曾着了道儿。”秦弄玉问道:“哦,你与柳女侠已经会面了。珊瑚姐姐呢?可是与她一起?”耿照道:“不在一起。嗯,还是先说你的事情吧。”提起珊瑚,耿照心里就不禁一片烦乱,即使没有孟家母子在此,他也不知如何与表妹说珊瑚之事才好。
  孟老太似乎很为注意,忽地问道:“这位珊瑚姑娘是不是姓玉的?”秦弄玉说道:“不错,妈,你识得这位姑娘?”孟老太道:“如果是玉珊瑚,那就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儿了。她很小的时候,我见过她。”珊瑚的父亲生前是著名镖师,交游广阔,孟老太的丈夫生前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识得玉家父女不足为奇,秦弄玉也就不放在心上,接着说道:“船翻之后,幸好干妈精通水性,把那水中的强盗也杀了。她把小船翻转过来,将我救起,亲自掌舵,渡过长江。我喝了几口水,又经不起大风大浪,船未上岸,已病倒了。后来我就住在干妈家中,亏得她给我尽心调护,今日方始病好。”
  秦弄玉说了这段遭遇,便即住口,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她藏在心中,不便说的。她在孟家养病之时,孟老太的儿子孟霆,日日在她病榻之前服侍她,向她大献殷勤。秦弄玉不是个糊涂的姑娘,早就看出孟老太的意思是想要她做媳妇的了。
  耿照连忙向孟老太道谢。孟老太淡淡说道:“我对你毫无恩德,你向我道谢作甚?我救的是我的干女儿。”耿照本是替表妹道谢,给她这么一说,底下的话已是不好意思再说出来了,不觉满面通红。孟老太忽道:“弄玉,你有几个表哥?”秦弄玉愕然说道:“就是这一位表哥。妈,你这话是——”孟老太道:“好,那么现在来的不是你表哥了!”陡地喝道:“咄,我孟家又不是客店,什么王八羔子,也在三更半夜闯来!”
  孟老太这句话颇有指桑骂槐之意,耿照听在心里,满不是味儿,心道:“你这不是怪我冒昧闯到你家里来吗?”心念未已,只见孟老太已抄起一根拐杖,嗖地窜出,身形如箭,越过栏杆,便从楼上跳了下去,兵器碰击之声,随即也从楼下传了上来。
  孟霆吃了一惊,心道:“妈居然要用起她那根龙头拐杖,敢情当真是劲敌来了。”瞬即之间,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有如鸣钟击罄,震耳欲聋。孟老太的拐杖是重达四十八斤的铁杖,听这碰击之声,对方所用似乎也是金属兵器,发出的声响甚为古怪,比钟声更为清越,但每一下的金铁交鸣之声,又令人感到十分沉重。就似敲在心上一般。孟霆武学已有了相当造诣,听了一阵,心道:“毕竟是妈占了上风。”他本想下楼助战的,也就改了主意了。心道:“那人能抵挡妈的铁拐,我下去也插不进手。听来妈已占了六成以上的攻势,大约也无须别人帮忙了。”孟霆耳朵听声,辨别交战双方的强弱,眼睛却还在偷偷注意秦、耿二人。原来他实是不放心让秦弄玉单独和耿照相对,脚步就像坠了铅块一样,想移动也移动不开。
  耿照也竖起耳朵来听,忽地跳起身来,秦弄玉道:“不妨事的,干妈这根拐杖曾打遍大江南北……”耿照道:“有点不对,我去看看。”秦弄玉怕他刚刚醒转,气力未曾恢复,有甚闪失,赶忙便扶着他。
  耿照道:“不用搀扶,我走得动。”孟霆心里酸溜溜的,说道:“表妹真会体贴表哥。耿大哥,你应该领受她这番好意才对。”秦弄玉面上一红,松开了手。就在这时,只听得兵器碰击之声,越来越密,人在楼上,似乎也感到了震动。孟霆大吃一惊,听得出对方攻势加强,他的母亲已是改取守势,当下顾不得讥刺耿照,连忙也走了出去,倚着栏杆,看下面的交战情形。
  只见那人是个五十左右的虬须汉子,一手拿着一只金光灿烂的圈子,一手拿一把光芒闪闪的短刀,招数十分奇特,短刀如灵蛇吐信,时不时地从金钢圈中穿出攻敌,孟老太的铁拐碰着他的金钢圈,便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看来孟老太的沉重的铁拐,克制不了对方的金钢圈,最多不过是功力悉敌,对付对方短刀的攻势,那就有点应付不暇了。
  耿照叫道:“萨大哥,住手!”原来这人是萨氏三雄中本领最强的萨老大。辛弃疾因为久久不见耿照回来,放心不下,叫萨老大过来探听的。
  耿照虽是用力叫喊,但铁拐与金钢圈的碰击之声如雷震耳,他的声音被双方兵器的碰击声音所淹没,萨老大竟似不曾听见,仍未往手。
  耿照心道:“伤了萨老大固然不好;这孟老太于表妹有恩,伤了她我也难堪。”心中着急,一按栏杆,便跳下去。
  秦弄玉与他并肩而立,见他突然跳下,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表哥!”跟着也跳了下去。她本是担心耿照跌倒,却未想到自己也是病体初愈,气力不加,脚尖着地,陡地一震,禁不住一个跄踉,自己先跌倒了。孟霆大惊,紧跟着也连忙跳下。
  耿照有大衍神功的底子,歇了这一阵子,精力恢复了几分,反而比表妹强些,一着地便站稳了脚步,听得表妹惊呼,赶忙回臂一抱,恰恰将秦弄玉抱个正着。孟霆正跑过来要将秦弄玉扶起,不料慢了一步,秦弄玉已在耿照怀中。孟霆见此情状,那只手伸出去不是,缩回来也不是,心里一股酸味,大是尴尬。
  耿照道:“表妹,可摔着了?”秦弄玉满面通红,说道:“多谢表哥,没事。”挣脱了耿照的怀抱。
  耿照正要跑过去说明真相,劝双方罢战,只听得“轰”的一声,孟老太一拐扫过去,将一块太湖石打得四分五裂。萨老大赞道:“好一招伏魔杖法!”他本来可以趁此时机,将金铁圈横砸过去,孟老太招数使老,拐杖未及收回,不死也要重伤。但萨老大的金钢圈举在空中,却未落下。
  孟老太怒道:“谁要你让?接招!”萨老大退后一步,忽地叫道:“且住!你可是孟振的婆娘?”孟老太怔了一怔,问道:“你是谁?”萨老大哈哈一笑,将金钢圈一晃,说道:“江湖上使这兵器的没有几人,孟大哥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兄弟吗?”
