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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城之谜

_4 黄易(当代)
钱世臣终向周胖子瞧去,面寒如冰雪,冷笑道:“她不是在吊我的胃口,而是在等人。”
周胖子愕然道:“她在等谁?”
钱世臣真的没法向周胖子大发雷霆,到青楼来他是要寻开心,而周胖子则是他在岳阳能找到最佳的陪客和对饮的伙伴。苦笑道:“老周你是不是刚起床呢?连轰动全城的事都不知道。今天正午时分崔明那小子伙同党在大街公然截着百纯的马车,出言调戏,惹翻了在附近喝酒大河盟的丘九师,被他出手教训,打得东仆西倒,抱头鼠窜。他***,百纯见丘九师那小子长得高大轩昂,情不自禁的约他到红叶楼来相会,所以今晚拒绝见任何人,包括我钱世臣在内,老周你还可以为她说甚么好话呢?”
周胖子听到崔明的名字,立即明白过来。崔明是钱世臣正室夫人的干儿子,如果这件事不是有钱夫人在背后撑腰,崔明怎敢来惹百纯。周胖子更比钱世臣明白崔明等人是多么走运,若没有丘九师出手,而百纯不得不还以颜色,崔明等想抱头鼠窜亦办不到。
这回连钱世臣也认为周胖子要哑口无言、乏辞以对,可是周胖子想也不想的道:“这个布政使司大人更可以完全放心,我最明白我的女儿,像去年有个长得蛮不错的小子追逐她裙下,开始时她像对那丘九师般,一副姐儿爱俏的模样,岂知和那兔崽子喝了几次酒,竟一脚把他踢开,拒绝再见他。百纯就是这样子,最后还要看内涵,只有像布政使司大人般有文化素养的人,才能真正的吸引她。她不时在我面前,赞大人对古文化广博深刻的认识。”
钱世臣皱眉道:“问题在丘九师正是这么一个有内涵的人。我见过这个小子,我肯定没有人敢低估他对百纯的吸引力。”
周胖子慷慨激昂的陈词道:“布政使司大人仍是占在上风,因为有我站在布政使司大人这一边,我会全力助布政使司大人独得花魁,能否成功就要看我们携手合作的威力了。布政使司大人是知道没有人能勉强百纯的。”
钱世臣苦笑道:“死尸都可被你说得复活过来。但我今晚怎么办呢?”
周胖子道:“我说过站在大人的一边,当然一诺千金,现在我就去见百纯,不过大人也须让她一步,何时走由她去决定,如此我有十成把握让大人今晚见到她。”
钱世臣往后挨在椅背处,叹道:“那还不快滚去找她来陪我,或许我有办法令她不愿离开。”
周胖子向他竖起拇指赞道:“大人确实英雄了得,凭真本事去和丘九师较量。如果丘九师来,我会告诉丘九师,大人正和百纯在喝酒谈心,让他知难而退。”
钱世臣本只是随口说说,被周胖子一言惊醒,登时露出认真思索的神色。
周胖子暗抹一把冷汗,告退办事去,刚踏出贵宾厅,艳娘截着他,递上一个画卷,周胖子打开一看,失声道:“他在画谁?”
艳娘顽然道:“我也觉得不像枝香,唉!是第三十个了,现在人人听到画师两字便找地方躲。”

胖子像不愿多看半眼,发泄般把画用双手搓成一团废纸,塞到艳娘手上,骂道:“如我红叶楼的姐儿像这不入流的画师画的那个模样,早关门大吉。立即叫他滚蛋,滚回他的老家去。”
艳娘问道:“给多少盘川打发他走?”
周胖子大怒道:“画功差成这样子,还要讨盘川?”想了想,又叹道:“罢了!罢了!给他一两吧!”
接着拂袖去了。
2006-7-2318:23:03【云梦城之谜】已整理完毕,点此进入中文书站阅读!
玉莹小主
头衔:华贵人
等级:江湖游侠
文章: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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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址:无家可归,露宿街头
第2楼
乌子虚首次想到逃离岳阳。
要单独接触前呼后拥、大群兵卫贴身保护的钱世臣,是近乎不可能的事,唯一的机会,或许是在红叶楼内。可是自己知自己事,在行动期间,他是不可以踏足青楼,特别是有百纯所在的青楼。每当身处青楼,他会回复青楼浪子的本色,眼花撩乱下色迷心窍。后果当然是不堪想象。
而且事情巧合得令他胆战心惊,那边厢决定绝不去惹百纯,这边厢已站在红叶楼前,且发觉红叶楼是他最佳的选择。
自己该怎么办呢?凭剩下来的百多两银,可以捱多少日子?自己应否从大盗降格为小偷,四处偷钱?不!他乌子虚绝不可以沦落至此,从决定盗宝为生的那一天开始,他曾立誓遵守三不偷的原则,否则他会感到对不起自己,看不起自己,以后都难心中无愧的享受人生。
该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汉子,被两个大汉押着从红叶楼的大门走出来,那文士愤然嚷道:“就算看不上我的画,好该依承诺给足盘川,让我回家,一两银子怎么够啦!”
其中一个大汉用力一推,文士被推得往前踉跆七、八步,差点跌倒在车马道上。
另一汉幸灾乐祸的道:“你算走运的了,谁叫你是第三十个来应聘的画匠,下一个肯定只得半两银。”
推他的大汉凶神恶煞的道:“滚!立即滚!再不走我打断你的腿。”
那画师给吓得脸青唇白,只好怨自己苦命的定了。
两汉对视苦笑,均摇头叹息。
推人的大汉道:“看来老板想以美人画庆祝我们红叶楼二十周年的大计要泡汤了,怎想到这些从各地来的画师如此不济事?”
另一汉道:“岳阳的画师既不行,其它地方的画师又好得到哪里去?”
说罢两人掉头回去。
乌子虚的头皮又开始发麻,这次却不是心生怯意,而是想到一个天衣无缝、一石二鸟的计划。
红叶楼占地极广,达五十多亩,以名闻岳阳的挂瓢池为中心,五组庭园依势沿湖分布。南面向大街的是三组比邻的楼房,高低错落有致,最宏伟的是位于正中的“红叶堂”,是红叶楼宅堂所在,来光顾的客人,都要先到此堂,接受热情的接待和安排。
另两组庭园分布东西,各有九榭两阁,融入池水清碧,满植藕莲的挂瓢池去。亭、廊、房、楼绕池布置,曲径通幽,假山玲珑峭削,松柳高大,花木扶疏,小桥流水,专招待真正花得起钱的豪客。
最后三组庭院位于池北,左右两组房舍密集,是二百多位青楼姑娘和近四百个婢仆栖身之所,合起来超过百幢楼房,规模极大。处于正北的是周胖子的居所,三进平房,建筑朴实,构造雅致。
每次当周胖子往来亭院之间,总感到从心底涌出来的自豪。他毕生的心血就是用在红叶楼上。原本红叶楼只是岳阳众多青楼之一,在他的努力下,合并了附近的四所青楼,扩充至眼前的规模,成为岳阳最著名的处所。
岳阳因岳阳楼而名扬天下,引得各地达官贵人、骚人墨客、风流名士,都以登上岳阳楼为平生夙愿,也令红叶楼客似云来,业务蒸蒸日上。他拥有的不再是一所青楼,而是一个青楼的王国。
周胖子坐在一张为他的体形特制的轿凳上,由四名健步如飞的大汉扛持,沿绕池而建的石径而行。值此夜凉如水的时刻,星光月色倒映莲池,景色迷人至极。
百纯不但是最红的姑娘,岳阳最著名的才女,在红叶楼更有特殊的地位。小姐她不愿跟其它人挤在一块儿,周胖子为她于中园特辟一地,建起一座以石墙环绕的两层楼阁,名为晴竹阁,是为中园四阁之首,其它三阁分别是风竹阁、雨竹阁和露竹阁,让她享受不受别人骚扰的安宁。
周胖子在晴竹阁前下轿,踏上登楼的石阶,紧闭的门打了开来,百纯的贴身俏婢笑脸相迎。
周胖子直入楼内,百纯神态优闲的坐在一角,捧书阅读,却没有起身迎接,还不看他一眼的。
周胖子搔头苦笑,挤入与地隔着小几的椅子去,叹道:“你是约了丘九师那小子,为何要瞒胖爹呢?”
百纯放下书本,秀眸闪亮的念道:“丘九师,原来是丘九师。真棒!”
周胖子皱眉道:“你竟不晓得他是谁吗?”
百纯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气入神态,看她神色,便知不用看周胖子的脸色。
周胖子语重心长的道:“下回你到外面去,多带两个人好吗?我红叶楼拿得出来见人的好手,随随便便可挑出十多二十个来,只要有四、五个前后护驾,谁敢来惹你呢?你总是要我为你担心,最怕你按捺不住性子,才女变成恶女,那对我们红叶楼的形象不太好吧!”
