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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下天山

_3 梁羽生(当代)
拾住便扭,阎中天只觉似给铁钳钳住一样,吃了一惊,自己几十年的鹰爪功夫,竟然施展不
得。那人猛然喝道:“阎中天,你死到临头还不不知道,还和我打什么?你喝了毒酒了!赶
快停手,待我看看,还能不能解救?”阎中天心中一惊,只觉眼前金星乱冒,地转天旋,脚
步虚浮,跌倒琉璃瓦面,直滚下去。
  灰衣人身形如箭射出,一把抓住阎中天的衣带,将他捞了回来,按在地面,随手在怀里
探出一支银针,向他的背脊天枢穴一扎。阎中天“哎哟”一声喊了出来,灰衣人将他翻转身
来,又是用力一捏,阎中天嘴巴张开,灰衣人未待他出声,已将三粒碧禄色的丹丸塞了进
去,将他摇了几摇,问道:“怎样?”阎中天点了点头,说道:“谢谢!”他全身虽觉麻
痒,神气却是清爽了些。灰衣人给他的丹丸乃是天山上亘古不化的寒冰所长出的雪莲,配上
其他药物所炼成的,能解百毒。阎中天又仗着功力深厚,因此虽吃了最厉害的毒酒,暂时还
能支持。
  这时附近的卫士早给声响惊动,赶了过来。灰衣人向阎中天道:“你赶快随我下山,我
再给你医治,不然性命不保!”阎中天忙不迭地答应,随着灰衣人双双跃落,喝道:“你们
闹什么?贼人早已走了。我现在就要下山搜查。”卫士们都知道阎中天是最得皇上宠信的卫
士,在宫中的权力比禁卫军副统领张承斌还大。他们见着他和灰衣人在一起,虽感诧异,但
也知道是他请来的奇才异能之士,谁都不敢诘问,让他们自行下山,阎中天临走前还吩咐他
们不要惊动皇上。
  再说武家庄中一众英雄,自傅青主和冒浣莲去探山后,心中悬悬,大家都不肯去睡。半
夜时分,听说易兰珠也失了踪,更是挂心。大家索性坐着等待,可是等了一夜,还是不见他
们回来。武庄主发下命令,叫庄叮呵全部准备,并派出几个庄丁,乔装农夫,出去耕作,顺
便巡风。
  武家庄中人人都很焦急,只有武成化这个孩子却跳跳蹦蹦,高兴得很,他一早就起了
身,缠着他的姐姐武琼瑶到后山去采杜鹃花。武琼瑶只有十六岁,也是一个淘气的小姑娘,
那日天气晴朗,春风中送来新鲜泥土的气息,还夹着孤人的花香,是难得的好天气。她给弟
弟一拉,也自心痒难熬,姐弟俩偷偷地就从后门溜出,走到山上去了。
  武家庄的后山山谷,因有五台山挡住西北的寒风,气候较暖,暮春三月,杜鹃花已红遍
山坡。清晨时分,草木凝着露珠,百鸟离巢歌唱,更潍花光激湘,溪水清澄,武琼瑶非常高
兴,一边给弟弟采花,一边就唱起了山歌:
  “春日里来,满山是杜鹃花。
  杜鹃花呀,开得像朝霞。
  远方的客人,歇一歇吧,
  带上一朵花,让花香伴你转回家……”
  歌声未完,余音缭绕,忽然间武成化大声叫道:“姐姐!”
  武琼瑶循声望去,只见山坳那边走过来一个穿着件大红僧袍的喇嘛,面如锅底,鼻孔朝
天,相貌十分丑怪。武琼瑶道:“成化,不要理他。”她自己这样说,自己却先噗哧一声,
笑了起来。她从来未见过这样丑怪的人,觉得他的神情很是有趣。
  那红衣喇嘛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看着他笑,大踏步走来,叽哩咕噜讲了几句话,武琼
瑶不懂藏语,摇了摇头,红衣喇嘛伸手向前一指,武琼瑶以为他要打她,往旁一纵,那喇嘛
咧开大口,嘻嘻地笑,摆摆手,又赶上来。成化见他追自己的姐姐,心中有气,随手捏起一
团泥土,啪的一声,就打在他的面上,红衣喇嘛哇哇大叫,武成化一不做二不休,两只小腿
一弯,猛的似给弹簧弹起一样,在半空打了一个筋斗,一跳跳到喇嘛的头上,用手拉着喇嘛
的衣领,往上一扯,那喇嘛大喊一声,将头向后一撞,武成化早已松了手跳落地上。红衣喇
嘛伸开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弯腰乱捞,武成化蹦蹦跳跳,滑似游鱼,红衣喇嘛兀是捞他不
着。武琼瑶恐弟弟有失,也赶上去帮手,双掌一错,展开终南派游身掌法,穿花蝴蝶般的左
一拳右一掌,打在喇嘛身上。那喇嘛铜筋铁骨,挨了许多拳脚,虽不觉痛,也气得叽哩咕噜
的乱骂。
  武琼瑶姐弟越打越精神,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得一声苍劲的声音喝道:“成化,不
许闹!”武成化一看,见是傅青主和冒浣莲、易兰珠正朝着自己走来,心中大喜,招呼了姐
姐一声,两人托地跳将出去。红衣喇喇没头没脑地追上前来,给傅青主一个“顺手牵羊”,
将他两手拿着,动弹不得。红衣喇嘛张口又骂,易兰珠过来,也叽哩咕噜地讲了几句。红衣
喇嘛马上满面堆了笑容,傅青主双手一松,他立刻打了一个手势,生生硬硬他讲了一句汉
话:“我找武家庄。”
  原来易兰珠在漠外长大,懂得藏语。她见红衣喇嘛一面打一面骂武琼瑶姐弟:“你这两
个小娃娃怎的这样没家教?我好意问路,你们却打起我来,难道汉人都是这样不讲理?”她
告诉傅青主知道,傅青主已看出这个喇嘛,正是昨日和楚昭南一起,同到五台山观光的喇嘛
僧,听易兰珠说,他似乎又不含恶意,不知是敌是友,心中颇为疑惑,因此先上来将他擒
下。
  这时由易兰珠权充通译,只见他指一指傅青主道:“昨天这位居士将楚昭南打落山谷,
我下去找寻,几乎给楚昭南打死,幸得一位汉人搭救,只几个照面,就将楚昭南打跑,那位
汉人叫我找武家庄。哪知却碰到这两个不讲理的娃娃。”傅青主听了大为奇怪,不解楚昭南
和他一路,为何却将打起来?而且楚昭南的武功非同小可,又是何人有此功力,只几个照
面,就打跑了他?