  孟老太瞿然一省,说道:“你是萨氏三雄中的老大、老二?”萨老大道:“我正是老大萨刚。嘿、嘿,我今晚倒是误打误撞,撞着了大嫂了。我只道你们是住在乡下,却原来就住在这个小镇,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孟大哥呢,在不在家?”孟老太道:“先夫过世已两年了。但先夫在日也曾提过那年在青州得过你们兄弟之助,今日巧遇,请进寒舍一叙。老身还要请教,你既不知此处便是我家,深夜到来,却又为了何事?”
  这时,耿照、秦弄玉、孟霆三人已是一齐来到。萨老大笑道:“耿相公果然是在这儿。孟嫂子,我是找这位耿相公来的。怎么,耿相公,你和孟家原来也是相识的吗?”耿照道:“我也是误打误撞,在此处巧遇了我的表妹。”萨老大诧道:“你的表妹?”他以为秦弄玉是孟老太的女儿,不解他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怎么会有亲戚关系。耿照道:“我的表妹是孟老太的干女儿。她父亲秦重是我姨父。”萨老大这才清楚其中关系,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巧遇了!”
  孟老太将萨老大请进客厅奉茶,坐定之后,说道:“你们萨氏三雄听说一向是形影不离的,老二、老三呢?若在此地,何不也请过来一见?先夫虽然去世,老身也该为他谢一谢你们当年相助之德。”江湖人物,素重恩仇,是故孟老太有此言语。萨老大叹口气道:“我的三弟已遭横死。我和二弟早已不干这刀头敌血的生涯了。这次我是与二弟护送一位辛大人赴任,路过贵地的。”
  萨氏三雄是黑道上鼎鼎大名的人物,当年的名头比孟家夫妻还响亮。孟老太听了诧道:“这位辛大人是什么官儿,差得动你们兄弟。”萨老大笑道:“官并不大,只是一个五品官阶的江阴签判。但这位辛大人的名声,却是通国皆知的。”孟霆道:“敢情是率领义军渡江的辛弃疾、辛将军么?”萨老大道:“正是这位辛将军。”孟老太道:“原来是他,怪不得你们兄弟愿意为他执役。但他功大官小,却是令人意想不到。”
  萨老大道:“辛大人奉命参赞江阴军务,手下正要得力之人相助。我冒昧问问嫂子,你们母子如今可还干不干绿林营生?”孟老太叹道:“先夫过世之后,我早已心灰意冷,金盆洗手了。江湖上风波险恶,小儿本领尚未学成,我也不放心让他到外间闯荡。”萨老大道:“既如此,侄儿可想图个出身么?”孟老太道:“你的意思是要小儿跟随辛大人,图个军功吗?”萨老大说道:“不错。这位辛大人不比寻常官儿,跟他当差,绝不至于受官场的肮脏气。而且如今金虏南侵在即,你们这儿离江阴不过二百余里,早晚会作战场。即使不是为了图个功名,也该执戈御敌。”孟老太道:“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多谢你肯提携侄儿。但一来我已风烛残年,母子相依为命;二来料想你也知道,你孟大哥干了几十年刀头舐血的生涯,不免也结下一些厉害的仇家,你侄儿本领还未学成,我必须在闭眼之前,多教他一点防身本领。不怕你萨老大见笑,我是自知没有几年阳寿的了,人老志短,实是舍不得让儿子离开。金兵若然杀来,那时我们母子再作打算吧。”
  孟老太只有这一个儿子,舍不得让他离开,那也是人之常情,萨老大不便勉强,当下便说道:“军情紧急,我们明日一早,便要护送辛大人起程前往江阴,如今得见嫂子,已了心愿,请恕我们要告辞了。”
  耿照心中七上八落,终于彭起勇气,说道:“孟老太,多谢你照顾我的表妹。她无亲无故,我想请她与我同赴江阴。”孟老太愕然道:“你是要她明早便跟你走?”耿照道:“正是此意。现下兵荒马乱,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料。”孟老太道:“你可知道你表妹是病体初愈么?”
  耿照道:“江阴离此处不过二百里,我们一路可以在驿站换马,明日一早动身,晚上也可以到了。表妹虽是新病初愈,在马背上一日,总还可以经受得起吧?”孟老太道:“你们辛大人可有带家眷同行么?”耿照道:“没有。”孟老太道:“那么她,一个孤身女子住在官衙,也是很不便啊。倒不如在我这儿,彼此还有个照料。我是她的干娘,怎说得上她是无亲无故?”
