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七剑下天山

_15 梁羽生(当代)
英程通拍手赞成,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且说多铎这天在大校场中阅兵,只见十万雄师,刀枪胜雪,旁边的参将说道:“大帅,
以这样的军容,吴三桂李来亨必是不堪一击!”多铎”哼”了一声,策马缓缓检阅大军,精
神似乎很是落漠。高级将领一个个上来谒见,他也只是点了点头。众将官都觉得统帅的神情
太过奇异,丝毫没有平日的勇武雄风,和大阅兵应有的气氛更是毫不相称,心里不禁暗暗嘀
咕:这似乎是不祥之兆。
  多铎草草阅兵,不到正午,就结束了。参将嚷道:“大帅是否要召集将领们讲话?”多
铎摆摆手道:“不用了!”参将十分惊奇。躬腰问道:“那么几时点将?”照例在出征之
前,必定要进行“点将’大典(“点将”就是分配将领的任务,例如点先锋,点运粮官,点
各路统帅等),那料多铎也摆摆手道:“忙什么?出了京师再点!”参将问道:“大帅是要
起到官中陛见,向皇上辞行么?”多铎蹩眉道:“明早还有早朝,不必另外陛见了。”参将
正想再问,多铎喝道:“要你罗唆什么,本帅有事!”参将嘴不作声,更是奇异。本来给统
帅安排点将等杂务工作,是参将的责任,想不到只这么一提,就受到斥责。多铎遣散三军,
向参将说道:“你和亲兵们陪我去卧佛寺进香!”参将诧极,问道:“这个时候去迸香?”
多铎斥道:“不能去么?”参将不敢作声,唯唯而退。片刻之后,三百精锐亲兵,和十多个
特选卫士,围拥着多铎,向西山驰去。
  多铎神思恍惚,脑中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只记挂着一件事情:要见他的王
妃。此刻,在他的心中,他的王妃要比当今天子、统兵大将,都来得重要!这几天来,他似
乎已获得了她,但又似乎要失去她。她会替他去点头一柱香,祝他出征胜利,平安凯旋,这
是从未有过的事!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快点到她的跟前,说出他的谢意。
  秋天的西山,分外可爱,群峰滴翠,枫叶霞红,玉泉山的泉水,似天虹倒挂,色如累
练,妙峰山的云气,似大海腾波,滚滚翻翻,但这一切景色,多铎都已无心欣赏,他下马上
山,远远便见香烟撩绕,满怀喜悦地向卧佛寺行去。亲兵们则在两旁开道,驱逐闲人。
  上到半山,卧佛寺已经在望,忽然道旁转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低头垂泣,亲兵们斥
喝驱逐,她兀是不肯避开。参将扬鞭喝道:“把她赶出去!”那老妇人声哭道:“夫呀!夫
呀!”多铎眉头一皱,说道:“不必赶她!”上前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哭?”老妇道:
“我的丈夫十八年出外未归,前天一回来,就生了重病,我要替她点一柱香!叫菩萨保他平
安!”
  多铎心头震动,喃喃说道:“你也是十八年……”那老妇拿着拐杖的手,颤抖不休,应
声说道:“是的,十八,十八年的罪孽!”那老妇哭诉道:“他本来不喜欢我,迫于父母之
命才娶了我,成婚之后,他一逃就逃到远方,一去就去了十八年,现在回心转意了,却又得
了重病,大人啊!这不是罪孽是什么?”多铎越听越不是味道,猛然觉得这声音虽然苍老,
声调却好像是以前听过的,他招招手道:“你过来!”老妇白发飘飘,持着拐杖的手,抖得
更是厉害,一步一步,蹒跚走近。亲兵卫士们都很惊异地注视看她。王爷肯让一个老妇近前
和他说话,这可真是怪事。多铎又挥挥手道:“你们让开一些,由她过来!”
  不说亲兵卫士们惊异,暗伏在山崖树荫之下,假装成香客的群豪也无不骇异,个个心中
赞道:“这女娃子真有两手,演得这么像!”
  老妇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多铎的面前,吁吁喘气。多铎道:“你抬起头来!”老妇人手臂
一抖,拐杖突的断成两段,拐杖中藏着一柄精芒夺目的利剑!疾如闪电的一剑向多铎刺来,
多译骤出不意,闪避中左臂中了一剑,但他的长剑也已拔了出来,呼的一剑扫去,老妇人低
头躲避,剑风震荡中,满头假发都落在地上,这哪里是什么老妇人,竟是一个妙龄少女!
  就在此际,埋伏在山上的群雄纷纷杀出。外围的亲兵侍卫,拼力挡住,有几个特选卫
士,想过来帮忙多铎。多铎叫道:“你们赶快挡住外敌,不必过来!”卫士们都知道多铎勇
武非凡,本领绝不会在他们之下,想来擒一个女娃子尚不费力,而山上跃下来的那班人,却
是凶猛十分,因此也就听多铎之言,回身起上前去,和群雄混战。
  多铎左臂受伤,愤怒异常,一柄长剑使得呼呼风响!这伪装老妇的少女正是易兰珠,她
一击得手,身形骤起,短剑轻灵迅捷,左击右刺,片刻之间就拆了一二十招,多译力大如
牛,腕力沉雄之极,易兰珠汗水直流,面上的油彩和汗水粘在一起,十分难受。她百忙中用
袖子一揩,用力一抹,面上用油彩化装成的皱纹,抹得干干净净,露出庐山面目。啊,年青
时候的王妃好像出现在多铎面前,多铎惊叫一声,就在他惊叫的同时,卧佛寺寺门大开,里
面抬出一乘翡翠小轿。
  王妃那晚的声音,忽然在多铎心头重响起来:“你答应我,不要伤害她,可以吗?”多
铎蓦然眼前发黑,一阵迷茫,易兰珠刷!刷!一连几剑,直追过来,多铎身上又受了几处剑
伤,多铎圆睁眼睛,待要发力还击时,剑光绦绕中,只见迫近身前的少女酷似他新婚之夜的
妻子。霎的一阵寒意,透过心头,胸口又中了一剑。多铎大声一叫,长剑脱手掷出,易兰珠
引身一避,长剑掷中一个赶来抢救的卫土,自前心直透过后心!
