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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下天山

_4 梁羽生(当代)
嘛的后心便抓,看看得手,忽听得佛像后一声巨喝,一颗铁蒺藜流星闪电般的袭到。楚昭南
好俊的功夫,在半空中一个“鲤鱼打挺”,立刻倒翻出去。那颗铁蒺藜给他在倒翻时用脚后
跟一蹴,箭一样地倒射回去。佛像后韩志邦刚刚纵出,吃铁蒺藜一射,急挺手中兵刀八卦紫
金刀一拍,虽然将铁蒺藜拍飞,可是虎口竟一阵发麻。这铁盔蒺藜楚昭南倒蹦回来,劲度还
是如此之强,韩志邦也不禁大吃一惊!
  韩志邦刚站稳脚步,楚昭南已是再度扑到,韩志邦身形一矮,往前一个纵步,八卦紫金
刀照楚昭南胸前疾劈,楚昭南左手袖子往外一拂,一股劲风,直扑面门,韩志邦侧一侧头,
刀已掷空,楚昭南身形迅如飘风,突地绕到韩志邦背后,韩志邦也是虚实并用,招数并未使
老,他一刀溯空,已疾的斜塌身形,刀锋外展,刷地旁扫楚昭南下盘。楚昭南大喝一声“撤
手!”右掌劈面打出,左手则骈指如朝,照韩志邦右臂“三里穴”点去。韩志邦刀已劈出,
见势不妙,连忙变招应敌,“三羊开泰”,一招三式,刺胸膛,挂两肩,狠狠地扫来。但他
快,楚昭南更快。他一刀劈出,敌人方位已变,他只见敌人左拳在面前一晃,眼神一乱,右
臂已是一阵酸麻。楚昭南武功神奇,竟是方位变而招数未变,左手手指,仍然点着了韩志邦
的穴道。只听得“呛啷”一声,紫金刀掉在地上。
  这几招快如电光石火!与楚昭南同来的两个卫士,这时才刚刚看清韩志邦的面容,大声
喊道:“这厮是天地会的总舵主!不要放过他!”楚昭南狞笑一声,正待赶上,豪然一道乌
金光芒,自佛像后电射而出,楚昭南运足内劲,横袖一拍,竟役将暗器拍飞,袍袖给刺穿了
一个大洞,暗器贴肉而过,余势仍然非常强烈,射在对面石壁上,铿锵有声,一枝似袖箭而
非袖箭的东西,竟然穿入了石壁。
  说时迟,那时快,佛像背后,一男一女飞身而出,双双拦在楚昭南面前,楚昭南嗖的一
声,拔出佩剑,并不上前,却反倒纵出一丈开外,喝道:“你是晦明禅师的什么人,三番两
次和我作对,你当我真的怕你吗?”
  这时刘郁芳已将韩志邦救起,给他解了穴道。凌未风笑嘻嘻地站在佛像之前,不理楚昭
南,先用藏语对那几个喇嘛道:“你们站过这一边来,‘舍利子’可不能让他们抢去。”那
几个喇嘛依言疾退,和楚昭南同来的两个卫士,双双赶上,凌未风把手一扬,又是两道乌金
光芒电射而出,那两个卫士也非弱者,一个举起鬼头刀用力一格,只听得蓦然一声,火星疾
飞,鬼头刀竟给暗器射缺一口;另一个用“一鹤冲天”的轻功绝技,平地拔起三丈多高,饶
是他躲得这样炔,暗器还是贴着他的鞋射过,他穿的是铁掌鞋,后跟也给射掉。两人吓出了
一身冷汗。楚昭南喝道:“别忙料理那些喇嘛,他们逃跑不了!”两个卫士趁此一喝,也不
再追,分立楚昭南左右。而张天蒙却仍不声不响,斜挨在佛像之旁,靠近喇嘛。
  这时凌未风才冷冷地对楚昭南笑道:“论师门渊源,我要尊你一声师兄;论江湖道义,
我要骂你一声贼子!你到底愿我尊为师兄,还是甘为我骂作赋子?人鬼殊途,你该早作抉择
了!”
  凌未风自江南远奔漠外,在大山之巅,跟随晦明禅师习技十年,其事甚秘,莫说武林中
无人知晓,就是曾在晦明禅师门下习技的楚昭南也不知道。楚昭南只道大师兄杨云骆死后,
自己可以独霸天下,不料那日在五台山谷,忽然钻出了一个凌未风,使出了天山掌法中的绝
招,自己骤吃一惊,竟然挨了一掌。如今听他公然表白身份,叫自己作师兄,心中一慌,但
随即又想:“纵使他就是晦明禅师的关门徒弟,但他不过三十岁左右,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自
己几十年功力,何必怕他?
  当下楚昭南横目瞧视,傲然说道:“谁是你的师兄?你要认我做师兄,可得先露几手出
来瞧瞧,来!来!我讨教你的掌法!”他挨了一掌,余忿未消,一定要在掌法上找回面子。
  凌未风冷冷一笑,便待亮式,楚昭南正待上前,和他同来的一个卫士,忽地斜刺杀出,
说道:“杀鸡焉用牛刀,且待俺先会会这厮!”楚昭南一看,这卫士名叫古元亮,乃是河南
点穴名家方家之后,他的点穴法搀杂在掌法之中,厉害异常,是大内第一流的高手。楚昭南
心想,让他先去试招,对自己甚有好处,若他胜了,自己无须出手;若他输了,自己也可看
清楚凌未风路道。于是微微点首,让古元亮先上。
  古元亮刚才给凌未风一枝暗器,打断鞋跟,也是愤怒得很,他一上来,就大声喝道:
“我也是要先讨教你的掌法,你若要比暗器,等下我也可奉陪。咱们说话在前,可不许暗放
冷箭!”
