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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城之谜

_3 黄易(当代)
冀善吁一口气道:“上回拜访夫人前,我尚未能肯定月明的任务是不是如我猜想般那样。我真的感激夫人,令我证实猜测是正确的。”
花梦夫人骇然道:“你并不是奉凤公公之命来见我?”
冀善双目神光电闪,从容道:“夫人确实蕙质兰心,善解人意,难怪月明爱找夫人倾诉心事。”
花梦夫人芳心大乱,道:“为何你要背叛凤公公?”
冀善压低声音道:“因为我要保命。而在皇上和凤公公间,我必须作出选择,现在夫人该清楚我的抉择了。”
花梦夫人明白过来。
冀善沉声道:“现在夫人该明白了,夫人、月明和我冀善的利益已结合起来,如果月明任务失败,我冀善会死得很惨,夫人将大祸临头,皇上则失去从凤公公手上夺回权力的唯一机会。”
花梦夫人摇头道:“我不明白,月明的任务怎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冀善道:“夫人终有一天会明白个中微妙情况,现在还不是时候。夫人现在应做的,就是信任我,与我合作,提供最准确的情报予月明,否则即使以月明之能,在不明情况下,恐怕不能活着回来。”
花梦夫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好一会方平静下来,道:“公公要奴家怎样做呢?”
第七章(完)——
第一卷 第八章 命运之网
乌子虚头顶竹箩,背负大包裹,脚步沉重的走在往岳阳的道路上,丝毫不怕行人的目光,还不时与人打招呼。
他的有恃无恐是有道理的。此刻即使遇上是一心找他的人,怕仍要看走眼。他之所以能成为似若无影无形的大盗,是因他一项无人能及的长处,就是扮甚么像甚么,绝无任何破绽,因为他确曾当过那一行。严格来说他根本不用去扮,只要变身回当年那个铁匠、木匠、马夫、玉石贩子、推拿师,又或厨子、渔夫、屠夫、农夫、江湖术士诸如此类便成。故而他可轻易隐藏身份,亦从没有被人识破。哪个行业他未曾涉足过?遂可化身千万,无孔不入的查探目标的虚实,待有十足把握,才下手盗宝。
不幸他却有一个最大的破绽,就是他只喜欢做回自己。当银两到手,他会回复本来的面目,这样才可以尽情的享受生命,感觉自己的存在。而这亦成了这次的失着。
他现在变回的是个专卖蛇胆的捉蛇高手,竹箩内装的是十多条已被他拔去毒牙的毒蛇,全是他在路上凭真功夫亲手擒获的。任何人看着他手法熟练的从竹箩里拿起吓人的毒蛇,杀蛇取胆,绝没有人能从他身上联想到五遁盗。加上他满口云贵一带人的乡音,易容后皮肤清楚显现曝晒后的黝黑,佝偻着身体,眼睛半开半闭,一身蛇药的气味,连他自己看河溪的倒影时也有点认不出自己来。
只要能混入岳阳城,他会有办法。凭他一身技艺,找份工作该易如反掌。
融入岳阳城的群体生活里后,他可从容定计?看如何接触钱世臣。这个并不容易,但他有十足把握可以办到。
明天黄昏时分可抵达岳阳城,「命运」究竟仍是特别眷顾他,还是会掉过头来与他作对?到岳阳后可见分明。
岳阳城。布政使司府。
季聂提坐在主位,捧着来自凤公公的飞鸽传书,全神阅读。
钱世臣陪坐一旁,这个在南方最有影响力的地方大臣,年纪和季聂提相若,十天前刚过了四十三岁寿辰。他的个子不高,却予人壮健灵活的感觉,他那股慑人的劲儿可从肩背、脖颈看出来,若给他那双掌大指粗的手握着长枪,确有当者披靡的威势。
钱世臣生就一副奇相,眼睛长而细,令人想起刀锋般的凌厉,半藏在眼内的眸珠闪闪生光,颇有城府深沉的感觉。宽脸盘、鼓下巴,但与季聂提相反,他表情丰富,可以笑脸迎人,但亦随时可变得杀气腾腾。
此时他正紧抿着厚嘴唇,摆出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像个正闹别扭的坏孩子。
季聂提把信函搁在桌上,闭上双目养神,他一抵岳阳,钱世臣立即迫不及待的把凤公公的传书给他过目。
钱世臣忿然道:“季大人你说吧!大公公这样派一个人来,不是摆明认为我们没有能力办好这件事吗?”
季聂提仍闭上双目,挨到椅背处,轻描淡写道:“我认识辜月明,他是我平生所见最可怕的人,我不单指他是个超卓的剑手,更因他是个不怕死的人。你明白吗?一个不畏惧死亡的一流高手,可令任何人害怕,包括我季聂提在内。辜月明是大公公手上最厉害的武器,他有一项专长,就是追寻搜查的本领,在这方面他是得天独厚的,我深信他有特殊的禀赋,世臣你明白吗?”
钱世臣皱眉道:“季大人没想过如给他成功抓着薛廷蒿,我们的功劳不是全给他领去了?就算不计较功过,至少会显得我们是无能的。”
季聂提张开双目,凝望钱世臣,木无表情的道:“谁的功劳大一点,并不在我的考虑内。我关心的是如何找到楚盒。大公公派辜月明来,是要增强我们的实力。辜月明来岳阳,不是和我们作对,而是帮助我们。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人多并不管用,否则我们早抓着薛廷蒿,而辜月明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发挥的作用是无可估量的。但你要记着,辜月明不是来当我们的手下,即使大公公也不能左右辜月明独来独往的行事作风。”
钱世臣给季聂提说得哑口无言,不敢反驳。
季聂提双目神光逐渐凝聚,射出慑人的精芒,一字一句的缓缓道:“或许世臣仍不自觉,你正走在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上,就是怀疑大公公的用心,在过去的五十年,所有怀疑大公公的人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钱世臣垂下头去,惶恐的道:“世臣绝没有那个意思,请季大人包涵。世臣会尽心尽力为大公公办事。”
季聂提又闭上眼睛。
此时下人来报,丘九师求见季聂提。
季聂提张开眼睛,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机,然后道:“世臣不用避席。请他进来。”
无双女仰望星空,心中一片迷茫。
黑儿悠然自得地吃着小河旁的青草,牠是安玠送给她庆祝十六岁生辰的礼物,安玠待她便如慈父疼爱女儿,可是安玠总不能代替爹在她心中的地位。
今早渡江时遇到的那个人,大有可能是官府方面的人,否则大河盟的人不会看到他长袍内的东西,变得这么驯服恭敬。只看他挡箭时那临危不乱的神态,反应的冷静迅捷,便知他是个第一流的好手。而偷袭他的人更不可小觑,如此手段,是她从没有想过的。
不由浮现被皇甫天雄以一百两黄金悬赏的年轻男子图像。她肯定从未见过他,为何他却能勾起她某种难言的感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唉!不要胡思乱想了。她现在的唯一愿望,是到云梦泽去,找到舅舅。不论事情真相如何,她誓要弄个水落石出。她绝不相信爹是那种人。
季聂提看罢皇甫天雄的亲笔信,随手递给钱世臣,让他过目,望向坐在桌子另一边的丘九师,道:“我上次见皇甫帮主,早感到他神情有异,说话时他的心像不在那里的样子,原来竟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九师放心吧!我们全力与你们配合,这次五遁盗将插翅难飞。”
钱世臣放下书函,大怒道:“竟来惹我钱世臣,他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丘九师慌忙道谢,道:“照我们的估计,五遁盗目前最方便的选择,就是钱大人传世镇家之宝『天女玉剑』,更何况按五遁盗一向的习惯,他是个爱挑战难度的聪明傻瓜,没可能不对『天女玉剑』着迷的。其它较次的宝物,他也看不上眼。”
季聂提用神打量丘九师,道:“九师对五遁盗看得很透彻,刻划入微,也说服了我,五遁盗极有可能来光顾世臣。但我却有一事仍想不通,就是即使他偷到玉剑,又如何脱手呢?谁都晓得玉剑是世臣的镇宅宝物。”