  易兰珠剑法何等厉害,一闪即进,多铎反掌一击,咔嚓一声,五指齐断,易兰珠刷的一
剑,向咽喉直插进去,但因受了掌击之力,剑锋微偏,一剑自咽喉穿过,食道喉管却未割
断,多铎一声惨叫,鲜血飞涌,倒在当场,人却并未即时毙命。
  易兰珠正想弯腰补他一剑,那乘小轿已到跟前,轿中走了一个华装贵妇,右手轻抬,把
易兰珠手腕托住,这一刹那,易兰珠身子突然摇晃起来,短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两
边的亲兵包围过来,立即把她反手擒住。易兰珠一点也不反抗,面色惨白,盯着那华装贵
妇,低声惨笑道:“尊贵的王妃,我,我冒犯你啦!”
  纳兰王妃面色死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和然间,她发觉有人在地上用力抱着自己的双
脚,低头一看,只见多铎鲜血淋漓,抬头望着自己,王妃俯腰拉看,只听得他低声说:“我
谢谢你!”纳兰王妃惨叫一声,晕在地上!
  群雄分头恶战,通明和尚最为骁勇,带领常英程通二人,越杀越近。他见易兰珠已是得
手,心中大喜,忽见王妃出来,易兰珠束手就擒,又惊又急,拼命赶去,见那些跑来援救多
铎的卫士,亦已自赶到,通明和尚眼睁睁地看着易兰珠给五花大绑,拖入寺中,多铎和他的
王妃,也给抬进去了!
  通明和尚抡开戒刀,虎虎风生,带领常英程通二人还待杀进寺去,但今日护送多铎的卫
士都是高手,酣战中常英大叫一声,肩头中了一把柳叶飞刀,血流如注。通明也受了两处箭
伤。张华昭满身血污,长剑运转如风,直似一头疯虎,锐不可当,斫杀进来。通明和尚奋力
挥刀,进去和他会合,张华昭刷的一剑刺出,叫道:“我与你们拼了!”通明侧身一避,叫
道:“是我!”张华昭两眼圆睁,摇摇欲倒。通明和尚暗叫一声“苦也!”几个人全部受
伤,如何杀得出去?
  正危急间,忽见亲兵两边闪开,桂仲明挥动宝剑,一片银涛,呼呼乱舞,拼死杀进,当
者辟易,大声叫道:“快闯出去!”通明和尚一把拉着张华昭,紧跟着桂仲明闯路。冒浣莲
在张青原等人掩护下,大洒夺命神砂,亲兵卫士们怕他们杀进佛寺,纷纷赶回防护,更兼见
他们拼死夺路,也不敢怎样拦截。片刻之间,闯出重围。翻山逃走。
  纳兰王妃被抬进佛寺之后,悠悠醒转,睁眼一看,易兰珠已经不见。一个参将上的禀
道:“女贼已有人押守,决逃不了,现在飞马去请御医,请王妃宽心!”纳兰王妃挥挥手
道:“你们出去!”参将踌躇不走,多铎忽然睁开眼睛,嘶声叫道:“你们出去!”参将亲
兵见王爷力竭声嘶,满身斟血,情知就是御医马上到来也已救治不了,以为王爷有什么临终
遗言,要对王妃嘱咐,一声应诺,退出禅房。
  纳兰王妃披头散发,面色死白,双臂环抱多铎,垂泪说道:“王爷,有一件事我瞒了你
很久,这个女刺客,是、是我的女儿……”多铎微笑说道:“这个,我,我早已知道!”纳
兰王妃放声大哭,多铎手肘支床,忽然坐了起来,摸索王妃的手,一把握住,嘶哑说道:
“明慧,我很满意,今天我知道,原来你也爱我!”王妃一听,宛如万箭穿心,她真的爱多
译?这只是一种可怜的爱,然而在此刻中他临死之前,她忽而觉得好像是有名爱了,她垂下
了头,口唇轻轻印下多铎的面孔,鲜血涂满她的嘴唇,她的长发。多铎慢慢说道:“你的女
儿,随你处置她吧,明慧,我很满意。”越说越慢,声调也越来越低,手指缓缓松开。纳兰
王妃只觉嘴唇一片冰冷,多铎已断了气,双眼紧瞌,一瞑不视。
  纳兰王妃恐怖异常,打开禅房,大声叫道:“来人呀!”亲兵侍卫一涌而入,霎那间,
哭声叫声,杂在一起。纳兰王妃缓缓说道:“王爷去世了,那女贼,那女贼,放走她吧!”