百纯“噗哧”娇笑,横周胖子一眼,即使以周胖子毕生在花丛里打滚的超高定力,也要心中一荡。
百纯微笑道:“老钱答应了今晚见我的条件吗?”
周胖子昂然道:“有胖爹我亲自出马,哪有办不到的事。”
接着又低声下气的道:“说好说歹,老钱仍是主宰岳阳的人,当是给胖爹一点点面子,不要一个照面,点点头便离开,那时老钱和我都下不了台,至少待酒过三巡,多聊几句才走行吗?当是我求你吧!否则我会很为难的。”
百纯眼珠一转,轻轻道:“如果丘九师刚巧于这个时候来找我,胖爹会不会赶他走呢?”
周胖于苦笑道:“坦白说,若只是个普通小子,我会叫人把他扫出去,还警告如他敢再踏足红叶楼半步,我会打断他的狗腿。可惜对方却是丘九师,连钱世臣都不敢和他正面冲突,只敢向我抱怨投诉。乖女儿你最懂我的脾性,我敢赶他走吗?宁得罪官府莫开罪帮会人物。如果这么巧丘九师真的于这时候来找你,我会请他到贵宾厅去,亲自招呼他,不过请恕我不会去通知你,因为那等于明着告诉老钱我是站在你的一方。乖女儿你安抚好老钱后,爱见谁都行。”
灰箭跳蹄惊嘶,辜月明则呆看着往前方无限扩展的奇异地域。
云梦泽。
天上星月黯然无光,大地积聚着或疏或密的水雾,他的视线到百多步外便止,一切变得疑幻疑真,大小水潭星罗棋布的安置在这片奇异的土地上,千奇百怪的植物沿潭岸生长,合而形成一种莫以名之的气氛,令人有置身鬼域的感觉。
灰箭再次嘶呜。
辜月明轻拍灰箭的肩颈,心中记起凤公公问他的那句话:“你相信鬼神之说吗?”
他一直没有认真思索凤公公这句话,直至此刻。灰箭为何会有此异常的反应?过去的五年,灰箭载着他走遍天涯海角,到过塞外的大沙漠,甚至面对野狼群,灰箭也没有露过惊惶之态。为何这片杳无人迹的潭地,竟可令牠如此失常,难道真有鬼神的存在,且寄居于泽内深处的一座古城遗址里?
忽然一切变得不肯定起来,唯三曰定是那女郎已进入这个离奇难测的地域内,极可能正准备二度伏击他。
正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前进,还是掉头到岳阳去找钱世臣,右方远处亮起火光,在云雾深处闪烁不定。
辜月明心忖难道是鬼火,又或是那女郎诱敌之计,想到这里,他拍拍灰箭,道:“到外面等我。”
西院风景最佳的雅榭是书香榭,临池而建,楼高两层,在上层的露天楼台处,可尽览挂瓢池月夜下的美景。
钱世臣此时正坐在这个拥有无敌景观的楼台上,看着百纯为他的杯子注入美酒,心中涌起奇异的感觉。若十年前自己无遇上百纯,肯定不会打楚盒的主意。他长于巨富之家,又是独子,被爹娘宠惯,不知天高地厚,长大后更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包括凤公公。得不到楚盒,是他这辈子中首次遇到的挫折,也是最严重的挫折,令他醒悟过来,他钱世臣也会输的,且可以输至家破人亡。
百纯斟满钱世臣的酒杯后,然后为自己的杯子斟酒,轻描淡写的道:“奴家刚才进来,见大人神情古怪,大人在想甚么呢?”
钱世臣的心神完全被她吸引,没法移开目光,他没遇过比她更美丽、更善解人意的女人。自己的心事,当然瞒不过她。心神皆醉的道:“百纯听过云梦泽吗?”
百纯在他对面坐下来,美目深注的看着他道:“住在洞庭湖的人,当然晓得云梦泽是洞庭湖的古名。大人想说甚么呢?”
钱世臣不会误以为百纯对他这种神态是情深一片,因为百纯是出了名爱勾引男人的,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却没有人能和她真个销魂。而她的诱惑力,似乎比楚盒还大,为了得到她,他愿付出任何代价,至少在这一刻他是这想的。
微笑道:“那是古代的云梦泽,现在的云梦泽又在哪里呢?”
百纯似被引起兴趣,秀眸一闪一闪的,淡淡道:“大人想留下奴家吗?恐怕不容易呢。”
钱世臣最喜欢的是她的坦白直接,完全不当他是操地方上生杀大权的重臣,这是很新鲜的感觉。要留住百纯,让那小子知难而退,他拿出来的须是最精采的故事。沉声道:“百纯如肯立誓不把我们今晚对话的内容泄露给第三个人,我会告诉百纯一个与云梦泽有关最凄美的故事。如果百纯认为没兴趣听,现在可以立即离开,我钱世臣绝不留难,也不会责怪百纯。”
百纯像首次认识他般讶道:“大人为何今晚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唉!你真使奴家为难,凄美的故事,还是与云梦泽有关,且是现在的云梦泽。可否先透露几句来听听,让奴家自行判断该不该听下去。”
钱世臣的心一阵颤栗,爹告诉他有关楚盒的秘密后,他只曾告诉过戈墨一人,现在他将要说给第二个人听,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感觉。但与百纯媚艳的美眸一触,所有不愉快的感觉全不翼而飞,心忖只要我隐去最重要的关键,百纯听到的只是一个发生在远古的神话故事,与现实没半丁点关系。何况他清楚她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会把今晚说的任何一句话传出去,这是所有青楼姑娘必须遵守的本业道德。
钱世臣道:“在洞庭之南湘江之东,有道蜿蜒曲折的河道,穿流于丘陵如波浪般起伏的山野之间,古代楚人称之为“无终河”,因为它奔流百里后,转入山穴地洞从地底流去,其实它大可叫无始河,因源头起自洞庭湖西高山峻岭的飞瀑。”
百纯忍不住问道:“这么奇怪的河流,为何奴家从未听人提起过呢?”
钱世臣没有答她,双目射出沉醉于回忆深处的神色,悠然道:“在无终河的中段,有一块叫殉情石的巨石,湘夫人就是从这块石纵身跳河,为舜帝殉情。”
百纯为之愕然,钱世臣现在的神态,是她从未见过的。个多月来,钱世臣只要能分身,便到红叶楼来找她,谈的都是风花雪月。她固然要给胖爹面子,但钱世臣对古玩珍宝的渊博认识,亦使她感兴趣。
有关湘夫人的神话传说,她像居于洞庭湖一带的文人稚士般耳熟能详。据传尧帝有二女,长的是娥皇,次是女英,嫁与舜帝为妻。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成为千古佳话。后舜帝南巡,死于苍梧,二女闻讯赶来,悲痛欲绝,日夜痛哭,她们的眼泪洒在竹子上,斑斑点点:水不褪去,成了当地特产斑竹,然后相继殉死。有说她们投湘江自尽,也有指她们死于江、湘之间,成为楚地人心中的配偶神。由于娥皇为正妃,被称为湘君,女英被称为湘夫人。《楚辞-九歌》中有〈湘君〉和〈湘夫人〉二诗,洞庭湖内君山岛东麓有二妃墓,是为纪念她们而建的。
百纯恍然道:“原来大人是要说湘夫人的故事。”
钱世臣露出一个令人莫测高深的笑容,沉声道:“湘夫人只是整个故事的开始。百纯可以立誓了吗?”
看着钱世臣眼中出现的得意之色,百纯心中矛盾,甚么无终河、殉情石、湘夫人,对她都生出奇异的吸引力,加上钱世臣故作神秘,又言之凿凿,让她更想得知究竟,更晓得自己如果错过这个机会,钱世臣肯定以后不会再提此事,自己亦没法厚颜要求他说出来。钱世臣为何要自己立誓呢?其中又包含甚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双女一手持火把,另一手牵着黑儿,沿着一个小湖继续深入泽地。雾气愈来愈浓密,火把光只可照及方圆三丈的地方,之外便是重重水雾。
她内心深处涌起莫以名之的感觉,自己肯定是首次踏足这个奇异的地域,可是偏偏却有旧地重游的古怪感觉。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呢?难道曾在梦中神游此地,可是她从未作过这样的梦。
事实上自她踏足云梦泽后,一切都像不同了,如若进入一个遥远的梦,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变得模糊,她陷身一个没法醒过来的梦魇。
黑儿出奇地沉默。
这片奇异的泽地,再不是由人来主宰,而是受某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个不合常理的想法,但感觉偏是这个样子。泽地似有某种异力,引发牵动她心中难解的情绪。
安玠说出来的秘密,确实是找到舅舅的办法。舅舅把她交给安玠后,留言说会先隐伏五年,然后于每年鬼月期间,到云梦泽去,如想与他取得联络,可于云梦泽南端处斑竹林内的湘妃祠留下四方记号,他会于下一个子时来见。
如果没有那讨厌的小子跟着,自己定会直接到那里去,看舅舅会不会来早了。她不想再等待了。
我誓要干掉这个小子。
第一章(完)——
第二卷 第二章 动人故事
百纯俏脸光亮起来,令她更是艳光四射,竖起一只手指道:“再多说一句!”