  傅青主满怀疑惑,叫易兰珠问那喇嘛,间他所遇到的那个汉人是个怎样的人,喇嘛结结
巴巴说得不清,忽然间,他用手一指,对易兰珠道,“你们不必问了,你看,那不是他来
了!”话声未完,山坳处已转出两个异样装束的汉子,一个穿着灰扑扑的夜行衣,一个却是
清宫卫士打扮。易兰珠一见,“哗”的一声叫了出来,满面笑容飞跑上去,好像碰到了亲人
一样。
  易兰珠快,傅青主比她更快,他袍袖一佛,宛如孤鹤掠空,飞越过易兰珠,轻飘飘地在
两人面前一落,伸手向阎中天一抓,说道:“大卫士,你也来了?”灰衣人抢在头里,伸手
一架,说道:“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傅青主的手,如触枯柴,他倏地驸指如戟,向灰衣
人左肩井穴便点,灰衣人不躲不闪,反迎上去,傅青主双指点个正着,灰衣人似毫无所觉,
闲闲地笑道:“老前辈不要和我开玩笑!”他微微后退,双掌一揖,说道:“晚辈这厢有礼
了。”傅青主哪敢怠慢,也双掌合什,还他一揖,两边都是掌风飒然,无形中就似对撞一
样,傅青主给震退三四步,灰衣人也摇摇晃晃,几欲跌倒。
  这时易兰珠已上来,往两人中间一站,对傅青主道:“傅伯伯,这位便是天山神芒凌未
风!”又向凌未风说道:“这位便是无极派老前辈傅青主。”凌未风“啊呀”一声,说道:
“原来是神医傅老先生在此,失敬!失敬!”急忙重新施礼,这回可是真的施礼,没有掌风
发出了。
  傅青主见他称自己为“神医”,情知他只是佩服自己的医术,并不是佩服自己的武功,
微微一笑,心想:“你的武功是比我稍强一点,但若说三几个照面便能打败楚昭南,却难令
人置信。”他不知凌未风与楚昭很有渊源,楚昭南一见他出手的家数,便吓了一跳,一着慌
就中了一掌,急急奔逃。因此傅青主昨晚夜探五台山,与楚昭南交手时发现楚昭南的功力似
乎减退了许多,原因就是楚昭南刚刚吃了凌未风一掌。
  当下傅青主也重新施礼,把凌未风看个清楚,这个大漠外的传奇人物,却是中等身材,
并不魁梧,最特别的是,面上有两道刀痕,十分难看。凌未风见傅青主注视自己,笑道:
“傅老先生,还是先请你看看我这位朋友吧!”傅青主朝阎中天面上一看,禁不住失声叫了
出来,拉着阎中天便跑,凌未风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傅青主将阎中天拉到了一个山溪旁
边,叫阎中天道:“你喝几口水,然后再喷一口水在杜鹃花上。”阎中天如言喷去,只见一
丛生气勃勃的杜鹃花,给水一喷,登时枯萎下去,一瓣瓣零落地
  凌未风矫舌难下,问道:“这是什么毒物?如此厉害?”傅青生看了一看被阎中天喷过
的杜鹃花,已由鲜红变成白色,诧异非常,说道:“康熙好毒,这乃是西藏的孔雀毒和滇池
的鹤顶红合成的毒药。吃了这种毒物,不需半个时辰,便形销骨毁,你怎么支持得这么些时
候?”凌未风道:“是我给了他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傅青主点了点头,默默不语,
拉着阎中天便走,可是却走得很慢,阎中天想施展轻功,也给他按住。阎中天目睹杜鹃花变
色,心中惶恐,问傅青主道:“可有解救?”傅青主道:“我尽我的力就是了。”凌未风
道:“这毒酒既然如此厉害,何以康熙又先饮一杯?”傅青主道:“解孔雀粪和鹤顶红的
毒,须用上好的长白山人参、天山雪莲、西藏的曼陀罗花这几味药,再和阗美玉一同捣碎,
再用鹤涎溶化,炼成解药,而且须立即服下,你给他的天山雪莲,只是合成解药中的一味,
康熙敢先饮毒酒,当然是他预先服下了解药。”阎中天忧形于色,说道:“这几味药,都是
人世奇珍,除了大内具备,我们哪里去找?”傅青主笑道:“换了别人,喝下这种毒酒,定
然无法解救,你也许还有办法,你不用问,随我来就是。