参将急忙说道:“王妃,你歇歇!”贴身丫髦,赶快来扶,王妃惨叫一声,又晕在地上。多
铎的随身将领,都以为王妃已是神智昏迷,“放女贼”之言,当然只是“乱命”,大家只觉
她病况严重,谁也不会真的放走“女贼”。过了一会,各路统兵大将,得了信息,纷纷赶
来。易兰珠也给打进天牢去了。
  “女贼”刺杀多铎之后,满朝文武,齐都震惊,可是,奇怪之极,半个月过去了,女贼
还未提审。这样的大案,据理皇上总要特派王公大臣开学大审,可是近支亲王,文武大臣,
谁都没有接到皇上的御旨。顺天府里,也毫不知情。有几个亲王,大胆去问皇帝,皇帝皱皱
眉头,只“哼”了一声,说“朕知道了!”亲王们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他们不知,康熙皇帝也着实不大高兴,纳兰王妃亲自去求太后,请太后代她转向皇上求
情,想皇上等她病好之后,再审女贼。康熙听说纳兰王妃抱病求情,以为她心痛丈夫,刺激
过深,以致酿成心病。又以为她想等病好之后,亲自去审女贼,替夫报仇。因此就答允了,
谁知过了半月,纳兰王妃仍未进宫,御医会诊,也只是说抑郁成病,并无性命之忧。康熙皇
帝心里已有点不大高兴。只是鄂亲王功劳极大,他的王妃又是纳兰容若的姑母,皇帝虽然不
大高兴,一时也未便发作出来。
  纳兰王妃这个半月来,每日每夜,都在痛苦的熬煎下,她把自己关在深闺,除了奉命而
来的御医,什么人也不见。她想过死,可是她还有未了的心愿,她还想见见她的女儿。可是
怎样去见她的女儿呢?除非她能把她放走,否则早一天见她,就是叫她早二天死。皇帝是以
为她要亲自审间的,只侍她见过“女贼”之后,那女贼就要受凌迟处死了。
  但是她能把她的女儿放走吗?她没有这个权力!上至皇帝,下至多铎帐下的各路将军,
都不能让多铎白白死掉的,她只好一天天的拖下来,拖得一天就是一天。
  不说满朝议论纷纷,诧异之极。群雄也是莫名其妙,猜疑不定。群雄当日逃回之后,通
明和尚就大发脾气,说道:“多译的王妃真是个妖妇,这女娃子已杀了多铎,周围又没有什
么高手卫士,再冲出十步八步,就可以和我会合了。偏偏那个时候,王妃出来,按说这女娃
子手中有宝剑,王妃双手空空,难道还能赛过多铎,一剑刺去,什么还不了结?王妃挺胸挡
住宝剑,那女娃子就似中了邪一般,双手低垂,宝剑跌落,束手受擒,真是有鬼!”石振飞
连道:“冤孽!”冒浣莲心中猜到几分,却不敢说出来。
  群雄也未尝不想营救,可是风声紧极,全城大搜!石振飞将群雄藏在地下密室之中,仗
着京中捕快,许多是自己的门生后辈,竭力遮掩,差幸没有出事。可是群雄也不能露面救
人,焦急之极。石振飞道:“就是风声松了下来,恐怕也难营救。我听说大内高手,几有一
半调去看守天牢!最怕救不出来,自己还要损折!”张青原道:“易兰珠这次舍身行刺,虽
陷天牢,可是到底把多铎除去了。这消息若传到川中,李将军听了不知要多高兴呢!”冒浣
莲忽然紧张问道:“张大哥,这消息有没有飞报川中?”张青原道:“多谢石老镖师的帮
忙,当日就已派人飞骑出京,一站站的将消息传递出去了。”冒浣莲道:“我倒有一个笨主
意,只是要一个武功卓绝,胆大心细的人来做才行。仲明武功虽过得去,但不够机灵。最好
是凌未风或者傅青主能来。”张青原道:“从四川到北京,最少要走一个多月,如何等得
及!”通明和尚道:“你且把你的主意说说看。”冒浣莲蹙眉说道:“办不到了,说出来徒
乱人意。”通明和尚叹口气道:“这女娃子怪惹人疼的,想不到我们眼睁睁地看她去死。”
张华昭面色苍白。不发一声。石振飞盯了通明和尚一眼,示意叫他不要多说。
  再说多铎被刺之后,纳兰容若也曾去慰问他的姑姑,王妃虽拒绝众人探问,对容若却接
见了,只是神情抑郁,不肯说话。纳兰容若知道这女贼就是以前在清凉寺听他弹琴的人,十
分惊诧,说道:“我现在还记得她的目光,那像寒水一样令人颤慄的目光,只不知她何故要
刺杀姑丈,有什么深仇大恨!”纳兰王妃默言不语,良久良久才叹口气道:“她也怪可怜
的!”纳兰容若蓦然记起这女贼的形容体态,很像姑姑,打了一个寒襟,当下便即告退。
  一晚,纳兰容若独坐天凤楼中,思潮起伏,不能自己。他是满洲贵族,可是却有一颗善
良的心。他看不起贵族们的贪鄙无能,但对多绎却还有一些敬意。多铎大将风度,在旗人中
算得是铁铮铮的汉子,和另外那些皇公大臣比较,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他对多铎的死,感到
有点惋惜,但对那行刺的女贼,却也似有点同情。他想:一个年青的女孩子,如此处心积
虑、冒险犯难,要去刺杀一个人,那她一定有非常痛心的事,不能不这样做了。但姑姑为什
么不恨她呢?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所以然来。喃喃自语道:“难道真的出身皇家就是一种
罪孽!”
  正在纳兰容若独自思量,沉吟自语之际,忽然屋内烛光一闪,窗门开处,跳进两个人
来,一个是张华昭,另一个是妙龄女子,相貌极熟,正待发问,那少女盈盈施礼,说道:
“公子,还记得那个看园人吗?”纳兰公子哈哈一笑,张华昭道:“她叫冒浣莲,是冒辟疆
先生的女公子。”纳兰容若道:“冒先生词坛俊彦,前辈风流,我是十分钦佩,怪不得冒姑
娘妙解词章,精通音律。只是不知当日何故乔装,屈身寒舍?”