钱世臣冲口而出道:“我正是当时楚王室的后代。”他有豁出去的痛快。只有这句话,才有可能把百纯留下来。有根有据自比凭空虚构具吸引力。
百纯露出不依的动人神态,拿着酒杯道:“百纯以此酒立誓,不会把今晚的话泄露半句出去。不过我保留随时离开的权利,大人要遵守承诺。我们干了这一杯。”
钱世臣举杯回敬,两人一饮而尽,在百纯媚艳的美目注视下,钱世臣守秘的防线不得不后撤少许,道:“就在湘夫人投河的河段,发生了非常奇妙的事。此事何时发生,没有人知道,因为要到我们荆楚民族立国后,方偶然被发现。”
百纯大感兴趣的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奇事呢?”
钱世臣深吸一口气,双门射出渴想的神色,道:“此事请容我稍后说出来,那是非常神异的东西,但同时也是非常可怕。由于当时无终河一带,全是野林荒泽,尚未开发,兼且交通不便,故虽然轰动,却只限于附近的人知道。又过了数十年,无终河的异事终传入当时的楚王耳中,楚王又惊又喜,亲自去查看。”
百纯撒娇道:“究竟是甚么事令日理万机的楚王也移驾到无终河去呢?且是又惊又喜。怎可以这么吊人的瘾,大人真顽皮。”
钱世臣给她含嗔带笑的动人神态弄得心都几乎融化了,道:“那是一个没有人能解释的神迹,不是目睹,不敢相信。唉!我该怎么说呢?楚王虽有缘目睹,却无缘拥有,却又心中不服,遂派手下大将,于无终河附近筑城,专责看守此物,并研究取物之法。从此这区城被划为禁地,楚王室称之为小云梦。”
百纯一双美眸更亮了,憧憬的道:“这就是大人所讲现在的云梦泽了。可是无终河和古城仍然存在吗?”
钱世臣沉吟不语,原来他发觉在这大热天时,说出这件事时手心竟在冒冷汗,当日向戈墨泄密时,也有同样的情况,可知这个秘密对他有很大的约束力,令他生出犯禁忌的颤栗感觉。忽然间甚么丘九师变得再无关痛痒,让百纯去见他又如何?若百纯真是对他一见钟情,早对他倾心了,不论他现在说的故事如何精采,仍是于事无补。
在南方,有资格作他对手的人并不多,丘九师恰是其中的一个。他当年向凤公公鬻官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留在洞庭湖当地方官,好方便寻找云梦泽里的古城,不过朝廷的政策,是不许大臣在同一个地方当官超过五年,以免因长期当权与地方势力勾结,倚地自重。幸好人河盟崛起,令凤公公不敢随便换他。如换来无能之辈,大河盟将更势大难制;换来的是有为之士,又会令大河盟以为朝廷要整肃他们。所以这个官一当就十二年。
钱世臣位子尚未坐稳之时,竟遇上夫猛率人来寻找楚盒,夫猛当然不知道他的家族每一代都在戮力寻找楚盒,还想得到他这个当地人的支持和合作,令他感到这是上天赐他的良机,不顾后果的去请戈墨出手相助,弄至现在进退两难的困局。所以丘九师他是动不得的,若迫得大河盟作反,凤公公肯定不会放过他。
钱世臣往后挨在椅背处,闭上双目,以减轻百纯对他的影响力,有气无力的道:“百纯若要离开,现在可以走了。”
百纯为之愕然,钱世臣今晚的动静神态,均大异平日,说得好好的,忽然又打退堂鼓,也益发引起她的好奇心。此时她早把丘九师置之脑后,娇嗔道:“百纯从京师到岳阳来,正因仰慕你们荆楚文化的发源地洞庭湖。在春秋战国,齐文化和楚文化都是有别于其它诸夏之国,充满地方色彩的文化。齐人富荒诞的想象,你们楚人则最是浪漫,始祖是飞扬缥缈的火神,河神是干娇百媚的美女,还有张着孔雀盖的司命,桂酒椒浆的芳烈,采衣姣服的巫女。传世的《楚辞》也以委婉缠绵有别于朴素质直的《诗经》。现在奴家刚听得津津有味,你却要赶人家走,是不是想人家以后都不见大人呢?你怕人家不信守誓言吗?”
钱世臣从未见过百纯这么对他大发娇嗔,忍不住张开双目,在月色下,百纯更是美得不可方物,登时令他忘掉一切。
辜月明在水雾浓罩的泽地,迅速推进,这是他独家本领,能于仲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单凭灵异的触觉,辨路而行。此时他前方传来水的气味,令他晓得前方是个水泽,右方则是腐叶的气味。腐叶落下的地方,当然是可踏足通行的实地。
他追了近一个时辰,火把光仍在前方时现时隐,似在引他追去。对方显然非常熟悉云梦泽的环境,否则早已被他追上。
此时他肯定对方不是那个女郎,因为他嗅到另一个人的气味,而这个更非普通的人,不是指他的身手,而是他留下的气息,有别常人。
钱世臣没有回答百纯先前的问题,接下去道:“那在小云梦泽的新城名为颛城,附近的人则唤它作云梦城。第一代城主对楚王忠心耿耿,接过任命后,穷毕生之力寻觅得到无终河内异宝之法,却是无功而殁,到他儿子继位为城主,事情方有转机。”
百纯皱眉道:“那究竟是甚么东西呢?大人愈说奴家愈胡涂了。”
钱世臣叹道:“让我迟些说行吗?这个第二代的城主,是个超卓的人物,论兵法武功,均是楚境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知是否命运的安排,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他在附近一个小诸侯的收藏里,发现一件东西,与无终河里的异物有微妙的关连,极可能是解决难题的唯一方法。”
百纯不满道:“又是这东西那东西的,大人可以说清楚点吗?”
钱世臣苦笑道:“那是个镶嵌夜明珠的古怪方盒,用没有人见过的物质制成、至于此盒的来历,又或与无终河的灵物有甚么奇异的连系,就无从稽考了。”
百纯直觉感到钱世臣是言不由衷,他定晓得盒子的来历以及与河中灵物的关系,只是不愿说出来。这方面凭她旁敲侧击的本领,迟早可从钱世臣口中套出来,不用急在一时。道:“夜明珠?”
钱世臣郑重的道:“绝不是一般的所谓夜明珠,而是真正能在黑暗中显露强烈金芒的奇宝,一颗这样的夜明珠已是价值连城。”
百纯轻轻的问道:“大人见过吗?”
钱世臣颓然摇头道:“但愿我曾见过,我只是据口传的史实来说。”
接着沉声道:“如果当时有五遁盗,又肯任颛城城主差遣,为他把宝盒盗出来,便不会有后来惨事的发生。”
百纯讶道:“大人为何忽然提起五遁盗呢?”
钱世臣道:“我只是忽发奇想,百纯可猜到颛城城主用甚么方法得到宝盒吗?”
百纯兴致盎然的道:“这家伙是要背叛楚王了、否则只要上禀楚王,楚王可令盒子的主人献宝。河中究竟有甚么东西呢?竟有这么大的魔力。”
钱世臣大有感同身受的感慨。自己正因楚盒,背叛了皇上,只恨戈墨并非五遁盗,功败垂成,未能成功夺宝,还留下个烂摊子。
无双女牵着黑儿,登上一块状如仰天鳄头的庞然巨石,在火把光的照耀下,宽达数丈的河道从浓雾中倾泻而来,又没入浓雾里,似若无始无终,值此盛夏之时,河水涨满,水流湍急。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云梦泽内竟密藏着一道这般的河流。
站在石端的最高点,俯视下方流过的河水,有如站在险峻的高崖边缘,感觉极端古怪,特别在这个被水雾虚无化了的奇异地域。
无双女心中一片茫然,本来她有信心既然爹和舅舅可以找到古域,她也可以办到,可是当身处其境,她的信心动摇了。这是个不可以常理测度的地域。
黑儿倏地跳蹄惊嘶,往后退开。
无双女连忙扯紧牠,叫道:“黑儿不要这样,发生了甚么事?”