  耿照想不到孟老太如此不通情理,心道:“若是表妹允婚,我到了江阴,就与她成亲,夫妻之亲,难道不亲于你这个干娘?”可是这些话,他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说出来。
  萨老大虽是不知道耿照与秦弄玉的关系,但听了耿照的话,看了秦、耿二人的神情,也瞧出了几分,心道:“孟大嫂也是忒不识趣,人家表兄表妹,看来已是情投意合,你只可成全他们,怎可以将他们分开?”看不过去,当下便插嘴道:“辛大人虽然没携家眷,但官衙之中,总还有同僚眷属,使唤丫头,秦姑娘也不怕没人作伴。再说秦姑娘也不是普通女子,她一身武艺,难道还怕她不会照料自己吗?咱们还未曾问秦姑娘的意思呢。依我说呀,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作主吧。”
  萨老大所说的话在情在理,孟老太不觉恼羞成怒,说道:“我是一片好心。萨老大你这么说,倒像我是强留秦姑娘了。”萨老大心道:“可不是吗?我看你就正是存着私心。”但他与孟老太是初次相见,却也不便坦率地直指其非,只好笑道:“孟嫂子,你爱护干女儿那是人情之常。但这位耿相公是她的表哥,要照顾表妹,那也是人情之常。”
  孟霆冷冷说道:“妈,你别说了。人家表兄表妹,当然是亲上加亲。你只不过是干娘,总是疏了一层……”
  秦弄玉眼中蕴泪,道:“孟大哥,你不要这么说。干娘救了我的性命,医好了我的病,待我有如亲生儿女,我感激得很。但我、我……”孟老太道:“对啦,你自己的意思怎样?是愿意留在干娘这儿还是跟你表哥?”
  秦弄玉心中乱成一片,想道:“我本是想成全表哥与珊瑚姐姐,但若留在干娘这儿,只怕又摆脱不了孟大哥的纠缠。”她刚才的语气,本来已想拜辞干娘,跟随耿照同去的,但被孟老太这么单刀直入地问她,她毕竟是个少女,脸皮薄嫩,一时间又不好意思明言心事,只觉左右为难。
  正在局面尴尬,大家都在等待秦弄玉说话的时候,忽听得呜呜呜三声响箭,一长两短,孟老太面色倏变。萨老大悄声说道:“是你的仇家来了么?”
  孟老太道:“这是飞龙岛的鸣镝,岛主料想不会亲临,来的多半是他的使者。”萨老大不禁大为惊异,心道:“孟家在绿林中的地位也算得是第一级的了,这飞龙岛主却是何等身份,只派使者前来,就能令到孟嫂子吃惊?”
  孟老太低声说道:“这飞龙鸟主是长江两岸水陆两路的黑道大哥,这两年才崛起的,你大约还未知道。”萨老大道:“你和他有什么纠葛?”孟老太道:“目下尚未知道他的来意如何?你们暂且躲一躲吧。我不想与他结怨,倘若当真是非动手不可之时,那时再请你老大助拳。”
  萨老大、耿照、秦弄玉、孟霆四人都躲进厢房,只剩下孟老太一人留在客厅。只听得她连发三次啸声,也是一长两短,啸声过后,便听得有人朗声说道:“飞龙岛使者多谢孟舵主接见。”响箭与孟老太的啸声都是暗号,飞龙岛的使者,接江湖规矩,先发响箭通报,等待孟老太的答复,然后再进入孟家,看来已是给了孟家几分面子。
  只见两个大汉走入客厅,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枝漆得通红的令箭,说道:“这位想必是孟大嫂,请你接绿林箭。”孟老太道:“先夫已经过世,你们的岛主还未知道么?”那使者道:“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可还在啊。”孟老太道:“先夫去世之后,我也早已金盆洗手了。这绿林箭请恕我不能接下。”
  那使者哈哈大笑道:“孟大嫂,要改邪归正了么?但你们孟家在绿林混了几十年,说句笑话,也就等于是在绿林中有了户籍了。孟舵主去世,你和令郎也还要应卯的。岛主的绿林箭,我看你不接下也得接下。”
  孟老太心中有气,但一时之间,也还未拿得定主意是否翻脸,当下说道:“不知你们的岛主传这绿林箭是为了何事?”
  那使者道:“岛主已定下日期,下月初五在飞龙岛召集江南绿林道的头面人物聚集。一来是彼此商量,金兵渡江之后,咱们绿林人物是该如何应付;二来也得推定一位绿休盟主。今天已是二十八,离会期还有七天。你和令郎可得在这两天内动身,就以这支令箭为凭,到了长江口外,自有我们的船只带领你们往飞龙岛。”
  耿照在厢房里听得他们的谈话,心道:“原来东园前辈所尚未查明的那个神秘人物,与南山虎及樊通结拜的那个‘大哥’,就是飞龙岛主。南山虎私通金国,这飞龙岛主料想也不是好人。柳女侠和东园前辈正要赶去粉碎他们的奸谋,却不知孟老太是否知道他们的底细?且看她如何应付?”
  孟老太道:“听说南山虎是你们岛主的结拜兄弟,这次盛会,他一定是在场的了?”那使者说道:“不错,南舵主就是这次英雄会的发起人之一。孟大哥生前和南舵主交情不小,就看在南舵主份上,嫂子你这次也该来捧捧场啊。”要知南山虎在江南道上,已纵横了十有余年,飞龙岛主则不过是这两年才稍稍露面的,江南的绿林人物,自是识得南山虎的多,那使者见孟老太问起南山虎,只道南山虎与孟家夫妻定有交情。
  孟老太却道:“你错了,我们当家的生前胆子小,只敢做些小买卖。南山虎是黑道上响当当的角色,我们怎么高攀得上?我们与他是各走各的道,素不相识!”
  耿照听到这里,心道:“原来这孟老太已经知道南山虎的底细了。要不然她不会这样说的。听她的语气,似是耻与南山虎为伍,嗯,她虽是不通情理,但在这大义上头,倒也不愧是女中豪杰。”
  那使者怔了一怔,道:“怎么?你们竟是素不相识吗?然则孟嫂子又何以有此一问?”孟老太淡淡说道:“随便问问,不可以么?”
  那使者大是尴尬,咳了一声,说道:“咱们还是话说回头,言归正传吧。这枝绿林箭请嫂子接下!”
  孟老太冷冷说道:“我当家的生前在江湖上也是独往独来,做的独脚强盗,从不受人号令的。我老婆子虽是无能,先夫的这点志气,还是不敢坠了。请恕老婆子不识抬举,这枝绿林箭你带回去吧!”
