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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中兴通俗演义

_5 熊大木(明)
  使臣接诏已去,不提。有中丞王次翁,近为秦桧互党,故凡可以为桧施设者,无不尽力为之。及闻金人南寇,恐秦桧得罪,因奏曰:“前日国是,初无主议。事有小变,更用他相。
  后来者未必贤,而排黜异党,纷纷累月不能定。愿陛下以为至戒。”帝深然之。秦桧感德之,由是益安据其位,公论不能撼摇矣。
  却说岳飞承诏,留大军于颍昌,令王贵守之。召回张宪,命诸将分道出战。自以轻骑驻郾城,兵势甚锐,将直捣汴京,以檄文示中原两河官吏。檄曰:契勘伪齐僭号,窝据汴都。旧忝台臣,累蒙任使。是宜执节效死,图报国恩,乃敢背弃君父,无天而行。以祖宗涵养之泽,翻为雠怨;率华夏礼义之俗,甘事腥?。紫色余分,拟乱正统。想其面目,何以临人。方且妄图襄汉之行,欲窥川蜀之路。专犯不提,自速诛夷。我国家厄运已销,中兴在即。天时既顺,人意悉谐。所在皆贾勇之夫,思共快不平之忿。今王师已尽压淮、泗,东过海、沂。马日骑交驰,羽檄迭至。故我得兼收南阳智谋之士,提大河忠孝之人。仗义以行,乘时而动。金洋之兵出其西,荆湖之师继其后。虽同心一德,足以吞彼国之枭群;然三令五申,岂忍残吾宋之赤子。尔应陷没州县官吏兵民等,原非本意,谅皆协从。屈于贼威,归逃无路。我今奉辞伐罪,拯溺苏枯。惟务安集,秋毫无犯。倘能开门纳款,肉袒迎降。或愿倒戈以前驱,或列壶浆而在道。自应悉乃旧贯,不改职业。尽除戎索,咸用汉条。如或执迷不悟,甘为叛人。嗾桀犬以吠尧,詈猎师以哭虎。议当躬行天罚,玉石俱焚。
  祸并宗亲,辱及父祖。挂今日之逆党,遗千载之恶名。顺逆二途,早宜择处。兵戈既逼,虽悔何追。谨连黄榜在前,各宜知悉。
  岳飞传示檄文去后,其太行山忠义壮士,及两河豪杰皆会合来归,以此备知金兵声息,并地理险易矣。
  
  
第五十五回 小商桥射死再兴
  却说四太子兀朮听知岳飞大队人马将抵汴京,大惊。会集龙虎大王、盖天大王三路番汉人马,欲并力一战。飞闻之,聚诸将谓之曰:“金人计穷矣,将会兵齐来与我决一死战耳。汝等皆当用命,恢复中原,迎回二帝,取富贵在此一举。若有遇敌退怯者,全队皆斩。”众军齐声曰:“将军所令,谁敢有违。”飞唤过岳云曰:“尔与张宪、孟邦杰领背嵬骑兵五千,直冲其阵。若战不胜,则先斩汝首。”岳云得令,即与张宪、孟邦杰领兵去了。又遣善骂军士出与兀朮挑战,数其过以激其怒。
  飞自以精骑后应。
  却说岳云与张宪、孟邦杰率背嵬骑兵,分为左右翼,至平川,正遇兀朮人马摇旗吶喊来到。岳云排下阵势,跨着紫骅骝,手执两柄铜锤,立于门旗下,上首张宪,下首孟邦杰。隔阵盖天大王挺枪跃马而出,上首韩常,下首孔彦舟。盖天大王遥见岳云端的才貌出众,威风凛凛。军中认得者曰:“此岳侯长子岳云,日前杀败我兵,正是此郎君。”盖天大王看了半晌,谓部下曰:“莫要与他厮杀,就使立于阵前,亦不敢近之也。”岳云马上指骂曰:“杀不尽的死羯奴,何不下马受擒。”盖天大王曰:“我等来枭汝首级矣!”岳云大怒,勒马举兵器直取盖天大王,盖天大王举枪来迎。两下金鼓齐鸣,二骑战上十余合,岳云精神越倍,盖天大王枪法已乱。金阵中韩常一匹马骤出助战,宋军张宪一骑抢出抵住韩常交战。孔彦舟、孟邦杰二 骑齐出,吶声大震,两下混战一处。盖天大王气力不加,勒马跑回本阵。岳云绰起铜锤后追,马尾相接,只闻一声霹雳,岳云望盖天大王脑后打落马下。孟邦杰、张宪以背嵬兵乘势冲入。
  孔彦舟、韩常大败,歼死胡兵不计其数。后阵兀朮见宋兵追击,遣婿夏金吾驱出拐子马,奔冲南阵,宋兵不能抵挡。岳飞于后队看见兀朮马势甚锐,即令徐庆、杨钦、赵云分领三千步兵,各执麻扎刀迎敌拐子马,教其勿仰视,惟望脚底斲进。徐庆等得令近前,见拐子马三马相联,犹如山压之势,将宋军冲得四 分五落。徐庆引步兵望马脚砍去,一马倒坠,二马俱不能行。
  岳飞以精骑横冲其阵首,杀金将夏金吾,遂大破之。兀朮见势不利,从阵中溃围而走。杀死金兵僵尸数十里,枪刀盔甲塞满道衢。兀朮奔回旧营,计点人马折了一半,杀却盖天大王及女婿统兵大将军夏金吾等六员,失去帅兵金印七颗,副将黏汗伤重送至汴京而死。兀朮因大失利,恸谓龙虎大王曰:“我自海上起兵,皆用此拐子马取胜。今被岳家所破,吾誓与君等再决一战,以雪其愤。”因手书令撒离喝领兵来应。复召集李成、赵荣等,合众数十万,屯于临颍。
  哨马报知岳飞。岳飞曰:“兀朮复来,志在死斗,须用伏兵擒之。”因问军中:“谁敢引兵前往小商桥拒敌。”言未毕,一将应声而出。众视之,乃岳侯幕健骑杨再兴也。近前日:“小将愿往。”飞曰:“小商桥路径险阻,必须知地理者敢当此任。尔不可去。”再兴曰:“往常小将出征,君侯无有不许。
  今日遇立功处,弗允再兴去何也?”飞曰:“尔坚要去,当依吾戒。若战敌人小却,不宜深袭,我自有兵来援。”遂以三百骑付再兴。再兴即辞岳飞,迳往小商桥拒敌去了。岳飞放心不下,又令岳云领人马五千,埋伏临颍北岸,候有动静,急出救护,岳云亦领计去讫。岳飞分调已定,自与张宪、徐庆、杨钦等整阵待敌。
  却说兀朮人马鼓勇而来,先遣万户撒八、千户张朵领二千人为前哨,又着番汉渤儿盖五十引铁骑,抄从小商桥合击宋军。
