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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下天山

_25 梁羽生(当代)
  应珍重:琼楼来去,稳泛空溪。
  纳兰容若一面写,心儿一面卜卜地跳,写完之后,苦笑说道:“这首词原来是你特别送
给我的?”冒浣莲点了点头,纳兰容若卷起词笺,低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
  冒浣莲这首词表现了真挚的友情,但其中却又含有深意,上半阀表达了厌恶战争,但为
了国仇家恨,又不能不冒着暴风雨去抗争的思想感情。到“愿待沧桑换了,并辔数寒星”两
句,便谈及自己对纳兰容若的友谊态度,意思是:我们现在仍是处在不同的两个敌对集团,
除非是世界变了,清兵退出关了,我们的友谊才能自由生长,那时候才能和你无拘无束地在
星光下并辔驱驰。而现在呢?却是不可能的事。这种战争造成的友谊障碍,实在是人生的一
大恨事。可是这种恨事,又有几人能够了解呢?
  下半阂自”莫续京华旧梦”起,一直到“应珍重,琼楼来去,稳泛空溟”止,更是直接
答复纳兰容若刚才的话了。纳兰容若缅怀京华旧事,恋恋于昔日谈词赏荷的好梦。冒浣莲告
诉他道:京华旧梦是难于续下去了,你看目前的情况吧,清军琼过草原,在黄沙白草之上,
碧血尚自凝结,没有消尽,在这样两方交战之中,那种好梦又如何能够再续下去?我们这段
友谊,只好请你比作“惊鸿琼水”,过了便算了。至于我呢?你不必为我担心,我虽然是个
孤女,但却并不像神话中的绦珠仙草,离开了天河之后,要用眼泪来浇才能生长的。不,我
还没有那样脆弱。倒是对于你,我却希望你自己珍重,你在帝玉之家,正如在“琼楼”高
处,可能不胜寒风呢,我倒愿意你能够把持得定,好像在太空中行驶的船只,虽然没什么人
帮助你,你也能把稳了舵。
  这首词情词恳切,真挚纯洁的友谊远超于一般私情眷恋之上。纳兰容若两眼潮湿,心灵
明净,自觉亵渎了冒浣莲珍贵的感情。在烛影瑶红中,紧握着冒浣莲双手,轻轻说道:“天
快要亮了,我送你出去吧!”正是。
  脉脉此情谁可语,永留知己在人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廿七章 矢志复仇 易兰珠虔心练剑 师门留恨 武琼瑶有意试招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二十七回
矢志复仇 易兰珠虔心练剑
师门留恨 武琼瑶有意试招   “天快要亮了,你也该歇歇了!”在喀尔沁草原上,韩志邦也这样对桂仲明说。
  冒浣莲和纳兰容若长谈待晓之夜,桂仲明也是彻夜无眠。这些天来,韩志邦奉辛龙子的
遗命,把达摩一百零八式的副本,和他共同研究,桂仲明根基很好,对武功的领悟也远胜常
人。不消几天,已超出韩志邦之上。
  这一晚桂仲明把达摩秘技,式式演习,反复揣摩,渐觉心领神会。韩志邦屡次劝他去
睡,他都置若罔闻,一忽儿在地上打坐冥思,一忽儿又跳起手舞足蹈。韩志邦虽然武功不
高,也知他练功已到了紧要关头,正在探索达摩秘技的关键窍要,不敢打搅,在一旁怔怔地
看着他,草原上夜寒孤骨。韩志邦渐觉不耐,忽听得远处鸡声,曙光策现,韩志邦看桂仲明
时,只见他又跌坐地上,俨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韩志邦正想叫他,忽然他大声叫道:
“得了!得了!”倏的跳起,拔出腾蛟宝剑,按达摩剑法,飞舞起来,顿时银光遍体,紫电
飞空,韩志邦虽然通晓达摩秘技,也看得眼花级乱,桂仲明舞到急处,忽然一顿,又慢下
来,只见他东一剑,西一剑,好像毫不用力,漫不经心,但内行人看来,却是已达到“心剑
合一”的上乘功夫,真有流水行云,挥洒自如之妙。韩志邦深深佩服,不觉叹道:“武艺一
道,真得有缘!”话声未了,忽听得有人接声赞道:“好剑法!”桂仲明身子一旋,倏地收
剑凝身,说道:“兰珠妹妹,你好早啊!”
  易兰珠微笑点头,忽地拔出短剑,说道:“桂大哥,你给我喂喂招。”桂仲明一阵踌
躇,原来他以前在纳兰相府的花园,误打误撞,曾和易兰珠斗过,那时他也是略占上风。现
在得了达摩剑法精髓,武功又不知比以前高了多少。但正因为刚刚领悟,只恐自己还不能完
全控制,而达摩剑法又狠辣异常,担心一时失手,伤了易兰珠,那可不好意思了,所以他迟
迟疑疑,不敢即答,易兰珠好似窥破他的心意,剑锋一领,微笑说道:“你不妨先用五禽剑
法和我过招,若觉我比以前稍有进境,那你再用新学成的武林秘技如何?”
  桂仲明无法推辞,只好答应,刚说得声:“请进招!”易兰珠已刷的一剑,剁到胸煎,
桂仲明宝剑斜压,易兰珠瞬息之间,已连发三剑,桂仲明撤剑防守,大感惊异,辗转攻拒,
拆了三五十招,桂仲明守得甚为吃力。只觉比对楚昭南之时,似乎更感困难。虚晃一招,剑
法一变,把新学成的达摩剑法,施展出来,霎时间怪招浪涌,变化无穷,如剥茧抽丝,绵绵
不绝,易兰珠道声“来得好!”短剑一翻,在剑光中穿来插去!