  凌未风知道他怕自己的暗器厉害,所以抬出江湖上比武的规矩,言明在前,要比完一样
才比一样,遂微笑道:“不用暗器,一样可以打得你乱跳!”
  古元亮脚尖一点,如箭离弦,喝道:“不和你斗嘴,接招!”话声未完,一掌已向凌未
风“天抠穴”按去,凌未风见他掌风甚劲,所按部位又是穴道,不敢怠慢,一声长啸,倏地
一个旋身,横掌如刀,猛切古元亮腑门,古元亮大吼一声,托地跳将出去,凌未风双臂弩
张,一掠丈许,向背心便抓。那料古元亮虽吃迫退,却不是真败,他倏地身躯一矮,陀螺般
的直拧转来,双掌骤发,一打凌未风胁下的“乳泉穴”,一扫腰部“关元穴”,竞是败里反
攻,狠招硬扫。
  韩志邦看得“阿呀”的叫出声来,楚昭南却一声大道:“老古,留神!”韩志邦还未看
清,只见古元亮已跌跌撞撞倒退出数丈开外,面色灰白。凌未风喝道:“你已输招,还赖在
这里作甚!”古元亮闷声不响,双掌一错,狠狠地又攻上来。这一来只见掌风越发凌厉,凌
未风进倏退,身法步法,丝毫不乱。而古元亮则似一只受伤的狮子,强攻猛打,掌风所到,
全是按向凌未风的三十六道大穴。
  古元亮一时疏忽,吃了个亏,心中大怒,再度猛扑,凌厉之中见绵密,所截之中杂点
穴,双掌起处,全是按向人身三十六道大穴,凌未风身随掌走,见招拆招,古元亮兀是攻不
进去。战了片刻,凌未风蓦地大喝一声,掌法骤变,右手横掌如刃、劈、按、擒。拿,展开
了天山擒拿手中最厉害的截手法;左手却骈指如戟,竟在古元亮双掌翻飞之中,欺身直进,
找寻穴道。古元亮的断掌法给他的截手法克住,丝毫施展不得,而凌未风的左手,却如同捻
着一技点穴撅,指尖所到,也全是指向古元亮的三十六道大穴。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
人之身”,古元亮是点穴名家,识得厉害,心中越发吃惊,凌未风也真“损”,每向一处穴
道点去,就大喝一声,“三里穴”、“涌泉穴”、“天元穴”……叫个不停,好像故意点醒
对方,占元亮左右趋避,全身都给冷汗湿透,旁边人看来,只见他蹦蹦因躺飞,形状十分滑
稽。
  楚昭南越看越不是味儿,叫道:“退下!退下”他双掌一错,正待上前,只听得凌未风
又是一声大喝,身形迅若狂风,猛的绕到古元亮三背后,只一抓,便抓着了古元亮右臂,左
手在他腰后一戳,古元亮像死蛇一样,软作一团。凌未风在大喝声中,将古元亮猛掷出去。
楚昭南一把接着,只见古元亮双眸紧闭,四眼僵硬,急忙伸手在他的“伏兔穴”一拍,古元
亮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吐出一口淤血,软瘫倒地,动弹不得。
  楚昭南再也按捺不在,双掌齐出,向凌未风扑去。凌未风双肩一耸,轻轻避开;楚昭南
抢步上前,双掌又旋风一样劈去,凌未风仍然不接,侧身一冲,竟翩如巨鹰,从楚昭南掌底
直钻出去。楚昭南大喝一声,翻身一抓,双掌擒拿;凌未风赡的窜起一丈多高,如燕翅斜
展,侧身下落。楚昭南喝声:“那里走”?又追上来。凌未风凝身止步,双目虎虎有威,大
声说道:“且慢动手,我尊你是师兄,让你三招,你若再不知进退,我只好与你一决雌雄。
我若输了,从此回转天山,你若输了又如何?”楚昭南道:“舍利子随你拿去!”凌未风
道:“好,发招吧!”楚昭南脚踏洪门,双掌挟着劲风嗖地向凌未凤胸膛打去!凌未风一掌
格开,两人风驰电掣般地打将起来。只见手掌起处,全带劲风,石窟内多年堆积的尘土,给
掌风震荡得四处飞扬,如黑雾弥漫,石窟本就阴睛,这一来更显得阴风惨惨,骇目惊心。通
道上烧着的一堆火,火光在掌风烟雾中摇曳,似明似灭,旁边的人都屏着呼吸,心头似给重
物压着,透不过气来。
  两人打了一会,蓦然都往后退出几步,众人惊诧看时,只见两人圆睁双眼,似斗鸡一般
互相瞪视。楚昭南大喝一声,在几步之外,一掌劈出,凌未风双掌合什,也是遥遥一放;两