  冒浣莲嫣然一笑,说道:“那些事情,容后奉告。我们今日到此,有急事相求,此事只
有公子才能援手。”纳兰容若道:“请说!”冒浣莲道:“我们想见三公主!”纳兰容若
道:“此刻不比从前,自相府那次闹事之后,公主已不许出宫了。”冒浣莲道:“那你就把
我们带进宫去!”纳兰容若面色一变,冒浣莲道:“是不是我们的要求太过分了?”纳兰容
若忽然问道:“你们要见三公主,为的是什么?”冒浣莲道:“我们想救一个人。”纳兰容
若道:“就是刺杀鄂亲王的那个少女?”
  张华昭不顾一切,说道:“一点也不错,我们就是要救她!”纳兰容若愠道:“鄂亲王
是我的姑丈,难道你们不知道吗?”冒浣莲道:“你的姑丈杀了许多善良的人,难道你不知
道吗?”纳兰容若道:“他是朝廷的大将,奉命征讨,大军过处,必有伤残,这也不能算全
是他的错。”冒浣莲冷笑道:“那么是老百姓错了?”纳兰容若道:“也不是。”冒浣莲
道:“他可以杀别人,难道别人就不能杀他?”纳兰容若叹道:“这样冤冤相报,以血还
血,如何得了?”冒浣莲道:“其实我们并不是和满洲人有仇,但像多铎那样,带满洲人来
打汉人的,我们却难放过。”
  纳兰容若默然不语。冒浣莲又道,“你们若再把这无辜的少女杀了,那是血上加血!”
纳兰仍然不语,冒院莲一阵狂笑,朗声说道:“我们只道公子人如其词,明朗皎洁如碧海澄
波,不料却是我们看错了#瑚告公子,我们就是‘女贼’的同党,公子若不是留我们,我们
就此告辞!”纳兰容若衣袖一拂,站了起来,指着冒浣莲道:“你明日随我进宫!”冒浣莲
喜道:“就请借笔砚一用。”张华昭即席挥毫,写了满满一张信笺,封好交给冒浣莲。向纳
兰容若一揖到地,飞身便出!
  纳兰容若最喜结交才人异士,更何况冒浣莲这样文武全材,清丽绝俗的姑娘。他见冒院
莲笑语盈盈,神思一荡,忽然想起那个“粗粗鲁鲁”的另一个“园丁”,问道:“你那个同
伴呢?”冒浣莲道:“他在外面接应昭郎,不进来了。”纳兰容若道:“他放心你一个人和
我进宫?”冒浣莲笑道:“他虽粗鲁,人却爽直。我极道公子超脱绝俗,他将来还要向公子
致谢呢!”纳兰容若细一琢磨,心中了了,微笑说道:“你们英雄儿女,真是一对佳偶!”
其实他心里的话却是“你这可是彩凤随鸦!”冒浣莲满怀喜悦,含笑答道:“多承公子称
赞,只是我的本领可比他差得远呢!”纳兰公子知道她对那个“粗鲁”园丁,相爱极深,心
内暗暗叹道:“缘之一字,真是奇妙。每人都有他的缘份,一株草有一滴露珠,这真是没有
什么可说的!”他神郎气清,情怀顿豁。问道:“你们成亲了没有?”冒浣莲道:“尚
未!”纳兰公子笑道:“你们异日成亲,我必不能亲临道喜,今日我就送你一件薄礼吧。”
说罢在墙上取出一柄短剑递过去道:“此剑名为大虹,是一个总督送给我父亲的,听说是晋
朝桓温的佩剑,他们说是一把宝剑。你拿去用吧。”冒浣莲拔剑一看,只见古色斑谰,但略
一挥动,却是寒光耀目。心中大喜,正想道谢,纳兰公子袍袖一拂,笑道:“若再客套,便
是俗人!”自进内房歇息去了。冒浣莲见纳兰公子如此洒脱,也不禁暗暗赞叹。
  多铎的死讯也传进了宫中,可是却远不如外间引起那么大的波动。那些宫娥嫔妃,愁锁
深宫,外间的事情,几与她们漠不相关,多铎的死,不过是给她们添了一些茶余饭后的闲谈
资料,谈过也就算了。
  多铎是三公主所熟悉的人,她初听到时,倒是微微一震,可是她的心中,正也充满愁
思,多铎在她心中,并没有占什么位置。塞满她心中的是张华昭的影子,起初是新奇和刺
激,渐渐,张华昭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回忆中重现出来,紧紧地吸着了她的心灵。
  三公主住在“钦安殿”,位居御花园的中央,秋深时分,枫叶飘零,残荷片片,寒鸦噪
树,蝉曳残声,一日黄昏,三公主揭帘凝望,见偌大一个园子静悄俏的,远处有几名太监在
扫残花败叶,御花园虽然是建筑华美,气象万千,却淹不了那衰蔽之感。三公主抑郁情怀,
无由排遣,百元聊赖,在书案上拈起一幅词笺,低声吟诵: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啼正落花。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
袖,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这首词名为“菩萨蛮”,是一首“回文词”,每一句都可颠倒来读,全首词虽有八句,
实际只是四句。纳兰容若前些时候,一时高兴,填了三首“回文”的“菩萨蛮”词,抄了一
份送给三公主,这首就是其中之一。三公主叹了口气,想道:这首词就好像写我的心事似
的。我现在怀念伊人,怅望遥天,也是瘦损腰围,泪沾罗袖呢!她既爱词的巧思,更爱词的
情调,于是又展开第二首“回文”的“菩萨蛮”读道:
  “客中愁损催寒夕,夕寒催损愁中客。门掩月黄昏,昏黄月掩门。翠蓑孤拥醉,醉拥孤
蓑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
  这首词比前一首更为幽怨,三公主咀嚼“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两句,心头上就好
似有千斤重压一样,她明知和张华昭的身份悬殊,只要是神志清醒的人,都知道这是绝不可
能的事。可是为什么要醒来呢?醒了就莫更多情,情多就别要醒来啊!