  当下一行人缓缓走回武家,武琼瑶姐弟,知道红衣喇嘛并非恶人,都走上前来赔罪,武
成化笑嘻嘻地指着喇嘛,又指着自己的鼻子做着手势道:“这次我打了你一顿,你别见怪,
下次你和别人打架,我必定帮你!”红衣喇嘛虽听不懂,也猜得到他的意思,张开大嘴巴赔
笑。
  傅青主等人回来,早已有人报讯,武庄主和韩志邦出来迎接,韩志邦瞧见凌未风,喜出
望外,大叫“稀客!稀客!”凌未风道:“韩总舵主,你派人来找我,我哪知道,他们没我
着我,我却先找到你了。”韩志邦笑嘻嘻地来拉他的手,说道:“我不是总舵主了,你想见
见我们的新舵主。”说着拉他往里急走,嚷道:“刘大姐,我把天山神芒也请来了,你得出
来见啊!”嚷罢又对凌未风道:“我们这位新舵主乃是女中豪杰,也是小弟除了兄长之外,
生平最佩服的一人。”
  话声未了,刘郁芳由通明和尚陪着,从里面走了出来,通明和尚大步冲上,嚷道:“哪
位是天山神芒?我先见见。”凌未风一笑伸出手来,通明和尚用力一握,心想:“且试试你
天山神芒的功力怎样?”凌未风好像知道他的意思,笑道:“你别这样用力啊!”通明和尚
握着凌未风的手,只觉柔若无骨,就像握着一团棉花一样,无处使劲。正惊疑问,“棉花”
忽然变成“铁棒”,通明和尚头手疼痛,连忙放手,说道:“真好功夫,我服你了!”
  这时刘郁芳已走到跟前,微笑道:“通明别胡闹!”,声音仍是那样温柔,但这温柔的
声音却好像投下凌未风心湖的石子。
  凌在风心头一震,身躯微颤,故意作出懒洋洋的神气,说道:“这位便是江湖上人称
‘云锦剑’的刘郁芳了吧?恭喜你做了总陀主。”随即又笑道:“暮春三月,正是江南最好
的季节,刘总舵主却从河南来到西北,难道就只为了多铎这个贼子吗?”刘郁芳怔了一征,
心想这人说话好没礼貌,勉强笑道:“凌英雄的意思是我们不该来吗?”凌未风道:“我怎
敢这样说,只是若为了多铎一人,兴师动众实犯不着,要光复汉族河山,也不是暗杀一两人
所能济事。”通明和尚大为不悦,说道:“我们卑王旧部在江南给官军围剿,立足不住了,
我们这几个人才赶到西北来,欲在西北再创基业,多铎不过是偶尔碰着罢了。凌英雄因此便
耻笑我们吗?”凌未风绞扭着双手,笑道:“岂敢,岂敢!不过,欲图大事,我看还是要回
到南方去。”傅青主听出话里有因,问道:“这是怎么说?”凌未风指指红衣喇嘛道:“他
带来了绝大的机密消息,进去再谈吧。不过还是先请你治治这位朋友。”说罢指了一指阎中
天。
  刘郁芳见凌未风绞扭着双手,猛然触起心事,这人的神态好感自己少年时代的朋友,可
是面貌却完全不同。那位朋友是个英俊少年,而凌未风却这样难看,她不禁连连看了凌未风
几眼。
  再说众人进了内厅之后,傅青主独自带阎中天到了一个静室,说道:“别人饮了这种毒
酒,的确无法解救。你幸在得了凌未风的天山雪莲,暂时可以撑着,而你又是练过内功的
人,可以试用‘气功疗法’平心静气,意守丹田,在室内打坐二十四个时辰,把毒气逼在肠
脏一隅,然后我再给你一剂泻药,把它渲泄出来,然后再用药固本焙源,大约当可无事。”
阎中天大喜谢过,问了傅青主“气功疗法”的打坐姿势和呼吸方法,原来和他所学过的“坐
功”也差不多,立即闭目盘膝,在静室内打起坐来。
  傅青主料理完毕,走了出来,只见厅内群雄,雅雀无声,面色很是紧张。凌未风笑道:
“傅老前辈来了,可以商量商量。”傅青主问道:“什么事呀?”凌未风笑道:“傅先生昨
晚和冒小姐探山,可听到楚昭南这厮和皇帝说了些什么来?”
  傅青主想了半晌,说道:“好像听到他们谈起吴三桂,康熙似是很生气的样子。”说
罢,忽然想起一事,问凌未风道:“昨晚用飞煌石打碎铜塔上琉璃灯的,想来就是你了。”
凌未风点了点头道:“正是!”傅青主又问道:“你提起吴三桂,吴三桂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呢?”