  盖五十领兵自去不提。万户撒八与千户张朵部胡兵哨进小商桥,正遇宋将杨再兴骑军摆列桥头,大叫:“虏贼休走!”撒八、张朵大怒,勒马双出。杨再兴手挥双刀,骤马乘势与战。方数合,金将力怯,两骑马望后退走。杨再兴不舍,砍阵而入,金人大败。忽桥后喊声大起,一彪人马杀来,乃番将盖五十也。
  宋兵恰慌。金将撒八、张朵见番人旗号,复勒骑杀回,将宋军围在中间。原来其地止有一条路,中间是小商桥隔断。杨再兴虽勇,前后皆是金人,进退不得。部众各望桥上跳下。再兴大叫曰:“今日当以死报岳将军也!”从骑冲突。金人两下弓弩乱放将来,再兴身披数十矢,忍痛不住,坠死马下。忽北岸鼓声雷动,一彪军马截出,乃岳云也。金兵望见岳家旗号,大惊曰:“岳爷爷兵到也。”各四散奔走。岳云骏骑已到,迎头遇着万户撒八,岳云手起锤落,打死马下。从骑一拥杀入,盖五 十与千户张朵弃马涉水而走。岳云与众骑始得杨再兴尸首,身无完肤。因令军士焚之,得其箭镞二升。岳云叹息不已,回见以再兴被金人射死事告知。岳飞问走回骑兵的实,骑兵皆曰:“杨统制初杀败金兵,将军令其勿入深敌,彼贪战追袭,不持防后面已有金人抄出,两下夹攻,当下统制犹自奋斗,誓以必死。及因两下放箭如雨,进退莫得,身被乱矢而死焉。”兵飞闻之深恸,哭曰:“再兴健勇克敌,随吾屡立奇功,部下无有出其右者。未度遭死锋镝之下,惜哉!”忽报兀朮人马大至,飞因遣张宪、杨钦出敌,复令徐庆曰:“尔将一军伏于桥侧,候敌人过,放火烧绝之。”徐庆引军去讫。兀朮前锋李成、赵荣将次偃城,刺斜里一彪军杀到,为首宋将乃是张宪也。李成不能挡抵,折其兵大半。兀朮见前阵杀败,自领大队冲过小商桥来迎。岳飞部军从城北杀来,与兀朮两骑相交,战上二十余合,张宪、杨钦复又杀回。兀朮遮拦不住,勒马冲出。岳飞驱部下掩杀,兀朮走至小商桥,已被宋人烧绝,与败骑涉水而走。徐庆引兵从半渡击之,金兵大败,死于水中者无数。兀朮连夜遁奔,宋军追五十里方回。飞至军中,谓岳云曰:“虏贼屡败,必还攻颍昌。汝宜引步骑一万,速援王贵。”岳云得令去了。且说兀朮果引兵往袭颍昌,王贵率游奕军与战于城南。兀朮分龙虎大王两翼而出,王贵孤军难敌,被围在垓心。兀朮复遣韩常攻城东门,王贵前后莫救。正在危急间,忽中路旌旗乱滚,一彪军马杀来,乃岳云也。云以背嵬骑兵与兀朮战于城西。金兵见岳家军又到,各自惊乱。王贵乘势攻击。兀朮见部下先遁,无心恋战,帅众将夺路走保汴京。
  岳云与王贵合兵一处,全城回见岳飞。岳飞曰:“兀朮势已促,若复逐之,彼再不敢正视偃城矣。”使人告知梁兴,会太行忠义,断截金人山东、河北之路。遂进军屯朱仙镇,距汴京只曾四十五里,与兀朮对垒而阵。
  兀朮听知岳飞驻兵朱仙镇,大恐。与龙虎大王、马陵思谋、忄乞查、崔庆、李觊、崔虎、华旺等议曰:“岳少保势锐,吾军屡挫其锋。今又驻兵在迩,部下皆胆落矣。谁肯复战哉。尔众人有何计策可退?”龙虎大王曰:“不如撤兵,弃汴去之,少避其锋,伺后观衅而动,亦权宜一策也。”众皆请兀朮退去。
  兀朮将从众议,下令各营人马准备渡河而去。有书生入见兀朮曰:“太子不须走矣,岳少保且将退去。”兀朮曰:“岳少保以五百骑破吾十万之众,今汴城士民日夜望其来,何如可守?”书生曰:“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岳少保自身且不能免,况欲成功乎。太子且暂驻兵,以审岳家动静,那时退去未迟。”兀朮以手加额曰:“此天使执事来导开吾机也。”遂拱手称谢,复下令留兵不去矣。因修书纳于蜡丸中,遣着帐前一机密者,谓之曰:“尔将此书带往南宋临安府见秦丞相,问他为何背负前盟,全不依我言语。着他用意谋了岳飞父子,方是报我国之恩。”差人领诺,兀朮即将蜡书藏于其人头髻中。临行,再嘱勿致露泄事情,回来当重赏尔。差人即辞兀朮,迳往南来。
  
  
第五十六回 岳飞兵近黄龙府
  战场闻说亦消魂,万古茫茫日色曛。
  残骨未收余士卒,高牙新拜上将军。
  河冰初合胡兵集,沙草先衰野火焚。
  向晚无人山鬼哭,沙尘风起乱纷纷。
  却说宋朝秦桧自秉丞相重权以来,惟思拨弄高宗,专为金国之谋。不理政事,终日与妻王氏在西湖赏玩景致,极其欢乐。
  怎见得西湖好景,前贤有诗云:
  水光凝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却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也相宜。
  秦桧令歌童妓女在筵前奉觞旋舞,因制《西平乐》词以劝。
  词曰:
  川岸晴明,西湖歇雨。笙歌每日在,山光水色边。筵前红袖、轻笼织细堪夸。叹征人勤王已去,身与鼓笳共晚。
  争知向此,在途区区,伫立尘沙。追念朱颜翠发,曾到处,故地使人嗟。
  干戈满目,蜂屯四野。帝辇依前,临路欹斜。重忆想,中原离黍,多少英雄,惹起壮怀激烈。愤惋无依,何况风流鬓未华。又谢故人,亲驰郑驿,时倒融樽,劝此淹留,共过芳辰,翻令倦客思家。
  秦桧大悦,与王氏畅怀饮间,忽兀朮来人迳近席边拜见。
  秦桧惊问曰:“尔何人?不在府中见我而迳到此间?”差人密曰:“奉金国四太子命而来。”桧知之,复问有书否,其人即于髻中取出蜡书一丸,度与秦桧。秦桧揭开,取书看毕,命左右赏来人银一锭,着令回复四太子,道吾自有主意,不必挂怀。