  两人越斗越快,桂仲明舞到沉酣淋漓之际,腾蛟宝剑,随意所之,忽疾忽余,一举手一
投足,便觉剑光撩绕,有风飒然。易兰珠衣袂飘飘,随着桂仲明的剑锋滴溜溜地转,无论桂
仲明的剑招,如何怪异,她总能拿捏时候,不差毫发,挡在头里。不知不觉之间,桂仲明的
达摩剑法快将用完,还是刚刚打成平手。易兰珠娇叱一声,剑招忽紧,身如星丸跳掷,一口
短剑回环飞舞,霍霍迫来。桂仲明依然一惊,料不到易兰珠进境如此神速,心念一动,把昨
晚冥思默索的心得,全用出来,不按达摩剑法次序,随意拆敬开来,加上五禽剑中原有的精
妙招数,创成了独具一格的上乘剑法,带守带攻,把易兰珠挡住,又是斗得个半斤八两,铢
两悉敌。一口长剑,一口短剑,如玉龙天矫,半空相斗,韩志邦在旁边看来,只见万点银星
从剑端飞舞而出,又像万朵梨花,从空撒下,遍体笼罩,哪里还分得出哪个是桂仲明,哪个
是易兰珠。余势所及,周围的白草黄沙,都腿风颤动飞扬,草上的积雪,也给震得纷纷飞
舞,盘旋天空,雪花剑花满空交战,幻成奇彩。韩志邦看得目定口呆,到了后来,连两人头
上缤纷飞舞的是剑花,是雪花,也分辨不出了。刚叫得一声“好”字,忽听得“当当”两
声,火花乱射,倏地两道白光迎面射来,韩志邦一矮身时,已是风定声寂。桂仲明和易兰珠
敛手站在自己的面前,笑嘻嘻道:“我们斗得忘形,吓着了韩叔叔了。”
  你道易兰珠剑法何以如此神奇?原来在桂仲明潜心研习达摩剑法之时,她也在潜心研习
天山剑法。凌未风在上次离开她时,就将晦明禅师的拳经剑决交给了她保管。易兰珠火候未
到,原想待凌未风归来之后,有暇之时,再请他传授奥妙精华之处,不料凌未风冰河遇险。
易兰珠矢志救他,用绝大的虔心毅力苦苦学剑,十几天来,连张华昭也一面不见,真所谓精
诚所至,金石为开,过了几个不眠之夜,居然给她无师自通,摸索出天山剑法的奥妙,自然
贯通,再加上飞红巾亲授的白发魔女独门剑法,融化会合,顿觉灵台明净,以前所碰到的武
学难题都一一迎刃而解。凌未风在师父交给他的拳经剑诀上,又新添了一章他自己的心得,
专论怎样应付达摩剑法的。所以易兰珠和桂仲明比剑,非但毫不吃亏,而且在剑法上还略占
上风。只是以功力而论,易兰珠还稍逊桂仲明一筹,所以打来打去,打成平手。
  比剑之后,桂仲明颇有点沮丧,觉得苦心学技,精通了达摩剑法之后,也只不过如此。
不料易兰珠已抢着称赞他道:“桂大哥,你现在已可以做一派的宗师了!”
  桂仲明惶然说道:“兰珠妹妹,你怎的嘲笑起我来了。”易当珠道:“我虽然年轻识
浅,自幼跟随凌叔叔,对各家各派剑法略知一二,如今看来,将来能与天山剑法匹敌的,只
有你所揣摩出来的剑法了。不瞒你说,我这些天来,对本门剑法,也还用了一些功夫,自信
已比前高了许多,不料和你一比,还是不能取胜。”桂仲明这才转沮丧为喜悦,冲说道:
“浣莲姐姐若看到我们今朝这场比剑,一定非常高兴。”易兰珠噗味笑道:“是呀,她看到
你有如此进境,一定会夸奖你!”桂仲明面上一红,远处张华昭叫道:“兰珠!兰珠!”易
兰珠笑道:“现在我可以见他了。”扭头便跑。桂仲明傻笑着对韩志邦道:“韩叔叔,不怕
你见笑,我总觉得配不起烷莲姐姐,所以我在剑法上要特别用功。”韩志邦看他们两对小儿
女如此思爱,个觉微感辛酸。
  韩志邦曾苦恋刘郁芳十余年,后来知道了刘郁芳之情别有所锤,经过了一段时期心灵的
痛苦,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敬重凌未风,他甚至暗中曾为凌未风刘郁芳二人祷告。他并不是不爱刘郁芳,他的爱
是比以前更深了。可是,这已经不是想“占有”的爱,而是挚望所爱的人得到幸福的那种无
私之爱
  他离开了桂仲明,惘惘然地去敲刘郁芳的房门,刘郁芳开门见他,颤声问道:“怎么
样?有了凌未风的消息了?”这些天来,刘郁芳总是把自己关在斗室之内,任何人都知道她
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可是,却没有谁能够慰解她。韩志邦看着她苍白的脸容,默默地伸出了
他的手,刘郁芳低声说道:“计算日程,傅青主他们就快要回来了,……”韩志邦道:“刘
大姐,我不懂得说话,但我若一知道凌大侠的消息,我向你发誓,我要把他带回你的身
边。”刘郁芳伸出手来,让他握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志邦,你永远是患难中的好朋
友!”