  三公主神思迷悯,正想展读第三首,忽听得宫娥上前报道:“纳兰公子来了!”三公主
暗笑自己读词读得出神,连词的作者从窗外走过也没注意。
  绣帘开处,纳兰容若轻轻走进,笑道:“三妹妹,你好用功!”三公主一看,纳兰容若
后面,还有一位妙龄少女,面貌好熟,细细一想,一颗心不禁卜卜跳了起来。这少女正当日
在天凤楼见过的,当时是女扮男装的冒浣莲!三公主见宫娥侍候在旁,向纳兰容若打了一个
眼色,纳兰容若微微笑道:“皇上要我在南书房伴读,今晚我不回去了,这个丫環,就留在
你这里吧!”
  纳兰容若去后,三公主把宫娥侍女支开,携冒浣莲走入内室,一把楼着道:“冒姐姐,
我想得你们好苦!”冒浣莲笑道:“不是想我吧。”三公主嘟着小嘴,佯嗔道:“不是想你
想谁?”冒浣莲微微一笑,在怀里掏出信来,玉手一扬,三公主一见大喜,顾不得冒浣莲嘲
笑,一把抢了过来。
  这信封信正是张华昭托冒浣莲转交给三公主的信,冒浣莲见三公主展开信笺,一面读一
面微笑,忽然面色大变,手指颤抖。那张信笺像给微风吹拂一样,在手中震动不已,那封信
开头写道:“落拓江湖,飘零蓬梗,托庇相府,幸接朱颜。承蒙赠药之恩,乃结殊方之友,
方恨报答之无由,又有不请之请托。”公主读时,见张华昭写得这样诚挚,不但感谢自己,
而且承认自己是他的友人,心头感到甜丝丝的,好不舒服。她想:“只要是你开口的,什么
请托,我都可以应承。”哪料再读下去,讲的却是刺杀多铎的那个女贼之事。信上写道:
‘此女贼虽君家之大仇,实华昭之挚友。朝廷欲其死,华昭欲其生,彼苦伤折,昭难独活。
公主若能援手,则昭有生之年,皆当铭感。”细品味信中语气,张华昭对那个女贼,实是情
深一片,比对自己,竟是深厚得多。三公主眼前一片模糊,泪珠轻轻滚了下来,信笺跌在地
上。
  冒浣莲虽然不知道信中写的什么,看此情形,已猜到几分,她抚着公主的长发,爱怜地
叫道:“公主!”
  公主拾起信笺,颓然坐下,良久,良久,忽然咬牙说道:“这事情我不能管,也没有办
法管!”冒浣莲目不转睛地看着公主,问道,“是吗?”公主这时思潮起伏,脑中现出一幅
图画,她把那“女贼”救出之后,张华昭携着“女贼”的手,笑盈盈地并辔飞驰,连看也不
看自己一眼,她不禁又狠狠地说道:“我不能救!”
  冒浣莲坐在公主旁边,忽然叹口气道:“我真替公主可惜!”公主抬头问道:“可惜什
么?”冒浣莲道:“公主本来就对昭郎有恩,若再帮他完成心愿,他会感激你一辈子。公主
不管此事,与昭郎往日交情,付之流水,这还不可惜么?”公主默然不语,过了一阵,忽然
问道:“你有没有心上的人儿?”冒浣莲道:“有的!”公主道:“如果他爱上另一个人,
你怎么样?”冒浣莲道:“一样爱他帮他!”公主冷笑道:“真的?”冒浣莲亢声说道:
“为什么不真?我爱他当然完全为他设想,我只要想到他能幸福,我也就会觉得幸福。我曾
冒过生命的危险,用最大的耐心,将我所喜欢的人救离险境。那时他随时会把我杀死,但我
毫不害怕!”公主奇道:“真是这样?今晚你和我联床夜话,讲讲你的故事吧!”