  凌未风叠着两个手指笑道:“大有关系,吴三桂就要叛清了。”傅青主大吃一惊,将信
将疑。
  吴三桂是引清兵入关的大汉奸,当时官封“平西王”,开府昆明,有云南、四川两省之
地,正是清廷最倚重的藩王。凌未风说他要反叛朝廷,这消息实在来得突兀。。
  凌未风见傅青主将信将疑,笑道:“红衣喇嘛和阎中天都是证人!”原来清兵入关,得
明朝叛臣吴三桂、尚司喜、耿仲明三人之力甚多,尤以吴三桂的“功劳”最大。满清入关
后,除将吴三桂封为“平西王”外,并封尚可喜为“平南王”,领有广东,耿仲明为“靖南
王”,领有福建,称为“三藩”。到康熙即位之后,中原大定,满清的统治,已经巩固。康
熙是个雄才大略的君王,如何容得“三藩”拥兵自固,裂地为王?因此暗中叫人示意“三
藩”,自请道休,吴三桂、耿精忠(耿仲明之孙,当时继承‘靖南王’位)不理不睬,还不
相信这是“朝廷”的意思。尚可喜却比较奸滑,在康熙十年,奏请将“藩王”之位让给儿子
尚之信。不料奏折上后,康熙“御批”下来,不特“准予所请”,而且叫尚可喜率领藩属部
将到辽东去“养老”。这个御批下来,吴三桂大感不安,深怕“削藩”成为事实,于是遂起
了反叛清廷之心。
  当时蒙藏一带,清廷尚所不及,吴三桂遂派遣心腹楚昭南深入西藏,谒见活佛,和他相
约,若举事后吴三桂占上风时,则蒙藏也一同发难;若吴三桂占下风时,则请达赖活佛出来
“调停”。这也是吴三桂预留“退步”的一条计策。他本来为的就不是要光复汉族河山,而
是要保全自己的利禄,除了和达赖活佛联络外,吴三挂并另派有人和尚可喜、耿精忠联络。
  楚昭南谒见达赖活佛后,谈得很是顺利。达赖派红衣喇嘛和他回滇复命。道经山西,顺
便就了五台山观光文殊菩萨的开光典礼,不料楚昭南此人,也是利禄熏心之辈。他默察情
势,知道吴三桂举事,定然失败,遂起了叛吴投清之心。因此在五台山上,他竟不惜和群雄
相斗,拔剑救了多铎,红衣喇嘛见他突然出手,已瞧出了几分,后来楚昭南与傅青主同堕深
谷,红衣喇嘛下去找寻,楚昭南一见他言语之间起了猜疑,立刻反颜相向,红衣喇嘛虽练有
铁布衫的功夫却挡不住楚昭南的内功精湛,若非刚好碰到凌未风,他几乎死在楚昭南掌下。
  凌未风将救红衣喇嘛的经过源源本本说出,众人都做声不得。傅青主问道:“那么昨晚
康熙和楚昭南谈起吴三桂,想必就是为此事了。”凌未风道:“正是。我听阎中天说,康熙
已准备派遣心腹,赶赴广东和福建去监视尚可喜和耿精忠,另外派人去四川,叫川陕总督赵
良栋防范吴三桂。”
  刘郁芳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若然如此,我们该比康熙所派的心腹先到一步。”正说
话间,忽听得庄外人声喧腾,战马嘶鸣。
  却说多铎在五台山被群雄打得大败,恼怒异常,当晚傅青主和冒浣莲探山,又把清凉寺
闹得沸沸扬扬。多铎午夜闻报,更是愤怒,无奈身受重伤,不能起床,只好唤纳兰王妃来
问,不料等了许久,王妃才来,一来就报说连当日擒住的张华昭也被人救走了。多铎心中大
疑,张华昭关在后堂,被人救走,何以自己一点声息都没听到,纳兰王妃鉴貌辨色,知道丈
夫起了猜疑,微笑说道:“瞧你,一点点小事情都要亲自操心,你现在应当静心养病嘛!来
人虽是高手,但寺中卫士如云,也不怕他们走得了。你若为刺客逃掉而要责怪下人,那就责
怪我好了,刺客是我督率卫士看管的!”多铎一见妻子轻喧浅笑,哪里还发作得来。他连看
管张华昭的卫士也不唤来问了,其实就是他唤来问也问不出,鄂王府的卫士,惧怕王妃更胜
于惧怕王爷,人是王妃放的,卫士怎敢泄露。
  可是多铎也另有打算,第二日一早就把禁卫军副统领张承斌唤来,叫他带三千禁卫军在
附近村庄大索。多铎以亲王身份节制禁卫军,张承斌自然是喉唯听命。
  武家庄是山下的一个大村庄,武庄主又是江湖上闻名的人物,张承斌也是出身江湖,与
武庄主曾有一面之交。张承斌一下山就先到了武家庄,那些乔装农夫在田间操作的庄丁,神
色又慌慌张张,被禁卫军擒住盘问,有人熬不住打,便供出庄内来了不少客人。张承斌心中
大喜,一声号令,数千禁卫军立刻摆开阵势,将武家庄围得密不通风。
  庄内群雄闻报,跳了起来。通明和尚拔出戒刀道:“咱们冲出去!”武元英拈须不语,
刘郁芳看了通明和尚一眼道:“如何应付,当请武老英雄作主。”她知今日之事,不比昨日
的大闹五台山,今日被围,连武家庄的妇孺老弱都牵累在内,如何能够蛮干?武元英道:
“我且到围墙上去看看,一众英雄暂时可别出头。”
  武元英登上围墙,只见庄外戈矛映日,三千禁卫军厚甲被身、强弓在手,作势欲射,张
承斌一见武元英出来,大声说道:“今日我们远来;武庄主你可该接待我们进去?”武元英
神色自如,朗声答道:“山庄简陋,难迎大军。官长驾到,我就请几位官长进去喝杯茶
吧。”张承斌素来持重,见他如此神情,心中犹疑不决,想道:“武元英总算是个绅士,又
是武林前辈,若搜不出,自己也受江湖人物耻笑。”但其势又不能罢休,心想进去也不妨
事,于是高声答道:“既然你怕接待大军,我就遣牙将带三百名军士进去好了,武庄主是武
林前辈,谅不会使出诡计。”他令旗一摆,队伍忽的裂开,当中推出十尊土炮。
  武元英原想哄张承斌进去,将他擒住,作为要挟。见此情形,知他有所准备,他只派牙
将进来,就是将牙将捉住,也无济于事,而且跟着必是屠村之祸!