丘九师从容道:“他可亲自向钱大人勒索金钱。”
钱世臣摇头道:“这个是不可能的,任他三头六臂,在我们严阵以待下,他敢来只是自投罗网。”
季聂提淡淡道:“所以我们绝不可以让他察觉到我们正严阵以待,致吓跑了他。”
丘九师心忖,相较之下,季聂提不论才智识见,均远在钱世臣之上,最可怕是他喜怒不形于色,不像钱世臣般把心中的情绪,全摆到睑上去,道:“五遁盗最厉害的手段,就是他的遁术。所以每次均要待他盗宝后,失主方惊觉成了他下手的对象。由此可见他有一套隐瞒身份的本领,能瞒过所有人。而不论失主如何把宝物密密收藏,五遁盗都有办法找到。被五遁盗光顾者之中,有失主要到别人向他拿赎金,方晓得被盗去了地库钱箱内的珍宝,从而可知五遁盗的遁术如何高明。”
季聂提点头道:“贵帮对五遁盗作了非常深入的调查。”
钱世臣不以为然的道:“五遁盗的一套,在我的司府怎行得通?只是巡府的藏犬共有十二头,保证他有来无回。”
丘九师道:“据一众失主的情况,纵然养有恶犬,在五遁盗盗宝期间,都是一声不响,似无所觉。”
钱世臣胸有成竹的道:“让我向季大人和九师透露一个秘密,我的玉剑有真有假,平时供奉在主堂的是我找巧匠精制的摹晶,遇有庆典,方拿真的出来。所以若五遁盗敢来盗宝,大有机会误中副车。但即使是膺品,也至少值数百两黄金,所以我特别在玉剑放置的托架弄了个机关,只要玉剑离架,立即警钤大作,可令五遁盗无所遁形。”
季聂提和丘九师同时叫绝。
钱世臣得意洋洋的道:“我们甚么事都不用做,司府要一切如常,岳阳城也不用加强关防和巡查,五遁盗不来则已,否则定落入我们的天罗地网去。”
丘九师欣然道:“假如五遁盗确如我们所料,前来盗宝,便是自他出道以来,首次被人预先晓得他的勾当。”
稍顿续道:“不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们有一种叫『神捕』的粉末,只要以水溶解,抹在真假两柄玉剑去,气味似有若无,可持久不散达数月之久,接触过的人会沾上气味,除非五遁盗真的懂得金木水火土的五行遁术,否则将成网中之鱼,只要凭猎犬的鼻子,可找出他来。”
季聂提和钱世臣同时动容,此计是防无可防,不愁五遁盗不上当。
季聂提道:“此计是谁想出来的?”
丘九师道:“这是我们惯用追踪敌人的手法。”事实上这是阮修真针对五遁盗想出来的妙计,但丘九师却不想季聂提对阮修真的才智生出顾忌,所以轻描淡写的带过。
钱世臣沉吟道:“五遁盗醒觉到已被你们识破他的身份了吗?”
丘九师想着阮修真对五遁盗的分析,答道:“五遁盗精通江湖门坎,本身肯定是聪明绝顶的人物,既知与我们大河盟结下解不开的深仇,当猜到以我们的人力物力,可轻易摸清他的底子,所以他该清楚自己的处境。”
钱世臣怀疑的道:“这样他仍敢来吗?风险太高了。”
季聂提断然道:“只要有半点可能性,我们都要当他一定会来去办,这或许是唯一抓着五遁盗的机会。皇甫帮主的事,等于我们的事,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丘九师暗叹一口气,这个人情是欠定他的了,但不如此又休想生擒五遁盗。依自己的性格,纵使季聂提将来成为敌人,这个人情仍是要还的。忙道:“季大人和钱大人的恩情,敝帮上下是不会忘记的。”
钱世臣轻松的道:“九师在岳阳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若不嫌弃,我可在府内拨出一个院落让九师休息,保证出入方便,还可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丘九师连忙婉拒,三人再商量了双方间配合的细节后,丘九师告辞离开。在他们心中,五遁盗落网只是早晚的问题,谁都没想过事情会枝节横生,完全出乎他们意想之外。
乌子虚坐在山头,遥望灯火辉煌的岳阳城。这个城池是他另一个起点,还是他的终结,他没有半分的把握。
对大河盟,他最顾忌的人,不是皇甫天雄,而是他座下的阮修真和丘九师,两人一文一武,令大河盟成为最具实力的帮会。
如果阮修真的确名副其实,当会猜到他必须做一单大买卖,好有足够的金钱过一段隐伏的日子,避过风头火势,始再谋复出。在他目前的处境下,没有比偷钱世臣的「天女玉剑」更能达到目的。在这样的形势下,大河盟会倾巢而来,以岳阳为中心设下天罗地网,只要他暴露行踪,肯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因为他对所谓甚么五行遁法,根本是一窍不通。
若有选择,他是不会踏足岳阳城门半步的,可是他所有希望、未来全寄托在怀中的夜明珠上。
大河盟近年势力迅速扩展,深招朝廷之忌,以钱世臣这么一个地方大臣,与大河盟该是互相猜疑,而不会携手合作。
明天,他将是城门开时第一批进城的人之一,他会忘记真正的自己,全心投入蛇胆贩子的生涯去。而装着各式工具的包裹,已藏在城外密林里,以待有需要时取用。
想到这里,他的血液沸腾起来。他享受那种亡命天涯的刺激,只有这样生命才能显示出它的姿采。
辜月明飞身下马,落到小河旁的草地上,熟悉的芳香涌入他的鼻腔去,他脑海中又浮现那女郎的倩影。
她是那样的坚强独立,风姿婥约,浑身透着神秘的味道,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令她远离其它人。不过这些都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但究竟是甚么东西吸引他呢?他又说不出来。
她离开只小半个时辰,但辜月明却知道追上她并不容易,因为她坐骑的神骏,不在他爱骑之下。
很多人认为辜月明是个无情的人,但他自己知自己事,他实在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否则不会感到生命是最沉重的负担,感到这条路是那么难走。做人真的很痛苦,而最大的痛苦,就是他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何那痛苦。他是没理由这么痛苦的。可是当世上没有一件事能令你感到有趣时,怎快乐得起来?
她究竟要到哪里去呢?
甫离渡头时,她走的是往常德方向的官道,沿江西上,但却只是疑兵之计,又折返洞庭湖,如果自己不是花了半个时辰在江边等待那个偷袭者,看对方会不会蠢得立即衔尾渡江追来,她绝不可能赶在他前方。
她闪缩的行藏,令他更相信她有不可告人的事。她要瞒谁呢?大有可能是自己。她从大河盟那些盘查他的人的反应,猜到他是官府的人。
辜月明内心深处涌起一阵没法明白的恐惧和颤栗。如果她最后的目的地是云梦泽,而她的秘密又与楚盒有关,那便像一种无法逃避的宿命,注定他们要在渡头邂逅,命运之网已张了开来,把他们拴在一起。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对那女郎一见钟情,不是这么一回事,但她的确打动了他的心,令他泛起没法理解的情绪。自己是不是认识她呢?她曾向自己说过一句甚么话?唉!这是没可能的。
灰箭来到他身边,辜月明跳上马背,俯身凑到灰箭耳旁轻轻道:“我和你去追一个人。”
吆喝一声,拍马去了。
钱世臣进入东园的花园,来到一座小石屋前。与司府其它地方相比,这是回然有异的另一片天地,似若遗世独立,自成一格,宁静孤寂。
石屋与府内其它华丽房舍大相径庭,有点像把山居民房一成不变的搬到府内来,灰墙青瓦,朴实无华,却又能浑融在园林里,令人生出忘却凡俗的感觉。
“进来吧!”声音平和敦厚,蕴含着令人顺从的力量。
钱世臣露出恭敬的神色,推门而入。
屋内除一角放了个大箱子,只有两张大席。此时靠墙的席子上一人盘膝而坐,由于没有灯火,那人像融入黑暗里去。借点从东窗透进来的月色,可看到此人长发垂肩,顽长瘦削,赤着双足,纵然静坐不动,仍给人以镇定自若、不动如山的气概,散发着阴森的气息,非常慑人。
钱世臣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兄”,然后在那人对面的席子坐下,低声道:“师兄回来了,情况如何?”