  这一晚,冒浣莲把她和桂仲明的故事细细讲了,公主不言不语,只是叹气。第二天一早
起来,公主忽然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冒浣莲忽觉她的眼光,坚定明澈,
就好像立了重誓,决心要去做一件事情那样。
  清露晨凝,晓荷滴翠,三公主走后,冒浣莲闷坐无聊,轻揭绣帘,偷赏御花园的景色。
正自出神,忽听得阁阁之声,有人步上楼梯。冒浣莲侧耳一听,只听得有一个尖锐的声音说
道:“公主这样早就出去了?”另一个女声答道:“是呀,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里,大约不
是去谒太后,就是去找二公主了。”先头那个声音说道:“太后真喜欢你们的公主,她前日
来过,说三公主的房,太朴素了。她昨天亲自找出一百挂猩猩毡帘,还有五彩线络,各式绸
缎幔子,枕套床裙,西洋时辰钟,建昌宝镜等等摆设,要我们替三公主另外布置,全部换
过,既然三公主不在房中,那就不方便了。”这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篇后,脚步声已停在
门前。底下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走上楼来,踏得很响,大约是抬着东西。
  冒浣莲眼睛贴着门缝,向外张望,只见门外两人,一个太监,一个宫娥,这宫娥想是服
侍公主的,而太监则是太后所差。宫娥取出锁匙,正想开门,冒浣莲忽然吓了一跳,这太监
面貌好熟,静心一想,原来是当年夜探清凉寺,潜入铜塔时,给傅青主捉住的那个太监。冒
浣莲急忙藏身帐后,房门缓缓开启,冒浣莲双指夹着几粒神砂,轻轻向外一蝉,那太监叫了
一声,说道:“怎么你们这样懒,尘挨都不扫!”他给几粒神砂轻拂眼帘,以为是尘埃入
眼,急忙揉擦。那宫娥刚说得一句“哪会有尘埃?”忽然也叫了一声,急急掏出手帕揩抹,
喃喃说道:“真怪,这里天天都打扫的嘛!”冒浣莲抓着时机,揭开窗帘,一跃而下。那太
监宫娥,根本就不知道,冒浣莲脚方落地,忽听得“咦”的一声,花架下突然奔出两名太
监,脚步矫健,武功竟似不错,冒浣莲自忖行藏败露,扬手就是一把神砂,两人猝不及防,
一人给打瞎双眼,一人面上则嵌了十多颗砂子,当场变了一个大麻子。两人痛得呱呱大叫,
高喊:“有飞贼,来人呀!”冒浣莲绕假山穿小径,急急奔逃。御花园比相府花园,那可要
大得多!宫娥不敢出来,太监在各个宫殿之中,赶出来时,哪里还找得到冒浣莲的影子。但
冒浣莲乃是惊弓之鸟,她听得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又慌又急,跃过一块玲珑山石,忽然前面
现出一座极雅的房子,上面一个横额,题是“兰风精舍”四个字。这座屋子好怪,墙壁剥
落,朱门尘封,檐角还结着蛛网。御花园里到处都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单独这一座,名为
“精舍”,却如破庙一般,没人打扫。冒浣莲大奇,心想:这座房子,大约是没人住的了。
她一飘身,跨过墙头,进入内院。忽然一阵幽香,如兰似庸,越走进去,香气越浓。她循着
香气走去,走进了一间卧室。
  这间卧室,虽然尘埃未扫,四壁无光,却布置得极为精雅,房间四面都是雕空的玲珑木
板,五彩缕金嵌玉的,一格一格,或贮书,或设鼎,或安置笔砚,或供设瓶花,或安放盆
景,间格式样,或圆或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清雅绝俗,剔透玲珑,那缕缕幽
香,就是从书架上发出来的。冒浣莲轻拂尘埃,看那些装书贮物的木架,黝黑发光,在一格
玲珑木板之旁,贴着小签,上有:“远古沉香,捞自南海。”八个簪花小字。冒浣莲博览群
书,虽未见过,也知道这种香木,乃是最难得的香木,生长于古代的南方,后来大约是地形
变换,陆地沉降,沉香木埋在海底,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才给人捞了出来。这种沉香乃是无
价之宝,想不到这些书架贮物架,竟都是远古沉香做的。
  冒浣莲再细看室中布置,靠书架左边是一张宝塌,珠帐低垂,床前放着一对女鞋;靠窗
是一张大书台,兼作妆台之用,桌上零零散散地堆着几本书。石面墙壁挂着一张画像,冒浣
莲在书台上取过一枝拂尘,把画像上的尘埃拂去,只见一个盛装少女,笑盈盈地对着自己。
冒淀莲一颗心卜卜跳动,自己对镜子一照,再看看画图,这画图竟似照着自己的形相画的。
冒浣莲上前一看,画像左角有一行小字是:甲申后五年,为爱姬造像,巢民。冒浣莲两行清
泪,夺眶而出,低低唤了一声“妈妈”!她屈指一算,甲申乃是明崇帧皇帝最后一年,“巢
民”是她父亲的名字,想来是父亲不忘明室的表示,甲申后的第五年,她母亲刚入冒门,自
己还没出世。母亲竟敢带这幅画进宫,可见她对父亲是如何深情眷恋!
  冒浣莲检视书台,那散在桌面的几本书,一本是《庄子》,一本是《巢园词草》,一本
是《维摩经》。《巢园词草》是手抄本,书本揭开,用端砚压住,冒浣莲拂去俯页上的尘
埃,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词,冒浣莲读道:
  “引离杯,歌离怨,诉离情。是谁谱掠水鸿惊,秋娘金缕,曲终人散数峰青?悠悠不向
谢桥去,梦绕燕京。春空近,杯空满,琴空妙,月空明!怕兰苑,人去尘生,江南冬暮,怅
年年雪冷风清,故人天际,问谁来同慰飘零?”