黑儿双目射出惊惶的神色,瞪着对岸。
无双女骇然望往对岸,立时看得寒毛倒竖,只见在火光映照理,对岸出现点点萤绿晶光,还传来令人心惊胆跳的喘息声,以无双女的胆大包天,也看得遍体生寒。
定神再看清楚点,赫然是十多头体形庞大的野狼,牠们该是从对岸远处嗅到人味马息赶来,正急促的喘着气,聚集在正对着他们的岸阜边缘处,出奇地没有发出咆哮或嗥喊,只默默瞪着他们。
无双女回头往后方瞧去,见不到狼踪,这才松一口气。她从没有想过寻古城的障碍会是这么一群凶残成性的恶兽。更令惊魂甫定的她心生震骇的是仍不住有狼从对岸的浓雾现身,眨眼工夫聚集了超过三十头恶狼。如给这群狼缠上,她和黑儿肯定成为饿狼们裹腹之物。
无双女牵着黑儿,缓缓后退,她最害怕的是狼群扑进河里去,那时她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跳上黑儿马背,凭黑儿黑夜辨路的本领,逃往云梦泽外。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狼群没有露出任何凶恶神态,默默目送他们退走。
回到泽地上,无双女失去了渡河的勇气,改往南行,此刻她只希望尽早与舅舅重聚,其它届时再想办法。
钱世臣道:“那是没有人能明白的异物,当时的每一个人都深信此物来自投江殉情的湘夫人,是超越了凡人理解力的东西。”
百纯瞪大美丽的眼睛,道:“那就是仙品了,究竟是甚么东西呢?难道看得到却摸不着吗?否则怎会没法取得呢?又或许是头灵兽。”
钱世臣真的不愿说出来,干咳一声道:“这方面不太清楚。让我们回到故事去,颛城之主想到一个据宝盒为已有的办法,就是娶诸侯之女为妻,并指明要以宝盒作嫁妆,如此便可以瞒人耳目。”
百纯点头道:“不失为一条好计,亏他想得到,怎会出问题呢?”
钱世臣道:“本来是不应有问题的,小诸侯虽看穿颛城之主对他的宝盒起贪念,却没有想过事情关系重大,当然心中不服,但在颛城之主的威逼下,只有把女儿和宝盒双手奉上。小诸侯之女长得百媚干娇,有倾国倾城之色,颛城之主则英俊轩昂,年轻有为,本是天作之合,可惜颛城之主心神全被河中灵物吸引,对任何事都不感与趣,包括如此绝色在内。”
百纯狠狠道:“蠢男人!”
钱世臣大感她骂的虽是颛城之主,事实上骂的也是自己,表情登时不自然起来,再干咳一声,道:“他们间的恩怨纠缠,恐怕要当事人才清楚,只知他们夫妻的关系不住恶化,到美女之父因被欺压和女儿的受苦忧愤致死,美女终发现颛城之主娶她为妻的真相,决定不惜-切向他报复。”
百纯讶道:“若换了是我,会在睡梦时给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宰了这个负心人。”
钱世臣没有将她这番话放在心上,道:“她想到一个更可怕的计划,就是趁回娘家送葬的机会,写了封密函,派人送给楚王。楚王勃然大怒,勒令颛城之主交出宝盒,当颛城之主拒命不从,楚王派出当时与颛城之主齐名的另一猛将,率八千大军来攻打颛城,颛城之主仍不肯屈服,以二千兵力凭城固守,展开长达八年的围城血战。”
百纯大有不虚此留之感,道:“原来竟然这么刺激,城是在甚么情况下被攻破的?”
钱世臣沉声道:“颛城并没有被攻陷,攻陷此城的是老天爷。”
百纯愕然以对。
此时步声响起。
钱世臣露出不悦的神色,往来人瞧去,见是贴身近卫之一,讶道:“甚么事?”
近卫直抵他身旁,凑到他耳边道:“季大人在正门广场等候大人。”
钱世臣心中有鬼,登时色变。
2006-7-2318:36:03【云梦城之谜】已整理完毕,点此进入中文书站阅读!
玉莹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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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京城。怜花居。
花梦夫人登上马车,马车立即起行,从大门离开,数名便服大汉策骑跟在后方。
花梦夫人坐到垂日而视的冀善身旁,不悦道:“这算甚么呢?事前又不知会我,硬要我坐上你的马车,公公愈来愈过分了。”
冀善平静的道:“夫人是不是很鄙视我,不愿沾上我半点边儿?”
花梦夫人心中一寒,暗忖难道他想杀自己,不过此时肉在砧板上,不到她作主。沉声道:“公公为何要说这种话?”
冀善道:“我自幼伺候皇上,尽心尽力,皇上对我亦是非常亲近,宠爱有加。看着皇上不住成长,我心中的欣慰,是没有人知道的。”
花梦夫人完全不明白冀善说这番话背后的用意,他像沉醉于缅怀过往某一段岁月的心境里,语调悲怆伤感,配合车厢里帘幕低垂的气氛,令人感到异样。御者和车厢间是密封的,只要他们不扬声说话,没有第三者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冀善续道:“到皇上十七岁那年,有一天他遣走其它人,单独问我一个问题,当时我真的想不到答案,回家苦思数天,终想到答案。”
花梦夫人暗想那该是十多年前的事,冀善旧事重提,肯定大有深意。但总放下心来,看情况冀善并不是要向自己下毒手,否则何用说废话。
冀善没有看她,径自道:“皇上问我的问题,是如何扳倒凤公公。一天有凤公公在,皇上是没法收回权力的,纵使有满腹振兴邦国的鸿图大计,治国安民之策,亦有心无力。当皇上说出他心中的愿望,我非常感动,在那一刻,我立下宏愿,即使肝脑涂地,也要玉成皇上的愿望。”
花梦夫人听得浑身发麻,冀善真的是这么一个人吗?恐怕京城内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所言是否属实,只有皇上心中有答案。
冀善接下去道:“三天后,我回去告诉皇上,只有一个办法扳倒凤公公,就是让我成为他的心腹,完全掌握他手中庞大的势力,从内部斗倒他。”
花梦夫人急促的喘了几口气,道:“这该是皇上和公公间最机密的事,为何要让我这个外人知道呢?”
冀善淡淡道:“夫人还算是外人吗?”
终朝她望来,痛苦的道:“于是我成了凤公公的走狗,为他做尽伤天害理的事,令无数人家破人亡,我也受尽良心的谴责,但我知自己正逐步走向成功,必须坚持下去。十年前,我们本有一个成功的机会,皇上扶植培育出一个夫猛来,而凤公公则有季聂提,夫猛和季聂提的关系,正是由夫猛亲口告诉皇上。”
马车在黎明前暗黑的街道缓缓走着,伴随的只有马蹄声。
冀善道:“皇上一直怀疑凤公公设局害死夫猛,可是这回凤公公请月明出马,去寻找十年前失去的东西,又令整件事变得扑朔迷离。”
稍顿接着道:“没有人比我更明白凤公公的厉害,他的势力已是根深抵固,没有人能动摇,我的策略亦不是和他正面硬撼,而是和他斗长命,设法明白他掌握在手上的权力,欺他年事日高,很多事不得不交下来给我办,而我则逐渐接收他的权力。现在万事俱备,只要我们除去一个人,凤公公又露出狐狸尾巴,我有把握将凤公公和他的权力集团连根拔起。夫人万勿以为铲除凤公公后,我能取凤公公而代之,成为最大的得益者。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声名坏透了,如能安度余生,已属幸运。我为的是皇上,为的是国家。个人的牺牲,是微不足道的。”
花梦夫人心忖如他所言属实,那冀善便是个伟人了。他有可能是这般的一个人吗?不过她的确没法从冀善的话找到任何破绽。而不论她愿意与否,她被冀善拖进了皇上与凤公公的权力斗争里,明知冀善将会告诉自己辜月明不敢向她透露的事,她还是想知道。她是怎么了?变成了知情者,她将被逼站在冀善的同一阵线,荣辱与共。
自己真的肯为辜月明牺牲一切吗?
冀善另眼相看的人不是她,而是辜月明。只有透过她才能策动辜月明。她直觉感到冀善有办法说服自己,甘心被他利用。冀善手段的高明,是她从没有想过的,不但劝之以利害关系,还动之以情,令她感到没有违反自己处事一贯的原则,对得起良知。
道:“十年前失去的是甚么东西?”