人拳来脚往,中间总隔着几步距离,掌锋连衣裳也沾不着,而且越打越慢,就真的像两师兄
弟在那里拆招练式一样。刘郁芳和韩志邦等都是行家,早看出两人每一举手投足,全都暗藏
着几个变化,虽然隔着几步,每一招数,也都全是带守带攻,应付对方的。这种最上乘的掌
法,若是哪一方稍有疏漏,对方只要身形微动,便可立施杀手。
  两人拆了一百多招,都是稍沾即走,仍然分不出上下高低。旁边的人正看得眼花缭乱之
际,蓦听得凌未风也是一声大喝,楚昭南猛的向后便退,凌未风身形迅如狂飘,欺身直进,
反手一掌,楚昭南蓦然如巨鹰下扑,自上一纵而下,双掌朝凌未风的天灵盖直按下来。凌未
风迫得双掌向上一抵,四掌相交,“蓬!蓬!”两声,两人竟给碰跌一丈开外。
  原来楚昭南习武的时间,虽比凌未风长,但凌未风练的是童子功,自小就把根基扎好,
而楚昭南少年时曾狂嫖纵饮,功力反差了一筹,更加上楚昭南近年志得意满,练习遂疏,骤
遇强敌,虽然功力大致相当,也要受制。刚才凌未风本已赢了一招,正要续施杀手,不料楚
昭南却跳在佛像的手指上,若然这一掌打去,会毁坏佛像。凌未风投鼠忌器,不敢损伤云岗
石窟中的瑰宝,只好急急撤掌,楚昭南乘势从上压下,占了便宜,因此两人在表面看好像打
成平手。
  楚昭南心里明白,这位未见过面的师弟,功力确比自己还高,又急又怒。但利禄熏心,
又不肯罢手。他仆地即起,“游龙剑”嗖然出手,微带啸声。这柄剑削铁如泥,是天山派所
传的两把宝剑之(另一把是短剑,为杨云骆所得,杨死后己归易兰珠)。楚昭南在剑法上造
诣最深,又侍有宝剑在手,因此虽输了招,仍是一派狂傲,要和凌未风比剑。
  楚昭南拔剑出手,略一挥动,只见一缕寒光,电闪而出,刘郁芳骇然叫道:“这是宝
剑!”凌未风全然不顾,提左脚,倒青锋,欺身直进,一剑斩去,剑锋自下卷上,倒削楚昭
南右臂,这是天山剑法中的绝险之招,名为“极目沧波”。楚昭南自然识得,仗着宝剑锋
利,也使出险招,霍地塌身,“马龙扫地”,刷!刷!刷!一连三剑,向凌未风下盘直扫过
去。凌未风灵巧之极,身形如猩猿跳掷,一起一落,楚昭南剑剑在他的脚底扫过,碰也没有
碰着。楚昭南刚一长身,正变招,凌未风瞬息之间,就一连攻了五剑,楚昭南给迫得措手不
及,连连后退,竟无暇去削他的兵刃。
  但楚昭南在剑法上浸淫了几十年,自是非同小可,他一看凌未风打法,就知道他是以快
制慢,用最迅捷的剑法来迫自己防守,使自己不能利用宝剑的所长。他冷笑一声,忽然凝身
不动,一口剑霍霍地四面展开,幽暗的石窟中,登时涌出一圈银虹,回环飞舞。凌未风的剑
是普通兵刃,一碰着便会给他削断,因此根本递不进去。而他却在银虹中耿耿注视,寻暇抵
隙找凌未风的破绽。
  酣斗声中,凌未风抽剑后退,楚昭南大喝一声,挺剑刺出,剑光如练,向凌未风背后戳
来。凌未风忽地回转朝臣,闪电般地举剑一撩,只听得呛啷一声,和楚昭南的剑碰个正着,
刘郁芳惊叫一声,以为这番凌未风定难幸免,不料响声过后,突然非常沉寂,既无金铁交鸣
之声,甚至连脚步声也听不到。
  原来凌未风这回身一剑,便搭着了楚昭南的剑脊,锋刃并不触及。楚昭南用力一抽,只
觉自己的剑竟似给粘着一样,抽不出来!原来晦明禅师采集各派剑法之长,创立天山剑法,
这一手便是太极剑法中的“粘”字诀。
  楚昭南自是行家,知道若硬要抽剑,必定给凌未风如影附形,连绵不断地直攻过来,无
可奈何,只好和他斗内功,苦苦缠迫!
  这种斗剑,真是武林罕见。石窟里静得连绣花针跌在地上都能听出声来。过了片刻,只
听得楚昭南发出微微的喘息之声,额上开始沁出汗珠,看来两师兄弟,就要生死立判,无法
解救。
  正在众人全神贯注之际,和喇嘛同来的军官——楚昭南的老搭档张天蒙,忽然悄俏地沿
着石壁,移身走近一个喇嘛,蓦然伸指一点,那喇嘛大叫一声,翻身便倒。张天蒙一把抓
着,在他怀中一掏,掏出一只擅香盒子,狞笑一声,闪电般地向石窟外面逃去!几个喇嘛大
声狂呼:“舍利子,给劫走了!舍利子给劫走了?”