  那使者又惊又怒,站起来喝道:“你,你拒不奉命?”孟老太道:“我还要告诉你们,我已金盆洗手,不再是绿林中人了。以后你们少来登门啰嗦。请吧!”端起茶杯,也站了起来。端茶乃是送客的表示。
  那使者大怒道:“你这老婆子当真是不识抬举,竟敢抗命!”拿起茶杯就摔。
  孟老太说道:“怎么,你们不喝了这杯茶再走吗?”说话之时,茶杯也已掷出,只听得“当”的一声,两个茶杯碰个正着。使者那个茶杯给拦了回来,仍然端端正正地摆在原来桌子的位置,杯中的茶水,也没有溅出半点。孟老太的茶杯则在空中打转,孟老太衣袖一卷,将茶杯取了回来。不声不响,冷冷地看着那两个使者。
  这手上乘内功一显,登时把那两个使者镇住,不敢发作。持绿林箭的那使者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蓦地把那枝箭往桌上一插,说道:“奉不奉召任凭于你,我只是来传绿林箭之人。告辞了。”
  那两个使者走后,萨老大从厢房出来,哈哈大笑道:“孟大嫂,真有你的。哈哈,干得好!”
  孟老太道:“你孟大哥生前恩怨分明,飞龙岛主与孟家风马牛素不相涉,那也罢了。但南山虎却是你孟大哥的仇人,我老婆子无能为他报仇,已然抱愧,怎还可以听他号令?南山虎如今是飞龙岛主的副手,飞龙岛主这次召开英雄会,分明是想同道推戴他为绿林盟主,事若成功,南山虎也就高高压在我们头上了。我老婆子若也随众推戴,岂不愧对先夫?”
  耿照只道孟老太是因为知道南山虎私通金国的底细,这才拒绝参加此会的,谁知她却不是为了大义,而是为了私仇。但转念一想,只要孟老太不与南山虎同流合污,结果也还是一样。
  萨老大吃了一惊,说道:“孟大哥,他、他是——”只道孟振之死与南山虎有关。孟老太道:“你孟大哥倒是真的与南山虎素不相识。他是病死的。”
  萨老大诧道:“然而这仇又是从何结起?”孟老太道:“你孟大哥素重义气,他有一位好友为南山虎所杀;他自己的嫡亲侄儿,也给南山虎迫得弃家而逃,不知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你孟大哥生前有件心事,一是为友报仇;一是找寻侄儿。但南山虎到了江南之后,他们始终未曾碰上,他的侄儿,也始终未曾找到,可说是死不瞑目。”
  这故事耿照似乎在哪儿听人说过,不禁心中一动,低首冥思:“天下难道当真有如此巧事?”
  萨老大身上有事,自忖不能为孟家报仇。而且这种私仇,若非主家邀他助拳,他也犯不着卷入漩涡,因此也就不仔细查问。不过,他却为孟老太担忧目前之事,当下说道:“你拒接绿林箭,那飞龙岛主岂不是要与你为难,此地还能立足吗?”
  孟老太哈哈一笑,说道:“我老婆子一生闯荡江湖,如今虽是年纪老了,气志也短了,但也还不至于恋这点家业。飞龙岛主目下正忙于他的大事,料想也还不至于就来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得已时,我老婆子毁家远走,再入江湖,那也算不了什么。”
  萨老大是想劝她带了家人到江阴,那么一来可以暂避风头,二来也可以让耿照与秦弄玉相聚。待到蓬莱魔女从飞龙岛回来,那时飞龙岛之会的结果也就可以揭晓了。到时再定应付的方策也还不迟。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耿照的心里也正有这个意思。
  但他们两人的心思,都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出,忽听得花园中似是有物坠地之声,声音虽然微弱,但落在孟老太、萨老大这等行家耳中,已知是有轻功颇为高明的夜行人来到。孟老太眉头一皱,说道:“难道那两个使者去而复回?还是飞龙岛另外派人来了?怎么来得这样快呀?”
  萨老大等人依然退入厢房,孟老太提起龙头拐杖,将门打开,冷冷道:“两位请进。”
  只见来的是一男一女,都不过二十上下年纪。孟老太怔了一怔,放下拐杖,说道:“你们是谁,到此作甚?哎呀,你、你是!”那男的道:“二婶,我是孟钊。我的二叔呢?”
  孟老太又惊又喜,道:“侄儿,我找得你好苦。你二叔已经过世了。这位是,是玉姑娘吧?”孟钊面上一红,说道:“不是玉姑娘,是桑姑娘,也是你的侄儿媳妇。”孟老太见桑青虹长得很美,更是喜欢,一手拉住一个,眉开眼笑地说道:“阿钊,原来你已是成家立室了,这我可就放了心啦。”蓦地心头一凛,说道:“桑姑娘,你是哪里人氏?”