  差人受了赐,即拜谢回去,不在话下。秦桧复以书与王氏观之,备具其事。桧曰:“四太子令吾杀害岳少保父子,眼前未有机会,如之奈何?”王氏笑曰:“相公位居宰辅,职掌百僚,谋此一小事有何难哉!”桧曰:“计将安出?望夫人从实教我。”王氏曰:“明日丞相在早朝可奏言,金国欲来议和,送还韦太后,近因边庭诸将贪功,争斗不已,以致和议不成。宜召回岳飞,令诸将各自领兵复回本镇。使人前去议和,迎取太上皇梓宫及圣母銮舆。上必准奏,其事成矣。若岳飞不肯班师,他见各处军马抽回,只有他一枝孤军在外,亦须领还。如彼部下待劝其鼓战前驱,仍连用金牌去召。我知岳飞忠孝心切,不敢抗命,必定班师。待他回日,复奏进位三公,奋其兵柄。然后寻个风流罪拟之,将彼父子害了,犹如反掌易耳。”秦桧大喜曰:“此计深合我意。”遂罢筵,归至府中。
  次日,朝见高宗,奏请:“臣知金国意在讲和,送回梓宫及国母,还河南等郡。乞陛下差人前去召回岳飞,命众将班师,各领所部军马归镇。且从和议,候在太上皇梓宫并太后车驾回 日,再复计较。”高宗大悦,准秦桧所奏,遂差司农少卿李若虚前往朱仙镇见岳飞,谕令班师。岳飞曰:“金人锐气已失,我所部鼓舞用命,时不再来,机不可失。愿司农回朝奏知朝廷,今日恢复中原,雪国之耻,在此一举。若听奸臣之言,取回本部军马,把我十年之功,一旦俱废。”李若虚听飞言激切,只得回朝去了。
  即日岳飞戒令将士曰:“克复两京,收复故地,只在目下。
  尔等各自奋勇,取功封侯,是其时也。若有怠吾军令者,罪及妻孥。”将士听了军令,无不欢呼,愿效死斗。于是岳飞签集诸将,指日渡河。
  张宪周真梁兴孟邦杰姚政
  吕荣黄钦除庆李忠宗迪
  王刚董先牛臯土安岳云
  杨宣王清赵秉渊郝晟杜彦
  范荣李宝刘得张裕郭进
  杨珍薛密李进王进郑得
  赵云刘遇张彦张立张用
  张应
  岳飞所部三十六员统制官,共计前领并新集人马三十万,军声大震。磁、相、泽、潞等州诸郡豪杰守臣,皆使人来,约在何日与官军会合。岳飞遣人与之旗号。是时,各处父老百姓引着子侄,拽车牵牛,送运粮草,皆头顶香盘迎接,塞满道路。
  自燕京迤南,金家号令不行。岳飞分骑前后击之。兀朮辄败,人马损折将尽,欲复签点民兵以抗岳飞,河北一路并无一骑应者。兀朮乃叹曰:“我自北方以来,未有如今日之挫衄。”密嘱部下,各准备走路。有金副将韩常,因与兀朮女婿夏金吾领兵南下,在郾城遇宋军,被岳侯斩于阵中,怕兀朮见罪,不敢回营,乃驻兵于长葛,见金人势促,密遣小骑求见岳飞,愿将所部之兵五万来降而为内应。兵飞许之。金将马陵思谋,最骁勇者。夜来巡视,闻得军中号叫之声,马陵思谋潜听之,皆曰:“我等皆是宋朝士民,被兀朮拘迫为军。今岳少保大兵来到,兀朮出战即败,虏贼早晚休矣。所怕金将马陵思谋素强悍,我们何不暗用计策,杀此贼去见岳侯,功劳不校”数内一个道:“不要走透,我们看个空便下手。”马陵思谋闻之大惊,自思曰:“军心已变,莫如做个人情,同去归降岳家,又且自保其患,岂不美哉。”次日至其军中,但渝之曰:“尔众人毋自轻动,待岳家军来到即降。”众人大喜,各备候迎接官军。金将王镇、崔庆、李凯、崔虎、华旺等,皆率所部降飞。金龙虎大王部将忄乞查等亦密受岳飞旗榜,自本国来降。岳飞大喜,语其下曰:“须待大军直至黄龙府,与诸君痛饮耳!”是夕,岳侯欢悦不自胜,出帐外仰观星象,见紫微垣奸星近逼,知朝廷有人蔽惑圣聪矣。因作《满江红》词一阕以见志云。词云:怒发冲冠,凴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次日,岳飞复遣统制官李兴,领着五百精兵,同陵台令朱正甫前去修理永安、永昌、永熙三陵,令之芟除荆棘,栽植松柏,遣官致祭而还。一面犒赏军士,约在克日起营,欲先复汴京,乘胜以复中原,不在话下。
  且说司农李若虚回见高宗,具岳飞进兵以奏。高宗闻奏,欲从其议。秦桧出班立谏曰:“陛下欲使韦太后早还,正须在讲结盟好,岂可与边将邀功而失大谋乎。乞再遣使命,赍金字牌递到札子,催促张竣杨沂中、韩世忠、刘锜、郭浩各领人马还本镇。”高宗允奏,即遣使召回诸路官军。只有岳飞人马不回,复具表奏曰:“金将家小尽聚在东京,即目兀朮累战累败,锐气已丧。探事人报,兀朮老小尽夜渡河北去,辎重皆弃。
  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时不再来,机会难得。臣实谓恢复中原,在此一举。今若召臣回还,挫了十年之功,一旦而废。若不乘时,必留后患。愿陛下图之。”高宗得奏,因与秦桧专主和议,遂不允。秦桧恐岳飞成功,则背金人之约,祸及己身,乃暗使台臣王次翁等力请于朝曰:“即今诸帅皆将领回镇,只有岳飞孤军在外,不可久留,诚恐有失,乞促班师。”高宗准其议,连发金牌,前去召还岳飞。
  是时,岳飞在朱仙镇,尽力谋划克复两京之计。只一日之间,金字牌递到札子一十二道。岳飞不胜愤激,东向再拜曰:“臣十年之力,废于一旦。非臣子不能称职,实在廷奸佞之误陛下矣。”拜讫,呜咽流涕。军中将士无不切齿。后人有降箕仙者,得钟、吕联句题《吟宋鄂王墓》云:金牌十二促还军,黄雾遮天白日昏。
  大厦可人支一木,腥风从此汗中原。
  青泥尚染苌弘血,东市犹衔蕴古冤。
  欲斲当年奸桧首,南枝树下祭忠魂。