冀善压低声音道:“那是一个来自远古的盒子,藏在湘江东岸一座离奇的古城内,离奇处是在超过一千五百年的长时间内,虽然不住行人去寻找古城,古城却像在人间消失了。古城所在的区域,野狼群起出没,附近的猎户更深信有厉鬼作祟,没有人敢进入,且有个不敢向外人提及的禁忌,怕惹来噩运。夫猛从一个叫牟川的人身上得悉有关古城的秘密,上禀皇上,皇上龙心大动,派夫猛去寻宝,此事是瞒着凤公公进行的,岂知寻宝团全军覆没,夫猛和一个心腹手下则离奇失踪,凤公公于此时插手,抄了夫猛的家,处决与夫猛有密切关系的三十多个大臣将领,进一步削减皇上的权力,把找寻盒子的事揽上身。”
花梦夫人忍不住问道:“夫猛怎会是这样的人?”
冀善叹道:“夫猛肯定不是这种人,至少皇上不肯相信,我不相信,恐怕也没有人相信。而我更清楚,夫猛率人离京去寻找古城的三天后,季聂提也离京南下,所以皇上一直怀疑寻宝团的出事与凤公公有关。奇怪的是凤公公抄夫猛家的同时,又把牟川家族一百三十五人全捉进牢里去,还亲自拷问,跟着全体处决,益发耐人寻味。宝盒似乎尚未落在凤公公手上,现在他遣月明到洞庭去,更证实我们这个想法。其中定发生了些我们尚未晓得的事。”
花梦夫人倒抽一口凉气道:“这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盒子?”
冀善叹道:“盒子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但关键处是盒内藏的东西,但那是甚么呢?牟川和他的族人该是知情者,却没有说出来,只说了一个能令任何人动心发生在远古的故事。现在牟家已没有生还者,恐怕只有凤公公清楚密藏盒子内的东西。”
花梦夫人遍体生寒,此事的荒诞离奇,完全在她想象之外。骇然道:“凤公公就是要月明去找寻这个盒子吗?”
冀善道:“大概是这样子。辜月明是凤公公手上最厉害的棋子,季聂提办不来的事,只有他或有希望办到。如果有选择,凤公公是不会出动月明的,因为我们都明白辜月明是怎样的一个人,可是凤公公再没有耐性等下去,亦使我们得到一个难逢的机会,更是皇上和我一直苦候的机会。”
花梦夫人深吸一口气道:“公公要月明杀谁?”
冀善平静的道:“夫人仍猜不到吗?”
花梦夫人娇躯一颤,道:“季聂提?”
冀善沉声道:“季聂提之于凤公公,等于夫猛之于皇上。夫猛一去,皇上变得全无反击凤公公之力。只要除掉季聂提,凤公公将变成无牙的老虎,我有把握连根拔起凤公公。而这个更是月明唯一保命之法,当月明得到宝盒的一刻,季聂提会杀他灭口,即使月明逃过季聂提的毒手,回到京师月明仍难逃一死,凤公公是不会让他活着的。鸟尽弓藏,将是月明注定了的命运,也是我冀善未来的写照。”
花梦夫人的心忐忑跃动,喘息道:“公公要我怎么办呢?”
钱世臣步下红叶堂正门的长石阶,立即看得心脏抽紧。
随季聂提南来的三十六个特级厂卫高手,个个全副武装,立在战马之旁,一副远行的派头。这三十六个人,无一不是精锐中的精锐,随便走一个出去,都是能独当一面的高手,三十六个人合起来,即使被千军万马重重围攻,恐怕仍有机会突围而逃,何况指挥他们的是季聂提。
钱世臣特别留心他们挂在马侧的弩箭机。这是厂卫的秘密武器,能连续发射四枝弩箭,据闻极难制造,到现在为止,只制成四十多把,而眼前所见便有
三十七把,可知季聂提这次是全力以赴,志在必得。
季聂提神色冷静地立在手下们的前方,正打量着自己。
钱世臣从心中涌起寒意,比对起刚才面对绝色的情景,眼前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充塞着暴力、刀光剑影、冷血和无情。
脚步把他带到季聂提身前。
季聂提压低声音道:“我们布在云梦泽外围的眼线发现了薛廷蒿,他现该已进入云梦泽去。”
钱世臣差点露出心中的震骇,忙把情绪硬压下去,又想到戈墨已先一步赶去,求神拜佛希望戈墨能在季聂提赶到前杀人灭口,忙道:“季大人千万小心,云梦泽可不是寻常的地方,连猎犬在那地方亦变得惊惶失措,没法起任何作用。”
他清楚自己这番话是口不对心。在这世上,他最害怕的两个人,首推戈墨,其次就是季聂提。而在这最不该胡思乱想的时刻,他却忽发奇想,假设自己最害怕的这两个人,全葬身于云梦泽内,他发誓自己从此再不去想楚盒,以后安分守己的做人。他实在受够了。
季聂提精光闪闪的眼睛直盯着钱时臣,看得他心中发毛,这才从容道:“没有人敢在这样一个地方掉以轻心,我现在立即赶去,这里交给你了。世臣须好好和丘九师合作,千万勿让五遁盗溜掉,明白吗?”
不待他答话,季聂提打个手势,三十六名战士全体飞身上马,登时整个广场杀气腾腾,颇有大战一触即发的气氛。
钱世臣垂首道:“一切照大人的吩咐。”
季聂提踏蹬上马,唇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接着低喝一声,领着三十六骑旋风般卷出红叶楼的外院门。
第二章(完)——
第二卷 第三章 当年真相
冀善双目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沉声道:“在一般的情况,要杀季聂提是没可能的事,但在那奇异的地域,加上辜月明,季聂提又没有提防之心,最不可能的事,也会变成可能。月明杀季聂提,不但为了夫人你,更是为自己、为皇上、为国家人民的福祉。我可以代皇上保证,只要他杀了季聂提,一切会如他所愿。”
花梦夫人明白过来,冀善打开始便对自己不怀好意,且布局精密,一步一步的把她逼入绝地,如不依他的意思去办,她会死得很惨,冀善当然也不得善终。而她、辜月明和冀善,甚至皇上,四个人已被命运之钩挂上了。
她根本没有另一个选择。
以凤公公的势力,纸终包不着火,如让季聂提回京,机会将永不重临。
冀善道:“夫人先前写的亲笔函,已秘密由飞鸰传书系统送往岳阳我们的人手上,此人在岳阳颇有身份地位,可直接见到红叶楼的周胖子,这个人真如夫人所说般可靠吗?”
花梦夫人道:“表面看,确实没有人认为他可靠,但只因接触不到真正的他。周胖子是个可绝对信任的人,否则我不会让百纯去助他提升红叶楼的格调,更不会在金钱上支持他。公公放心好了。”
冀善道:“如此有请夫人动笔写第二封密函,让月明清楚他的处境,为了夫人,我相信月明绝不介意多杀一个人。”
天色渐明。
辜月明发觉置身于莽莽苍苍烟雾缭绕的古树林内,随便一棵树肯定都有过百年的树龄,甚至数百年至千年以上,好像自互古以来一直存在,见证着人世的兴衰,沧海桑田的转移。
古木高耸入云,或有十多人手拉手才能围拢的巨大板根,甚至数棵树纠缠生长,形成千姿万态的奇状,与昨晚的水泽沼地形成强烈的对比。
树林内充满各式各样的生命,金丝猴踪跳于枝桠之间-飞禽走兽随处出没,是块从没有人人侵的世外净土。原始、古朴、幽静、神秘。
在这似被遗忘了的世界里,竟有条仍隐约可辨铺满腐叶的长道,在茫茫林海里穿梭延伸。这条该是在古代建成的驿路,像一个奇迹般被保存下来。
一群多达百头的扭角羚横过前方,其中几头戒备的向辜月明瞪视,迅又没入林木深处,仿如乍现仙踪的神鹿。
辜月明啧啧称奇,这么一个好地方,为何竟不觉有人迹,如此众多野生动物栖息繁衍的天然环境,理该是猎户们趋之若骛的宝地,怎会错过?
倏地辜月明被路旁一堆堆的东西吸引,蹲下来检视,到肯定是狼粪,释然想道,难怪昨夜灰箭惶恐不安,原来云梦泽是狼群的领土,这些粪溺正是狼群的记号,向其它族类发出不得入侵的警示,旋又想到灰箭曾面对沙漠的野狼而不露惊惶之态,怎会因嗅到狼味而慌张?真的是没法想得通,只能心中存疑。
辜月明继续深入,提高了警觉,即使他是第一流的剑手,对野狼仍不敢掉以轻心。凤公公说得对,死可以有不同的死法,如被饿狼活生生分尸,任他如何视死如归,也感到接受不了。
幸好再走个多时辰,仍没有遇上恶狼,此时古驿路到了树林的边缘处,林外丘野起伏,远方是-片郁郁葱葱的竹树林,其间隐见房舍。
辜月明心中大讶,在这人迹不至的地方,怎可能有建筑物呢?