  这时嫉,凌未风也正想念着刘郁芳,他也结识了一班新的患难中的朋友,他被关在西藏
拉萨的布达拉寺迷宫。布达拉寺本来是达赖喇嘛驻锡之地,现在却变成了允题的侵藏军总
部。允题为了奉行康熙的怀柔政策,除了另立新的达赖之外,其余寺中的喇嘛,仍然留着,
但清军的武士已遍布寺内。寺中的迷宫道路曲曲折拆,允题到后又命巧匠增加门户,变更道
路,弄得十分复杂。迷宫中重门叠户,全是清军的特选武士守卫。凌未风就关在迷宫中心的
密窒里。
  凌未风在那里激起了极大的波澜,艰难令人相信的奇事发生了。他虽然拇指被割,面有
刀疤,但就是这样丑陋的人,全身却似充满了一种特殊的魅力。看守他的卫士们,都被他这
种奇异的魅力所吸引着。凌未风的英雄故事,本来像传奇一样,久久以来,就深印在他们的
脑海里。如今凌未风竟然和他们呼吸相闻,朝夕与共。这自然引起了一场轰动。他们起初还
只是怀着好奇的心理,去接近凌未风,渐渐就被他英雄的气质、英雄的谈吐所“迷”着了。
尤其一些年轻的卫士们,更是从心底里尊敬他。
  在年轻的卫士中,有两个人特别接近凌未风,一个叫做周青,一个叫做马方。周青是世
袭武士,他的祖父还是顺治初入关时,摄政王多尔衮所网罗的武士之一,后来因为替摄政王
干了一件秘密差事,事成后被摄政王毒死灭口。马方则是回人,浪荡江湖,无以为生,铁扇
帮的帮主尚云亨,在回疆遇见他,把他荐给了楚昭南。
  凌未风在别的卫士口中,探出了周青祖父的死事,也探出了马方的来历。不消多久,便
和两人成了心腹之交。有一晚轮到周青守卫,凌未风和他谈起江湖好汉的行径,周青听得津
津有味。凌未风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周青的祖父,忽然说道:“武林中以道义为先,朋友宁愿
两胁插刀,自己的人绝不会互相残杀。给皇帝老儿当差,虽然有功名利碌,却是朝夕都得提
心吊胆,既怕皇帝诛戮,又怕同伴陷害。有血性的男子也真难长做下去。像令祖那样英雄,
到头来还不免横死。”周青对祖父的事,隐隐有所知闻,听凌未风那么一说,跳了起来,忙
问道:“你怎么知道的?你的消息可真?”凌未风依直说了。周青流泪道:“我祖父的事,
我也曾影影绰绰有所凤闻,只是我自小就是卫士,一向都以为效忠皇上,是做‘奴才’者天
经地义之事,你来了,令我茅塞顿开,原来在江湖上,人与人之间,是这样赤诚相对的。”
说完之后,火爆爆地就想帮助凌未风逃走,凌未风急忙劝止,叫他静待时机。
  又有一晚,是马方当值。凌未风细谈回人所受的苦难,又说起尚云亭和人妖郝飞凤是怎
样的为江湖所不齿。马方面红耳赤,羞愧之念油然而生,自此也被凌未风收为心腹。
  楚昭南将凌未风关到迷宫的密室之后,时时来迫他要拳经剑诀,到知道拳经剑诀确实不
在他的身上时,又要他重写出来。凌未风的舌头厉害极了,楚昭南每次来都给他骂得狗血淋
头,而且凌未风绝不胡骂,一件件一桩桩,都是楚昭南干过的坏事。把他怎样背叛师门,陷
害师兄,暗杀同伴的事都抖了出来。听得卫士们惊心动魄,楚昭南苦恼极了,既想逼他写出
拳经剑诀,又怕他的毒骂,到了后来,知道要迫他写是很难的了,渐渐就起了杀机。
  可是当楚昭南正要下杀手的时候,有一小队人马,已横过草原,穿人西藏,偷进拉萨,
伺机援救凌未风了。
  在桂仲明和易兰珠学成剑法后的第七天,冒浣莲和傅青主回来了。说出凌未风尚在人间
的消息,大家都非常高兴。但听说凌未风被关在布达拉宫,周围有允题的重兵防守,大家又
都忐忑不安,只恐比当初大劫天牢还要困难。易兰珠道:“无论怎样危难,我们都要去救的
了。”哈萨克的青年酋长呼克济道:“这个当然,凌大侠是我们一族的恩人,为了他,我们
赴汤蹈火,都不敢推辞。只是也得盘算一条比较稳妥的计策,只几个人去,恐怕无济于
事。”傅青主拈须笑道:“那么就烦你选三百通晓技击的死士,随我们一道去。”刘郁芳
道:“人多易于被发觉,我们怎冲得过藏边的大军封锁?”傅青主道:“若在十天之内,赶
到藏边,也许还有办法通过。迟了我就不敢担保了。”众人忙问缘故,傅青主笑道:“山人
料到今日之事,早已做了一番手脚了!”原来当日傅青主在御营之中,被康熙叫去,替一个
贝子试医治冻疮,一试便好,康熙十分高兴,请他传下药方。傅青主十分“卖力”,不但写
下药方,还采集草药,研成数百包药粉,留给边境的戍卒。医治冻疮的药方并不假,可是研
成的药粉之中,傅青主却加多了一种厉害的草药,擦后初时并无异状,而且患者还颇觉舒
服,可是过了几天之后,冻疮却会复发,而且比原来的还厉害十分。傅青主算了日期,估计
在十天之内赶到藏边,就正是那班戍卒冻疮大发的时候。
  再说纳兰容若自冒浣莲去后,情思惘惘。一日听得营帐外远远传来了战鼓之声,康熙皇
帝怒容满面地进来说道:“容若,前日来的那两父女是奸细!”纳兰容若跳起来道:“怎么
见得?”康熙道:“适才前卫的指挥派遣快马来报,有一股马贼想冲过封锁,绕过草原,他
们出动数千戍卒兜捕,不料兵士们十九生了冻疫,而且发作得极为厉害,数千戍卒,苦战之
下,竟挡不住,要我们赶派人去。”纳兰容若“啊呀”一声叫了起来,惶恐说道:“微臣该
死,竟然给奸细混了进来,请皇上处罪,”康熙道:“不知不罪,我也不怪责你,你受了此
次教训,以后少交来历不明的人。”纳兰容若唯唯称是。康熙又得意笑道:“幸亏我的神策