  桑青虹叫了一声“婶婶”,淡淡说道:“我自幼在孤鸾山下桑家堡中长大,我爹爹是桑见田,二婶,你在江湖走动,想必也听过我爹爹的名字。我如今是无家可归,钊哥带我来投奔你啦。”原来桑青虹在情场失意之后,得到孟钊安慰,感激他的“情义”,糊里糊涂地就和他成了婚。但她以桑家堡二小姐的身份,下嫁孟钊,心里总还是有点感到委屈,偏偏孟老太一见面又把她误认做“玉姑娘”,她当然是更不高兴了。
  她怎知孟老太将她当作“玉姑娘”,内里实有情由。原来孟钊的父亲和玉珊瑚的父亲是在同一间镖局做事的。两人交情很好,上了年纪之后,同时退休,又比邻而居。当时孟钊与珊瑚还只是几岁大的孩子,亲友们知道这两家交情的,都认定这两个孩子是未来的夫妻了,孟、玉二老也有此意,不过因为孩子还小,既是比邻而居,就无须亟亟定亲,是以未曾开口罢了。
  孟钊之父与孟老太之夫孟振是嫡亲兄弟,但两兄弟志趣不同,一个做了镖师,一个却做了大盗,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亲兄弟竟是十年难见一面。这也是孟振不愿让他哥哥难为的缘故,他哥哥在长江之北保镖,他就跑到江南黑道干活。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十四年前,之后不久,孟振的哥哥逝世,再过两年,玉老头也遭了凶杀。最后那次兄弟会面,孟振是和妻子一同去的,见过玉珊瑚。
  南山虎本来是在长江以北横行的独脚大盗,有一次劫孟、玉二老所保之镖,镖银是劫走了,但南山虎也中了一枚暗器。孟、玉二老退休之后,南山虎仍然不肯放过,赶到邛莱乡下杀了玉老头,那时孟钊的父亲已死,但屋宇也一同被焚。孟钊就是因此流浪江湖,终于投到桑家为仆的。而南山虎也因怕两家的镖行朋友报复,逃到江南为盗。
  且说孟老太听得桑青虹自陈来历,这真是她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禁大大吃惊,也大大欢喜。正是:
  古云齐大原非偶,魔女为妻祸未央。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惊人傲骨扬英气
  绝世神功克毒刀
  要知桑见田生前乃是名震天下的大魔头,死后遗下桑家堡给他两个女儿承继。大女儿桑白虹又把公孙奇招赘进来,桑家堡势力大大扩张,比桑见田生前还更兴旺,声威赫赫,当真如日在中天,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孟老太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侄儿居然会做了桑家堡的姑爷,而桑青虹说出那句“无家可归”的话,也是令她莫名其妙,一时又惊又喜,“啊”的一声,张大了嘴巴,后面的话,急切间竟是说不出来。孟老太并不是个眼孔小、未见过世面的女人,这实在是由于桑家堡的名头太大了。
  孟钊道:“公孙奇害死她的姐姐,侵夺了桑家堡,所以我和她来投奔婶婶,婶婶不必惊疑。”其实孟钊是和公孙奇串通了来骗取桑家的内功心法的,他也是有点害怕桑家老仆与他为难,识破他的骗局,故而他来投奔叔叔,不过是为了找个地方躲藏,也便于安顿桑青虹而已。同时他娶了桑青虹之后,他自己也得有个地方安住,才好专心练桑家的上乘武功。
  孟老太惊喜交集,心道:“侄儿娶了这大魔头的女儿,不知是祸是福?”但无论如何,这总是孟家一件极有面子之事。“光荣”之感盖过了恐惧,孟老太定下神,叫道:“霆儿,出来见你哥哥、嫂嫂。秦姑娘,你是我的干女儿,也出来行个见面礼吧。哈哈,萨老大、耿相公,大家都请出来、出来,我老婆子今晚家人团圆,一定要请你们喝几杯才放你们走。”
  耿照心头卜卜乱跳,心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桑青虹和孟钊竟然成了夫妻。这也好,好过她上了公孙奇的当。只是——我见她呢?还是不见?柳女侠受了她姐姐临终之托,要照顾她,但她如今已是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了,我也不必再劝她去依靠柳女侠了吧?孟钊从前把我恨之入骨,只道是我抢了他的珊瑚,如今他已娶了妻子,这仇恨也该过去了吧?嗯,从他对待珊瑚的事看来,他的心术似乎也不是很好,珊瑚其实并非只是为了我的缘故而不要他的。唉,他心术好不好,与你何干?你何必为青虹担忧?”
  这刹那间,耿照神思不定,心里倏起倏灭地转过了无数念头。他与孟、桑二人都有过一段瓜葛,若然见面,实在大是尴尬。但耿照又是个心地纯厚的人,尽管他一向害怕桑青虹的纠缠,但对桑青虹的终身幸福仍是不能无所关心,因此,又想把蓬莱魔女对她的好意转达。他心思不定,不觉闪闪缩缩,不敢一步就跨出房门。奏弄玉见他面色苍白,身子摇晃,不禁吃了一惊。
  秦弄玉只道耿照是激战之后,元气伤损,精神不支,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扶住,低声说道:“表哥,你怎么啦!”
  桑青虹听得孟老太提起一个“耿相公”,心头一震,把眼望去,正瞧见耿照在门边闪闪缩缩,而秦弄玉也正在挨近去扶他的情景。不由得倏地柳眉一竖,冷笑道:“耿公子,你怕和我见面么?出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只见桑青虹已走上前去,哈哈大笑道:“巧极啦,巧极啦,耿公子和玉姑娘都在这儿呀!”
  孟老太莫名其妙,说道:“这位不是玉姑娘,是我的干女儿秦姑娘。”话犹未了,桑青虹已到了秦弄玉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忽地作出惶然的神气,笑道:“对不住,我看错人啦。原来耿公子你又换了一位姑娘了,我还只道是玉珊瑚呢。秦姑娘,你别见怪。”原来桑青虹是成心讽刺耿照,发泄一口醋气的。
  秦弄玉对耿照与珊瑚的事情,早已知道了,她本来就是想成全他们二人的。但听桑青虹如此说话的语气,任谁也听得出来,她和耿照之间也一定有点瓜葛纠缠。秦弄玉无端端的受了羞辱,又是伤心,又是生气,她病后身子虚弱,不由得双手一撒,就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本来是她扶着耿照的,如今反过来要耿照扶着她了。
  孟老太脸上变了颜色,涩声道:“侄少奶,你识得这位耿公子的吗?他是你们桑家的什么人?我刚才见他会使你们桑家的太衍八式,还问过他,可是耿公子说他与你们桑家毫无关系。”
  桑青虹冷笑道:“毫无关系?他的大衍八式,就是我传他的!婶婶,你别拧着眉毛,瞪着眼睛,我和他的事情,你侄儿都是一清二楚的。我知道他有了玉珊瑚之后,早已与他一刀两断啦。你的侄儿是知道了这些事情,然后向我求亲的,要不然我怎会做你的侄儿媳妇?”