他直觉感到他彻夜追踪的神秘人物正在那里等他,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个想法,可是他晓得这个想法绝不会错。
丘九师和阮修真离开住处,朝斑竹楼的方向举步,随行的只有两个手下。
岳阳一派江南水乡的特色,河渠纵横,舟楫四通,河街相交,桥梁通便。以百计的民居临水而筑,粉墙黛瓦,倒映在漪涟水波中,景致迷人。
阮修真意有所指的道:“昨夜睡得好吗?”
丘九师颓然道:“天明后我勉强睡了一会。但不要误会,我不是因百纯失眠,只因在推敲你说的话,不过愈想愈胡涂,难道在这人世之外,确有鬼神的力量在操纵人的命运,如此做人还有甚么意思。”
阮修真微笑道:“真高兴你没有去想百纯。我的想法却刚好和你相反,若这人世之外,确有神灵的存在,那生命将会变得有趣多了,至少代表了生死之外尚有其它,例如轮回转世诸如此类。现在我们面对的是茫不可测、超乎想象的神秘力量,你不感到刺激有趣吗?”
丘九师苦笑道:“人世间令人烦扰的事已多不胜数,我们还要挑战看不到摸不着的对手,我们负担得来吗?真希望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阮修真道:“对手虽是无影无踪,但我们的胜败却是清楚分明,只要逮着五遁盗,我们便是这场斗争的胜利者。明白吗?千万不要怀疑我的判断,否则一个把持不住,你会忍不住去见百纯。”
丘九师叹道:“真的是这样子吗?”接着“咦”的一声,往四处张望。
此时两人抵达斑竹楼前,阮修真讶道:“甚么事?”
丘九师道:“卖蛇胆的小子到哪里去了?他还剩半箩蛇要卖,这么快便偷懒。”
阮修真向手下道:“给我四处找找,看他是不是在别的大街摆档,找到他后带他来见我们。”
接着笑道:“真想念那小子的蛇胆,昨夜我一觉睡到天明,从没这么爽过的。”
丘九师一脸羡慕神色,扯着阮修真登楼去也。
辜月明踏着林间小径,深入林内。这是片覆盖逾里的斑竹林,他敢肯定最近有人清理林道,石径不见杂草,两旁的斑竹亦经人修剪,否则早被横生的枝叶封路。
拐了一个弯后,一座造形高古朴拙神祠似的建筑物坐落小路尽处,以方石迭筑而成,墙身虽大致完好,却是斑驳不平,有严重风化剥落的情况,似在诉说其悠久漫长的岁月。入口的门扇已不复存在,只余门洞,上有一横石匾,字形残不可辨。祠顶更是破烂不堪,被伸下来的斑竹覆盖,仿如一个绿色的罗伞。祠前左右各有三头石兽,但因年月久远,变成六堆形状嵯峨的石团,不过辜月明仍可想象神祠建成时宏伟壮观的气派。
此祠大有可能有上千年的历史,难道是与颛城同一时间建造。旋又暗骂自己,他根本不相信有这么一座找不到的古城,为何却偏要当古城真的存在。
辜月明环目四顾,暗忖如果这是个陷阱,自己已是陷身绝地,只要敌人封锁入口,他是无处可逃。他的灵鼻已嗅到昨夜追踪的神秘人若有似无的淡淡气味,对方正立于神祠向门的另一边,等待着他。
辜月明感觉不到丝毫杀气,却更不明白对方从泽地诱他一路追来的原因。
辜月明朝神祠走去,当踏足门洞的一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破风声起,一枝长棍似的东西照胸戳至,迅如闪电,力道十足,且刚好是他前脚尚未触地的一刻。换了是另一个人,肯定被逼出门洞外。
辜月明身经百战,甚么风浪没有见过,早在入祠前,已想到对方诸般手段,例如远距发射弩箭火器暗器,或在门内上方撒下罗网,又或地上设有陷阱,只没想过对方竟会以长达二丈的东西远距施攻。此于对方来说,有利有弊,如让自己欺近,对方必死无疑,不过须待挡过对方的第一波攻势后。
他正被夹于厚达半尺的门洞内,既来不及拔剑,更没法往左右闪移,于战略上完全处于下风,由此亦可知对手的高明,但仍难不倒他。
辜月明一声冷笑,左右开弓、掌化成刀,展开一套精巧细腻的功夫、狠劈在对方攻来的武器上,且暗含震劲,硬把对方的武器劈得失去准头,没法伤他分毫,守得门洞稳如铜墙铁壁,寸步不让。
这时他已弄清楚对方用的是一支长达二丈半的斑竹竿,该是就地取材,而对方能把竹竿硬中带软的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确实大不简单。他战意剧盛,大感刺激过瘾。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似乎只有值此生死相搏的时刻,他才可感受到存在的意义,杀人或被杀,没有其它事可以代替。而更令他难解的,是每次杀人后,他会感到无比的失落,这是他的秘密,没有人晓得冷漠无情的悬赏猎手,有如斯脆弱的一面。
一时间掌劈斑竹的声音连串爆响,密集如烧鞭炮,响彻竹林古祠幽静的空间。
斑竹竿倏地后撤,以辜月明战斗经验的丰富,一时间仍弄不清楚对方的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只怀疑是诱敌之计。
“啪!”
斑竹竿掉在地上,那人双手张开,表示停战。
此时辜月明已习惯祠内的光线,定神看去不由心神一震,想不到偷袭他的是这么一个人,同时明白过来,为何他的气味与常人有别,皆因对方是个吃斋茹素的和尚。
此僧身形顽高,貌相清秀古奇,一身素白僧衣,双目闪烁奇光,神色静若止水,无惊无喜,如非硬捱了他十多击,单看表情,真不敢相信他会大动干戈。
白衣僧分开的双手合拢起来,低宣佛号,平静的道:“果然是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错愕,隐隐猜到对方是谁,但当然更是胡涂,忍不住道:“我猜到大师是薛廷蒿毫不稀奇,但大师怎晓得在下是辜月明呢?那是不可能的。”
阳光透过破屋顶竹叶的间隙斜斜洒下,把被柔风轻拂竹叶的情状印在小上半边的西壁上。整座祠堂三丈见方,石地打扫得干干净净,祭坛上的石像残破不全,似是女子的形态,气氛空灵秘异。
薛廷蒿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垂睑内守、法相庄严的高僧样子。平和的道:“有因必有果,因从果生,冥冥中自有业力牵引。此为绝地,施主纵欲动强,不用急在一时。施主请坐。”
辜月明虽恨不得立即将他制住,再严刑逼问楚盒的下落,却被他似看透一切的神态打动,发觉很难就这么动手。踏前一步,蹲坐下来,仍封着出口。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廷蒿好整以暇的悠然道:“十年了,事情总要来个了断,贫僧引施主到这里来,正是要把十年前发生的事交代个清楚明白。”
辜月明有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虽隐隐猜到十年前在云梦泽内发生的事并非如凤公公叙述的版本般,但想不通处更多,忍不住问道:“大师怎晓得在下是辜月明?”
明知对方是薛廷蒿,但他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这个俗家姓名怎么都没法叫出口。
薛廷蒿抬头往他瞧来,从容道:“施主今天坐在这里、起因于我故意暴露行藏,令凤公公派季聂提南来,当季聂提倾尽人力物力,仍然没法逮捕贫僧,凤公公在没有选择下,只有出动他手上的头号猎手,为他找寻猎物,此中的因果关系,施主明白了吗?”
辜月明听得倒抽一口凉气,又大惑难解,讶道:“我出道之时,大师早已销声匿迹,唯恐被人发现行踪,怎会知道有我这个人?”
薛廷蒿淡淡道:“佛门耳目遍天下,贫僧不但知道有施主这个人,且清楚施主为人行事的作风,最重要的是施主乃有缘人。”
辜月明皱眉道:“我是一心来追捕大师,与缘分有何关系可言?”
薛廷蒿道:“施主不奇怪在这处处皆是奇禽异兽的地方,却不见猎人的踪影吗?施主能抵达此祠,已是一种缘分。”
辜月明摇头道:“我不明白。”
薛廷蒿道:“云梦泽是我所到过最奇异的地方,野狼成群结队的出没,最强悍的猎犬进入这地域后会变得慌张失措,战马跳蹄惊嘶,令远近猎人视此为有厉鬼作祟的凶地。愈接近古城,那主宰云梦泽的灵力愈趋庞大,非人力所能抗拒。施主能无惊无险横过云梦泽,抵达此位于泽缘的湘妃祠,肯定是一种缘分。”
辜月明失声道:“古城真的存在?”