营保养得好,根本没有用到那人的药粉,现在己派出去,料那一小股马贼,逃不出神策营的
铁掌。我倒看看,这些马贼可是吃了老虎的心、豹子的胆?居然这样胆大包天!”纳兰容若
听了,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神策营是禁卫军中的精锐,由皇帝亲自统率,端的非同小可。
纳兰容若眼珠一转,说道:“出动了神策营去围捕马贼,定能手到擒来。皇上若有兴致去
看,我们一同观战如何?”康熙一时兴起,连声道好,和纳兰选了两骑御马,在侍卫簇拥
下,弛向边境。
  神策营人强马壮,从大营驰到前线,十余二十里路,用不到半个时辰。傅青主他们正自
突围,神策营一涌而上,四面散开,犹如在草原上辅了一张大网,向中央慢慢收束,将傅青
主等三百健儿围在核心。康熙和纳兰容若赶到之时,只听得杀声震天,剑影刀光,交战得十
分激烈。
  康熙和纳兰容若立马上丘,指点观望。康熙变色说道:“这不是寻常的马贼!”神策营
的统带个个都是武功精湛的人,数十统带统领三千铁骑,虽然把敌人重重困住,但那帮“马
贼”冲到之处,却如波分浪裂,不过片刻,康熙已亲眼见到几个统带丧命刀剑之下。看了一
阵,康熙又“噫”了一声,把手一指,对纳兰容若说道:“你看,那个老儿!”纳兰依言看
去,只见傅青主一马当前,一柄长剑,风翻云涌,转眼之间,便杀翻几人。康熙道:“这老
儿不就是前天那个草头医生?”纳兰一看,只见冒浣莲也杂在乱军之中。纳兰心想:他们虽
然都是武林高手,只是寡不敌众,时候一久,必定支持不住,眉头一皱,对康熙说道:“那
个少女原来也是马贼。”康熙这时也看见冒浣莲,正想说话,纳兰容若忽然纵马出去,大叫
道:“气煞我也!不将贼子生擒,誓不为人!”康熙急叫:“别冒险,快回来!”纳兰快马
嘶风,早已冲进阵中去了。
  神策营官兵忽见纳兰公子飞马冲来,个个愕然。张华昭傍着易兰珠,杀得头昏眼花,对
着纳兰容若一剑刺去,纳兰奋力一架,险险落马,易兰珠手肘一撞,把张华昭撞过一边,张
华昭这才看清是纳兰容若,“啊呀!”一声叫了起来。冒浣莲驰马过来,纳兰提刀劈去,冒
浣莲轻轻一闪,纳兰容若低声说道:“把我擒去。”又是一刀向冒浣莲怀中抢人,桂仲明虎
吼起来,冒浣莲一舒玉手,把纳兰手腕刁着,挟了过来,瞪目横了桂仲明一眼道:“你这傻
瓜!给我道下。”桂仲明依稀认得纳兰容若,叫道:“哼!我们都以为你是好人,原来你也
替皇帝老儿卖命!”冒浣莲给他气得啼笑皆非,低声说道:“快叫傅伯伯来!”
  神策营士兵见纳兰公子一照面就被敌人擒去,这一惊非同小可,纷纷来救,易兰珠短剑
飞舞,砍翻几个,傅青主急忙赶来。在冒浣莲手中接了纳兰容若,长剑架在他的颈项,厉声
对清兵说道。”住手,不然我就将这人剁了!”
  神策营将士知道纳兰公子是皇上最宠爱的人,如何还敢动手?禁卫军的副统领兼神策营
的总管带张承斌纵马过来,高声叫道:“有话好说。且慢动手!”傅青主扬眉笑道:“张副
统领,别来无恙?”张承斌一愕,傅青主道:“五台山下武家庄之会,副统领还记得么?老
朽便是江南傅青主!”张承斌一看,见傅青主形容全政,但知他医术神妙,也不以为异,当
下拱手说道:“傅老先生有何见教?”张承斌早年也是江湖人物,为人比楚昭南稳重得多。
所以当年围武家庄时,还和武元英以礼相见。他知傅青主捉了纳兰容若之后,必定有所要
挟,索性一开口便把话说明,等候对方开出条件。
  傅青主双眸炯炯,竖起拇指说道:“张大人也是江湖的大行家,咱们不敢多求,只烦纳
兰公子送我们百里路!”张承斌道:“此事我不敢作主,请各位稍待须臾,待我禀过皇上如
何?”走出战地,将傅青主的话对康熙说了。康熙皱眉道:“叫他把容若放回,我们让他们
过去便是了!”张承斌快马回报,傅青主冷笑道:“假若张大人可以做主,那么咱们交人借
路,到也爽脆,只是此番乃皇上做主,请恕直言,咱们实在信不过皇上,请问,假若我们此
刻放纳兰公子回去,皇上下旨,要你再率兵士来追,你是奉旨还是抗命?”张承斌不敢置
答,再回报皇帝。康熙恨得牙痒痒的,却是无法可施。当下说道:“也罢,容若少不更事,
算他们造化。只是若他们将容若带出二百里外。不放他回来又怎么办?”张承斌叩头禀道:
“那老儿名唤傅青主……”康熙“嗯”了一声,插口道:“哦,傅青主?我知道!他不是这
个样子!”张承斌道:“他有变容易貌的本领。”顿了一顿,康熙斥道:“你吞吞吐吐想说
什么?”张承斌道:“这人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谅他不致失信!”康
熙面色倏变,“哼”了一声,想道:“他们信不过我,你倒信得过他们!”张承斌俯伏在
地,瞧不见康熙面色,又禀道:“奴才愿随公子前去,再护他回来。”康熙只好答应,叫他
和另外四名侍卫赔去,傅青主也答应了。康熙经此一役,颇为不快,班师回朝之后,就借故
将张承斌杀掉,那是后话。
  当下神策营健卒尽撤,张承斌和另外四个卫士,陪着纳兰作为人质。只是他们被隔开跟
在后面,纳兰则换过骏马,和傅青主冒浣莲等走在前头。桂仲明傻乎乎地对纳兰道:“以前
我们做你的园丁,现在你作我们的囚犯,刚好扯直,哈哈!”傅青主拉了桂仲明一把,俏声
说道:“你当纳兰公子真的被我们擒着吗?他是想救我们才故意来的呀!”冒浣莲也戳了他
一下,嗔道:“你这人几时才能学得聪明?”