  凌未风大叫一声,将剑猛的一抽,转身便追。楚昭南身子向前一倾,随即一跃而起,剑
光如练,也狠狠地自后赶来。这时张天蒙在前面狂奔,众人在后面紧紧追赶。楚昭南一面追
一面挥舞宝剑,韩志邦等西边闪避,霎时已给他赶在前头,只是总越不过凌未风。
  凌未风轻功超卓,片刻之间,已越过通道,出了石窟,这时和张天蒙距离越来越近,他
奋身一掠,挺剑直向张天蒙后心掷去,张天蒙也早已解出兵刃,他所用的是一条龙绞锁骨
鞭,擅于锁拿刀剑,又可作硬兵器用,他和楚昭南并列吴三桂帐下,武功也自不弱,听得脑
后风声,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鞭,凌未风的剑竟然给他缠着。张天蒙大喜,转身用力一
拉,不料丝毫没有拉动,反给凌未风将剑一挺,剑尖直向脉门划来。张天蒙大吃一惊,急急
将手一抖,锁骨鞭倏地解开,凌未风的剑已如雷霆击到。
  凌未风运剑如凤,在长鞭飞舞中欺身直进。张天蒙拼命抵挡,给他迫得连连后退,退到
了悬崖边沿,只听得水声轰鸣,两人身旁,一条瀑布冲泻而下,而下面就是深不可测的桑干
河。
  两人动手不过片刻,楚昭南已自赴到,张天蒙猛的用力打出几鞭,向旁一闪,凌未风挺
剑便扑,忽见张天蒙左手一扬,一件东西,越过了凌未风直向楚昭南飞去。凌未风起初以为
是暗器,但一听风声,已知不是,而且又不是向自己打来,更感惊诧。这时只听得张天蒙一
声大喝:“接住!”跟着对凌未风狞笑道:“你把我杀了吧!‘舍利子’你可休想!”凌未
风霍然醒起,回身一跃,向楚昭南奔去,只见楚昭南刚刚接了东西,正想收入怀中,凌未风
眼力极强,分明看出是个锦盒,他急得大吼一声,舍了张天蒙,挺剑直逼楚昭南,剑法迅捷
之极,霎忽就斗了三五十招,这时众人已陆续赶到。张天蒙纷跃如飞,登上一个突出来的小
山峰,正好在楚昭南和凌未风的头顶,他居高临下,将山石用力推下,砰砰巨响,沙石纷
飞,泥土飞扬中,几块大如磨盘巨石滚滚而下。楚昭南和凌未风在缠斗中都无法躲避,双双
向前,滚地葫芦般地向桑干河面直跌下去。凌未风愤恨之极,空中一个鲤鱼打挺,将手中长
剑朝小山峰脱手掷去,只听得张天蒙哎哟一声,给凌未风长剑刺个正着。
  凌未风使出绝顶轻功,头下脚上,将近河面,又一个“鹞子翻身”,双脚轻轻勾住河边
峭壁上突出的石笋,放眼看时,只见楚昭南给瀑布直冲下去,他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用一
只手拼命抓着河岸的石头,挣扎欲起,这形势,双方都是危险之极。
  欲知两人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五章 难受温柔 岂为新知忘旧好 惊心恶斗 喜从方窟得真经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五回
难受温柔 岂为新知忘旧好
惊心恶斗 喜从方窟得真经   正在此极端紧张之际,凌未风双足勾着峭壁的石笋,用力一翻,身子倒挂,伸手一把抓
着楚昭南颈项,像捉小鸡一样,将他提出水面,楚昭南虽有宝剑在手,但刚才给百丈瀑布冲
击而下,早已乏力,更兼半截身子浸在水中,更是无从抵挡,凌未风一把抓起,劈手就夺了
他的宝剑,双手叉着他的喉咙,楚昭南嘶哑地叫了一声,断断续续说道:“我给你‘舍利
于’!”
  凌未风看了他一眼,双手松开道:“拿来吧。”楚昭南掏出湿漉漉的檀香盒子,凌未风
伸手接过,楚昭南面色十分难看,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输。
  凌未风正待拉他同上悬崖,蓦然间,只听得“蓬”的一声,一道蓝火竟在身边炸裂开
来,凌未风半身悬空,挂在悬崖之上,根本无从躲避,肩背给火焰灼得滚热,面上也着了几
点火星,他急忙一手按着石壁,将身子在石壁下一滚,火焰虽告熄灭,但仍是感到疼痛。楚
昭南趁势翻转身来,仰望着凌未风,凌未风睁目大喝一声,将抢来的游龙剑拔在手中,楚昭
南不敢再上,这时只听得悬崖上嘈成一片,呼喝声和兵刃碰瞌声交杂传来。
  这枝蛇焰箭是和楚昭南同来的卫士之一郝大绶放的,和楚昭南同来的两个人,点穴名家
古元亮已为凌未风点成残废;郝大绶却杂在众人之中,一同跑出窟外,他见凌未风和楚昭甫
同堕崖下,竟取出歹毒暗器蛇焰箭向下面肘去,蛇焰箭发时有一道蓝火,见物即燃,不能用
手接,也不能用兵器碰瞌,只能避开,他这一箭是立想将凌未风射死,纵便楚昭南也误伤在
内,也在所不惜。
  韩志邦和刘郁芳见他如此歹毒,勃然大怒,韩志邦一摆八卦紫金刀首先冲上,才打了数
招,刘郁芳就脱手飞出独门暗器锦云兜,将他抓伤,郝大绶手中兵刃,也给韩志邦打落,他
浴血拼命冲出,才跑了几步,就给两个喇嘛迎面截着,一左一右,大喝一声,双双扑进,一
个矮身,各扯着他的一条腿,似荡秋千似的将他荡了起来,荡了几荡,又是一声巨喝,将他
抛落悬崖。
  楚昭南正在惶急,忽见半空中掉下一个人来,心中大喜,也不管是敌是反,伸手一把接
着,向水面一抛,乘着尸体浮沉之际,提一口气,用足内劲,向江中跃去,单足一点尸体,
又是拼命一跃,竟给他跃到离凌未风十余丈的另一处河崖,他手足并用,似猿猴般的爬上了
峭壁,一溜烟地逃了。韩志邦连发了几粒铁莲子,都因距离太远,没有打着。
  楚昭南临危逃脱,韩志邦恨极骂道:“又便宜了这奸贼!”刘郁芳道:“不必理他,先
看着凌未风吧,今晚可累了他了!”韩志邦默然不语,走近崖边,只见浪涛拍岸,峭壁上有
一个黑影在慢慢移动。韩志邦将夜行人随身携带的千里火打开,刘郁芳在火光中看见凌未风
爬行而上,显得很是艰难。大吃一惊,颤声叫道:“他受了伤了,照他平日的功夫,绝不会
这个样子!”她解下“锦云兜”轻轻地抛下去,“锦云兜”是数丈长的钢绳,尖端装着倒须
钢网,作暗器用时可以抓人,而现在却恰好是救人的工具,凌未风已爬上一半,刘郁芳双足
钩着崖边,探下身子,将钢绳轻轻一摆,恰好触着了凌未风的手指。凌未风伸手握着。刘郁
芳叫声:“小心!”用力一荡,钢绳抖得笔直,将凌未风平空抛了起来,凌未风像荡秋千似
的,握着钢绳,越荡越高,刘郁芳一缩身躯,将钢绳一卷,把凌未风轻轻放在地上,自己也
站了起来。几个喇嘛齐声赞道:“真好臂力。”他们不知刘郁芳使的乃是巧劲。
  刘郁芳顾不得回答,扶着凌未风细看,只见他肩背已给烧得残破,肌肉变得淤红,凌未
风转过面来,喇嘛们开声惊叫,他的脸本来就有两道刀痕,现在加上硫磺火烧得又黑又肿,
更显得十分可怕。凌未风笑道:“我本来就难看了,更丑怪一点算不了什么。”刘郁芳道:
“你觉得怎样?”凌未风硬挺着道:“不过烧破了点皮肉,没有什么?”他随说随把檀香盒
子掏了出来,递给一个喇嘛,微笑说道:“打了半夜,还幸把你们的‘舍利于’夺了回
来!”喇嘛们齐齐拜谢。为首的喇嘛,很是小心,将擅香盒子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有几粒珍
珠般的东西,吐出光芒。喇嘛细看一番,忽然大惊失色,颤声叫道:“舍利子,给他们掉换
了!”凌未风也吃了一惊,问道:“怎么?这不是‘舍利子’?”喇嘛道:“这是珍珠,
‘舍利于’没有这样透明光亮!”