  外面武庄主十分紧张,庄内群雄也很着急。刘郁芳道:“事到临头,看来是非拼不可
了!”她毅然起立,正待部署,却不见了韩志邦的副手华紫山和杨一维两个人,她眉头一
皱,问起韩志邦,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再说阎中天在静室之内,做起傅青主教给他的“气功疗法”,打坐不久,果觉胸中舒畅
许多。阎中天半生弓马,出生入死,为利禄奔波,从未试过静坐下来,好好思想。此刻静室
打坐,起初像是脑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猛然间,思潮纷起,想着帝皇人家的寡恩,江
湖侠士的义气,再想想自己所干过的事情,不觉天良迸发,越想越觉得惭愧,自己这一生就
好似帝皇鹰犬,专门替主人捕杀善良,而现在别人却不辞万死,要把自己救活。思想像一个
波浪接着一个波浪,傅青主教他静坐,他的内心却好像一个战场。
  正当阎中天静思冥想之际,隔壁忽然传来踽踽人语,话声虽然很低,在静室中却听得非
常清楚。隔室有两个人在对话,一个说:“外面的禁卫军已把庄子围得密不通风,杨大哥,
你怎样打算?”另一个人答道:“我们有什么打算?还不是坐着等死!华大哥,死就死吧。
可是,我却要怪你,怎想的净是自己的事情。我忧的是武家庄一千数百老幼男女,今天恐怕
都逃不了这场浩劫!”那个被唤作华大哥的叹了一口气道:“武庄主一世好人,却不料落得
这样结果!”
  阎中天一字一句,听得分明,尤其在听到:“不要净想自己的事情。”这句话时,猛然
间就如万箭穿心,十分难过。他猛的咬着牙根站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傅青主叫他一定要静坐
一天一夜的吩咐,他旋风似的打开房门,迳自朝庄外走去,这时庄叮呵出出进进,忙乱中谁
也没有注意他。
  庄外,这时武元英正感为难,他无法拒绝张承斌的牙将进来,想了一想,只好硬着头皮
打开庄门再算。
  那牙将得意洋洋,高视阔步,带三百禁卫军一冲而入,不料刚人了庄门,忽听得有一个
洪亮的声音喝道:“你们进来作什么?张承斌来了吗?叫他见我!”那牙将抬头一看,来人
正是管辖宫中卫士、皇帝最宠信的阎中天,他这一吓非同小可,急忙答道:“小的不知你老
在这里,张承斌就在外面。”阎中天道:“你们滚出去,叫他进来!”牙将唯唯领命。
  张承斌见牙将进而复出,十分惊讶,他策马上前,忽见墙头上出现一人微笑道:“张承
斌,皇上昨夜叫我吩咐你的事情,你办得怎样了?你还未向我复命呢!”
  张承斌见了阎中天,也是十分惊讶,见他问起,只得恭顺地答道:“卑职昨夜搜查逃
犯,没有搜着,想谒见皇上。皇上又没有功夫,今天一大请早,鄂亲王就差遣我来了。”阎
中天微微一笑道:“皇上现在正在找你呢!我在这里拜会朋友,你不必进来了,还是赶快回
去吧!”在宫廷中,阎中天无异张承斌的顶义上司,所传达的又是皇命,一比起来,张承斌
只好把鄂亲王的命令放在后头,垂手“喳”的应了一声,拔起大军,便向后退!