  桂仲明呆了一阵,这才恍然大悟,紧握纳兰容若的手,傻笑说道:“你真的是个好
人!”纳兰见他一派浪漫天真,暗暗为冒烷莲欢喜。
  走了两日,二百里路程已过,纳兰悄然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与各位相知在
心,愿彼此珍重。”傅青主吩咐众人下马,席地而坐,取出酒与肉脯,替纳兰送行,桂仲明
目冒浣莲回来后,一直未有机会为她表演剑术,这时兴起,解下腾蛟宝剑,笑对纳兰说道:
“我舞一趟剑与公子解酒。”剑花一挽,登时将武林失传的达摩剑法施展起来!
  群雄中除韩志邦与易兰珠外,其他均未见过,啧啧称奇!正舞到酣畅之处,迎面三骑快
马,闪电奔来,忽然勒住,傅青主颇感惊奇,马上三人,一个是中年美妇,一个是五十多岁
的汉子,短须如戟,还有一个却是白须飘拂的老道。这三人相貌清奇,神光内蕴,显然都有
精湛的武功,傅青主正想招呼,这二人看了一阵,忽然打个眼色,老道与汉子双双向桂仲明
冲来,那中年美妇,身手更是矫捷,倏地一纵,一剑就向纳兰容若插下。
  傅青主狩不及防,长袖一扬,使出流云飞袖的绝招,卷向敌人皓腕,右掌呼的一声,从
袖底击出来,美妇人凌空一个筋斗,翻到傅青主背后,刷的一剑,丝毫不缓,继续刺来。傅
青主这一瞬间,青钢剑也已出手,反手一剑,将敌人剑锋粘着,拉过一边,美妇趁势一送,
剑锋又奔下盘。傅青主暗暗诧异,先不喝问,回剑与她相斗,斗了一阵,美妇人噫了一声,
说道:“你是无极派的高手,为何却自甘下流!”傅青连解三剑,微笑说道:“你是武当派
高手,为何说话这样无礼!”美妇人怒道:“你戴汉人衣冠,却保护鞑子,羞也不着?”转
瞬之间,又刺了几剑。
  那边厢桂仲明也和两个敌手,杀得难分难解。那白发者道功力深湛,桂仲明剑尖触处,
只觉一股大力反击过来,那短须如戟的汉子,剑法地极精妙。桂仲明仗着达摩怪招和腾蛟宝
剑,才堪堪打成平手,那两人辈分很高。给一个后生小子敌住,又惊又恼,双剑左右展开,
着着进迫,桂仲明觉两人功力,竟似不在齐真君之下,斗了一阵,额头已是见汗。
  易兰珠见敌人个个武功高强,傅青主以一敌一,还略占上风,桂仲明以一敌二,竟是露
出败象,不假思索,短剑一翻,就向那老道去。老道长剑一卷,没有卷着,易兰珠的剑招,
已如长江浪涌,滚滚而上。斗了三五十招,那老道已被迫后退。易兰珠正待追击,老道横剑
一封,潜运内力把易兰珠震出两步,高声叫道:“你这女娃子是白发魔女的什么人?”