  原来张天蒙素工心计,他在吴三桂将礼物交给喇嘛们时,见过“舍利于”的模样,他就
愉偷造了一个同样大小的檀香盒子,里面放上珍珠。他本来是准备在路上万一有人劫夺时,
可以拿来顶包。当晚他听楚昭南一说,也起了背叛吴三桂之心,因此他在楚昭南危急时,先
劫了喇嘛的“舍利子”,准备拿去献给皇上邀功。后来他被凌未风迫得无路可走时,又巧使
“金蝉脱壳”之计,将假的“舍利子”抛给楚昭南,转移了凌未风的目标。
  凌未风当下做声不得,狠狠说道:“再碰到这贼子定要剥他的皮!”他又向喇嘛们致
歉。喇嘛们很不好意思,再三拜谢,说道:“虽然夺回的是假‘舍利子?”但凌未风却舍了
性命为我们尽力,此恩此德,永世不忘!”他们见凌未风伤重,又急于要回藏报告,不愿再
扰凌未风,齐齐告辞,趁着拂晓赶路。
  刘郁芳和韩志邦扶着凌未凤走回石窟,一进了洞,凌未风就“哎哟”一声,坐在地上。
刘郁芳急忙过去,扶着他道:“怎么啦?”凌未风道:“你把我的行囊拿来!”他在行囊中
取出两粒碧绿色的丹丸,一口咽下,说道:“没事啦,那小子的蛇焰箭是硫磺火,火毒攻
心,有点难受,这丹丸是天山雪莲配成,正好可解火毒。”刘郁芳还不放心,见他面上烧起
许多火泡,又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治外伤的药膏给他涂抹。凌未风扭转了头,似乎很不愿意。
刘郁芳以为他避嫌,笑道:“我们江湖人物,不讲这套。”她一手将凌未风按着,柔声说
道:“不许动,病人应该听话;你不听话我可生气啦!”
  凌未风闭着眼睛,让她涂抹。忽然间刘郁若双手颤抖,一瓶药膏,卜的跌落地上,韩志
邦道:“你累啦?我替你搽吧!”凌未风翻转身子,将头枕在臂上,说道:“我都说不用理
它了。”刘郁芳默然不语,凝坐如石像,眼睛如定珠,紧紧盯着凌未风的面孔,良久良久,
突然说道:“你以前一定不是这个样子!”
  凌未风笑道:“自然不是,我受了刀伤,又受了火烧,本来是丑陋了。”刘郁芳摇摇头
道:“不对!这回我可看得非常仔细,你以前一定长得很俊,而且还像我的一位杭州友
人!”韩志邦冷冷地哼了一声,凌未风一阵狂笑,说道:“我根本没有到过杭州!”这笑声
原就是掩饰他内心的窘迫。刘郁芳将信将疑,忽然发觉韩志邦也紧紧地盯着她,神情不悦。
她霍然醒起,如果凌未凤不是那人,自己谈论一个男人的美丑,可真失掉总舵主的身份,也
给韩志邦看轻了。她面上一阵热,也干笑道:“我是奇怪你的武功这样高强,怎会面上带有
刀痕?”她仓促之间,挤出话来,竟没想到搭不上原先的话题,韩志邦又是冷冷地哼了一
声。
  凌未风答道:“这刀痕是我刚到回疆的时候,碰上杨云骆大侠的一个仇人,他见我带着
一个女孩子,随手就给我一刀,要不是有人搭救,几乎给他毁了!”刘郁芳听得十分奇怪,
问道:“杨大侠的仇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带一个女孩子远远跑去回疆?那个女孩
子有多大了?”凌未风一说之后,自知失言,忙道:“这些事情,将来我再对你说。那个女
孩子只有两岁。”韩志邦接口说道:“只有两岁,刘舵主,你……你可没有什么话说了!”