  岳飞与众将愤惋未已,又见丞相府差田思中赍金字牌,递到尚书省札子,到于军前,催促岳飞即速领兵回还鄂州,听候加官受赏,其边庭军务朝廷自有处置。若有稽迟,即是抗违宣命。岳飞见札子,默然莫对。帐前转过岳云、张宪告曰:“今日兀朮计穷,取东京只在眼下。岂不闻将在军令,君命有所不受。伏望大人暂停数日,待擒了兀朮,修理宫阙,迎取圣驾回 京,那时以功赎罪,未为晚矣。”田思中见岳飞部下不肯回,因谓飞曰:“招讨父子忠孝人矣,岂不知君臣礼哉。今朝廷连召招讨回军,欲拟封爵,实报功臣之盛典也。今若弗随诏而回,久后朝廷见罪,功过自不相掩耳。招讨其熟思之。岳飞沉吟半晌,谓岳云等曰:“我父子与部下尽忠报国,今如抗违君命,反为逆臣矣。况朝廷十二次金牌来到,如何到得不回兵。尔等勿再犹豫。”下令各营准备起行。先令使臣田思中回奏,临歧飞谓之曰:“切不可漏泄我回军机事。”思中曰:“谨当受教。”即辞了岳飞,驰驿回还临安。
  
  
第五十七回 秦桧怒贬张九成
  且说岳飞唤过张宪、王贵二人近前,密与之曰:“我今所领三十万兵,内分一半与尔二人,领回淮南驻扎。其余人马,吾带回鄂州,以待朝廷之命,此须不可令外人知觉。”张宪、王贵密受令而去。此时岳飞探知兀朮已渡河北走,因教大小三 军拔营,离了朱仙镇,自郾城引还。其附近州县士民听得岳侯班师,各遮马痛哭而诉曰:“我等因相公檄文传到,欲复两京,以此父老士民,皆头顶香盘,箪食壶浆,迎接官军,金人悉知之。今相公复领兵离此,我等必遭虏骑所歼无噍类矣。乞相公暂停数日,待取了汴京,委将镇守,方能保吾家属,免被金人苦虐。”言罢放声大哭。宋军见之无不心酸。岳飞在马上亦泣下,即令人捧将金字牌一十三面,尚书省札子十三道,与众人看曰:“非我遗弃汝等,今因朝廷连降金字牌到此,促我班师,此时不敢擅留也。”因谓之曰:“我当驻兵五日,尔等可速迁徙,以免金人祸也。”众人闻其说,哭声震野,各携妻孥而南者,犹如墟市。岳飞急奏以汉上六郡闲田,给处所徙士民。
  兀朮在汴探听得岳飞回兵,知是秦桧之谋,大喜,欲分兵追击之。左右曰:“岳侯机深智足,太子未可轻动。若追,恐坠其计也。”兀朮从其言。不数日,而河南新复府州皆为金人占去。兀朮忧虑中原士民有怀贰心,与龙虎大王等计议。龙虎大王曰:“元帅宜置屯田法以处之,自能制其去,又可以充足军饷也。”兀朮曰:“其法安出。”龙虎大王曰:“略效古制,凡女真及契丹之人,令其将本部徙居中州,与当地百姓杂处,计其户口,以官田付之,使自播种,至春秋量给其衣服。如此重养之。若遇出兵时,则又给与钱米,安其室家。着令于界上筑起壁垒,使村落间庶防宋人侵扰。此策正宜行在今日也。”兀朮闻之大喜,遂着其令以行。果是未数年间,屯田之所,自燕地至河南,及淮陇以北,俱有之矣。
  却说田思中回奏,高宗曰:“即今岳少保随金牌御札,领军还自郾城,令臣先回复奏。”高宗未下命,秘阁修撰张九成率廷臣喻攉、陈刚中、凌景夏、樊光远、毛叔度等奏曰:“岳少保指挥所部,克日恢复两京。陛下正须手敕勉励,使之得就此举。深雠可雪,故疆可龋而信谗言,诏其班师,致使两河忠义知朝廷不复用兵。将士解体,竟为南渡之偏安,可胜惜哉。”秦桧廷诘之曰:“昔公曾与赵尚书言金实厌兵,而张虚声以撼中国。因奏圣上,道彼诚能从吾所言,则与之和,使权在朝廷。
  公此言众皆知之,今日何不成前言乎?”九成曰:“九成何为异议?特不可图苟安耳。”桧复曰:“立朝须优游委曲,方可保其位也。”九成曰:“未有枉己而能直人者。”高宗见桧与九成交论不已,因问九成曰:“朕今决意以和,卿可证其是非。”九成对曰:“敌情多诈,陛下不可不审。”高宗默然。
  秦桧尤恶之,乃生枝节,奏贬九成为邵州知州。同时谏和议为非计者迹贬之,喻攉贬知怀安县,陈刚中知安远县,凌景夏知辰州,樊光远为阆州学教授,毛叔度为加州司户参军。由是中外缄口,再不复有诤者矣。
  话分两头。且说撒离喝自泾州之败屯凤翔,及闻兀朮复失利于郾城,亦不敢出兵救应。哨马报岳飞因朝廷降诏班师,诸路官军亦将退回。撒离喝闻之,谓部下曰:“四太子日前手书,约出兵分岳飞之势,今又被其所败。既宋军各抽回,正宜乘此机与四太子合兵,观衅而动。”因遣鹘眼郎君等部领十万人马,从庆阳而出,直趋河池,至汴京不远矣。即日旌旗遮天,盔甲鲜明,人马望庆阳迸发。庆阳知府宋万年听得金兵来到,一面遣人往河池求救,自与幕宾苏钦深沟高壑,预备拒守计。是时,撒离喝率众抵延安府,将城围了,令部下努力攻击。总管赵惟清引军士登城守护,见金兵连营数十里,势不可当。撒离喝遣牙将张兆奴至城下招谕惟清。兆奴一骑马至城下问曰:“赵总管何在?”军士报知惟清。惟清从敌楼上见之,曰:“金将有何高论?”兆奴曰:“副元师令某来劝总管,目今大众临城,量尔一旅之师,焉能抗敌?不如开城纳款,且免生灵身死锋镝,总管必有重用也。”惟清笑曰:“我宋臣矣,岂顺胡人哉!”兆奴曰:“岂不闻汉之王陵乎?势穷而降匈奴,得居大位,以保终身之计,汉人不以为怯。今公之强弱,比王将军试以为何如?”惟清沉吟半晌,因谓之曰:“报知元帅,且缓攻城,待我与所属议之。”兆奴领诺去了。
  惟清至府中,与安抚使忠植等商议曰:“金人势大难敌,吾孤军在此,邻郡声势不闻,莫若举城降之,以保士民。”忠植怒曰:“总管是何言哉!朝廷以重任付君,远边之责,君宜自效。今撒离喝以逆犯顺,直在我而屈在彼也。总管正须激励部下,谕以忠义之志,出与交锋,杀退金人。使不幸而有失,亦当背城一战,与国共为存亡可也。何得自为屈膝谋哉!”惟清默然。忽阶下转过步骑彭虎厉声曰:“忠抚使欲陷我等乎!”手执利刃,近前欲刺之。忠植亦抽剑来迎。二人正要相斗,惟清起而劝之。忠植怒曰:“吾誓死不与尔逆贼两立!”言罢踏步而出。彭虎恨之,是夜开城南门,诣金营纳降。金兵乘势入城,城中大乱,火光照天。彭虎引本部兵杀入忠植府中,正遇忠植走出,两骑在东街厮杀。金兵四集,忠植不能支撑,被彭虎捉了,押来见撒离喝。撒离喝劝之同降,忠植骂曰:“逆天丑虏,吾抚使官也,肯降贼耶!”撒离喝叱令斩之。张兆奴劝曰:“元帅且宽其诛,可带往庆阳城下招谕宋军。”撒离喝从之,即将忠植监候了。次日,人马离延安,直抵庆阳界驻扎。