  傅青主长袖一挥,把那中年美妇也迫出两步,接声说道:“三位武当派高手请了!敢问
你们与卓大侠是如何称呼?”白发老道见傅青主如此功力,不敢怠慢,拱手说道:“卓大侠
是我们师兄,转请尊驾大名。”傅青主报了姓名,三人都吃了一惊,奇怪名满天下的一派宗
师、神医傅青主,却与满洲贵官同在一处喝酒。傅青主又指着易兰珠道:“她是晦明禅师的
再传弟子,又是女英雄飞红巾的干女儿,故此也得了白发魔女独门剑法的真传。”老道赞
道:“怪不得剑法如此凌厉,我与晦明禅师缘悭一面,今日得见他的嫡传剑法也算大开眼
界。”
  这三人是从湖北来的。那白发老道名唤玄真,是卓一航师叔黄叶道人的弟子,现在是武
当派的掌门,那中年美妇名唤何绿华,是卓一航另一位师叔白石道人未出家时生下的女儿,
那五十多岁的汉子乃是她的丈夫,她今年也近五十,只因驻颜有术,所以看来尚是美艳动
人。卓一航数十年前曾是武当派掌门,年纪比师叔们小不了多少,却比师弟年长许多。卓一
航自抛弃掌门位子,隐居天山之后,武当门下还时时想迎他回来,二十多年前,杨云骢还在
回疆的时候,何绿华就曾独上天山找寻过卓一航,而且曾因此加重了白发魔女的误会。
  卓一航死后许久,武当门下才知信息。后来又听西藏喇嘛僧传出,达摩秘笈已重现世
间。这达摩秘笈乃是他们武当派失传的镇山宝典,凡是武当门下,都奉有遗命找寻。因此掌
门人玄真亲率师弟师妹,远至西藏,准备访得下落后,再上天山把卓一航的骸骨迎回武当山
安葬,不料到西藏不久,清军大举侵入,布达拉寺也被允题占作总部。三人不知边境已被封
锁,颓然南返,谁知无巧不巧,途中碰见桂仲明舞剑,他们认得五六个招式,正是他们武当
远祖靠记忆传下来的达摩剑式,又见纳兰容若和清宦卫土也在那儿,因此不问皂白,立刻动
手。另一方面,玄真也是想试试达摩剑法的威力。
  两面把话说开,玄真知道傅青主一派宗师,素来不打诳语。他虽不肯揭露纳兰身份,但
这样维护纳兰,其中必有道理,也不便再加追究。纳兰知道这三人要上天山,微微笑道:
“边境大军云集,锁得水泄不通,道长剑法虽高,只恐不易闯过!”玄真嗔目怒道:“我们
三人拼血溅黄沙,最少也能杀百数十个胡狗!”张承斌面色大变,纳兰如不以为忤,仍然笑
道:“两败俱伤,这又何必?如道长不以为嫌,在回程时,我带诸位过去便算了。你们认是
游方道士,不会有什么事的。”傅青主悄悄对玄真道:“这位是好朋友,我劝道兄还是领他
的情吧!”玄真大感惊异,他见纳兰丰神俊朗,气度不凡,不觉减了几分敌意,当下不再言
语。傅青主正想罢手道别,玄真忽然指桂仲明道:“这位小哥,暂请留下。”桂仲明怒道:
“什么?凭什么给你留下?”冒院莲忽悄悄地在他耳边说道:“他们是你的师叔,休得无
礼!”桂仲明一怔,尴尬已极。这才想起自己学了达摩秘笈,已算武当弟子,只好过来,向
玄真等唱了一个陪,叫声“师叔”。玄真诧道:“你是卓一航的关门弟子吧?”桂仲明摇摇
头道:“不是!”说了之后,自觉不安,又点点头道:“也算得是!”玄真皱眉道:“这是
怎么说法?”韩志邦在旁道:“他是辛龙子遗命要我代卓大侠收徒的!”玄真瞪了韩志邦一
眼,说道:“你又是什么人?你是本门的弟子吗?”韩志邦也摇了摇头,冒浣莲急忙过来解
说,好不容易,说了半天才说清楚,玄真非常不快。他们武当一派,素重尊卑之分,不料今
日初会,两个师叔竟自合战师侄不下,而桂仲明又毫不以尊长之礼相见,好像并不想承认他
是师叔一样。玄真当着傅青主等人之面,不便发作。问道:“你是不是另有要事?”桂仲明
笑道:“当然有要事啦,不然谁还冒险远到西藏?”玄真绷着脸道:“那么给你一个月期
限,你事情完后,就到天山骆驼峰来,将你师父的骸骨迁葬。”桂仲明愕然不知置答,玄真
板着脸道:“我虽不才,忝任武当掌门,你是本门弟子,应该懂得规矩。”傅青主急替桂仲
明解围道:“他还是初出道的雏儿,年轻率直,道兄是他本门尊长,谅也不会见怪。到期我
叫他到天山去听道兄教训便是了!”桂仲明这才傻乎乎地说道:“师叔你不必客气,现在来
不及,将来你好好教训。”玄真“哼”了一声,举手便向傅青主道别。
  纳兰容若与冒浣莲分别,十分不舍,当着众人,不能表露,强自抑压,无限悲酸。回马
之后,一路黯然,张承斌等不敢发问,何绿华虽是女流,生性豪爽,喜开玩笑,当下逗纳兰
道:“喂,你这小哥儿愁什么呀?”纳兰眼泪蹲然而下,在马背上曼声吟迈: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关
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象展玉
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众人中何绿华颇解诗词,一听之下,顿然一惊,急忙问道:“莫非你就是满洲词人纳兰
容若?”张承斌冷冷道:“你也知道我们公子的大名?”玄真怒道:“你们胡人中,只有此
人还勉强算是好人?你算什么?”手肘一撞,把张承斌撞下马来。卫士们大怒,纳兰容若与
何绿华急忙两边劝止。
  纳兰容若一行人等,回到清军驻地,前哨戍卒,急忙飞骑回报,纳兰容若对玄真道:
“你们可以去了!”玄真等三人上马去后,再过片到,大营中已派出神策营健卒,迎纳兰回