他本来想说:“你可放心了。”一到口边,可想起不能这样冲犯刘郁芳,这才临时改了。饶
是这样,刘郁芳还是白了他一眼,她很不开心,也很奇怪韩志邦的神态似乎有点失常。
  第二日,凌未风的伤势,果然好得多,已经可以走动了,刘郁芳还是殷勤地看护着他。
韩志邦却终日寡言寡笑。第三日早晨,刘郁芳一觉醒来,竟然不见了韩志邦的踪迹,只见尘
土上有人用手指写着几行歪歪斜斜的大字。
  那几行歪歪斜斜的大字写道:“咱是一个粗人,不懂规矩;虽属旧交,不如新知;天地
会之事,有吾姐主持与凌英雄相助,大有可为,成功可期。从此告辞,盼望珍重。”抬头一
行写着:“拜上刘总舵主”;下面署名“粗人韩志邦”。刘郁芳看了,黯然不语,凌未风
道:“他倒是个豪爽的汉子。只是误会太多了我这个‘新知’本就无心疏间‘旧交’!”刘
郁芳叹了一口气道:“他的心眼儿也太多了,我担心他一个乱闯,难保不出岔子。”是不知
他走向何方,凌未风又是伤势初愈,更是无法寻找。
  再说韩志邦那日受了刘郁芳白眼,愈想愈不是味儿。当晚翻来覆去,整夜元眠,想自己
一个“粗人”,武艺与凌未风又是相去甚远,如何配得上她。他心中本来愤愤不平,埋怨刘
郁芳刚交上一个“新朋友”,就把多年的“老朋友”冷淡;这样一想,反觉平静下来。他心
中暗道:何必在他们中间,做一个拦路石头,于是不得天明,披衣便起,看着他们睡得正
酣,暗暗叹口气,背好行囊,挂好兵器,独个儿走出窟外。
  韩志邦迷迷茫茫,也不知该走向何方,他信步所之,在山岗漫无目的地乱跑,这时晨露
未干,晓风拂面,行走间,忽听得哟哟鹿鸣,远远望去,只见一头梅花小鹿,在山溪旁边饮
水。饮了一会,又咩咩乱叫。韩志邦心想:这头小鹿,孤零零的在这里饮水,一定是失了母
亲的离群小鹿,真是可怜。他胡思乱想,慢慢地走过去,自言自语他说道:“小鹿,小鹿,
我也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你不赚弃,我和你做个朋友吧。”
  胡思乱想间,忽听得一声兽吼,在树林草莽之中,跑出了一只金钱大豹,一声狂吼,腾
空窜起,向那头小鹿扑去,韩志邦大怒,骂道:“小鹿这样可怜,你还去欺负它!”他也一
跃数丈,一连发出几支袖箭,箭箭射中,只是距离过远,那豹子皮肉又厚,虽然痛得狂嗅怒
吼,却并未跌倒,那小鹿被它咬中后腿,也痛得狂奔,那金钱豹身上带箭,仍然不舍,紧紧
追去。韩志邦突然一腔怒气,好像要向豹子发泄一样,也施展轻功,追在豹子之后。
  追了一回,那小鹿似乎急不择路,竟窜进了一座小小的石窟。那豹子也追将进去,韩志
邦赶在后面,距离已近,又是一支袖箭,射入金钱豹的肛门,那豹子大叫一声,仆在地上,
尚未爬起,已给韩志邦夹劲捉着,用力一拗,把豹子颈项拗断,快意之极,说道:“看你还
欺负小鹿!”他将豹子一把抛进洞内,缓步进去,只听得里面小鹿叫声很是惨厉,他心中一
动,忽听得里面人声喝道:“是谁?”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人将小鹿按着,正在用刀于锯
梅花鹿的鹿茸,这人一见韩志邦进来,蓦地跳起。脱手就是一口飞刀,向他掷去,韩志邦闪
身避过,睁眼看时,只见这人正是张天蒙!原来张天蒙那日给凌未风一剑掷中,流血很多,
因此躲到这个洞中养伤。”
  韩志邦见是张天蒙,想起他的狠毒,那日几乎将凌未风弄死,勃然大怒,紫金刀骤的出
手,照心便刺。张天蒙刷的跳前两步,龙纹鞭也发出招来,韩志邦抡刀猛砍,张天蒙长鞭一
抖,缠在韩志邦鞭上,给他用力一弹,紫金刀竟给弹了回去。韩志邦越发大怒,跃纵如风,
一口刀滚滚而上,张天蒙身子却似转动不灵,只得招架。韩志邦看看得手,猛然间张天蒙大
喝一声,身子往后一坐,韩志邦的紫金刀被长鞭缠着,给他往后一拖,紫金刀竟脱手飞去。
张天蒙更不放松,疾的又是一鞭,打中韩志邦胸部。韩志邦仆在地上,滚了数滚,寂然不
动。
  张天蒙心中大喜,挪步上前,还想补他一鞭,正走近韩志邦身边,猛然间,韩志邦在地
上大喝一声,铁莲子冰雹般地打出,张天蒙猝不及防,头面两肩给狠狠打中几颗。张天蒙往
旁一跳,忽觉脚下好像踩了棉花一样,软弱无力。给凌未风剑伤的创口,又汩汩流出血来!
  韩志邦在地上一跃而起,忽见张天蒙坐在地上,长鞭放在一旁,十分惊异,他粗中有
细,扬手又是几粒铁莲子,张天蒙怒叫道:“你这人倒会使诈!”