岳阳城。午时。
丘九师和阮修真在昨天的平台雅座坐下,应付了闻报赶来招呼他们的酒楼老板后,阮修真俯视繁华的大街,笑道:“希望今天没有事情发生,你不用再跳下去。”
丘九师摇头苦笑,道:“我现在终明白为何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句话,真希望昨天没有发生任何事。”
阮修真沉吟不语。
丘九师讶道:“你在想甚么?”
阮修真露出思考的神情,道:“以常理推算,换了你或我是五遁盗,在我们现身于此后,好该知难而退,除非他真的懂得遁术,否则怎敢仍在打玉剑的主意。”
丘九师不解道:“听你这么说,你是肯定五遁盗正在城内,但有甚么凭据呢?”
阮修真轻描淡写的道:“完全没有根据,只是一种揣测。从五遁盗的行径,可知他是个离奇的人,只看他拿最后一两银到赌馆放手一搏,便知他异于常人。凭他的身手,要去偷五百两银该是举手之劳,但他偏偏舍易取难,还不顾暴露身份。这种人一旦定下目标,是绝不会放弃的。”
丘九师点头道:“有点道理。”
此时菜肴流水般上桌,待伙计离开后,阮修真随口问道:“你想去见百纯吗?”
丘九师欣然道:“美人与江山,看来后者在我心目中重要得多。哈!今天淡多了,但昨天真不易捱,最怕的是你说的神灵根本是不希望我去见她。”
话犹未已,一辆马车驶至斑竹楼正门处,两人认得那御者,更认出那马车,一时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万般不由人的感觉。
薛廷蒿首次露出不胜回首,欷歔不已的神色,道:“如果没有古城,贫僧该仍在红尘里打滚,追逐功名富贵。古城虽然夺去贫僧所有的一切,但也使贫僧蓦然惊醒,看破尘世只不过是一个集体的幻觉。”
辜月明听得头皮发麻,如果薛廷蒿没有说谎,那凤公公所说的便是真的了。
薛廷蒿似被勾起往昔的情怀,低回道:“施主现在置身的湘妃祠,比颛城更要早上三年,由当时的楚王授命筑建。据传湘夫人曾在此痛哭三日夜,泪珠洒落在竹叶上,留下永不会褪掉的痕迹,然后湘夫人由此往北行,抵达无终河,登上大石,跃河自尽,后人还以为她投湘水殉情,只是误传。”
辜月明曾听过湘夫人的神话,讶道:“大师怎会知道呢?”
薛廷蒿道:“是牟川说的,拖主知道他是谁吗?”
辜月明点头表示晓得。
薛廷蒿续道:“凤公公该已告诉施主当日大概的情况,如此可省下贫僧不少话。让我长话短说,我们依牟川之言,于七月十四子时以无终河的殉情石作起点,徒步深入东岸,找寻古城,出奇地竟没有遇上一头野狼,更令人难以相信的是几乎是没有费任何搜索的工夫,古城忽然出现前方一座行山上,云雾缭绕,如真似幻,仿如海市蜃楼的幻境。”
辜月明心中唤娘,最不明白是薛廷蒿为何肯这般合作,难道他真是“受害者”,要自己为他伸冤。
薛廷蒿道:“我是负责监视牟川,他的神情变得非常古怪,双目射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神色,事后回想起来,他是晓得楚盒内的藏物,且要不顾一切的据为已有。”
辜月明愕然道:“除非他真的变成疯子,又或他有本领杀死你们,否则他该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薛廷蒿显然曾深思过这个问题,沉声道:“又假如他清楚得到盒内的宝物后,可以把这个一面倒的形势完全扭转过来又如何。事实上进入云梦泽后的第一个晚上,他透露了很多有关云梦泽的秘密,例如我们现在身处的湘妃祠,还游说我们得到楚盒后,先打开盒子来看个究竟,以防内藏的不是至宝而是至毒之物,只是给夫大哥严辞拒绝,他才无法可施。”
辜月明说不出反驳的话,问道:“你们晓得启盒之法吗?”
薛廷蒿道:“没有人想过打开一个盒子要有甚么特别的方法,顶多是有个精巧的锁头,该难不倒皇上御用的巧匠。直至我们见到楚盒,才明白开启楚盒绝不如想象般容易。”
辜月明道:“那是个怎样的盒子?”
薛廷蒿道:“最初的几年,每晚我阖上眼睛,会见到它。那是个尺许见方的盒子,很沉重,最瞩目是嵌在盒面的七颗夜明珠,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始于
盒面的是天枢星,其它六星依天象分布各面,盒身满布暗纹,质地似金非金,似铜非铜,却不见有缝隙,令人想打开盒子也无从人手。”
辜月明浑忘了与薛廷蒿的敌对关系,问道:“牟川有说出打开楚盒的方法吗?”
薛廷蒿道:“夫大哥根本不让他碰楚盒,他把楚盒收入预备好的革囊内,绑在背上。进入古城和取得楚盒的过程顺利轻易得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事后回想起来,实有非常不合情理的地方,只是因成功而来的喜悦盖过了一切,没有人在意。”
辜月明问道:“有甚么地方不合情理?”
第三章(完)——
第二卷 第四章 遁术之秘
百纯一身淡雅的便服,宽袖的短衣,束脚丝裤,腰系帛带,除了在手腕套上一只玉镯,没有戴任何饰物,脸上不施脂粉,却仍是那么艳光照人。
她一副嘴角含春的风流样儿,大大方方,仪态万千地步入由阮修真拉开的门,来到桌子另一边,喜孜孜的道:“原来你是丘九师。”站起来的丘九师尚未来得及回应,她又别转娇躯,向返回座位的阮修真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定是大河盟的首席谋士策师阮修真阮先生了。”接着毫不客气的坐入正对着丘九师桌子的另一边去。
丘九师不敢望向阮修真,因怕令他起疑,自己知自己事,就在百纯踏出马车的那一刻,整个天地登时变得不同,阳光都像灿烂了点儿,现在面对着她,更不得了,他就是不想阮修真看穿他。唉!这回怎办好呢?他的防线正陷于崩溃的危险边缘。
此时伙计慌忙进来伺候,为百纯多摆一副杯碗筷,两人乘机坐下。
阮修真提起茶壶,斟满百纯的杯子。
伙计退出厢房外后,丘九师干咳一声,道:“昨晚:……”
百纯轻描淡写的道:“当然是有事啦,对吗?踩踩脚能令大江震动的雨个人物,连袂到岳阳来,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又或到红叶楼去浪费时奇。”
丘九师和阮修真终于明白,撩人的美女并不是来陪喝茶吃饭那么简单,而是找碴儿来了。
阮修真忽然发觉在这样的情况下,实不到他插嘴,兼且他的头皮仍在发麻。
丘九师是千万个不情愿去伤害百纯,不想她不开心,最恨是他没法说出真正的原因,一时心中矛盾至极,苦笑道:“若我告诉姑娘,是命运令我没法去见姑娘,姑娘怎么想呢?”
旁观的阮修真心叫糟糕,他对丘九师这个人有探入的认识,一看他的神情,就知他正处于豁了出去“无惧”的状态,他双眼放射出慑人的精光,如此情状,阮修真以前曾见过三次。当丘九师面对强大的劲敌时,会攀上颠峰的状态,冷静地指挥手下作战,每次都赢得辉煌的胜利。假如丘九师视百纯为情场的“劲敌”,务要“征服”她,那他们便要败于冥冥中那无形敌人之手。
现在的情况他阮修真更不宜插手了,光是他坐在这里,已非常不识情趣。
百纯一双秀眸亮了起来,柔声道:“命运!究竟是哪门子的命运?丘公子可以说清楚点吗?”。阮修真暗叹一口气,伸手拍拍丘九师肩头,起立推门去了。
待门关上后,丘九师坦然道:“丘九师之所以能一无所惧,放手而为,皆因心中全无牵挂。现在天下万民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有志者怎可袖手不理,这就是我注定了的命运。”
百纯露出一个像阳光破云而出、普照大地的灿烂笑容,轻轻道:“原来如此。不过奴家早听过你是这么的一个人,不这样才奇怪呢。可是有甚么好害怕的?奴家又不是对你一见钟情,非嫁你不可,只是看在你仗义帮忙?英雄了得,想和你结交,进一步认识你。人生是丰富多姿嘛!如果只有一个单一的目标,忽略了其它,怎对得起自己?丘公子的顾忌是不必要的,你喜欢何时来,何时走,奴家不会有半句怨言。纵然我们有肌肤之亲,奴家只会视之为生命中一段动人的旅程,不会喊生喊死的,那绝不是奴家的作风。勇敢无敌的丘九师不是这般窝囊吧!”