营,伴纳兰回来的四个卫士,打个眼色,另约了五六个同伴,跨上骏马,向南驰去。张承斌
知道他们气那老道不过,此去必然是想留难他们,也不作声,还替他们在纳兰之前遮掩。
  玄真等驰出十余二十里,已出边境的封锁线外,忽听背后铁蹄得得,马铃了当,回头一
望,只见十数骑健马,如飞追到。玄真冷笑一声,拔剑在手,为首的卫士喝道:“恶道留
下!”玄真反手一剑,又疾又准。登时把那名卫士胳膊刺伤。众卫士一涌而上,把三人围了
起来,这些卫士,虽然也是大内高手,却如何敌得他们?战了片刻,又有三人中剑落马,余
人落荒逃走。玄真长啸一声,得意之极,捋须说道:“就让他们走吧!”话声未了,忽然那
些卫士,自马上倒撞下来。玄真吃了一惊,只贝山岗乱石丛中,走出一个红衣少女和一个白
面书生。那少女格格地笑个不停,说道:“这位道爷,剑法精彩极啦,可惜还不够狠!”玄
真眼珠一翻,冷冷问道:“这样说来,姑娘一定是个大行家了?”红衣少女一笑不答,却指
着那几名卫士道:“我替你们把敌人全歼灭了,你们谢也不谢一声,倒考较起我的剑法来
了!”玄真是一派掌门,如何吃得这口闷气,利剑一提,朗声说道:“我们的剑法不行,以
致敌人漏网,惭愧得很。既承你姑娘指点,我老道不知好坏,还想请教几招。”那白面书生
瞧了红衣少女一眼,似颇疑惑,红衣少女笑道:“你不必管,看看热闹吧。”长剑一指,一
笑道:“请恕小辈无礼。”玄真道:“发招吧!”玄真心中,虽因红衣少女适才潜用暗器,
举手之间,便将五名卫士一道击落,有所心惊,但他自恃几十年功力,又是武林正宗的掌
门,还真不把红衣少女放在心上。他是立心试招,想惩戒惩戒这狂妄的“小辈”。
  他不知道,这红衣少女也是立心试招的。原来这一男一女,乃是李思永和武琼瑶。傅青
主等从喀尔沁草原动身后,飞红巾在吐鲁番得知消息,甚为担心。武琼瑶最喜热闹,便求准
师姐,带李思永也赴回疆。李思永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又是一等将才,配上武琼瑶熟悉塞外
的情形,两人一路行来了平安无事。李思永随时随地,观察山川形势和清兵的布置,心中暗
暗画下将来用兵的蓝图。两人在漫长的旅程中,情感也日益增进。
  这日将近边境,李思永见远处炊烟大起,战马嘶鸣,悚然惊道:“边境必有大军封锁,
如何是好?”武琼瑶道:“草原广阔,边境未必处处都有大军防守。”李思永况吟片刻,和
武琼瑶同上山坡眺望,忽见十余清军武士,追赶一个老道,李思永奇道:“这老道不知是何
等人物,竟能通过边境?”再看下去,又见一个中年美妇与一个粗豪汉子和老道庄一起同抗
敌人,更感惊异。
  看了片刻,武琼瑶悄悄说道:“我知道这三人的来历。”李思永道:“这三人都是一等
的武林高手!”武琼瑶笑道:“还是武当的前辈哩。待我助他们一臂,然后再耍耍他们。”
李思永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顽皮?”武琼瑶笑而不答。
  这次武琼瑶倒不是故意淘气,原来武琼瑶在白发魔女门下三年,知道师父和武当派的一
段恩怨。武琼瑶甚替师父不值,心想师父和卓大侠本来是大好姻缘,偏偏他的什么本门尊长
要出来横加干涉,以至师父几十年郁郁空山,闷气难伸。所以别人都觉得白发魔女性情怪
僻,只有武琼瑶和她的师姐飞红巾懂得师父的真情。
  武琼瑶和李思永半山观战,李思永道:“武当剑法果然厉害。”武琼瑶笑道:“赋得稳
捷二字,狠辣还差得远哩!”果然战到后来,有五个卫士居然漏网,武琼瑶一笑,一把九星
定形飞针,将五个卫士都打下马来。
  再说玄真给武琼瑶一激,请她发招,武琼瑶道声:“有僭!”左肩一晃,玄真只道她姿
攻自己右胁,上半身往右微偏,一偏剑锋,挥利剑往外一封,哪料武琼瑶乃是诱招,左肩一
晃,却不发招,待玄真剑到,才猛喝一声:“去!”左手剑诀斜往上指,右手剑锋“白鹤亮
翅”猛然一撩,刷地截斩玄真脉门,白发魔女的剑法最为狠辣,这一招尤其使得惊险绝伦,
只争瞬息先后,玄真万料不到这女娃子剑招如此老辣,幸他人老招熟,全身攒力,大弯腰,
斜插柳,借势一转,才堪堪避过武琼瑶的剑锋。武琼瑶青钢剑闪闪含光,跟踪急袭,玄真脚
踏八卦方位,一口剑紧紧封闭门户,武谅瑶剑尖所触之处,都有劲风反扑过来。武琼瑶知他
功力极高,已用上乘剑法护着全身,心想:“可不能让他喘息!”刷!刷!刷!连环进剑,
行的忽后,攻左忽石。全是进手的招数,玄真只要稍露空隙,立刻便有血溅黄沙之险!何绿
华夫妇看得惊心动魄,武琼瑶却也暗暗叫苦。原来论剑法是她的辛辣,论功力却是玄真深
湛。若然久战不下,最后只怕仍要败给这个老道!
  两人一守一攻,险招迭见,武琼瑶一招快似一招,一式紧似一式,旁观的何绿华夫妇虽
明知玄真不会落败,也禁不住暗暗惊心!这时玄真已看出武琼瑶的来历,甚为气恼,心想:
“哼,原来又是白发魔女的门人,怪不得要故意较考老夫。”为了本门声誉,恨不得一举把
她击败。可是白发魔女的独门剑法,委实狠辣非常。玄真哪敢轻举妄动。再斗了五六十回
合,仍然占不了便宜。玄真虽然自恃自己功夫在她之上,久战下去,必定可占上风,可是对
方胜在年轻,锐气正盛,要决胜负,不知要战到何时?而满军就在十余里外,万一追来,岂
不是两败俱伤?因此心里也暗暗叫苦!