钱世臣逐渐习惯了房内的黑暗,那人的容貌清晰起来,对方那双似蕴藏无穷智慧的眼睛,正闪闪生辉的凝视他。
那人淡淡道:“情况非常美妙,辜月明果然名不虚传,不是一般浪得虚名之辈,我先后两次伏击他,第一次被他视破我用的不是趁手的兵器,差点吃了大亏,若不是我及时施展道术,恐难全身而退。接着我趁他渡江之时,从水底以弩箭机向他施放冷箭,竟被他以暗藏袖内的护腕击落,辜月明绝非寻常剑手,而是天赋异禀的奇士。”
钱世臣吃惊道:“以师兄之能,竟没法收拾他吗?”
那人乎静的道:“若在公平的情况下,以剑对剑,我戈墨只有五成把握杀他,但若我配合道术,他必死无疑。”
钱世臣心中又涌起以往每次面对戈墨的特别感觉:就是当戈墨看着你的时候,他总是用另一双隐藏的眼睛在搜索你内心某些秘密;听你说话时,他彷佛正以另一对耳朵去听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他的人虽在你眼前,但真正的他却存在于某一更高的层次。
钱世臣从不害怕任何人,但对这位师兄真的是打从心里生出畏敬。
钱世臣咋舌道:“辜月明竟有这般厉害吗?我们怎办好呢?”
戈墨沉声道:“凤公公派他来,是因凤公公已失去耐性,故孤注一掷,因为辜月明并不是任何人可控制的,包括凤公公在内。而正因辜月明独来独往的作风,加上他追踪搜索的超凡本领,会对我们构成最大的危险,如给辜月明先我们一步找到薛廷蒿,后果不堪想象。为今之计,不是杀死辜月明,而是找到薛廷蒿,看可否从他身上知道多点当年发生过的事,然后杀了他灭口。”
钱世臣倒抽一口凉气道:“可是薛廷蒿像消失了般,师兄用上通神术,仍没法知晓他所在。”
戈墨淡淡道:“薛廷蒿到了云梦泽去。”
钱世臣一呆道:“师兄肯定吗?”
戈墨道:“只有云梦泽,我的道术方无所施其技,否则当年我不会与楚盒失之交臂。云梦泽内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来自远古的神灵,他们保护着古城,看守楚盒。不过我已感到云梦泽的神秘力量正出现波荡。如我所料不差,今年鬼节,古城将再度开启,届时楚盒的去向会水落石出。薛廷蒿因身处云梦泽内,所以能避过通神术的搜寻。”
钱世臣的呼吸急促起来,双目射出渴望的神色,道:“师兄是不是要到云梦泽去?”
戈墨没有直接答他,道:“季聂提方面如何?”
钱世臣苦涩的道:“这头老狐狸心意难测,但我总觉得他对当年的事另有看法,他对我们的威胁,不在辜月明之下。这次随他来的有三十六厂卫的精锐,人人武技强横,即使我倾尽全力,杀他仍不容易。”
戈墨道:“杀他是下下之策,除非世臣决定抛弃财富权位。”
稍顿又道:“世臣眼皮青气缠绕,是否因酒色过度呢?”
钱世臣对戈墨于暗黑视物如同白昼毫不惊异,因早习以为常,苦笑道:“想起楚盒差点可以落到手上,我便感到郁闷,想找地方发泄闷气。财富、权力、美女,对我来说,欠缺任何一项,人生都不圆满,有多少人能像师兄般视这些如贱泥粪土。”
戈墨没好气的道:“我不是责怪你这方面的行为,不过酒会乱性,色能伤身,任何事都要适可而止,有节制和压抑,才能享受个中的乐趣。”
钱世臣却像充耳不闻,径自道:“真想带师兄去见一个人。”
戈墨双目闪过轻蔑的神色,没有接口。
钱世臣却一脸陶醉的神情,自顾自的道:“我想带师兄去见的人是红叶楼的百纯姑娘,她不仅美,且灵巧伶俐,仪态万千,那双眼睛含情脉脉,热情奔放时又带点羞涩,要多迷人就多迷人,真想看师兄会不会因她破戒。”
戈墨沉声道:“不要怪我大煞风景,由现在至七月十四,你须保持警觉,如有任何差池,后果是你负担不起的。你想得到楚盒吗?最好依我的话去做。”
钱世臣心忖今晚不知走了甚么运道,先后给季聂提和戈墨斥责,最窝囊是内心虽不以为然,却是敢怒不敢言。忙转话题道:“师兄何时动身往云梦泽去?”
戈墨平静的道:“此行我是志在必得,坐忘一个时辰后,我立即到云梦泽去。你要小心应付辜月明,他绝对是个难缠的人,更有可能是当今天下唯一有资格和我戈墨争短长的人。”
钱世臣讶道:“坐忘?这是甚么道法?”
戈墨道:“因存想而得,因存想而忘;离形去智,同于大道,谓之坐忘。坦白说,我这番话对你说只是对牛弹琴。心如死灰,则无所不定;身与道同,则无法不通。薛廷蒿再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而是身具佛法的得道高僧,如我不能处于颠峰的状态下,将错失杀死他的唯一机会。去吧!”
钱世臣识相的告退离开。
第八章(完)——
第一卷 第九章 无形对手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岳阳古称巴丘,又称巴陵,朝廷置之为岳州府,位于洞庭湖与大江交汇处,因处于天岳山之阳而得名。
三国之时,东吴大将鲁肃驻守巴丘,筑巴丘城,建阅兵台,至唐开元四年,中书令张说扩建阅兵台,称之为南楼,后易名为岳阳楼,并邀集学士文人登楼赋诗,至北宋范仲淹作《岳阳楼记》,楼以文传,文以楼传,岳阳亦因而闻名天下。
阮修真午前时分入城,随行者有八个本帮高手,人人体型栗悍,武功高强,是丘九师特别挑选出来,贴身保护他这位文弱书生。九人骑马入城,沿着人车争道、热闹繁华的通门大街,直抵以当地名产洞庭蟹作招徕的斑竹楼,甩鉴下马,丘九师早恭候门外,把他们迎入楼内,直登二楼临街厢房,八卫留在外厅用膳,两人则到斑竹楼著名的平台稚座坐下,点了酒菜,两人四目交投,
均感气氛有点异样。
阮修真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丘九师愕然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阮修真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态,悠然道:“听到吗?有人在叫卖蛇胆,听说用蛇胆浸酒,有祛除风湿的奇效,真想买个来试试,我一进洞庭便有点腰酸背痛。”
丘九师微笑道:“我叫人下去为你买个蛇胆如何?”
阮修真阻止道:“要自己去挑选才有意思,若无效只有怨自己眼光不够好。”
丘九师叹道:“不要卖关子了,你的调查结果如何?”
阮修真道:“不如由你先说季聂提方面的情况。”
丘九师把见季钱两人的事详细说出来,最后道:“我看他们两人并不融洽,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说话,钱世臣的脸色有点难看,似乎被季聂提斥责过。”
阮修真目光投往厢房平台栏杆下热闹的大街,在漫天阳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带点不真实被阳光净化了的感觉。
道:“夫猛和薛廷蒿的事,该不是季聂提说的那么简单,直至今天,季聂提对夫薛两人背叛那昏君的原因,仍是只字不提。有甚么事严重至须如此守口如瓶呢?”
丘九师道:“这方面的事,不到我们去管。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还要尽力配合,以换取他们的合作。”
阮修真微一颔首,但神情仍是若有所思,令丘九师不知他是否同意自己的看法。忽然阮修真目光往他投去,缓缓道:“他们被鬼迷了。”
丘九师一呆道:“谁被鬼迷了?”
阮修真道:“被鬼迷的是那间赌馆自命为赌林高手的所谓四大天王,五遁盗连赢三局后,由他们轮流出手,结果当然是轮着败北。”
稍顿续道:“他们输得很奇怪,例如明明该掷十二点以上才赢,偏偏脑中却想着要掷十二点以下的点数,输得不明不白,胡里胡涂,不是鬼迷心窍又是甚么呢?”