丘九师听得瞠目以对,几乎没法反应。如此大胆直接的美女,他还是首次遇上,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虽然一向以来,他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他绝不是坐怀不乱的君子,百纯对他的诱惑力,此刻正以倍数提升着。哑然失笑道:“问题是姑娘或许如刚才所说般的一个人,视男女相恋如过客游地。可是我却怕闯情关,特别是于此时此地。姑娘笑我窝囊也好,甚么都好,我现在必须克制自己,请姑娘见谅。”
百纯欣然道:“得知公子心中并非没有奴家,还令无惧的丘九师心生惧意,百纯颇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昨晚奴家一直在期待你,那种自苦自怜的心情,真不知可向谁倾诉。你要顾着男儿大业,不理儿女私情,正是奴家最欣赏你的地方。可是你这人呵!怎可以如此不顾女儿家的面子,至少派个人来知会我,找个堂皇的借口,让人家好下台。现在害得我推掉所有人,却等了个空,让人有了话柄。”丘九师有一种斗不过她的感觉。她撒娇发慎的神情确实动人至极点,而她带点蛮不讲理的语调方式,更令他感到刺激新鲜,甘之如饴。苦笑道:“这方面是我不对,我在这里向姑娘赔罪。”
百纯整个人像在发亮发热,令她更是艳光四射,美得不可方物,最迷人是她充满着健康的生气,玉容表情丰富多变,眼睛像会说话般。
丘九师感到全身寒毛竖起,暗叫不妙,自己的“抵抗力”愈趋薄弱了?更清楚不论以后事情朝任何方向发展,他肯定忘不了她。
百纯送他一个迷人的笑容,道:“”赔罪怎可以只凭空口白话?“
丘九师冲口而出道:“那该凭甚么呢?”话出口立即后悔,如果她说今晚要他到红叶楼去见她,他怎么办?又如何面对阮修真。
在这一刻,五遁盗并不存在于他的思域内。
百纯理所当然的答道:“赔罪当然要罚喝酒,这样我才可下了这口气。”
丘九师失声道:“喝酒?”
百纯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黛眉浅蹙,讶道:“喝酒有甚么问题?难道纵横天下的丘九师竟不会喝酒,从来酒不沾唇。”
丘九师这次真的哑口无言,正不知如何应付这个风姿醉人、别具一格的美女时,房门倏地推开。
阮修真直冲进来,神色凝重的道:“那小子不见了。”
一时间丘九师的思绪没法从百纯身上抽离,转不过来,愕然问道:“哪个小子?”
阮修真看看正瞪着他的百纯,露出个抱歉的笑容,答道:“就是那个卖蛇胆的小子,有人看到他今早顶着竹箩从南城门离开。”
丘九师霍地站起来,似从仙界坠落凡尘中。
薛廷蒿徐徐道:“据牟川家史记载,城破后楚军屠城报复,遍寻楚盒不获,遂放火烧城,烧足七日七夜,这才撒走。”
辜月明不解道:“楚军的统帅是怎么搞的,该留下活口,逐一拷问,怎会问不到楚盒的下落。咦!”
薛廷蒿看着向他露出惊愕神色的辜月明,点头道:“施主想到问题的所在了。我们进入古城时,古城确有明显被大火猛烈焚烧的痕迹,所有房子都给烧通顶,再经过岁月的摧残,坚固的城墙大半崩塌,可是在山城的底部,我们发现一条通道,尽处是一道完整的铜门,门内是个纵深达五丈的广阔空问,该是凿开山城底部的石层扩建出来的,中问放置了一张石床。”
辜月明的心神不知如何,被薛廷蒿的描述深深吸引着,震撼着,吁出一口气道:“你们可找到的,楚军怎可能忽略过去,这是不合常理的。”
薛廷蒿道:“这就是我说不合常理的地方。这个陵墓般的密室内,有两副骸骨,一坐在石床上,另一跪伏石床之旁,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的衣服已破烂不堪,触手成灰,可是跪伏石床旁的骸骨,仍以双手捧着楚盒,我们就是从这个死了过千年的人手上取得楚盒。”
辜月明感到全身冰冷,心忖自己是否害怕呢?但又有甚么好害怕的。问道:“后来又发生了甚么事?”
薛廷蒿一副往事萦回的神情,道:“回顾当时取得楚盒后,似有一种避不开的力量,促使我们如此这般的去做。钱世臣在湘水东岸筑起临时的码头,泊着三艘战船,只要我们携楚盒登船,立即起航,到洞庭湖后出大江上运河,运楚盒返京师,如此大功告成。”
辜月明不解道:“楚盒事关重大,泽内又野狼横行,钱世臣为何不调兵入泽,沿路布防,以策万全。”
薛廷蒿道:“这本是我们最早的构想,却被牟川大力反对,他说如人多气杂,会令守护古城的神灵察觉。现在回想起来,他该是另有私心。我佛慈悲。”
辜月明知他正说到最关键处,不再问话,让他说下去。
薛廷蒿道:“楚盒到手,夫大哥命我立即去通知在湘水东滨的钱世臣,要他带兵入泽接应。我立即离开古城,那是午后时分,泽地被迷雾笼罩,不知如何,我竟然迷失路途,怎么走也没法到达湘水,我的罗盘更像坏了似的,不住摆动,令我没法定向,到我忽然遇到一群野狼,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掉头回古城去,岂知……岂知怎都找不到,我还以为自己是走错路,四处寻找,找到的却是他们的尸首,包括牟川在内,独不见夫大哥。”
辜月明道:“他们是否中了剧毒?”
薛廷蒿点头道:“人人七孔流血,确是中了剧毒的情况。当时我心乱如麻,一方面我肯定夫大哥不是这种人,另一方面又感到只有夫大哥才有可能向他们下毒,他先遣走我,是因顾念着一点亲情。唉!我的脑筋没法正常的运作,只知道留下来是死路一条,皇上肯饶我,凤公公也不肯饶我。”
辜月明恍然大悟道:“于是大师赶返京师,找到令姊和他的女儿,亡命天涯,以躲避凤公公的追捕。”
薛廷蒿道:“大概是这样,安顿好她们母女后,贫僧重返云梦泽,依当年的路线寻找古城,却再没法寻得。”
辜月明讶道:“大师不怕狼群吗?”
薛廷蒿沉声道:“云梦泽的神灵法力无边,不但守护古城,还暗中操纵狼群,令人裹足。”
辜月明道:“大师仍相信楚盒落在夫猛手上吗?”
薛廷蒿淡淡道:“施主相信吗?”
辜月明摇头道:“依大师所言,夫猛根本没法打开楚盒,不知内藏何物,没有人会为不知道的东西冒抄家灭族之险。”
薛廷蒿同意道:“夫大哥的确不是这种人,他不但有高尚的人格,还有振兴邦国、拨乱反正的雄心壮志,被凤公公视为眼中钉。可是楚盒显然没有落入凤公公手上,令我认为是凤公公精心布局以除去眼中钉的想法动摇起来。”
辜月明道:“夺去楚盒者肯定另有其人,与凤公公无关,这是个夺宝嫁祸的毒计,只要令夫猛失踪,可把一切推在夫猛身上,让人认定夫猛挟宝私逃。”
薛廷蒿瘦躯剧震,双目射出奇光,忽又举袖掩面,然后道:“有道理!这个人是谁呢?夫大哥是个非常小心的人,每次吃东西都会以银针测试,要算计他并不容易。”
辜月明想起自己两次遇袭的事,沉吟道:“此事钱世臣该脱不了关系。”
薛廷蒿露出思索的神色。
辜月明道:“大师为何肯把整件事坦诚相告,说到底我都是凤公公振来的人。”
薛廷蒿露出神舒意畅的欣然神态,像世间再没有能阻他清修的事,悠然道:“失之于云梦泽,亦得之于云梦泽,此中说来话长,请容贫僧略过。贫僧将此事尽告施主,是希望施主能找到楚盒,恢复夫大哥的声誉,如此贫僧可安心撒手西归,心中再无挂碍。”
辜月明一呆道:“大师要……”
薛廷蒿两边脸颊出现赤艳的红霞,道:“云梦泽内长有曼陀罗。一般曼陀罗花,大叶白花,结实如茄子,独有泽内的曼陀罗花白中呈紫,含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刚才我已嚼服一朵。”
辜月明记起他之前举袖遮脸,叹道:“大师为何要这样做呢?”
薛廷蒿神色平静的道:“当我故意暴露行踪,早立下死志,其中原因施主不用深究。施主若能让我长安于此,贫僧会非常感激。”说毕最后一句,他的头无力向下垂去,却仍保持盘坐的姿态。
丘九师和阮修真策马经南门出城,沿官道疾驰半里,到有手下出现道旁,收缰勒马,在手下的手势指示下,转左进入一片疏树林,抵达另三个手下聚拢处,卖蛇胆那小子的装蛇竹箩赫然弃于草地上,箩盖打开,变成一个空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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