  宋万年与苏钦在城上观望,见胡骑漫郊塞野而进。不移时,金阵中令胡将押过忠植,近至城下招谕。万年与苏钦见城下监着安抚使忠植,因大惊曰:“延安已陷矣。”二人面面相觑,计无所出。忠植即于城下大呼曰:“我太行忠义也,为虏所执,恨不能啖其肉,今使来招降,愿公等督率将士,勿负朝廷,坚守城壁,以待郡邻救援。”撒离喝闻之,怒诘曰:“吾意令汝招降,则免诛戮,尚敢出是言哉!”令胡兵剐其口。忠植乃披襟曰:“当速杀我,誓不从贼也!”遂遇害。撒离喝督令众人攻城。城中困迫,万年与所属计议曰:“内无强兵,外无救应,虽固守无益也。”遂开城归降。后人有赞忠植之死节,诗云:草色初黄秋气多,腥风特地动干戈。
  龙蛇翻影旌旗列,霜雪凝光剑戟磨。
  志士赤心凌碧落,胡人黄犬逐林阿。
  庆阳城下英雄尽,千古忠魂听鸟歌。
  
  
第五十八回 刘太尉迭桥破虏
  却说撒离喝据了延安、庆阳,兵势精锐,欲乘胜进袭河池。
  鹘眼郎君禀曰:“河池宋军壮健,且胡世将、杨政、田晟、吴璘、姚仲等勇不可当,元帅莫如驻兵庆阳,资其粮食,休养甲士,候四太子有消息,约之两下出击,使宋人不暇为计,则河池诸路,一战可下也。”撒离喝深然之,遂按兵不动。却说兀术自留屯汴京,后出入许、郑之间,签两河军士与旧部凡十余万,乃攻陷寿春,遂渡淮入庐州,声息甚紧。报入行在,高宗下诏张竣杨沂中、刘锜引兵往救。诏下,各路得旨,分遣人马,四出邀截金兵。哨马报知兀朮。兀朮曰:“宋军复来,吾当以精骑趋历阳,从后出击之,敌人可破矣。”即下令军中,将人马自合肥趋历阳而去。游骑报至江口,张俊知金人出历阳,与部下商议分军守南岸以待。王德曰:“淮者江之蔽也。弃淮不守,是谓唇亡齿寒。贼虏千里远来,饷道决不继。主帅宜以伏兵阵两岸,及其未济急击之,虏贼可以夺气。若迟之使少安,则淮非吾有矣。”张俊犹怀疑未决。德曰:“此行胜败攸分,主帅更何疑焉。”俊乃从其请,令王德部兵二万渡彩石,张俊督三军继之。
  是日,王德驻江中,因下令曰:“明日虏贼人马必出历阳,吾军须严阵以战,候杀败敌人,然后得会食。”众人得令,各摩拳擦掌,等待交锋。忽张俊手书令王德疾赴和州,据城迎屯官军。王德谓汪雄曰:“主帅令取和州,尔与众军驻此,待吾拔和州后,可合大军而进。”汪雄领诺。王德引轻骑疾驰,夜拔了和州。平明,张俊大军已进和州。兀朮遣谍哨探宋军动静,回报宋人已据和州,与吾等只争六十里程途。兀朮惊曰:“宋军既得和州城,以截吾去路。倘以重兵扼于后,何以当之。”即遣人会韩常出含山县分其势,自引众退保昭关,着教金将龙虎大王与马陵思谋率人马五万来争和州。龙虎大王得令,即提兵至和州城下摇旗吶喊,围了城池。张俊于城中吩咐军士坚守诸门,欲待挫其锐气。胡兵一连困城三昼夜,见城中无人出战,各有怠志。王德进曰:“金人疲惫,今夜可劫其营,必获全胜矣。”俊许之。王德即与汪雄分前后翼,近夜开城南北两路杀出。金人不知持防,听得宋军出战,又是夜里,众人连日困倦,各惊慌不迭,被王德一骑斩塞而入。正遇金将张旺,交马只一 合,刺杀张旺于马下,割了首级,余众溃散。汪雄一半军抄北门来,将龙虎大王围祝金兵大败,自相蹂踏,死者不计其数。
  龙虎大王与马陵思谋二骑乘夜溃围杀出。将近天色微明,正东一派鼓声,为首一员胡将乃韩常,部一万人马,前来救应。王德自率骁骑冲杀,韩常抵挡不住,复败,与龙虎大王急走。马陵思谋奋勇敌住宋军。汪雄见金兵丧折,谓王德曰:“敌人败去,兀朮必驱大军而来。可敛兵入城。”王德曰:“乘此锐气,直到昭关,擒了兀朮,免得屡生边患。”汪雄曰:“须禀知张抚使乃可。”德曰:“杀贼处何用禀复。”即引本部追袭,分汪雄步骑出北山抄近昭关。正值金人力疲气索,王德引军先到。
  日尚未出,大雾迷空。关下吶声震天,金人正不知几多军马,只顾得走。昭关南旗帜无数,鼓声不绝,汪雄一军杀来。内外攻击,胡众乱窜,兀朮死战得脱,杀死金兵尸首相迭。王德遂复了昭关及含山县。张俊闻之大喜,遣人探听兀朮走路,约刘锜、杨沂中出兵截击。
  兀朮引败兵走回庐州,愤气不息,复众兵寇石臯,欲与宋军决一雌雄,即日大驱南下。却说刘锜自太平渡江,欲与张竣杨沂中会。谍报兀朮人马已出石臯,?乃与关师古议曰:“虏兵远来,不识地势。此间离石臯五十里有东关,最是险要。遇兀朮由此经过,公可引步骑八千,据此以遏之。彼虽有十万大兵,不能近矣。”关师古慨然引兵去讫。?自与步将阎充、统制赵樽、韩直等,部军士出清溪前,近兀朮人马屯石臯,刘锜遂下了寨栅。次日,兀朮见宋军薄阵,吩咐龙虎大王等曰:“吾观石臯之地坦平,利于用骑,尔可部二万骁骑自石臯南岸抄出宋人之后,吾以前队夹石梁河而阵。遇战酣,尔兵即出。”又遣李成、赵云二人引兵一万,从巢湖截住宋人后援。龙虎大王与李成、赵云各领计去了。兀朮自亦准备交锋,不提。