丘九师皱眉思索,点头道:“的确非常古怪,不过也不必想得那么玄,或许五遁盗精通巫法,又或有养小鬼一类异术,说到底只是江湖下三滥的手段,登不得大雅之堂。”
阮修真双目闪闪生光,沉声道:“我自小好奇心重,问的问题长辈都不知如何答我。十五岁已把家中藏的书读遍,我之所以修习易理术数,正因其它的甚么诸子百家引不起我的兴趣,只有神秘通幽的玄术,方能令我乐而忘返。犹记得我起的第一支卦,占的是翌日的天气,竟然准确命中,那种如揭开了另一个新天地的动人感觉,直至今天仍没法忘记。”
丘九师呆瞧着他,虽然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岔开话题,却清楚认识到好奇心正是阮修真发奋向上的动力,使他成为博学之士和纵横捭阖的智者。
阮修真露出思索的神色,接下去道:“我常在想,占卦之所以能应验如神,究竟是基于我们自身某一深藏的灵力,还是有鬼神在作祟?现在我或可以有个答案。五遁盗肯定不懂巫法,至少不懂能令他在赌桌上赢钱的巫法,当然更与养鬼之术无关,否则以前便不用在赌馆屡战屡败。对吗?”
丘九师感到他的分析是没法反驳的,苦笑道:“你得到的是个怎样的答案呢?”
阮修真以带点兴奋的语气道:“就是在我们眼前这个现实的世界外,还存在其它东西,我们统称之为鬼神。五遁盗连赢七局的异事,透露出一个非常重要的讯息,就是鬼神虽不能影响骰子的点数,却能影响掷骰者的精神,令他们掷出错误的点数。一个如此,四个人也是如此,便不是偶然的失误了。”
丘九师道:“如果心志够坚定,是不是能不受鬼神的影响呢?”
阮修真苦涩的道:“谁晓得呢?”
丘九师叹道:“给你说得我毛骨悚然。我们现在该怎办?”
阮修真道:“因有鬼神这不可测的变量牵涉其中,我们表面看来虽占了上风,但擒拿五遁盗一事实在吉凶难料,我们心里要有个准备。”
丘九师道:“是否该请来法力高强的道士,以驱魔除鬼?”
阮修真沉吟不语。
丘九师思索道:“若论捉鬼的本领,莫过于有道家行者之称的戈墨,据传此人之学上承道教元始天尊的神秘天书,精通符咒,有鬼神莫测的法力。以前我对这种传闻不屑一听,现在却希望能请他来为我们解开疑难。只是此人行踪无定,一时间真不知该到哪里找他。”
阮修真苦笑道:“不要乱投药石。元始天尊既生于太元之前,可是道教最早的经书《太平经》却没有提及,要到东晋葛洪的《枕中书》,才出现『元始天皇』的记载,可知甚么元始天尊,只是类似『玉皇大帝』一类的杜撰神祇。只从这点去看,已难令我信任戈墨。求人不如求己,死马也要当活马医,我仍是那句话,尽人事,听天命。我不得不承认,我愈来愈感到追捕五遁盗是一种乐趣,而不是苦差事。”
丘九师正要说话,蹄声骤响,两人目光投往下面的长街去。
六骑从街的远处疾奔过来,逢车过车,遇马过马,有时甚至跑上行人道,在人群中穿插,弄得路人争相走避,险象环生。
六个骑士都是二十上下的年纪,身穿武士紧身劲装,腰佩马刀,马侧挂着大弓和箭囊,一副去郊野打猎的行头,却不知为何不是出城而是往城内跑。
看他们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嚣张态势,可知他们如不是权贵之后,就是来自财雄势大的富户,否则怎敢如此横行霸道,不理别人的安危。
离斑竹楼尚有百步远时,他们似是找到追赶的目标,齐声喊叫,马鞭呼呼的扬上半空,下抽马股,登时马速遽增,连过三辆送货入城的骡车,抢前截着一辆由两匹马拖拉的马车。
其中一人伸手抓着拉车健马的缰索,硬把马车煞停下来。驾车的御者给吓得脸青唇白,不知所措。
其它骑士先后赶至,绕着停在路旁的马车欢呼怪叫,状极兴奋。后来的车马只好绕往车马道的另一边通过,没有人敢吭一声,更不要说挺身干涉。行人则匆匆而过,无人敢留下看热闹,该是怕遭池负之殃。
六个骑士全体飞身下马,其中两人直趋马车门前,一人夸张的弯身施礼,以阴阳怪气的声音唱喏道:“岳阳六公子,向百纯姑娘请安问好。”
旁边的人接着道:“我们正要出城,闻得百纯姑娘要到东庙上香祈福,连忙折返,赶来诚邀百纯姑娘和我们一道出城狩猎。相请不如偶遇,百纯姑娘不要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后面另一人笑道:“百纯姑娘有没有求签呢?若问的是姻缘,我乐意为姑娘解签。”
其它人闻言一起哄笑。
车内的百纯尚未有机会回应,倏地上方传来一声冷哼,一个雄壮嘹喨的声音喝下来道:“下面那六个小儿,勿要吵吵嚷嚷,立即给我滚,免影响老子的酒兴。”
岳阳六公子全体勃然大怒,在岳阳谁敢捋他们虎须?十二只眼睛露出凶光,朝上望去。只见斑竹楼厢房雅座的平台处,坐着两个人,都是神态优间,正若无其事的打量他们。
六公子齐声喝骂,其中两人待要冲入酒馆,登楼寻两人晦气,平台处身穿武服的年轻大汉一声长笑,已长身而起,还跃过栏杆,从天而降,四平八稳的从丈半高处落在行人道边,不晃半下。摊手道:“何用劳驾?老子辛苦一点跑下来又如何?”
六公子被气得七窍生烟,同时祭出马刀,往大汉扑去。
仗义出手的当然是丘九师,他最看不得不平的事,明知这么一闹,显露形迹,对他们追捕五遁盗一事有害无利,仍没法插手不理。他背后挂着个三尺长的革囊,装载的是他名震天下的封神棍,拉开来锁紧可长达六尺,收拾这六个小子不用费吹灰之力。但他却绝不能取棍应战,因为这等于明着公告全城,他丘九师来了。
丘九师哈哈一笑,脚踏奇步,像在攻来的马刀间隙间畅行无阻般抢入六公子的刀光深处。
“砰!”
一声惨嘶,其中一公子向外抛飞,原来被丘九师踢中小腹,不但马刀甩手,还重重掉在道上,再爬不起来。
另一公子觑准丘九师的宽肩,狠劈下去,明明可以劈个正着,岂知眼前一花,敌人已移到他身侧,不但避过其它人的攻击,且伸手抓着他拿刀的手腕,像铁箍般收紧,腕骨欲裂时,马刀已被对方夺去,接着胸胁传来椎心剧痛,原来挨了敌人的肘撞,惨嚎一声,往旁跌跪。
接着更是一面倒的情况,马刀碰击声不住响起,眨眼光景,剩下的四公子全被丘九师以夺来的马刀磕得长刀脱手,手骨欲裂,捧着手退往四方,人人脸上血色尽褪,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丘九师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轻松模样,随手把马刀插入正跪在他身旁,吓得面无人色的公子的刀鞘内,笑道:“还给你!”
又拍手道:“这样的功夫,竟敢出来混,立即给我滚,以后不要再给我遇上。”
最先出言调戏百纯的那个显是众人之首,口唇颤震的道:“敢不敢留下姓名来!”
丘九师洒然耸肩,哑然笑道:“你们还不够资格问我是谁,够本事便去查我在何处落脚,若连这种小事也办不到,可于早上到斑竹楼来找我。”
接着双目神光电射,盯着发言者,冷哼道:“这件事我全揽到身上来,依江湖规矩,以后不得骚扰百纯姑娘。如被我晓得你们不照规矩胡作妄为,不论你们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挖你们出来,那时你们会晓得我的手段,绝不会像今天般手下留情,只教你们受皮肉之苦。滚!”