  阎中天兀立墙头,看着禁卫军退得干干净净之后,这才缓缓走下围墙。傅青主迎面走
来,朝地面上一瞧,急急将他扶住。阎中天面色惨白如纸,摇摇晃晃,说道:“谢谢你,我
不行了!”他这时只觉体内有千万条小蛇,到处乱咬,刚才他用尽精神,拼命挺着,现在是
再也支撑不住了。
  武元英见状大惊,走过来拉着阎中天的手,含着眼泪说道:“阎大哥,我们都很感激
你!”阎中天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这是我一生中所做的唯一好事,做了这件事,我
死也死得瞑目了!”说罢,双目一闪,傅青主捏着他的手,只觉脉息已断,叹了一口气,默
默无言地把他的尸体抱了起来。
  韩志邦还不知阎中天已经断气,走过来问道:“还有得救么?”傅青主惨然答道:“纵
有回天之术,也救不了!他吃了最厉害的毒药,当晚又奔跑半夜,虽有天山雪莲保着,毒气
已散布体内,我教他的气功疗法医治,最少要静坐一天一夜,他这一闹,精神气力己全耗尽
了!”韩志邦皱着眉头道:“是谁说给他知道的?”杨一维和华紫山彼此对瞧,不敢作声。
他们把阎中天激了出来,却没料到毒药这样厉害。
  刘郁芳瞧在眼内,却不言语。她想:“这两人心地虽欠纯厚,但到底是为了救出大
家。”因此不愿点破,累他们受责。当下说道:“阎中天这样的死,也算值得了。只是禁卫
军虽给他喝退,也只是暂时缓兵之计,待他们弄清楚后,一定更大举而来,事不宜迟,我们
也该早作打算了。”
  当下众人商议了一会,决定弃庄远走,武家父女和一众庄丁,随华紫山、杨一维二人留
在山西,主持西北的天地会;刘郁芳和韩志邦入云南,看吴三桂的情形,他们明知吴三桂只
是为了个人利禄,但却想利用他和清廷的冲突,图谋复国;傅青主和冒浣莲入川,去看四川
的形势;通明和尚和常英、程通赴粤,去截清廷的人,至于易兰珠,则自愿孤身进杀,设法
救张公子,众人觉得危险,正待拦阻,傅青主看了她一眼,想起昨夜许多离奇之事,说道:
“让她去吧,她去最为合适!”这一去,有分教:英雄四散图豪举,江湖处处起风波。欲知
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四章 比剑压凶人 同门决战 展图寻缉梦 旧侣重来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四回
比剑压凶人 同门决战
展图寻缉梦 旧侣重来   在山西大同附近,桑干河索回如带,滔滔黄水不绝东流,河的两岸山峦起伏,更雄奇的
是,临河是一片陡岖绝壁,而绝壁上却布满了洞窟,这些洞窟都是古代佛教徒所开辟的。大
同附近的这些洞窟,有一个总名叫做“云岗石窟”,大大小小,数达百余,里面的佛像雕
刻,世界闻名。
  这一天正是暮春时节,天气晴明,在山峦步,有两男一女,默默前行,两个男的是“天
山神芒”凌未风和天地会副舵主韩志邦,女的是天地会的总舵主刘郁芳!
  他们自五台山下与群雄分手以后,绕道西行入滇,走了三天,到了云岗,峻岭荒山,连
居民都找不到,更不要说旅舍了。刘郁芳笑道:“看来今晚我们只好住石窟了!”凌未风
道:“你不是最喜欢住开朗的地方吗?石窟怎住得惯?”刘郁芳诧然问道:“你怎么知道我
的习惯?”原来刘郁芳小时,住在杭州,所住的地方,都是窗明几净。别的女孩儿家,都不
大敢打开窗子,而她的房子,窗帘却总是卷起的。因为她喜爱阳光,憎恶阴暗。
  凌未风见她反问,微微一笑道:“我是这样猜罢了,小姐们总是喜欢洁净的。”刘郁芳
道:“我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浪迹江湖,什么地方都住得惯了。”
  两人款款而谈,韩志邦瞧在眼内,心里不觉泛起一种异样的感情,他有心于刘郁芳己有
十年了,可是她却毫无知觉似的,而对于凌未风,却似一见如故。虽然凌未风对她好像冷热
异常,而且有时还故意和她顶撞,但她也不以为意。
  刘郁芳也看出了韩志邦的神情,笑道:“韩大哥,怎么你几天来都很少说话呀?我们赶
快去找一个石窟吧。”韩志邦应了一声,随手拾起山旁的枯枝,用火石擦燃起来,做成火
把,指着绝壁上的一个大石窟道:“这个最好!”刘郁芳一看,洞口凿有“佛转洞”三个大
字。韩志邦道:“我在西北多年,常常听佛徒谈起这个石窟,说是里面的佛像雕刻,鬼斧神
工,可惜我是个老粗,什么也不懂。”
  三人边谈边进入窟内,这石窟果然极为雄伟,当中的大坐佛高达三丈有多,它的一个手
指头比成人的身体还长,四壁更刻满奇奇怪怪的壁画,风格与中土大不相样。刘郁芳看着壁
上所刻的“飞天”(仙女),衣带飘举,好像空际回翔,破壁欲飞,不禁大为赞赏。凌未风
也啧啧称奇,说道:“我在西北多年,也未曾见过这样美妙的壁画!”
  刘郁芳若有所触,接声问道:“你到西北多少年了?”凌未风道:“十六年了!”刘郁
芳面色倏变,忽然在行囊中取出一卷图画,说道:“你且看看这一幅吧!”一打开来,只见
里面画的是一个丰神俊秀的少年男子。
  在凌未风展开画图时,刘郁芳双眸闪闪放光,紧紧地盯着他,凌未风强力抑制着内心的
激动,淡淡地笑道:“画得真不错呀!脸上的稚气生动地表现出来了!画中的少年,恐怕只
有十五六岁吧?”刘郁芳深沉地望着他,道:“你不认识画中的人吗?”凌未风作出诧异的
样子反问道:“我怎么会认识他?”
  韩志邦看着刘郁芳的神情,觉得非常奇怪,也凑上来问道:“这是什么人?刘大姐为什
么随身带着他的画像?是你失散了的兄弟还是亲朋?”