  哨马军报入刘锜军中来,刘锜听了笑曰:“平川之地,只宜车战,步骑不足用也。”众将曰:“车战何取用?请太尉言其略。”?曰:“制车之法,取用常车,接其冲扼,驾以一牛,布为方阵,四面皆然。车上置枪二枝,以蔽车面。后设木器,以防火攻。士卒前行,各置枪盾。士卒后行,各持弓弩。如贼至,令士卒上车。每车载四人,皆持弓弩。车阵之内数十步,相连六车。或驾四牛,上为重屋,以施劲弩。贼至击鼓为号以射之。况一车能当十骑,十乘能败千人。用车战以便军劳,行则可以载粮,止则可以为营卫。或冲其阵,敌人必溃。或塞险隘,必致难逃。平坦之地,故宜用车战可以制胜也。金人安识此哉。”阎充曰:“太尉既有此克敌之术,何不预备之以破其众。”?曰:“彼今先得地利,吾复用之,徒费精神矣。今敌人众锐,吾军只可坚阵休养,以待张俊兵来,并力击之,虏贼自成擒。今若即战,必坠其计也。”赵樽曰:“今兀朮以疲散之众深入吾地,虽号称数十万,亦何能为哉。且我兵操练日久,藏锋养锐,正当急击勿失可也。”?曰:“尔等既要迎敌,亦须分前后而出,庶防金人之抄截也。”阎充即分一万人马出浮桥,赵樽领兵一万向石梁河。平明,金兀朮领人马列阵于石梁河北岸,宋将赵樽来迎,指骂之曰:“无义之徒,屡屡战败,今又来此,欲寻死路乎?”兀朮怒激,飞骑挺枪直杀过来,赵樽拍马舞刀交还,二匹马战在一处。斗二十余合,忽南岸一 彪人马抄出赵樽背后,乃龙虎大王所部也,将赵樽回路截住,中间是河隔了。赵樽前后受敌,宋兵惊乱,被虏众杀死者无数。
  赵樽正危急间,阎充一队军马从东南急来接应,冲开金阵,救出赵樽,合兵乘势杀回本阵。兀朮见宋壁严整,恐有埋伏,亦鸣金收军。赵樽回营,入军中见刘锜请罪。?曰:“吾以虏兵众盛,令汝等勿出,今果败,敌人愈骄矣。尔且去,待吾另作计议。”樽遂退出本营。
  刘锜自变量骑出寨外审视地势,问土人要津,已得详悉,回 军中谕韩直曰:“石梁河水通巢湖,广二丈,兀朮自恃其险,两岸令人防守,以吾军必不能济。尔可引五百壮军,曳薪木串作大牌,每一牌横头相接,中用架木安之,迭成桥而渡。看敌人何以制我。”又令甲士数队,逾桥卧枪而坐,防上流伏兵,仍遣人会合张竣杨沂中之师。韩直得令,即部壮士前抵石梁河,依法为之。其桥须臾而成,宋军即能渡矣。兀朮知得,出垒观之。见宋人渡桥如走马,讶曰:“何神速耶!”遂以其营撤退二十余里。次日,杨沂中及王德、田师中、张子盖诸军俱至,与刘锜相见毕,惟张俊军马后期。?大喜,各依次序坐定,因设酒礼款待诸公。饮至半酣,?曰:“今兀朮大众不时南侵,公等有何高见,可一征之,使彼不复敢来,诚天下幸也。”田师中曰:“兀朮为边患虽久,其实未尝得利。只彼虏贼众多,尽够诛杀。莫若与太尉并力一战,穷迫之,一鼓可擒矣。”?曰:“此计非善。缘兀朮,金之劲敌也。斗勇,非吾所长。吾欲以奇胜之。令诸将分左、右、中三路并渡河以击之,吾以后队继进,必能成功。只不知有人敢任中路之职否?”师中曰:“当中一路军,惟张俊可以领之。”俊即起曰:“事当机会,复何待。”即上马与王德领本部军而行。杨沂中曰:“吾以所部相助。”?曰:“得诸公肯出力,朝廷福也。”因各令行。
  ?自以部下将士,多置旗帜,出东山接应。
  
  
第五十九回 杨沂中战败濠州
  却说兀朮探知宋军分三路而来,吩咐军中以铁骑十万余,分为两隅,夹道排下阵势。张俊军马出凤岐,遥见金兵征尘骤起,鼓声不息,金兵一齐摆开。宋阵中王德曰:“贼右阵坚完,某当先击之,主帅提兵继进。”俊许之。王德一骑马麾部下渡河,首犯其锋。金阵中一酋乃金环荼奴,披甲跃马而出,手执三棱简来迎。与王德交锋数合,王德诈败,勒骑沿岸而走。金环荼奴不舍,放马追赶。王德约其将近,按住金枪,引弓一发,金环荼奴应弦而倒,余众溃散。张俊见王德赢了金将,驱动众军,乘胜大呼驰击。杨沂中诸军鼓噪从之,三军莫不死战,无不一以当十。兀朮靠阵不住,自引轻骑邀敌,正遇杨沂中,两马相交,战二十余合,胜败未分。龙虎大王以拐子马两翼而进,势不可当,将宋军围绕犹铁桶相似,四下矢如雨注,人马不能得出。王德率众鏖战不已。沂中溃围冲突,扬令军中曰:“虏恃弓弩,吾有以屈之。”使万人持长斧,如墙而进,矢不能及。
  又令随砍其拐子马之脚。朵军并力战之,虏遂大败。
  王德与沂中正寻兀朮擒之,兀朮领本部人马且战且走,王德急追之。忽湖口船如箭发,一彪人马来到,为首二将,李成、赵云也。正见兀朮被宋军追赶,二骑率所部跑上岸来,大叫曰:“元帅可走上船,吾敌住来将。”兀朮拍马刺斜而走。李成、赵云奋怒,举兵器直取王德。王德勒骑挺枪交还。三匹马正战间,王德手起枪到,刺死李成于马下。赵云见折了李成,不敢恋战,匹马望东岸而走。杨沂中继至,与王德曰:“前去尽路,兀朮必难复出,可乘胜逐之。”王德曰:“然。”复引兵追赶。
  是时兀朮不敢上船,恐宋军绝岸追之,止与部下数万骑迤南僻路走去。见后面征尘遮日,宋军追来,兀朮与众将只顾夺路而走。正行间,东山角上金鼓齐鸣,坡后风卷出一面绣旗,大书数字乃宋太尉刘锜之号。兀朮望见,大惊曰:“此顺昌旗帜也。”虏贼胆落,各抛戈弃甲,慌乱逃窜,自相蹂踏,死者不可胜计。刘锜一骑飞来,宋军继之,势不可当,将兀朮困在垓心。龙虎大王曰:“若不奋力,元帅如何得出。”挥动胡众,舍死近前,杀入阵中,救出兀朮。忽向南一彪人马来到,乃韩常也。乘势冲开一处,向南且战且走。又遇赵云领败残兵随至,刘锜方引众追袭。兀朮令韩常与赵云后殿。刘锜近前挥刀来战韩常、赵云,三匹马混战一处。金队中一将落马,乃赵云也,正战中,被刘锜一刀斩死。韩常无心恋战,急走与兀朮退保紫金山。刘锜见虏兵去远,亦不追,勒骑敛众,回与杨沂中、王德、张俊兵合一处。王德曰:“今贼兵丧败,可乘胜逐北,以取庐州。”刘锜然之,会田师中、张子盖并力逐北。果是兀朮不暇为谋,遂复了庐州。是役兀朮失将士九百人,金人死者以万计。宋军夺得器械辎重,犹如山积。王德、刘锜之功居多。