  何绿华夫妇也是如此想法,但玄真是掌门师兄,若然在他尚处下风之时,即劝两方停
战,他面上必挂不下,而且也丢了武当派的面子。正迟疑问,两人斗得十分激烈,武琼瑶剑
戾一领,一个“龙形一式”,身随剑走,剑随臂扬,“鸷禽扑兔”,刷地一剑对敌人腰腹扎
去。玄真仗几十年功夫,突使险招,一掣剑柄,横身转步,似将闪躲,却突然不后退而反进
攻,竟揉身献剑,卷地一扫,
  ·喝道:“看剑!”那料武琼瑶剑术又快又狠,玄真未及进招,武琼瑶的剑已挟一楼寒
光,猛然刺到,玄真喝她“看剑”,她也喝玄真“撒剑”,就在此际,只听得一阵金铁匀鸣
之声,两人的剑都脱手飞出!
  原来玄真这剑,用足十成力量,但武琼瑶剑招先到,玄真若不撒剑,手腕必定斩断,玄
真气红了眼,把心一横,长剑一震,猛地掷去,其疾如矢,武琼瑶用剑一格,竟挡不住那股
劲力,手中的青钢剑也给震飞,两口剑在半空中迸出一溜火花,陨石般地向草原落下!
  这两招快如闪电,何绿华李思永同时纵出,何绿华拉着玄真,大叫“师兄住手!”李思
永也拉着了武琼瑶大叫“琼妹住手!”玄真气喘喘地瞪着双眼,不发一言。何绿华李思永同
时说道:“两位功力悉敌,不必比了!”玄真拾起长剑,李思永正想劝武琼瑶上前陪罪,玄
真已跨上马背,大声说道:“巾帼英雄,老朽佩服!一月之后,在天山骆驼峰相见如何?”
不待武琼瑶回答,两腿一挟,骏马嘶风,绝尘而去!何绿华夫妇道声“得罪”也跟着师兄去
了。
  武琼瑶抬起利剑,笑道:“这牛鼻子脾气真大!”对李思永说明原委,李思永也笑道:
“他们武当派人虽得罪你的师父,但你也太淘气了!”眼睛一溜,看到地上的卫士尸体,又
抚掌笑道:“我想到边境脱身之计了。”剥下两个卫士的盔甲阜衣,叫武琼瑶扮成男子,向
边境驰去。这一去也,有分教:
  英雄大集会,血战喇嘛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廿八章 心愿难偿 一纸断肠愁绝塞 情怀依旧 十年幽梦禁迷宫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二十八回
心愿难偿 一纸断肠愁绝塞
情怀依旧 十年幽梦禁迷宫   李思永和武琼瑶乔装清军武士,果然骗过了封锁边境的前哨戍卒,马不停蹄,赶到拉
萨。两人商量怎样去找傅青主等人,武琼瑶道:“我的爸爸和西北天地会渊源很深,我也知
道他们会中的切口和暗号。四年前我们父女和大地会的大头目杨一维华紫山等来到回疆,有
一部份天地会的会友散入西藏,料想拉萨城中,也有他们的分舵。拉萨地方不大,我们多在
酒楼菜馆穿插,也许可碰见他们。就是碰不着,我们也可留下暗号,叫他们来找我们。”
  这日,两人到拉萨最大的一家酒馆喝酒,时交正午,客人甚多,两人找得一张雅座,要
了一壶竹叶青,细斟浅酌。武琼瑶一时兴起,对李思永道:“我和你比赛喝酒如何”李思永
酒量甚豪,笑道:“有事在身,你喝醉了如何是好?”武琼瑶嘴巴一呶,轻声说道,“怎见
得一定是我喝醉?”李思永一听,料得她是想炫耀内功,也轻声说道:“这里耳目众多,你
可不要胡乱卖弄。”
  武琼瑶道:“你放心,我保管不会给人瞧破就是了!”李思永见过武琼瑶精妙的剑术,
也想知道她的内功造诣如何,见她高兴,便道:“那么咱们就平赌吧。”武琼瑶道:“赌什
么呢?”李思永道:“谁输了,就得答应听对方的一句话。”武琼瑶道:“好,依你!”
  两人一杯一杯地豪欢起来,饮了一会,不知不觉就喝光了三壶竹叶青,李思永渐渐不胜
酒力,看武琼瑶时,只见她头上隐冒热气,汗如雨下,知道她正用上乘内功把酒迫发出来。
塞外苦寒,西北牧人经常饮酒解寒,酒量要比中原的酒客人多。这时酒楼正有不少人在豪
饮,因此李思永也就不以为意,但武琼瑶是女扮男装,只恐她饮得太多,露出女儿体态,反
正自己也已有了八成酒意,便低声说道:“好,我认输!”武琼瑶心花怒放,眼波流转,笑
道:“那么咱们结帐回去吧。你得听我的一句话了!”李思永正想把酒保唤来,忽见隔座一
人,眼灼灼地看着他们,暗道:“不好!”急忙结帐下楼,走到街上,偷偷回顾,只见那人
也跟在后面。李思永悄声对武琼瑶说了,武琼瑶道:“好,给他点苦头吃吃!”李思永道:
“不行,此人非友即敌,不能胡乱动手!”走入一条僻静的小巷,一辆牛车迎面而来,街道
狭窄,两人侧身闪避,刚刚让过牛车,那人已到了背后,佯作躲闪牛车,忽然身子向前一
扑,朝李思水背后压来,李思永暗运内力双臂向后一张,想把那人迫退,那料来人膝盖一
顶,李思永腿变酸软,几乎跌倒。武琼瑶反手一点,那人咕咯一声,倒在地上,一个鲤鱼打
挺,又翻了起来,武琼瑶正想喝问,那人忽然说道:“你们可认得凌未风么?”
  李思永道:“你是谁?”那人焦急之状,形于辞色,又追问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我
只问你,你可是凌未风的朋友?”武琼瑶道:“是又怎样?”那人道:“凌未风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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