  词牌名是“金人捧露盘”,底下几行小字是:“梦幻尘缘,伤心情劫,鸯鸳远去,盼盼
楼空。倩女离魂,萍踪莫问。扬钩海畔,谁证前盟;把臂林边,难忘往事。金莲舞后,玉树
歌余,桃叶无踪,柳枝何处了嗟嗟,萍随水,水随风,萍枯水尽;幻即空,空即色,幻灭空
灵。能所双忘,色空并遣;长歌寄意,缺月难圆。”
  冒浣莲心酸泪涌,想道:原来这首词乃是父亲与母亲生离死别的前夕所填的。怪不得妈
妈常常把它揭开来看。
  冒浣莲心想:《巢园词草》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不该让它埋葬深宫。她轻轻揭起。藏
在怀中。正想再取那张画像,忽听得外面推门声,脚步声,响成一片。冒浣莲大吃一惊,急
闪在书橱之后,片刻间,走进了两个汉子。
  冒浣莲在书橱后看得分明,这一惊更非同小可!这两人中,一个竟是康熙皇帝,另一个
眉棱耸立,颧骨高削,目眶深陷,凸出一对黄眼睛,一看便知是内家高手,想来定是康熙的
贴身侍卫。冒浣莲咽了口气,定一定心,轻轻拔出纳兰容若所赠的宝剑。
  那个侍卫替康熙拂去桌椅上的灰尘,康熙坐在梳妆台前的一张摇椅上,对着壁上的画
像,发了几声冷笑,又仔细看了一回,忽然说道:“这间房子封闭了近二十年,怎么这张画
如此干净,居然没有一点尘埃?”那名侍卫双眼一扫,环顾全室,冒浣莲缩在一角,不敢透
气,只听得那侍卫道:“皇上,这间房子恐怕有人来过!”康熙笑道:“谁敢这样大胆,这
间房子自那贱婢被太后打杀后,先帝立即就封闭起来,不许人进去,二十年来,悬为厉禁。
就是我此次来,也是请准了大后的!”说罢,又冷笑一阵,哼了一声,续道:“先帝也真是
的,把她宠成这个样子,据太后说,封闭的时候,室中的布置,完全不准移乱,宝贝东西,
也不准取出。”冒浣莲听了,更是心伤。暗道:原来妈妈给太后拉去打死的前一刻,正翻读
我爸爸的词章,而那一首词又正是他们生离的前夕作的。要是给我爸爸知道,他真会死不瞑
目。
  那名侍卫垂手立在康熙身旁,躬腰问道:“皇上可要取什么东西出去?”康熙道:“宝
贝我倒不稀罕,我此来一是要看父皇有什么遗物放在这里,一是想见识见识那古沉香所做的
书架,还想看看有什么绝版的书籍。”原来康熙虽然残忍刻毒,却好读书。他杀父之后,怀
有心病,本来不敢到董鄂妃(小宛)的房子来的,后来听老宫人说起董鄂妃藏书颇多,书橱
壁架尤其珍贵,心中跃跃欲动。这几天,因多铎死后,心中烦闷,想找些书消遣,就进来
了。另外还有一层,他怕先帝有什么遗诏留在这里(清室的皇位继承,不依长幼次序,由皇
帝留下遗诏,指定一个,平常是放在大光明殿的正梁,但这样的遗诏多是皇帝晚年,或自知
病将不起时,才预备的。顺治突然出家,康熙奉太后命继立,所以心中有病,恐防顺治写有
遗诏,未放在大光明殿,而留在什么地方,其实是没有的),因此顺便来搜一下,虽然他现
在已坐稳江山,纵有遗诏传给别人,他也不怕,但总防会留有把柄,对自己不利。
  康熙打开书桌抽屉,乱翻一遍,站了起来,笑道:“我且看看这些书橱壁架,看到底是
怎么个好法?”冒浣莲紧捏宝剑,冷汗直流,心想:他若过来,我就给他一剑,正是:
           睹物思亡母,深宫藏杀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七剑下天山》——第十七章 睹画思人 冒浣莲心伤内苑 挟符闯狱 凌未风夜探天牢
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十七回
睹画思人 冒浣莲心伤内苑
挟符闯狱 凌未风夜探天牢   康熙站了起来,正想去检阅董小宛的藏书,面对着墙上的画像,忽觉画上的董小宛,嘴
角含着冷笑,一双眼珠,似会转动似的。他打了一个寒噤,停下步来,对待卫道:“你把那
张画给我撕下来!”
  冒浣莲躲在橱后,热血奔涌。眼见那侍卫慢慢走近亡母的遗像之前,五爪如钩,向画像
抓去,冒浣莲大叫一声,猛地跳了出来,唰的一剑向那名侍卫刺去。
  那名侍卫功夫也着实了得,蓦觉金刃劈风之声,来自脑后,一个旋身,一张椅子已拿在
手中,“呼”的一下横扫过去。冒浣莲宝剑一挥,紫虹飞射,椅子的四条腿先自断了!那名
待卫大喝一声,椅子猛地掷出,冒浣莲横剑一劈,把那张椅劈为两半,一低头,避开碎片,
剑锋一领,剑尖外吐,一个“盘肘刺扎”,唰的一剑,朝着奔来的敌人手腕剪去,那名侍卫
疾扭身躯,手腕已被剑尖刺了一下。他暴喝如雷,身形一起,双拳交击,向冒浣莲两面耳门
擂打。冒浣莲见他来势凶猛,心生一计,忽然斜掠横跃,剑招如串,突向康熙刺去!康熙尖
叫一声,扑倒在地,趁势一滚,躲在梳妆台下面。那名侍卫在冒浣莲掠身斜跃时,已知不
妙,急纵过身来,耳听得皇帝尖叫之声,以为已受了刺客的暗算。这一惊非同小可,拼了性
命,双手张开,和身扑去。冒浣莲轻轻一闪,那名侍卫只顾救人,右掌前捞,左掌应敌,岂
料捞了个空,只觉一阵奇痛彻骨,左掌已给冒浣莲宝剑切了下来!
  那名侍卫精通关外十八路长拳,若论武功,当在冒浣莲之上。只是冒浣莲持有宝剑,而
他又要兼顾皇上,左掌一断,虽仍拼死拦截,已是敌不住了,不过几招,冒浣莲乘他发狂猛
冲的时候,一个绕步,闪到身后,反手一剑,自后心穿过前心,将他戳了一个透明的窟窿。
  冒浣莲取过一张椅垫,抹了剑上血迹,将亡母遗像,小心取下,卷了起来,宝剑一指,
喝道:“出来!”
  康熙在梳妆台下,听见侍卫被杀,全身冰冷,料想今日不免一死,把心一横,反而比前
镇定,钻了出来,斥道:“你敢弑君?”