  这回他有了防备,双手上下一抄,把铁莲子接在手中,反打出去;韩志邦腾挪闪避,无
奈张天蒙打得比他高明,石臂还是中了一粒。
  韩志邦中了暗器,反而哈哈大笑。原来他刚才挨了一鞭,很是疼痛,现在给铁莲子打
中,却只似自己以前在田间操作,和孩子们嘻戏时,给顽童用小石子掷中一样,一点也不
痛。他知道张天蒙气力已竭,纵身一跳,猛扑在张天蒙身上,当着心口,用力击了几拳。张
天蒙双掌也拍中韩志邦腰胁,两人扭作一团。
  论武功,张天蒙仅比楚昭南略逊一筹,自然要比韩志邦高许多,无奈他受了凌未风的重
创,伤口复裂,竟当不住韩志邦水牛般的气力,扭打片刻,便给韩志邦按在地上。他狂嗥一
声,张口便咬,韩志邦肩头给他重重咬了一口,痛得叫出声来。张天蒙借势抽出右手闪电般
地拿着了韩志邦右手手腕角力一扭,用擒拿手法,将韩志邦手掌屈了过来,韩志邦痛得要
命,左手也放松了。张天蒙机灵之极,左手又闪电般地捏着了韩志邦的脉门,韩志邦手不能
用力,身子打横扑在张天蒙身上,竞咬着了张天蒙的喉咙;张天蒙伸口咬时,却只咬着他的
肩头。韩志邦咬了几口,只觉血腥味直冲入喉咙,恶心欲呕。
  韩志邦哇的一声把口中鲜血吐了出来,睁眼看时,只见张天蒙喉咙已裂开一个大洞,鲜
血像喷泉一样涌出,只是他的两只手还紧紧揽着自己。韩志邦饶是身经百战,也不禁害怕起
来,他用力一挣,分开张天蒙双手,站了起来,这时只觉四肢酸软,他行开几步,支撑不
住,索性也躺在地上,掩着面孔,闭目养神。
  刚才给豹子咬伤的那头小鹿,好像知道韩志邦是它的朋友似的,慢慢地挨将近来。韩志
邦在昏迷中只觉小鹿在自己的胸口轻轻摩擦,悠悠醒转,他也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小鹿,喃喃
说道:“豹子死了,恶人也死了,小鹿,小鹿不用害怕了!”说话之间,忽然又觉有甜甜腻
腻的液体滴进自己的口里,一直滑下喉咙,片刻之后,丹田似有一阵暖气升起,人也清爽了
许多。那液体正是鹿血,它给豹子咬伤,又给张天蒙刀伤,流血一直未止,鹿血是补气补血
的珍品,韩志邦用力过度,又受了重伤,幸得鹿血给他稍稍回复了精神和体力。
  韩志邦苏醒过来,只见地上一滩滩的鲜血,血泊中浮着一只小小的盒子,他猛然醒起,
精神一振,急忙在血泊中把盒子掏了起来,用衣襟抹净,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几粒珍珠
似的东西,但却不如珍珠透明,而是灰褐色的,盒子周围刻有一些古古怪怪的文字,那是梵
文,韩志邦虽然不识,但看样子,他已醒悟到这一定是舍利子,心中大喜,急忙把盒子盖
上,收进行囊。
  只是这么轻轻移动,韩志邦眼前又是金星乱冒,这才知道自己毕竟是用力过度,不能再
行走了。他摸摸身边的小鹿,小鹿也没有了气息,敢情也是死了。猛然间他觉得非常寂寞,
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过亲人也没有过朋友一样,心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迷迷糊糊间,他躺
在地上陷入了熟睡之中。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一觉醒来,只见阳光从洞外透入,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他
站了起来,仍然觉得软软的,肚子也饿得发慌,只是精神却比昨天好了许多。他想,现在走
出去,自己体力还是不支,若碰到敌人,那更无从抵御,看来只好在这石窟中歇息几天再
说,可是粮食哪里找呢?袋中只有一些干粮,顶不了什么用,自己又不忍食小鹿的肉,正着
急间,忽然眼光一瞥,拍掌笑道:“怎的把这只豹子忘了?”昨天那只大豹,给自己拗断了
颈骨,丢进窟中,现在不正就在身旁?韩志邦把豹子拖进石窟深处,在行囊中取出火石,把
窟中的一些朽木,聚集了来,烧起了一堆旺火,用紫金刀割下豹肉,就在火上烧熟后吃。
  火光熊熊,把石窟照得通明,韩志邦抬头四看,忽见石壁上画着许多人像,那些人像各
有各的姿势十分古怪。
  韩志邦定睛看时,只见有的人像低眉合计;有的人像摩拳擦掌;有的人像作势欲扑,如
虎如狮;有的人像作势擒拿,如猿如鹰,还有手里拿着刀剑作劈刺之状的,各种姿态,千奇
百怪。但因年深日远,有的画像已模糊不清,有的图像更剥落殆尽,只余下一点点的痕迹。
韩志邦闲得无聊,索性沿着石壁,细细一数,其中清晰可辨的有三十六幅,模糊不清和已经
剥落的却有七十二幅之多。在清晰可辨的三十六幅之中,有六幅是打坐之像,其中三幅的姿
态,都是盘膝垂手,正面而坐,好像完全一样,另外三幅则稍稍改了一些,有一幅是侧面打
坐的,有一幅是合掌胸前的,有一幅是欠身欲起的。
  韩志邦饱餐豹肉之后,气力稍增,反正无事,就试照着壁上画像的姿势练习。前面六
幅,他看得莫名其妙,懒得去理,只拣那些自己看得懂的来学,起先是练几个掌法,说也奇
怪,照样打了一遍之后,竟然气血流通,身心舒适,精神长了许多。他越练越高兴,反正自
己尚未完全复原,就索性在洞中多留几日,将三十幅画着运掌、使刀、击剑的各种姿势,练
了又练,不过三天,已经滚瓜烂熟。
  第四天早晨,豹肉已经吃完,窟中的朽木也已烧尽,他试着练练力气,只觉已完全恢
复,心中大喜,收起行囊,便待出洞,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声和脚步声,好像向石窟行来,连
忙闪身躲在一尊佛像之后。
  来人行到洞口,韩志邦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咦,怎的好像有尸臭味道!”韩志邦这才
想起张天蒙的尸体还没有掩埋,自己在石窟住了几天,鼻子已经习惯,窟中又冷,并未觉得
怎样。来人是外面走进,自然一嗅就觉得刺鼻。
  过了片刻,有两个人走进洞内,手中燃着火把,照见了张天蒙的尸体,哗然惊呼。其中
一人指着张天蒙的军官服饰说道:“这人莫非就是楚昭南所说的,吴三桂手下军官,据他说
这人武功很高,恐怕是给凌未风害死的!”韩志郊暗暗哼了一声,心想:“你们就只知道有
个凌未风!”