六公子自知斗不过他,且相差太远,更被他气势所慑,场面话都不敢抛下半句,悻悻然的登马离开。
丘九师向珠帘低垂的马车道:“姑娘受惊了。”接着向惊魂甫定的御者道:“还不起驾!快载姑娘回家去。”说罢转身便走。
一个娇柔清脆、如若空山鸟鸣的声音从珠帘内传出道:“壮士请留步。”
丘九师没有回头,却停下下来,淡淡道:“些许小事,姑娘不用在意。壮士之名,更受之有愧,姑娘回家去吧!”
丘九师后方响起珠帘拨动的声音,百纯迷人的声音道:“公子确实英雄了得,施恩不望报,可以转过身来让奴家看清楚救我的英雄是何模样吗?”
丘九师想不到百纯如此直接大胆,愕然转过身来,登时眼前一亮。
拨开的珠帘露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花容,妖媚的大眼睛,又黑又亮,眼角朝上倾斜,如丝的细眉,惊人的吸引人,可撩动任何男人最深藏的渴想和欲望,令人感到能拥有这双美眸的主人,肯定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一时间丘九师忘了去看她纤巧而线条分明的鼻子、粉红的艳唇、温软富弹力的肌肤。
百纯羞涩微笑,露出整齐雪白的皓齿,欣然道:“到红叶楼可以找到奴家,只要公子说是斑竹楼前的公子,百纯必倒屣相迎,希望今夜可以再见到公子。”说毕垂下珠帘,马车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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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莹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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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楼
乌子虚与丘九师同一时间看到百纯挑逗性的面容,亦被她的美色震慑。他虽比丘九师远了二十多步,但他超乎常人的眼力却让他饱餐秀色,也使他记起那到现在仍分不清楚是真实还是梦境驾古战车的绝色娇娆。他从未见过一个美女比百纯更令人心痒,除了那驾古战车的美女。他心中一阵痛苦,在目前的形势下,他绝不能动色心,因为他已看穿救美的无名英雄,是何方神圣。人生为甚么总是失败和无奈?自己的前世究竟结下了甚么孽障?今世要来偿还。这算哪门子的命运?
丘九师目送马车远去,全身的血液仍在翻腾着,暗叫天下问竟有如此够味道的女人。唉!只可惜……。
阮修真来到他身旁,鱼贯从斑竹楼走出来的八卫,散立后方,以此派头,路人都看出他们不是等闲之辈,且根本不怕任何人,包括官府在内。
丘九师皱眉道:“这是不是太张扬呢?”
阮修真没有答他,微笑道:“美人恩重,斑竹楼前的公子今夜应约吗?”
丘九师苦笑道:“阮先生你也来耍我,我追求的是马革裹尸,爱上任何女子,或让她爱上我,都是我承受不了的事。我是绝不会去找她的。你还未答我的问题。”
阮修真双目神采飞扬,平静的道:“就在你跃往街上的一刻,我生出很奇妙的感觉,像是有某一种力量,正摆布着我们。你来告诉我,为何六公子不在较前或较后的地方截着马车,偏要在你和我的脚下呢?而当此事发生后,九师的未来命运已被引导至另一方向。”
丘九师皱眉道:“小心你的想法到了走火入魔的危险边缘,徒令本来简单的事变得复杂起来。事实上一切如旧,我和百纯间是不会发生任何事的,与她的缘就止于刚才的一刻。”
阮修真欣然道:“九师给我说得心生惧意,令你这无惧的人害怕起来,所以严词警告我。但让我告诉你你的问题在哪里,就是你不敢面对无法理解明白的事实。卜三次都是三支鬼爻齐动,只是我告诉你的,故可以当作是假的。”
丘九师尴尬的道:“你该知我是绝对信任你的,怎会这么去想你。”
阮修真:“问题不在你信任我还是不信任我上,而是直到此刻,你仍没法接受眼睁睁发生在你面前的异事。”
丘九师苦恼的道:“你要我对着千军万马全无问题,因为我有把握去打蠃每一场仗。但若对手是鬼神,我们是完全处于捱揍的位置,且全无还手之力。若我真的相信修真的“感觉”,我还用做任何事吗?”
阮修真从容的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军略至理,用之于鬼神亦然。记得吗?我说过那力量只能影响人的精神,而不能影响骰子的落下,所以鬼神的力量仍是有限的。这是知彼。”
丘九师目光投往车马道,一辆载米粮的骡车驶过,驾车的是个汉子,一个小孩坐在堆得像个小山般的粮货上,摇晃双腿,哼儿歌,两人看来是父子关系,在光天化日下,是如此常见的情景,生动真实,可是听着阮修真的话,街上虽是行人车马不绝,他却有和阮修真孤立隔绝于与此有别的另一世界里,令他涌起不寒而栗的感受。阮修真现在说的是不是真实的情况,还是只是错觉?
阮修真续道:“这就是三鬼齐动的原因。我们要对付的不单是五遁盗,还有能让五遁盗连赢七把的那股力量,一种能左右我们的心的异力。自五遁盗离奇地开杀戒,杀的是我帮大龙头的独生爱子,那股力量一直支配着我们,这力量无影无形,只在我的三支卦和五遁盗的赌馆大捷上露出端倪,所有与此有关的人,均被卷入这漩涡里去,特别是你和我,甚至季聂提和钱世臣,也可能包括在内。我们正被引导朝某一结果一步步发展,而那结果是完全不受我们控制的,因为操纵者是那力量而非我们。我们等于陷身于某一命运的阴谋计划中,因心不由己变得身不由己,一日我们不能破这个局,将没法掌握成败。”
丘九师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的问道:“我们可以怎么办呢?”
阮修真道:“任何牵涉到多人的布局,必须一环扣着一环,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失误,势将影响全局,就像在这张命运之网破开了缺口。例如与五遁盗对赌的四个人,其中一个人回复自主,把五遁盗的银两全蠃回来,事情将不是循现在的方向发展。所以我们并非全无还手之力,只要我们能不受影响,便有机会破局,主动权将转落我们手上,那时五遁盗的命运,将由我们来决定。”
丘九师听得精神一振,脑筋回复灵活,道:“你想到破局的方法了吗?”
阮修真道:“那要看我们是不是能识破对手的布局。就在你跃往街上去的剎那光景,我生出模糊的感觉,那力量正引导着我们,到百纯揭帘和你说话,留下后会之约,模糊的感觉转为清晰,祂是要你与百纯共谱恋曲,也彻底的改变你,温柔乡正是英雄冢。我们虽然不知道祂这样做有甚么作用,却感到这是祂布局一个重要的环节,但如你能不为其所动,这个局会被我们破掉。”
丘九师的头又大起来,苦思道:“可是我们怎知衪是要我投向百纯,还是拒绝她呢?”
阮修真道:“那就要看你心的意向,如果祂是要你投向百纯,祂会千方百计的影响你,令你感到她的诱惑力愈来愈大,不接受百纯成为一种不能负担的痛苦。但如果你能够当刚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心中根本没有百纯这个人,我们将是这场硬仗的胜利者。”
丘九师脸上露出坚决的神情,微一点头,似用这个动作助自己狠下决定。
阮修真道:“你刚才教训的六个小子,虽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却是岳阳城内无人不识臭名远播的恶棍,他们闹个灰头土脸的事,会传递岳阳城,以五遁盗精于打探侦察的本领,又知道我们正追捕他,肯定猜到出手相助的人是你,故而并不存在张扬或不张扬的问题。事实上我们已暴露行藏,而这正是祂计划中的另一环节。我所指的一环扣着一环,正是此意。”
丘九师说不出话来。
阮修真叹道:“如捉不到五遁盗,以你的性格,纵然龙头仍肯让出位子,你也绝不会厚颜坐上去,那你过去的所有努力,将尽付东流。甚么鸿图伟业,再与你无缘。所以在美人与江山间,你只能作出一个选择。这番话我实在不想说出来,又不能不说。”
两人置身岳阳城最繁华的大街,谈的却是推翻腐朽朝廷的造反大计。
丘九师回复一贯冷静沉稳的神态,伸手搭着他肩头,微笑道:“鬼神并不是想象般神通广大,否则势必天下大乱,然而不论如何,我会听你的忠告,不去惹百纯。来!让我送你一个蛇胆用来浸酒。”推着他朝站在道旁摆摊叫卖蛇胆的乌子虚走去。
阮修真欣然道:“不用客气,我刚才只是故意分你的神,好多有点思考的时间,不是真的想买蛇胆。”
丘九师笑道:“不过你的风湿痛症却是真的,我也听过蛇胆有祛风除湿的奇效,一试无妨。”
乌子虚刚卖出一个蛇胆,这时他已全心投入这个身份去,见两人来光顾,喜动神色,向丘九师竖起拇指沙哑着声音嚷道:“这位大爷的功夫真棒,我走遍大江南北,未见过有人比你的手脚更快,且路见不平,锄强扶弱,确是我侠义之辈,我的蛇胆就半价卖给你。”
阮修真哑然笑道:“老兄真会做生意。”
丘九师若无其事的道:“老兄今天的生意如何?”