  刘郁芳茫然起立,韩志邦在火把光中,看见她微微颤抖,问道:“你怎么啦?”这时外
面桑干河夜涛拍岸,通过幽深的石窟,四壁荡起回声,就像空山中响起千百面战鼓。刘郁芳
缓缓说道:“听这涛声倒很像在钱塘江潮呢。”她吁了一口气,靠着石壁,神情很是疲倦。
韩志邦心中一阵疼痛,走过去想扶她,刘郁芳摇摇头道:“不用你扶。韩大哥,这事情我早
该对你说了。”她指着画中的少男说道:“这幅画是我画的。画中的大孩子是我的童年的好
友,在钱塘江大潮之夜,我打了他一个耳光,他跳进钱塘江死了!”韩志邦问道:“既然是
好友,你为什么又打他耳光?”
  刘郁芳面色惨白,哑声说道:“这是我的错!那时我们的父亲都是鲁王的部下,死在战
场,我们和鲁王的旧部,隐居杭州。有一天,我们的人,有几个被当时镇守杭州的纳兰总兵
所捕,我的朋友也在内。后来听说供出鲁王在杭州的人,以致几乎被一网扫尽。”韩志邦握
着拳头,喷的一声打在石壁上,说道:“既然他是这样的人,不要说打他耳光,就是杀了也
应该!”他说了之后,看见刘郁芳又摇了摇头,再问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他说了?”刘郁
芳道:“那晚我们的人越狱成功,他也跑了出来,我碰到他,问他到底说了没有?他说:
‘这完全是真的!’韩志邦怒道:“刘大姐,亏我一向敬佩你,这样的人,你不杀他己是差
了,还要想念他!”
  刘郁芳瞪了他一眼道:“事情有时很复杂,在没有完全清楚之前,随便下判语,可能就
铸成大错。我那位朋友,从小就是非常坚强的小子。可是他被捕时到底只是十六岁的大孩子
哪!”韩志邦道:“是孩子也不能原谅!”刘郁芳不理他插嘴,继续说下去道:“他被捕
后,受了各种毒刑,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后来敌人使用苦肉计,叫一个人乔装抗清义士,和
他同关在一个牢房,提他出去打时,也把那个人拖去打,而且比他还打得厉害。他年纪轻就
相信那人是自己人。那人说要越狱,但怕出狱后无处躲藏。他就将我们总部的地址说给那人
知道。这件事是我们的人越狱后,擒着狱卒,详细查问才查出来的!”
  韩志邦听了这话时呆住,颤声说道:“刘大姐,恕我无理,我想问你一句话……”
  刘郁芳把头发向后掠了一掠,面对着韩志邦,用一种急促的声调打断他的话道:“我知
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了。这十多年来,我总带着他的画像,结婚的事情,我连想也没有想
过!”韩志邦默然不语,过了一会,才轻声说道:“你的想法真可怕!”刘郁芳摇摇头道:
“假如你当时看见他给我打的那张脸,你就不会以为我想得可怕了!我一闭起眼睛,就会看
见他那可怖的,绝望的,孩子气的脸!我杀死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做错的事情是再也不能挽
回了!”
  凌未风扭绞着双手,带着刀痕的脸,冷冰冰的一点表情也没有。刘郁芳瞥了一眼,蓦地
望惊叫起来。用手蒙着眼睛,喊道:“呀!我好像又看到他了……”韩志邦跑过去,用手轻
轻扶着她,说道:“总舵主,你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种幻觉……”他话未说完,眼光和凌
未风碰个正着,凌未风的眼光就像刺人的“天山神芒”一样,韩志邦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嚷
道:“凌大哥,不要这样看人行不行?给你吓死了!”
  凌未风“嗤哧一声嘲笑道:“亏你们还是天地会的舵主呢!这样胆小。你们别尽作恶梦
了,你听听,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这时石窟里嗡嗡然的响起回声,一团火光在黑暗中渐渐移近。凌未风振臂迎上,只见外
面来了四个喇嘛和一个军官装束的人。凌未风和韩志邦都懂得藏语,两面交谈,知道他们也
是错过宿头,才到石窟过夜的。
  四个喇嘛都很和蔼,只见那个军官神色却颇傲慢,凌未风瞧着他的袖口绣有飞鹰,知道
那是吴三桂王府中人的标志,不觉多看了两眼,那军官嘀嘀咕咕,凌未风等也不理他,自在
佛像之后安歇。那佛像一丈来高,像一个大屏风一样,将两边的人阻隔开来。
  那几个喇嘛,兴致似乎很好,在佛像边烧起一堆火,手舞足蹈地唱起歌来。歌声起初激
昂清越,较后却很苍凉。刘郁芳好奇地问道:“他们唱的是什么?”
  凌未风听了一会,说道:“他们唱的是西藏的一个传奇故事。故事说有一个少年叫做哈
的庐,是草原上的英雄,又是一个好歌手,他非常骄傲,从不肯向人低头。后来他爱上一个
牧羊女,名叫阿盖,阿盖比他更骄傲,要他当着众人的面跪在她的裙下,她才答应婚事,哈
的庐果真跪下来求婚,年青的姑娘们都掩着面,不忍见他们心目中的英雄,这样受凌辱。现
在唱的,就是哈的庐说的话,他说:“我孤鹤野云的仙梦,到而今都已幻入空冥,这二十年
来的深心骄傲,都降伏你冰雪的聪明!”刘郁芳听着凌未风的转译,心中如醉,偶然一瞥、
只见凌未风的眼中,也闪着异样的光彩。
  刘郁芳惊异地望了望凌未风,凌未风“嘘”了一声道:“你听,这首西藏的传奇诗美极
了!现在是牧羊女阿盖的倾诉。她曾拒绝过一个藩王王子的求婚,心中其实也是爱哈的庐
的,他说:
  ‘一切繁华在我是昙花过眼,
  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
  我只见夜空中的明星一点,
  永恒不灭直到石烂海枯!