  兀朮提败众至店步,谍报庐州被宋人取了,兀朮深愤恨,与龙虎大王等曰:“宋将屡困吾众,今却又取去庐州,使吾无驻立之所,不若协力整戈复战,以雪其恨。”龙虎大王止之曰:“不可。刘锜变诈百出,金人屡败,已挫锐气,若复迎敌,先自畏怯。兵法云:畏敌者亡。况宋兵势重,徒丧兵马,恐无益也。不如撤退延鄜,约撒离桀出濠州。待他得了濠州,我众南侵,可以安止。仍遣人诣南朝,着令秦桧催还边上宋军。候有动静,元帅亲兵复来未晚也。”兀朮从其言,遂引众退入延、鄜。一面约撒离桀出攻濠州,复差人带书,往南朝见秦桧,不在话下。
  却说秦桧正在府中发放公文,忽得兀朮遣人送来密书,即吩咐来人回去,私地遣司农李若虚,将以前诏书催回刘锜等军马,各领还本镇。李若虚赍诏去讫。张竣杨沂中、刘锜奉诏,商议班师。或有言乘金人势穷,宜整兵以图恢复。刘锜曰:“君命不可抗违也。纵成功,亦得不恭罪,莫若奉诏班师,再作计议。”王德曰:“恐天时、人事不可再得。那时使金人立得脚定,宋人任有十数万军马,亦不能到此地步。”张俊不从。
  委官守镇庐州,即日奉诏班师,大小三军一齐起行。正是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大军行绕数里,忽谍报金人撒离桀从刘家寨,出攻濠州甚急,张俊曰:“金人攻濠州,公等宜复兵救。”沂中曰:“既金人侵寇吾地,安得不救?即日须行,勿致延慢。”俊因下令军中速趋濠州而行。抵黄连埠,距濠州只争六十里,哨马回报金人已攻陷濠南城矣。俊大惊,召诸将计议。沂中曰:“金人新得濠城,乘彼人心未安,我等协力一战以挫其刃。”?曰:“不可。本来救濠,今濠已失,进无所依。不若退师据险,徐为后图。”诸将皆然之。即与张竣沂中分三军,鼎足立为营垒。越二日,探军报敌兵已退去,城中大开诸门并无动静。俊曰:“可令大军入城。”刘锜曰:“狡虏得城遽退,必有谋也。
  宜严兵备之。”俊不听,曰:“孺子何怯乎?”且欲自以为功,不令?往,而遣沂中与王德率神勇步骑六万,直趋濠州。沂中与王德引兵至城下,列阵未完,望见城中火烟并起,鼓声雷动,金人伏骑万余,分两翼而出。金骁将李铁牛从南门杀来,沂中恰慌,顾谓德曰:“中敌人算也。足下如何抵之?”德曰:“吾小将,安敢议事,令在主帅出矣。”言未毕,铁牛一骑马径奔王德,王德提枪交还。正与金将鏖战间,虏骑两下箭如雨点,宋军大乱。沂中见势不利,以策麾军曰:“可速退走。”南军遂溃,漫无纪律,自相践踏,落坑填壑者无数。王德死战不得脱。正在危急间,正南一彪军马杀来。旗帜乃韩世忠也,乘势冲入,救出王德。撒离桀与宋降将戚方,引铁骑分路追之。宋兵大败,沂中等遂退入滁州。撒离桀部下乘胜追袭,胡骑漫山塞野而进。
  比及刘锜人马到藕塘,方在军中会食,忽张俊引轻骑遽至,见?曰:“杨宣抚兵安在?”俊曰:“已失利,退还滁州矣。”?谓俊曰:“毋用惊恐。请以步卒御之,敌人自不敢近,宣抚试观焉。”刘锜麾下皆曰:“两大帅人马已渡淮去矣。我军何苦独战?决难支持,请宣抚可速行。”?折之曰:“昔守顺昌孤城,旁无赤子之助,吾提兵不满二万,犹足取胜,今得地利,又有锐兵,何敌不能抵耶!”遂下令军中,以所部设三覆阵以待之。俄而谍报曰:“金人退去,不来追矣。”俊正疑间,见沂中、世忠、王德军马皆至,俊心始安。次日,体探金人消息,果撤濠州而去。乃班师还镇,张俊归建康,刘锜归太平,沂中归临安。游骑报入鄂州,岳飞知金人复陷濠州,叹曰:“使诏命迟下数日,不容虏贼如是猖獗也。”即唤过其子岳云,谓之曰:“尔且训练兵马,准备器械,吾当躬诣行在,有机密事奏知。”岳云领命去讫。
  
  
第六十回 秦桧定计削兵权
  却说岳飞轻骑至临安朝见高宗,奏道:“金人举国南来,巢穴必虚,若以吾军长驱京洛以捣之,彼必奔命,可坐而毙。”帝不从。秦桧尤恶之,背地奏高宗,以为:“陛下既诏各路班师,不久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消息至矣。今濠州虽失,乃小忿耳。请陛下以大孝自体,勿听臣下之言也。”高宗因见金人屡失盟好,迟疑未决。岳飞既退私第,身沾宿疾苦寒,咳嗽不已。
  然其志图报效,又恐高宗急于退敌,次日又具奏曰:“臣如领兵捣其虚国,势必得利。陛下若以敌方在迩,未暇远图,欲乞亲至蕲、黄以议攻敌,庶几为后计也。”帝见岳飞意切,乃下诏着飞会乐蕲、黄。飞承命,即日辞帝回鄂州,收拾人马,望蕲、黄进发。时值春尽三月间,天气暄暖,人马精神,所过秋毫无犯,陇道中耕夫皆荷锄而观。岳侯遣人探濠州消息,哨马回报,濠州日前被金人陷了,今退去二朝矣。岳飞得谍报,即以人马进濠州,安抚军民,修理府库,令军士筑壕垣,委官镇守,具表遣人递奏行在。遂还兵屯舒州,以候朝廷之命。
  高宗得岳飞条陈濠州表疏,差内臣赍于尚书府发落。内臣领诏,迳至秦桧府中呈报。秦桧见了奏疏,着人请过给事中范同,到府有事商议。差人去不多时,范同随入府,参见秦桧毕,桧引入后堂,与之分宾主而坐。同曰:“小官何得有坐?”桧曰:“有事与执事计议,但坐无妨。”同始敢坐于堂侧。桧曰:“吾意力主和议,岳飞诸人往往奏上,欲图恢复。近日府中接到疏章迭积,诚恐诸将难制,今欲尽收其兵权,足下有何良策?”范同曰:“此易事矣。且朝廷封爵出由丞相,何不奏上,请除韩世忠、张竣岳飞枢府之职,则兵柄自解。”桧大喜曰:“公言深合我意。”因设酒礼待同。饮至半酣,桧问及朝中某人可进,某人可退,同一一为之开导。桧见同阿己,甚悦。酒罢,范同辞桧退去。
  次日,秦桧密奏:“张俊战石臯之捷,遂复庐州。韩世忠镇守江淮,金人不敢南下。岳飞兵驻朱仙镇,兀朮徙家远遁。