  这时这两个人反显得有点害怕了,你推我我推你的不敢搜索。有一个人说:“别的人还
好,只怕凌未风躲在里面!”韩志邦心中有气,大吼一声,跳了出来,叫道:“不是凌未风
也收拾得你们!”两人吓了一跳,将火把向韩志邦一掷,韩志邦闪身避过,双掌一错,扑了
上去。
  这两人乃是禁卫军教头,那日楚昭南给打得大败之后,急忙跑回去找禁卫军的副总领张
承斌,叫他派得力手下,分头追踪。云岗附近更是特别留意。这两个教头,恰巧和韩志邦撞
个正着。
  韩志邦扑了上去,这两个教头已看清楚韩志邦面上并无刀痕,知道不是凌未风了,勇气
倍增,马上迎击。
  韩志邦以一敌二,大喝一声,双掌骤发,穿佩直进。敌人倏地左右一分,一个双拳紧握
打出三十六路长拳,拳风飘飘,直捣面门;一人双掌如刀,招熟势急,打的是西藏天龙掌
法。一拳一掌,奇证相生!十分凌厉,打了片刻,韩志邦竟给迫到石窟一隅。
  韩志邦为天地会总舵主,武功自非泛泛,无奈敌人也是高手,而且是在左右夹击,拳掌
并用,配合得十分紧密。韩志邦攻不进去,渐渐给迫得只有退守的份儿。
  打到分际,左面敌人一拳向韩志邦面门捣出,韩成邦左掌上抬,正想横截来势,右面敌
人已欺身抢进,左手猛拨韩志邦右掌,右手也横掌上击,向韩志邦左臂猛袭,两人来势都极
凶猛。韩志邦危急之间,蓦然不自觉地使出在石壁上所画的掌法,不退反进,右腿七步,身
形一斜,脚跟一转,行掌随着身形半转之势,将右面敌人的拳头一把掳着,向怀中一拖,
“顺手牵羊”,将敌人横拽过来,大喝一声:“起”!将敌人横举起来,一个旋风急舞,飞
掷出去,正好撞着另一敌人,那人大叫一社声,向后便倒,而给韩志邦掷出去的敌人,余势
未衰,仍似箭般射出,头颅碰着一尊佛像,登时脑浆迸裂,流了遍地,佛像也给撞得摇摇欲
倒!
  韩志邦一招得手,更不放松,双足一顿,身随掌走,迅若狂飘,那仆倒的敌人刚从地上
爬起,给韩志邦一掌打个正着,再度跌倒,还没喊得出声,就已了结。
  韩志邦使出新学掌法,居然三招两式,就打败强敌,大喜若狂。他见佛像摇摇欲倒,急
忙抢过去扶住,忽地眼睛一亮,瞥见佛像下有一本残旧的小书,他轻轻拿了起来,吹去书上
的尘埃,揭开一看,只见里面的文字,奇形怪状,和装舍利子的:午内所刻字体一样,他一
个也认不得。揭到最后,才看到两行汉字,这两行字是:“达摩易筋经,留赠有缘者。”底
下有几行小字注道:“一百零八式,式式见神奇,九图六座像,第一扎根基。”最后一行小
字,是“后学无住谨识,唐贞元五年九月。”韩志邦看了,仍是莫名其妙,但见此书古雅可
爱,也就随手塞在行囊中。直到许多年后,他才知道,达摩禅师是南北朝梁武帝时,自印来
华的高僧,也是“禅宗”的创立者,“易筋”“洗髓”二经是达摩禅师武功的精华,壁上的
一百零八幅画像,就是武学中著名的“达摩一百零八式”真本。可惜韩志邦只学了三十个式
子,而最重要的,扎根基的前六个坐式,他却根本不学,以致虽有奇遇,后来还是吃了大
亏,这是后话(作者按:据近代史学家考证,‘易筋’、‘洗髓’二经乃是明代文人假冒达
摩名义的伪作。但小说是无须考证得那样严谨的。读者诸君,当“小说家言”看可也)。
  韩志邦缓步走出石窟,只见阳光遍地,山谷之间,群花竞艳,韩志邦躲在石窟之中几
日,不见阳光。这时在蓝天白云之下,山花野草之中,心境大为开朗,几日来的忧郁,像淡
淡的轻烟,在白云间消散了。他沿途纵目,浏览山景,忽见断崖岖壁之上,隔不了多远,就
有人用刀刻着一枝箭头,还有一些左右怪怪的暗号。
  韩志邦正惊诧间,忽听得山岗上传来叱咤之声,并有尘土砂石飞溅而下。韩志邦情知上
面必有人拼斗,好奇心起,攀着山藤,上去探望,上到上面,只见有四个黑衣卫士,围着三
个喇嘛,打得正酣。韩志邦见了,又是一诧,这三个喇嘛中,有一个正是以前和张天蒙同
行,护送舍利子的人。
  韩志邦看了半晌,只见那四个卫士,越打越凶,打得三个喇嘛,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
手之力,他忍耐不住,虎吼一声,拔刀而出。那个认得的喇嘛大喜,叫了了声,韩志邦正待
招呼,只见两个卫士,已脱出战围,拦截自己,阴恻恻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韩总舵
主!”两人一使判官笔,一使锯齿刀,一照面就下毒招,笔点穴道,刀挂两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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