  冒浣莲冷冷一笑,宝剑在康熙面前一晃,说道:“宰了你等于宰一口猪,有什么费
劲?”康熙哼一声,说道:“你也别想活着出宫了!”冒浣莲想到狱中的易兰珠,剑尖一
指,却并不刺下,低声骂道:“你想饶命吗?”康熙道:“怎么样?”冒浣莲道:“你得先
把天牢中那个女贼放出来!然后把我送出宫去!”康熙一想,心内暗笑:这女贼真是雏儿,
我答应放她,你难道能出去监视?只要我一脱出掌握,大内高手马上要把你活宰。故意想了
一阵说道:“天子无戏言,我马上写下御旨,叫人放她,你可放心了吧?”
  冒浣莲宝剑一指,冷冷说道:“我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何是我若死在宫里,那清凉
寺的老和尚会替我念经。”康熙面色倏变,斥道:“什么老和尚?”冒浣莲冷笑道:“是
呀,什么老和尚?我真糊涂,老和尚早死掉了,不能念经啦!”忽然在怀里掏出一串珍珠,
宝光外映,扬了一扬,说道:“这串珍珠是这屋子的主人的,老和尚还算好心,临死前将它
交回给我。咳,他可死得真惨!”冒烷莲以前夜探清凉寺时,碰到做了和尚的顺治皇帝,顺
治曾一手携着她,一手携着康熙,去祭董小宛的衣冠冢,这串宝珠,就是老和尚那时交给她
的(见第二回)。康熙这时早已认出冒浣莲是谁,做声不得。冒浣莲又指着地上的尸体道:
“他可死得不值,比阎中天差多了。”康熙面色苍白,身子发抖。冒浣莲嘻嘻笑道:“你若
敢伤我毫发,我立刻就在宫里把这件事情抖出来!”康熙心里打突,想道:“若她在外面泄
隔,我还不怕。在宫里嚷出来,太后知道了,可不是当耍的。”当下满脸堆笑,说道:“你
这女娃子真是,我答应送你出宫,你瞎疑心作甚?”冒浣莲眼光赛如寒冰利剪,迫视康熙,
催道:“快写,快写!把那女贼放出来!”
  康熙吮笔挥毫,正思脱身之计。忽听得屋外脚步声大作,楚昭南高声叫道:“皇上在这
里吗?”康熙应道:“在这里!”冒浣莲利剑在他脖子一架,低声说道:“不许他进来!”
楚昭南脚步声已到门前,康熙道:“你且稍候,朕就出来!”楚昭南禀道:“鄂王妃进宫,
现在外面候见!”康熙将未写完的纸揉成一团,随手一扔,冒浣莲低声喝道:“做什么?”
康熙道:“想不出了!”冒浣莲想迫他再写,只听得外面又有太监察道:“太后莲驾到!”
康熙苦笑道:“太后来了,我可不能阻她进来!”冒浣莲眉头一皱,藏好宝剑,说道:“出
去!”康熙一把推开房门,楚昭南暮见皇帝背后,跟着一个宫娥,面貌好熟!不敢细看,冒
浣莲迅即把房门掩上,低低在康熙耳边说了句:“记着老和尚!”康熙挥手道:“你们进来
作甚?都随我出去!”楚昭南应声“是”,随又禀道:“是太后叫我们到这里找的。”康熙
哦了一声,大踏步走出,冒浣莲紧紧跟着。楚昭南这时已看出冒浣莲是谁,大吃一惊。
  一行人走出“兰风精舍”,太后迎面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康熙道:“想来取一
些书。”太后看着冒浣莲手上的画卷,问道:“这就是从里面拿出来的吗?”康熙点了点
头,太后正想叫她打开来看。鄂王妃走过来,太监将黄绫铺在地上,鄂王妃跪下叩头。太后
道:“她已等不及陛见了。”康熙问道:“有什么紧要事么?”太后道:“她说,病已稍微
好了,想到天牢审女贼!”康熙道:“那她就去好啦!”鄂王妃叩着头谢恩。太后很爱惜
她,拉她起来,冒浣莲趁止已时机,忽然在皇帝耳边说道:“我要跟鄂王妃出去!”)
  原来冒浣莲心想:虽然自己握有皇帝把柄,要想安全出宫,那也很难。在宫中皇帝怕自
己说出杀父之事,不敢加害,若他派人送自己出官,那他准会暗下毒手。而且恐怕若再耽搁
下去,会有人认出自己是纳兰公子带入禁苑,并曾在三公主宫内住过的,那岂不连累他们。
她对鄂王妃虽然也不敢相信,但总觉得在鄂王妃身边会安全得多。
  康熙“嗯”了一声,太后己将鄂王妃拉起。康熙道:“鄂亲王不幸惨死,朕甚悼念。尚
望王妃节哀。朕有宫娥一名,通晓琴棋,伶俐解事,特赐与王妃,以解烦闷。”冒浣莲盈盈
下拜。鄂王妃再谢过恩后,扶起冒浣莲,心想:“怎的皇上今天会突然将宫娥赐给我?”本
来皇帝将宫娥赏赐亲王王妃,也是寻常的事,只不是这样当面赏赐,而是令宫中太监,以香
车宝辇,送到府第罢了。王妃虽觉不大寻常,但也不特别奇怪。
  太后一心念着董小宛的事情,想问皇帝在她房中见到什么,并不在意冒浣莲和鄂王妃,
当下就催皇帝回转景阳宫。康熙忽然向前一指,说道:“怎么三妹妹也来了!”
  冒浣莲刚随鄂王妃走了几步,忽见三公主迎面走来,急忙使个眼色。三公主问道:“王
妃这么早进宫?”一面瞧着冒浣莲。鄂王妃点了点头,指着冒浣莲道:“三公主可认识她
吗?皇上说她通晓琴棋,以后我也有个人指点了。”三公主道:“哦,那么是皇上将她赏赐
给你了?”鄂王妃道:“不敢!”三公主拉着冒浣莲的手,笑道:“哦,待我看看,长得真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