  要知桑青虹是大魔头的女儿,父亲死后,又不用她当家,一向是给宠惯的,当真是任情纵性,高兴怎么做便怎么做,喜欢怎么说,便怎么说,哪理你什么长幼尊卑?何况她嫁与孟钊,只是为了一时的失意无聊,对这个丈夫实在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她气恼孟老太刚才错把她当作玉姑娘,如今为了向耿照出一口气,就索性把事情都抖出来,也气一气孟老太。对丈夫她都不在乎,对丈夫的婶婶当然更是不放在眼内了。
  这一番说话惊得众人尽都呆了,场面尴尬之极。孟老太气得死去活来,心道:“要是我的侄儿娶的是玉姑娘,孟家也不会这样丢脸、受气啦。哼,都是这姓耿的小子不好,抢了珊瑚,也害了我的侄儿。”
  桑青虹是初入门的侄儿媳妇,又是大魔头桑见田的女儿,因此孟老太虽然给她气得死去活来,却是不敢、也不方便向她发作。
  孟老太把一腔怒气都移到耿照身上,“哼”了一声,心道:“你这小子抢走了我侄儿的好媳妇,如今又想来抢我的媳妇啦。”当下板着脸孔,冷冰冰地朝着耿照说道:“耿公子,你表妹是我干女儿,你与我却是非亲非故,你今后别要再上我孟家的门!”
  耿照呆了一呆,愤然说道:“好,我走,我走!表妹,你——”秦弄玉难过之极,颤声说道:“妈,我表哥有什么地方得罪你啦?我表哥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他——”说到这里,措辞甚感为难,尽管她相信得过表哥,但一来她不知道桑青虹与耿照之间的事实真相,二来她若是为耿照辩解,那岂不是要说桑青虹自作多情了?
  孟老太更是气恼,峭声道:“秦姑娘,你喜欢你的表哥,要跟他走,我也不敢留你!不过,我可是为了你好,请你再三思而行!”桑青虹冷笑道:“她喜欢跟这风流浪子,婶婶,你又何必多费唇舌劝她?”
  秦弄玉“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耿照怒道:“你们何必把她迫成这样?表妹,你谢过干妈,咱们一同走吧。”
  秦弄玉柔肠寸断,心想若是留在孟家,和这泼辣的桑青虹朝夕相对,怎受得了?何况还有孟霆的纠缠?但在这样的尴尬场面之下,要她跟着耿照出门,她也还是感到进退为难。
  孟老太见秦弄玉口吐鲜血,心里也颇有悔意,但她要维持自己的尊严,仍是冷冰冰的不肯说一句安慰的话。
  萨老大道:“孟嫂子,何必这样?留得一线,日后也好相见嘛!”孟老太说道:“萨老大,你于先夫有恩,我感谢你。但我孟家,却不欢喜外人扰乱。”
  萨老大见孟老太无可理喻,他也急着要回客店,便道:“嫂子,既然如此,那我也告辞了。”
  耿照替秦弄玉抹干了嘴边的血迹,低声说道:“表妹,此地你怎么还可再留?”秦弄玉心意已决,甩开耿照的手,说道:“干妈,多谢你这半月来照顾的恩德。你的大恩大德,我是难以报答了。”跪下去给孟老太磕了一个响头。
  孟老太又是气恼,又是心酸,拧过了脸,不受她这个大礼。萨老大忽道:“孟嫂子,这枝绿林箭,你准备如何处置?”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之下,萨老大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和当前的事毫不相干的说话,孟老太正自一肚皮没好气,拔起绿林箭道:“你问这个干嘛!”便要将箭折为两段。
  萨老大忽道:“孟嫂子,你不要,给了我吧。”孟老太怔了一怔,道:“你要这枝绿林箭?”萨老大笑道:“你不接我给你接,我也领你的情,岂不是两全其美?”孟老太欠了萨老大之恩,正愁无可报答,听说他想要这枝绿林箭,便交了给他,也不去问他的用意。
  萨老大说道:“多谢,多谢。孟嫂子,你的干女儿跪久啦。”原来秦弄玉未得她干娘理睬,兀是跪在地上,不敢起来。
  孟老太也觉有些过份,心肠一软,回过头来叹口气,将秦弄玉扶起,道:“秦姑娘,你喜欢这样选择,你要走,我老婆子也不便勉强你了。你的病还未大好,可得好好保重。”秦弄玉眼眶红润,说道:“干娘,你也保重。”萨老大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好了,可以走了吧?”这时已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了,萨老大怕辛弃疾在客店里等得心焦,赶着要走,他已是先跨出客厅了。
  耿照正要跟着他跨出客厅,孟钊忽地拦在门口,冷冷说道:“且慢!”
  耿照愕然问道:“孟大哥,你有何指教?”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有一声长啸远远传来。萨老大吃了一惊,他听得出这是他兄弟的啸声,他们兄弟曾经约定,谁人若遇意外,即以啸声示警的。那间客店与孟家相距不远,用上传音入密的功夫,啸声可以相闻。
  萨老大道:“耿相公,不着紧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他却未想到,这是孟钊与耿照有意为难,而非耿照要与孟钊多说闲话。
  萨老大展开轻功,越墙而出,只道耿照随后就可跟来的,哪知孟钊却不肯放耿照过去。
  孟钊双掌一错,淡淡道:“不敢,不敢。我孟钊正是想请你耿公子再指教一招半式!”耿照急道:“这却是为什么来由?请恕我无暇奉陪啦。”
  孟钊冷笑说道:“为甚来由?你忘记了在桑家堡打我的一掌了么?孟某领受了足下的恩惠,武功幸有寸进,今日相逢,岂能不请足下再予指教?哼,你无暇奉陪也得奉陪!”