乌子虚自豪的道:“岳阳城最多花得起钱的人,若你们肯买我的蛇胆,共卖出了四个,今天我可以提早收工。”
阮修真忽然问道:“老兄住在那间旅馆?”
丘九师目现讶色,心忖难道阮修真对这汉子产生怀疑。
乌子虚叹道:“捧着一箩毒蛇,又浑身蛇臭,哪间旅馆肯收容我?随便找个地方,躺下去就是我的家,我已过惯了这种生活,还觉得活得比住在华宅的人更写意自在。”
阮修真点头不语。
丘九师道:“我要最能治风湿痛症的蛇胆。多少钱?”
乌子虚看也不看的揭开箩盖,就那么侧身探手入箩摸起来,然后拿出一条通体灰黄暗带白色斑点长达五尺的蛇,笑道:“此蛇名花白榕,藏于深山野岭中,只在夜晚出动,非常难捉,是我这辈子捉到的第三条,极为难得,保证一服见效,如不应验,只要我一日未离城,可原银奉还。原价十两,现在五两卖给两位大爷,当是半卖半送。紧记必须和酒活吞,而酒必须是上等的烧刀子,始能活血行气,胆到病除。”
丘九师和阮修真相视而笑,均感此人是走惯江湖的人,夸大得来又有强大的说服力。
丘九师一锤定音道:“就买这个。”
乌子虚把卷缠着他的手的花白榕拉直,捏着蛇头送到眼前,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单膝跪下,把蛇尾踏在前伸的脚底下,捏着蛇头的手往上高举,扯得蛇身笔直,另一手取来摆在竹箩旁的尖刀,手法熟练的-开蛇腹,取出蛇瞻,放到地上的碗里去。
阮修真皱眉道:“不可以先把蛇杀死才取胆吗?”
乌于虚一边忙着把仍在蠕动的蛇尸收进布袋里去,边道:“若蛇受致命之伤,放出死气,会大幅减弱蛇胆的功效,所以必须活杀取胆。大爷真有恻隐之心。放心吧!我已为它念了往生咒,说不定牠来世可以脱离畜道,投胎做人,我则因杀孽过重,来世做蛇,反被它掉过头来杀我。”
接着站起身来,双手捧起装着蛇胆的碗,恭敬的递给丘九师,后者接过碗,另一手掏出银两付钱。
丘九师笑道:“若不见效,我会来找你算帐的。”
两人欣然离开,朝斑竹楼的方向走去,手下们早预备好马匹,恭候他们。
丘九师忍不住的问道:“你是不是怀疑他呢?但这是装不来的。”
阮修真沉吟道:“很奇怪,那时我忽然想到,如眼前此人是五遁盗扮的,那五遁盗的遁术便无隙可寻,没有人能识破。最令人没法起疑的,是他的手腕处有几处旧疤痕,明显是曾被毒蛇咬过。”
丘九师大有同感的道:“如五遁盗的遁术高明至此,那街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他,绝对无迹可寻。不过我却认为我们是高估他,因为一直以来,他最大的优势是没有人晓得他会到何家盗宝,现在他已失去这个优势。”
两人登上手下牵来的骏马,丘九师忽然色变。
阮修真愕然道:“发生甚么事?”
丘九师别头朝乌子虚瞧去,后者正收拾摊档,准备收工离去。沉声道:“你说得对,那股邪力正在影响我的心,我忽然生出惆怅无奈的情绪,他是要我投向百纯。我从未有过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阮修真苦笑道:“这场仗绝不容易,一天未擒到五遁盗,你不可以喝酒。酒能乱性,你会更把持不住。”
丘九师叹息一声,策马先行,阮修真紧随其后,八名手下纷纷飞身上马,追着两人去了。
那边厢的乌子虚一头冷汗的迅速溜了。
第九章(完)——
第一卷 第十章 冥冥之中
在夕阳的照射下,辜月明与爱马并立在小岗之上,孤人单骑,唯有夕照把他们拉长投往地上的影子作伴,格外有荒苍落寞的感觉。
西南方山峰连绵数十里,中间穿绕着一条蜿蜒而去的江流,在艳丽的余晖里如诗如画,如烟如梦。山峦秀丽,江水澄碧,山映水中,水增山色,五彩缤纷,风光旖旎,美不胜收,令人仿佛置身仙凡交境的边界。
湘水。
唉!湘水。
那女郎确有很大机会是到云梦泽去。辜月明从心底涌起对命运的寒意。渡口的邂逅,百里的追踪,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把他和她扯到一块儿去。在半个时辰前,他在一道溪流的岸边追丢了她,她或许已发现自己的影迹,遂涉水而行,掩去蹄痕。他倒希望追失她,从此永不相见,而不希望被命运将他们缠缚在一起。时间会冲淡一切,到某一天,她会成为他生命中一个模糊的记忆。但他知道自己忘不了她,忘不了的是那深刻的感觉。他感到她是往云梦泽去,更与楚盒有关。
辜月明再叹一口气,伸手轻抚爱骑灰箭,触手处恰是载着七返剑和凤公公手谕的长革囊。心中一动,他解开革囊,伸手入内,先取出内藏手谕的竹简,又塞回去,再抽出来时,手上握着被凤公公形容为能除妖降魔的神剑七返,拿到眼前一看,登时心中疑惑。
尺半长的无鞘短剑,剑首呈圆盘形,剑茎呈圆柱形,剑格呈凹形,刃身前部向侧收束弧曲,线条流畅优美,剑质铜中含铁,却只有少许的铜绿斑锈,显然不是一般铜剑,仍予人极之坚硬锋利的感觉。
辜月明看得大惑难解,这分明是一把春秋战国时期铸造的剑,造形高古,与现今的剑不论剑质形制,都有很大的分别,为何凤公公硬指此剑名为七返。
所谓“七返九还”,是道门中人修练的名词,而道门在春秋战国时期尚未出现,凤公公为何要在剑的名字来历上撒谎,难道凤公公竟不晓得自己是用剑的大行家吗?对历代名剑,他有渊博深入的知识。
辜月明拿剑随手挥劈几下。灰箭似有感应,回头看来,低声嘶呜。
辜月明忽然浑身一震,停了下来,异样的感觉袭遍全身。
这是怎么一回事?挥动它竟有像使用佩剑白露雨的感觉,是那么熟悉,那么自然,一点没有试剑的新鲜感。他似可预知如何发挥此剑在不同的情况下的威力,完全掌握到古剑的特性。那种感觉相当震撼,他的手和古剑连接起来,融成一体,无分彼此。
辜月明细审古剑,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
发呆了一会后,辜月明终把古剑收回革囊里去,心中竟然生出舍不得的古怪滋味。
他真的不明白。
最近发生的所有事,均令他有糊理胡涂的情况,就像那个俏女郎,又或这把剑。
辜月明走下山岗,灰箭跟在他后方十步许处,朝山岗下的疏林区走去。
穿过疏林区,可抵湘水东岸,沿此走上两个时辰,再折往东,便是云梦泽所在,那会是个怎样奇异的地方呢?