  那不灭的星星是他漆黑的明眸,
  将指示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
  这十多年来的痴情眷恋,
  愿化作他心坎中的脉脉长流。”
  刘郁芳呼吸紧促,抚掌说道:“这首歌果然好,结果怎样?该是他们两人结了婚吧?”
凌未风忧郁地说道:“不是,结局是谁也料不到的,哈的庐是非常骄傲的人,他爱阿盖,他
也爱自己的骄傲,他跪下来求婚,阿盖笑了,正想拉他起来,不料他一把匕首就把阿盖插死
了,跟着他自己也自杀了。他临死前唱道:
  ‘欢乐的时间过得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蓦地电光一闪,
  虽旋即又消于漠漠长空,
  已照出快乐悲哀交织的爱念。’”
  韩志邦喊起来道:“这不近人情,如果我爱一个人,我绝不会杀她!”凌未风笑道:
“我也不会,但如果我是哈的庐,那女人要我当众表示屈服,我也一定不会向她求婚。这首
歌虽然不近人情,但也唱出了人的自尊,虽然那自尊是过份的。这首长歌的题名是:在草原
上谁是最倔强的人。”
  那军官似乎给歌声搅得很不耐烦,用藏话喝道:“不要唱了,快去睡吧,明早还要赶
路!”话声未了,只见石窟中阴侧侧地有人笑道:“不用赶路了,你们没有明天了!”不说
军官和喇嘛,就是凌未风也吃了一惊,这人好俊的内功,人还未到,而声音好似就在耳边!
  两个喇嘛蓦的跳将起来,向外扑去,在黑暗的石窟通道中,只听得暇暇啪啪的摔交声
响,凌未风在佛像背后望去,忽见两团黑忽忽的东西掷了进来。两个喇嘛竟然不过三五个照
面,就给来人摔倒,当作皮球一样地抛了进来。那军官和另外两个喇嘛勃然大怒,倏地拔出
了兵器,就迎上去通道中,几声长笑,飞鸟般地掠进了几个黑衣汉子。韩志邦耸一耸肩,就
待跳出,凌未风一把按住,悄声说道:“别忙,看来的是什么人!”话声未了,来人已到了
佛像之前,凌未风一见,诧异得几乎喊出声来。
  进来的是三个黑衣卫士,为首的竟是游龙剑楚昭南。不说凌未风惊诧,与喇嘛僧同来的
军官也喊了起来,这军官名叫张天蒙,与楚昭南本来同是吴三桂的心腹。
  张天蒙见楚昭南把两个喇嘛摔了进来,急忙喊道!“大哥别动手,是自己人!”楚昭南
跨前一步喝道:“天蒙,你叫他们把‘舍利子’交出来,我可以饶他们不死!”
  “舍利子”乃是佛门的宝贝,据说有道的高僧死后,用火焚化,骨肉虽烧成灰,但却有
一颗像珍珠般的骨头,百炼不化,其名便是“舍利子”。吴三桂道桂王入缅,把缅甸紫光寺
镇寺之宝——龙树禅师留下的“舍利子”劫了回来。龙树是释迦牟尼的大弟子,大乘教派的
创始人,佛教的圣物,第一是释迦牟尼留下的佛牙,第二便是龙树禅师留下的“舍利子”,
吴三桂为了要联络达赖喇嘛,因此叫张天蒙护送“舍利子”到西藏,那四个喇嘛乃是入滇迎
接圣物的人。楚昭南知道这事,和康熙一说,康熙立刻派两个武功超卓的卫士和他一同去拦
劫。正因康熙分心于对付吴三桂和拦劫圣物,武家庄群雄,才能顺利分散,没有受到搜捕。
  张天蒙见楚昭南一开口就要“舍利子”,心中大疑,问道:“楚大哥,你刚从西藏回来
吗,这‘舍利子’是平西王叫我护送的,不敢有劳。”楚昭南冷笑道:“什么平西王?这
‘舍利子’是当今皇上叫我来拿的!”张天蒙大吃一惊道:“你反了!”楚昭南大笑道:
“吴三桂反得我反不得?我问你,你到底是愿跟吴三桂还是愿跟皇帝?”
  张天蒙在平西王府中,地位比楚昭南稍低,吴三桂图谋反叛之事,他毫不知情。见楚昭
南这样说,如晴天起了霹雳,顿时做声不得。楚昭南迫前一步,喝道:“你到底怎么样?”
张天蒙心中七上八落,犹疑不足。另外两个喇嘛,见楚昭南用汉话大声呼喝,虽听不懂他说
什么,但看样子似是逼迫张天蒙的样子,心中有气,双双跑上,施展“大力千斤拳”,一左
一右,哩哩地打出两拳。楚昭南故意卖弄,不躲不闪,迎面就接了两拳。这两拳击着胸膛,
“蓬!蓬!”两声,如中败革!两个喇嘛都给弹退几步,可是楚昭南也觉一阵疼痛,吃了一
惊,心想这两个喇嘛果然有几斤气力。他不敢怠慢,扑地腾起,似飞鹰攫兔之势,朝两个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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