  耿照这才知道他是记着当日桑家堡的一掌之辱,皱眉道:“孟大哥,当日便算是小弟不是,如今给你赔罪啦。”
  孟钊道:“谁要你赔罪!你不必害怕,咱们只是较量较量,一掌还一掌而已,我不要你的性命。”双掌平胸推出,已是抢先向耿照发招。
  耿照是个内心强傲的人,给孟钊迫得没法,心中也是有气,而且孟钊这一招“双撞掌”向他平胸推来,势道凌厉,若然不接,胸骨只怕要给他打折。耿照无可奈何,双眉一轩,说道:“孟大哥苦苦相迫,小弟只好从命了。”单掌划了一道圆弧,便即还招。
  孟钊与桑青虹成亲之后,也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而且还骗取了练那两大毒功的内功心法,武功当然也是今非昔比了,但他练的时日还短,论到基础之坚实深厚,尚不足与耿照比肩。不过耿照因受了毒伤,功力已减了几分,此消彼长,却恰好是旗鼓相当。
  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孟钊倒退三步,耿照晃了一晃。桑青虹说道:“以己之长,制敌之短。你从前是怎么输的,现在就怎么赢回来。”
  孟钊大吼一声,退而复进,左拳右掌,呼呼挟风,掌劈面门,拳打肋胁。耿照使出“蹑云步法”,避招还招,不道孟钊竟似早已料到他的身法,拳头虚晃,蓦地便踢出连环飞脚,正是朝着耿照闪躲的方向。耿照身驱一斜,掌削他的膝盖,那一脚已从他的腰胁擦过,虽没踢个正着,亦已隐隐作痛。孟钊接着一掌,恰好又与他的掌心碰个正着。这一次对掌,耿照是在躲闪之中出掌的,下盘不稳,吃了点亏,轮到他连退三步,孟钊则不过只晃了一晃。
  原来耿照的内功是桑家的大衍八式,拳掌招数,则还是他家传的本领。他耿家是“蹑云剑”的一脉嫡传,招数以轻灵翔动,步法灵活见长,缺点是下盘不够稳固。从前在桑家堡,孟、耿二人第一次对掌之时,孟钊曾以伏虎拳法占了上风,后来是耿照得了桑青虹的指点,才打败他的。如今桑青虹倒转来指点她的丈夫了,耿照的功力胜不过孟钊,若然仍依旧法,站着不动,与他硬拼,时间一长,必然落败,所以明知对方是攻击自己的弱点,也不能不与孟钊游斗。
  孟钊一占了上风,下手便毫不留情,趁着耿照立足未稳,又扑上来。他的拳脚招数,曾得过公孙奇的指点,非比寻常,以伏虎拳,配合了鸳鸯连环腿,拳打南、脚踢北,按着五行八卦方位,拳脚的方向相反,耿照不论走到哪个方位,都要碰上他的拳脚,也即是孟钊每一招都得了先发制人之利。
  秦弄玉看得心惊胆战,只好向孟老太求情道:“干娘,你叫他们别打了吧。我表哥他刚才曾晕了过去,如今精神似乎也还未复原的呢。”桑青虹冷笑说道:“秦姑娘,你可不必为他这么着急,我的钊哥不会要他性命的。再说,你心上有他,他心上也还未必有你呢。”秦弄玉又是着急,又是气恼,眼中含泪,几乎哭了出来。
  孟老太心道:“刚才我的霆儿也曾被他击倒地上,却不见你如此关心。”孟老太也想看看他侄儿这些年来练了些什么本领,当下便淡淡说道:“彼此切磋武功,事属寻常。谁胜谁败,不过落个哈哈,你也不必太认真了。”可是她说得轻松寻常,场中的孟钊。却是认真得很。几乎招招都是杀手!
  激战中只听得“咚”的一声,耿照中了一掌,孟钊得意道:“你知道厉害了么?认不认输?”耿照咬实牙根,呼呼还了两拳,他怒火中烧,尽力而为,虽是强弩之末,竟也把孟钊迫退两步。秦弄玉颤声道:“表哥,你,你就……”话犹未了,孟钊早已退而复上,“蓬”的一脚,又踢中了耿照的腰胯,耿照晃了两晃,似是摇摇欲坠,但却没有倒下,只见他双眼火红,孟钊踢的“鸳鸯连环腿”,左脚踢中,右脚跟着续来,耿照“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却毫不退缩,一掌就朝着他的膝盖削下,孟钊胜算在操,倒不愿和他硬拼,一个“十字摆莲”,脚尖划了一道圆弧,迅即收回。耿照掌法精妙,但跳跃不灵,一掌削过,只是稍稍擦着他的膝盖。但饶是如此,孟钊也已感到火辣辣地作痛。
  孟钊怒道:“好呀,你这小子还要倔强。我非打得你跪下求饶不行!”登时拳掌兼施,狂风暴雨般地狠狠扫来,攻势比先前更凌厉几分了。
  秦弄玉知道表哥的倔强脾气,决计难以叫他认输,只好忍着羞辱,求孟老太道:“孟大哥说是要还他一掌,如今已是还了一拳一脚了。”
  桑青虹刚才怀着一肚皮怨气,指点丈夫痛打耿照,但如今耿照当真已是受了痛打,桑青虹爱恨交织,又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她跨出两步,想把丈夫拉开,但想到孟钊毕竟已是做了她的丈夫,若然帮着情郎,拉开丈夫,纵然她一向不把这丈夫放在眼内,也觉得有点难以为情。她听得秦弄玉已在求她婶婶,第三步就不再跨出去了。
  孟老太也觉得孟钊实是“过份”了些,本来也想出声喝止的,但见桑青虹如此神态,显然是对耿照还有无限情意,孟老太又不禁心头生气,想道:“这小子是该受顿痛打。”登时板起了脸孔,对秦弄玉的说话,只当是听不见。秦弄玉又是气急,又是伤心,心道:“原来干娘对我施恩,不过是为了自己打算,并非真的疼我。”
  孟钊大喝道:“给我跪下!”一招“弯弓射雕”,双臂横伸,将耿照的双掌封住,叫他无法招架,一脚就向他膝盖踢去。他气量浅窄,刚才膝盖险被耿照掌锋削着,这回就有意踢碎他的膝盖骨头,叫他非跪倒不行。
  秦弄玉一声惊呼,跳出去正要拉开耿照。忽听得一个柔媚的声音说道:“耿相公,你别害怕,这人无礼,我叫他给你磕头!”声到人到,只听得“咕咚”一声,跪到地上的果然是孟钊而非耿照。他是给一个突如其来的女子点中了膝盖的“环跳穴”,不由自主地跪下的。
  耿照脚步未稳,怔了一怔,猛地叫道:“你这妖狐!”声音中充满气愤,一掌就向那女子打去。就在此时,秦弄玉与桑青虹也都大声喝骂,双双拔出剑来,向那女子攻击。原来这女子是“玉面妖狐”连清波。
  秦弄玉是为了杀父之仇,桑青虹则为了连清波是公孙奇的情妇,公孙奇害死了她姐姐,实是连清波的主谋。因此不约而同地拔剑向连清波攻击。
  秦、桑二女切齿报仇,剑势来得凌厉之极。耿照使出大衍八式,虽属强弩之末,亦是不可小觑。那女子连忙叫道:“你们都认错人啦!”可是三方面的攻势都已是如箭离弦,她这一句话哪里拦阻得住?