乌于虚在饭馆独据一桌,叫了壶女儿红,又点了个洞庭名菜烧黄鳝,大有偷得浮生半日闲,自得其乐之感。
直到此时他才闲下来。收拾摊档后,他找到最被冷落的庙宇,以半两银换取栖身之所,然后踏遍整个岳阳城,大概地掌握了这个充满江南水乡特色的城邑的环境。这是他一贯的习惯,也是他成功的一个因素。
他对饮食落在旁人眼中可说是颇为讲究,事实上却非如此,因他没有偏食的陋习,几乎任何可入口的东西都感美味,所以贵价名菜,平民化和道地的食物,他都甘之如饴。他自认是个古怪的人,当进行盗宝行动,他会化身不同行业的人,且自然而然全心投入这个身份中,过他们的生活,想他们所想的事,连因那种行业而来的习性也完全接收,就像变作不同的人,感受不同的生命,令本是单一的生命丰富起来,多采多姿,充满新鲜感。有时他会怀疑自己是拥有多重性格的人。
而他最爱当的角色,就是一掷千金的豪客,当他看到姐儿们拿到他的重手打赏眼睛放亮的一刻,那曼妙的感觉是没法形容的。他并不计较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他爱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堕落感觉,醉生梦死,暂时把一切忘掉。事后他会觉得无聊,只想赶快离开卧在身旁的陌生女人。不多久后,他会继续去寻找另一个女人,以填补心中的不满足和空虚。
他自认是个胆小的人,矛盾的是他热爱冒险的生涯,那种可在任何一刻被人逮着的刺激。可是当他“变成”五遁盗,偷进有护院和恶犬把守的富家去盗宝,惶恐会离他而去,冷静行事,思虑周详,事后回想都觉得那不像平时的他,活像是另一个人。
终有一天自己会失手被擒的想法,更令他有“好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自我开解,如何放肆仍不会感到不安。
如能折下百纯这朵鲜花,醒来时自己会不会破天荒第一次不想离开?
乌子虚心中警告自己,在成功卖出夜明珠前,这是个等同向官府自首愚不可及的行为。依他为自己定下的严律,在宝物偷到手前绝不可放纵自己,事后且要远离盗宝之地,永不回头,所以与百纯只可以是一面之缘,生命中一个小遇合,再没有其它。
丘九师和阮修真现身岳阳,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想,敌人在猜测他要下手盗取钱世臣的玉剑,布下天罗地网等他投进去。幸好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并不是要入布政使司府偷东西,而是找寻一个单独见钱世臣的机会,那可以在任何地方发生,而他坐在这里,正是要掌握这么一个机会。否则他早落荒逃去。
丘九师尚未出动他威震天下的封神棍,表现出来的身手已教他瞠目结舌,他断定在公平的情况下,与丘九师动手是自寻死路。此人确实名不虚传。
他所在的酒馆,离位于城中布政使司府有数千步远,并不能直接监视使司府正门车马出入的情况,却是通往城北风月区的必经之路,丘九师等人如派人监视在使司府徘徊的人,将会一无所得。任阮修真如何智谋通天,也会估计错误,想不到自己根本不用摸清楚使司府的情况。
百纯!
如此撩人的妖艳美女确是生平首遇,错过她其它女人会不会变得味如嚼蜡呢?想到这里,心中又涌现那驾古战车的美女,比起她,百纯也像减去了光彩。
就在此时,一队人马从门外经过。
乌子虚用神看去,立即心叫幸运,对钱世臣的外貌体形,他早打听清楚,一眼认出钱世臣是其中一人。连忙结帐离开,跟监去也。
丘九师来到小园的亭子,阮修真据坐石桌,似在发呆。熟悉阮修真的人会晓得这是他的习惯,每天都需独处的时间,可以好好思考。
丘九师在他对面坐下,道:“五遁盗可能尚未入城。”
阮修真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你的调查有结果了。”
丘九师道:“我们查遁城内各大小铁铺,问过有名的或没名的专制巧器的工匠,都没有生面人于十天内光顾过他们。照道理,药物可在附近乡镇买,或到山中采掘,以制成避犬药或易容膏,但若要打制翻墙越壁的巧器,只有像在岳阳这种大城方有办法。难道五遁盗真的尚未入城吗?我最怕是猜错他的下手目标,不但要白等一场,还让他在别处得手逃之夭夭。”
阮修真用神打量他半晌,问道:“九师是不是感到无聊呢?”
丘九师苦笑道:“我知道你在想甚么,但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从来一下决定,便永不动摇,你该相信我。”
阮修真道:“为何只半夜一天的光景,你已失去应有的耐性?”
丘九师道:“可能因事关重大,牵涉到我毕生最大的抱负,所以容易患得患失。”
阮修真双目闪闪发亮,沉声道:“你绝不用患得患失,让我肯定的告诉你,情况的发展,应验了离奇的卦象,五遁盗一定会到岳阳城来,我几敢肯定他此刻在城内某处,这是注定了的,不是任何人力所能转移。”
丘九师颓然无语,这是阮修真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的表情。
阮修真微笑道:“仍感到难以接受,对吗?”
丘九师摊手道:“我可以说甚么呢?”
阮修真道:“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斗争,你不但要对抗想去见百纯的冲动,还要应付无所事事,不知自己在做甚么的无聊感觉。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活得有意义,你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目标,正是希望不负此生,活得精采。当每一天起来后都不知干甚么好,每一天都大致上是昨天的重复,见不着摸不着对手,意志最坚定的人也会松懈下来,甚至崩溃。所以这场仗绝不容易,现在你当有更深刻的体会。”
丘九师不服的道:“我还没有如你形容般的不济事。”
阮修真道:“刚才那番话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说的,而是包括所有人,包括我,那是人性。就像老天爷向你用刑,你和我都知道,即使最坚强的人,也有一个崩溃点,只是时间上早或晚的问题。”
深吸一口气后,续道:“现在那邪异力量正在对你施酷刑,让你遇到最能打动你的女人,而只要你愿意,可以去亲近她,认识她,了解她的芳心,享受与她相处的温柔滋味,偏是你定要忘记她,拒绝她。”
丘九师苦笑道:“情况尚未恶劣至如此地步,不过至少你有一句话说对了,她的确在我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直到此刻我仍未能将她置之脑后。有时更会怀疑你对整件事的看法。真实的情况是不是确如你猜想般,还是因你想过了头呢?”
阮修真微笑道:“这是你首次怀疑我的判断。”
丘九师不好意思的道:“请原谅我,因你说的令我太难接受了。”
阮修真平静的道:“说到底,你仍是想去见百纯。”
丘九师摇头道:“在这方面,我仍有节制力。坦白说,你的推断是基于已发生的事实,何况现在捉拿五遁盗,是我们首要大事,另生枝节并不明智。所以我是同意你的想法,否则我此刻便不是坐在这里,而是红叶楼的厢房内。”
岔开话题道:“花白榕蛇胆的功效如何?我明天须否找那小子,逼他原银奉还。”
阮修真道:“很神奇!昨晚我还因脚痛睡得不好,但依那小子的方法服用后,整个人轻松起来,甚么陈年痛症都不翼而飞。”
丘九师露出料想不到的意外神色,道:“想不到那小子竟没吹牛,遇上他我会用重金请他再去捉花白榕,以备你不时之需。”
阮修真点头同意,思索道:“他不但是个捉蛇的高手,还是个奇人,看他的眼睛便晓得他不甘心只卖蛇胆,好像在渴望奇迹出现似的。”
丘九师知他看人颇有一手,欣然道:“如果他渴望的奇迹与我的相同,我可收之为己用,让他改行作雄辩滔滔的说客,为我联络天下有志之士,哈!我的心情好多了。”
阮修真道:“好好睡一觉,明早我们到斑竹楼吃早点,否则如果六个小子寻人不获,会以为你怕了他们。”
丘九师哈哈一笑,有会于心似的去了。
她究竟是谁?
辜月明走出疏林区,原来是条羊肠小道,布满牛只的脚印,一堆堆的牛粪,离右方的湘水尚有三至四里远。
辜月明大有林间漫步的滋味,而灰箭好该休息一下,这几天辛苦牠了。遂沿道南行,灰箭跟在他十多步外,亦步亦趋,像完全明白辜月明孤独的性格。
她与楚盒有甚么关系?