  那少女无可奈何,只得还手,她的身法也是快到了极点,只见她一飘一闪,耿照一掌打空,她已掣出了一口月牙弯刀,“当”的一声,恰恰迎上了秦、桑二女的兵刃,把她们的双剑荡开。
  耿照这时已看出那女子似乎比连清波年轻一些,又见她使的月牙弯刀,蓦地想起了蓬莱魔女和他说过的赫连一家三姐妹的故事,不禁失声叫道:“你是赫连清霞!”他给孟钊伤得很重,本来就已是筋疲力竭的了,这时一发觉不是仇人,劲一松,气一散,登时支持不住,“咕咚”一声,倒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也跑了进来,大呼小叫的嚷道:“这些是什么人,你和她们交手?”这人是赫连清霞的情侣耶律元宜。原来他们急着北归,日夜赶路,恰巧经过此地,听得厮杀之声,进来探视。他们与耿照曾见过一面,当时耿照是在天目山上的关卡受官军围攻,正在全神应敌,哪有余暇注意过路之人,是以他们认得耿照,耿照却认不得他们。
  孟老太怒道:“岂有此理,我孟家又不是开客店的,什么人都胡闯进来!”提起拐杖,就要去打耶律元宜,赫连清霞叫道:“宜哥,快把耿公子救了出去!”
  耶律元宜亮出佩刀,刀锋一偏,将孟老太的龙头拐杖带过一边,他所使的是上乘武功的“卸”字诀,但孟老太拐重力沉,虽是八成以上的力道已给卸开,耶律元宜仍然不禁退了一步。
  孟老太拐杖被带过一边,身体失了重心,也险些栽倒,大怒之下,用千斤坠的重身法站稳了脚步,拐杖舞得呼呼风响,她的拐杖长达八尺有余,耶律元宜的佩刀不过二尺八寸,以短敌长,甚是吃亏。耿照倒在地上,正是在他们两人的中间,耶律元宜抢不过去,而孟老太的拐杖纵横挥舞,却很有一个失手打中耿照的危险。
  赫连清霞喝道:“你们住不住手?”秦弄玉此时亦已看出她不是连清波了,便即退过一边。桑青虹却仍在冷笑道:“你是玉面妖狐的妹妹吧?姐妹一丘之貉,总也不是好人。玉面妖狐杀了我的姐姐,我就杀她妹妹,这又有何不可?管你是好是坏?”口中说话,剑招丝毫不缓,满肚皮怨毒之气,似乎都要发泄在赫连清霞身上。
  赫连清霞顽皮刁钻,脾气也是容不得别人欺负的一个姑娘,她听了桑青虹骂她,眉毛一拧,便回骂道:“胡说八道,你更不是好人,给我撒手!”月牙刀划了一道弧形,向桑青虹劈去,桑青虹看她这一刀的来势乃是斜劈自己的肩膊,便还了一招“金雕展翅”,青钢剑向左斜方削去,解招还招。还本来是一招上乘的精妙剑法,哪知赫连清霞的月牙刀是弯的,使出的招数与一般刀法不同,中途一个拐弯,那新月形的刀尖,突然从桑青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刺桑青虹的穴道,桑青虹忙不迭地回刀招架,已是慢了一步,只听得“当”的一声,桑青虹的剑柄已给她的弯刀勾住,夺出手去。桑青虹一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斜飘出六七步之外,穴道未给刺中,亦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赫连清霞笑道:“凶婆子,你也撒手吧!”一个盘龙绕步,到了孟老太身边,呼呼呼连劈三刀,刀法快如闪电。孟老太功力深厚,身手却不如她灵活,而且她还要分出精神对付耶律元宜,登时给杀得手忙脚乱,只听得“嗤”的一声,刀光过处,孟老太的衣袖竟也给赫连清霞削去了一大幅,但她的拐杖没有给打落,败得总算不及桑青虹之狼狈。
  孟老太给赫连清霞迫开,耶律元宜这才得有机会,把耿照背了起来!立即便向外跑。孟老太大怒道:“小贼,往哪里跑!”龙头拐杖打出,直捣耶律元宜的背心,赫连清霞抡刀架住,孟老太冲击三次,冲不过去。她堵不住大门,耶律元宜早已背着耿照越过围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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