辜月明冷静地分析与此有关的所有人,凤公公、季聂提、钱世臣、戈墨、夫猛、薛廷蒿、薛娘……
我的天,难道她竟是夫猛的女儿,按年岁她该这么大了。
辜月明的心立即抽紧,晓得自己最不希望的事终于发生了。他和她将会变成没有可能和平共处的敌人,死结是薛廷蒿。抓不到薛廷蒿,没法寻得楚盒,而没有楚盒,他要上战场去。
我是绝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的,必须找到楚盒,辜月明心中嚷道。
但自己忍心下手杀她吗?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她杀了自己,那一切再与我辜月明无关。她有这个本领吗?
想到这里,异变突起。
一把飞刀从左方林木间朝他疾射而来。
乌子虚头皮发麻的看着钱世臣进入红叶楼,立感寒意袭身。怎会这么巧的,红叶楼不就是百纯长驻候教的地方吗?不由又想起在赌馆的七连捷赢得刚好五百两的事。
第十章(完)
卷一终——
第二卷 第一章 青楼王国
辜月明还是首次在猝不及防下被人偷袭,虽说他心神不属,仍不该发生这样的情况,因他有猎食兽般灵锐的触觉,由此可见偷袭者如何高明。
可是这么一把飞刀,怎能奈何他辜月明。这些念头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并判断出敌人必有更厉害的杀着,这一把刀只是声东击西之计。
整个天地清晰明亮起来,剎那间,辜月明攀上颠峰的状态,看也不看的以左手护腕迎击飞刀。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黑影“飕”的一声从左方树林翻出来,几个翻腾,最后两个更是凌空施展,落到他前方去,迅快灵动似轻烟,令人生出幻影重重的错觉。
“当!”
飞刀应铁护腕落往地上去,前方黑衣人抖动双于向他掷出八个小球似的东西,照头往他罩去。”
两人四目交投,正是那在渡头见过的女郎。女郎虽以黑布罩盖头,不过辜月明从身形体态认出是她。
辜月明甚么手段未见过,立即晓得是毒烟弹般的东西,只要他避往右方,不让弹爆后喷发的毒烟笼罩,对方只是白白浪费了火器。
问题是灰箭正在后方十步处,若自己避开,灾难岂非落在牠身上,这是辜月明绝不容许的,在杀死他前,没有人能伤害灰箭。
一声清响,辜月明左手拔剑出鞘,往前急刺,迅若激电,一般人的眼肯定追不上那种速度,其迅疾超越了体能的极限。
像在空中刺出神迹般,辜月明刺破最先飞到的两个毒气弹,登时爆出两团黑烟,尚未扩散,辜月明以剑背拍飞右方的毒烟弹,又回剑劈下,连中四颗毒烟弹,精准得教人难以置信。辜月明往后仰身,白露雨连续挑出,挑得最后两颗毒烟弹反向女郎抛掷过去,再站直时,他已被黑烟完全笼罩。
辜月明吸了一口,立时心中大讶,黑烟竟然没有毒。
无双女往上跃起,双腿连环踢出,先后命中被辜月明挑送过来的烟雾弹,登时化作两团急速扩散的烟雾。这种不用点火而靠撞击引发的烟雾弹,是她在百戏团卖艺的拿手把戏之一,只可以维持片刻光景,但她已可藉烟雾完成能今观众哗然的事。
辜月明从烟雾中疾扑出来,长剑破空击至,剑势迅速凌厉,本该脱离烟雾的范围,却因无双女引爆另两颗烟雾弹,变得投往另一团烟雾去。
无双女双手伸到腰后,再触地时一双玉手各持一把长只半尺的短剑,一个旋身,移到辜月明右方,右手短剑疾劈辜月明的白露雨剑尖处,左手剑则往辜月明咽喉划去,毫不留情。
此时本是分开的两团烟雾结合为一,变成笼罩方圆五丈之地的迷雾,星光月色再不起任何作用,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无双女另一绝技,是以黑布蒙眼,然后纯凭听风辨声的本领,避过往她掷来的飞刀。在此刻黑烟弥漫的情况下,她更是如鱼得水,尽展所长。
“叮!”
辜月明长剑变招,改刺为挑,在被无双女短剑劈至前先挑中她的短剑,挑得无双女娇躯一震时,往左方错开,以毫厘之差险险避过对方的右手短剑。
辜月明哈哈笑道:“姑娘了得,谈几句如何?”
无双女一声不响,如影随形,双剑分上下两路向辜月明施展一路细腻灵动最能在近身搏斗中发挥威力的剑法。
以辜月明之能,一时也无法反击,又知对方踪跃之术只在自己之上,绝对退不得,尤幸他惯于在漆黑的环境中制敌取胜,趁此剎那的喘息空间,剑势全面展开,硬以剑长的优势,拒无双女于四尺之外。
一时长短剑交击之声响个不停,挡了无双女攻来的数十剑。最令辜月明惊异的是以对方这么一个娇俏女郎,却是剑剑有劲,气脉悠长,且每一剑都能用上全身之力,剑法变化万千,每一刻都移到不同的位置,令攻击的角度令人难以捉摸,如此厉害的女子,他想都没想过。
烟雾转薄。
无双女娇叱一声,往烟雾的另一边连续凌空后翻,转瞬远去。
到辜月明街出烟雾,无双女已消没在湘水岸旁的林区深处。
辜月明还剑鞘内,这才发觉左手袖口被划破了,禁不住哑然失笑,又大感过瘾,如果能命丧此女手上,怎都比让巨盗恶贼宰掉好多了。
撮唇发啸,后方的灰箭奔至他身旁,辜月明飞身上马,凑到灰箭耳旁道:“让我们追上她,看看她长相如何?”
灰箭像懂人言般,沿小径朝南而去,灰箭虽不懂寻人,但要找寻附近另一同类,却是胜任有余的事。
钱世臣整张脸因着恼而拉长了,坐在贵宾厅里任红叶楼的管家娘艳娘说尽好话,仍不能安抚他。四个贴身护卫把守入口,当然不敢插话,气氛弄得很僵。
笑声从门外传来,钱世臣不用去看,也知是红叶楼的周胖子。
周胖子的名字恐怕没多少人知道,他也叫自己为周胖子,客气的称他周老板,即使唤他作周胖子,他也绝不介意。他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人,手段圆滑,但却不像其它人般只会逢迎吹拍,而是深明顾客的喜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位高权重如钱世臣者,亦感到和他说话是一种乐趣,不但可以解闷,有时还可以说些无关痛痒的心事。
平时只要听到周胖子的笑声,他的气可消掉一半,可是今晚的心情实在太坏了。
昨晚季聂提的斥责和戈墨的劝告,只占心情坏的原因一小部分。他情绪低落的原因,是因薛廷蒿的忽然现身,令他十年来一直害怕的情况变成事实。
他很后悔。
如果光阴可以倒流,他绝不会请戈墨出手为他抢夺楚盒。这十年来他爱上风花雪月,有个他难以向戈墨吐露的原因,就是他想麻醉自己,逃避对未来的恐惧。
周胖子华衣丽服紧裹着的短胖身形映入眼帘,最令人瞩目的是他鼓鼓的肚子,扣子只是勉强扣得上。但以胖子来说,周胖子算是行动敏捷、手脚灵活了。
周胖子向艳娘使了个眼色,要地到门外去,老朋友般坐到钱世臣身旁,叹道:“我这个女儿真不听话,发起脾气来天王老子都管不了她。说出来没有人相信,不知道是否前世欠她的,我也受够了。”
周胖于是个颇为好看的胖子,除了嘴唇厚了一点,但皮肤净白里透出红润的颜色,神采奕奕,颧骨浑圆,鼻头有肉,一双大眼透射出明知是假仍令人没法怀疑的诚恳神色。
钱世臣看也不看他,不悦的道:“她仍不肯来吗?”
周胖子压低声音道:“她在吊钱大人的胃口。哈!男女之道,妙不可言,有时耍耍花枪,更有味道。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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