  是三将者,伟绩昭著,望陛下降诏,召赴行在,论功升赏,庶使朝廷诸人知所勉励。”高宗大悦,遂允其请,即日颁诏,遣内臣齐于各镇去讫。
  且说一路使臣齐诏到建康召张浚张俊正在府中议事,听得朝廷有使命来,即降阶迎候。使臣迳至堂中,宣读圣旨。诏曰:朕承中业,遭家不造,天步艰难,人心骚动。氐羌蠹侵于西土,玁狁蜂扰于中原,生灵荼毒,朕实悯焉。所赖文武同心,将士戮力,内平祸乱,外靖边庭。兹者,宣抚使张俊,狥国无家,护兵有法。智谋深博,可以运筹帷幄之中;声名隐隆,可以折冲庙堂之上。朕心所属,与论攸归,卿宜疾赴行在,论功授封。呜呼,尽忠匡国,惟臣子之至诚;崇德报功,乃朝廷之通典。钦予时命,想宜体悉。
  张俊接诏,谢恩已毕,即吩咐军中,戎务委能将总理,自随使臣迳赴行在。次日朝见高宗,高宗大悦,谓曰:“卿为国勤劳,多闻捷报,朕尝欲一见,因卿总戎在外,未可遽离。今召赴行在,实以卿克理内政也。”俊顿首称谢。俊既退出居府,第二日韩世忠、杨沂中、王德等,皆随诏来到,独岳飞未至。
  秦桧问于参知政事王次翁,次翁曰:“岳飞一军最为关要。明日再奏,仍遣使促之。待众人聚于京师,权柄不一,自生猜忌,此正镇诸侯法也,丞相慎勿失此。”秦桧然之。遇早朝,桧复奏:“岳飞兵屯舒州未至,陛下再差内臣召入,则可以拟封爵。”高宗允奏,复遣司农李若虚同内官黄顺,齐诏催促岳飞速赴朝廷。李若虚、黄顺领诏,迳往舒州见岳侯,宣读上意。
  岳飞俯伏听命。诏曰:
  提七萃之旅,入则拱卫于岩除;建六纛之威,出则抚临于边塞。克备爪牙之寄,聿资心膂之臣。诞敷显命,播告治朝。乃者诸路招讨使岳飞伟量沈雄,英资果毅,早膺勇爵,备历戎行。怀干城御侮之材,着斩将夺旗之绩。屡得捷闻,甚契朕意。今将颁诏于诸镇,即日咸聚于京师。
  欲拟封赏,惟卿未至,故兹诏示,指不多及。
  岳飞拜受诏书,请使臣李若虚、黄顺入后堂坐定,问曰:“有劳使臣远来,近日颁诏诸镇,出于上意,或由廷臣主之?”若虚曰:“不瞒君侯说,吾二人实上命所遣,其拟封赏级,皆从秦丞相之请也。”飞曰:“二使臣先回,岳某随后便至。”黄顺曰:“圣旨候君侯与诸镇会朝,若复后期,则吾二人亦有罪也。望君侯一同付朝。”岳飞只得以军事付岳云掌理,自与使臣迳赴行在。至京师几越七日,遂同韩世忠、张竣杨沂中、王德等,会朝见高宗皇帝。帝下命召岳飞入内廷,有机密事商议。飞即承命,进见高宗于拱德殿,拜伏阶下。高宗曰:“朕尝思内阁之语,以中兴一事专委任卿。廷臣多有议论与金讲和者,朕亦缘太上皇梓宫未还,韦太后车驾耗焉,是以切于寻盟,欲得应成此事。目今遣使往返道路,金人屡有此请,朕不得已而从之。是使卿班师还镇,用赐封赏,居列朝廷,分理诸政事。
  候在金人的有太上皇及韦太后消息,与卿等又作远图。何屡屡诏至,卿未即赴以慰朕怀耶?”岳飞顿首流血徐奏曰:“臣非敢抗违君命,而不果行哉。初,臣驻兵郾城,距黄龙府只曾七 十里。那时金人之气销沮殆尽,正待会集两河忠义,指日渡河,诛兀朮如砧上之肉,复汴京犹反掌之易。陛下连赍到御札金字牌一十三道;臣遽离朱仙镇,河南百姓苦遭金人所荼毒者,遮道而留,哭声震野,惨不忍闻。彼时臣逗遛于进退莫得之间。
  仰思君命,俯视民情,是班师归鄂之旨,臣甚不得已之意也。”言罢血披阶墀,呜咽似不出声。高宗亦为之惨焉,复谕曰:“卿之勤劳,朕足知矣。日已晏,且退,来早诣尚书省听候指挥。”飞披命而退。
  次日降出圣旨,拜韩世忠、张俊为枢密使,岳飞为副使,并宣押至枢府治事。加杨沂中开府仪同三司,赐名存中。王德清远军节度使。准秦桧奏而进范同为翰林学士。世忠等既承封爵,各具表会同谢恩。惟张俊怀不平,退居府中,自以为岳飞年少于我,初只列在将校之中,今日职位拔起,居我上,必须谋陷之,方雪此愤。乃与心腹人胡居正商议陷岳飞之计,居正曰:“枢密近来知朝廷封爵之事乎?”俊曰:“不知也。”居正曰:“秦桧力主和议,恐难制诸将,故用此锁诸侯法,尽收枢密等兵权。今圣上拟定升职,犹使并宣押诣枢府治事,非秦桧之本意。枢密何不以罢兵首请秦桧,将所部隶御前,庶示不复用兵意,且力赞和议,重结于秦桧。那时何患官职弗进于岳侯之上,而乃区区欲陷之乎。”张俊闻居正之言大喜。次日,迳往秦府中见桧,请以所部隶御前。且言边将贪功,阻其和议,致使干戈不息,毋以舒内寝之宵旰也。桧见俊首开罢兵之端,深合其意,喜曰:“张枢密果有心对秦某,终当不负公也。”俊曰:“丞相为天下苍生也,俊安得不赞其成。”桧尤悦之,留府中议论终日。自是秦桧有所为,必谋于后。俊图得高位,亦尽心为之措置矣。
  桧因奏帝,乞罢三宣抚司,以其兵俱隶御前。遇出师之际,临时取旨调发。又奏置三总领所于湖北、淮东、淮西,以统诸军。帝皆允其请。诏下,即日罢三宣司,以收其兵。凡朝廷一 应政事,皆出秦桧门矣。以后军需钱粮,因时改变。中外骚动,将士多不安。淮东旧属韩世忠部下之军,因罢宣抚司后暴悍无统,欲生边衅。消息传入御前,高宗召廷议曰:“军制之初,即闻变乱,以其无大将统之也。朕于众诸侯中择其素有重望者领之,惟宣司职不预焉。尔众臣试举谁能任此职者?”谏议大夫万俟禼奏曰:“陛下之论极善。大将之中素有重望者,惟开府仪同三司杨存中深得士心,其人可称此任。”高宗曰:“存中虽有小才,而非大器,终不足以济大事也。据朕所论,大将才无如岳飞者,若委任之,必能服众矣。”是日即下诏着岳飞往淮东,安抚韩世忠之军。岳飞承诏迳往淮东地界。军士闻知朝廷差岳侯来到,无有不悦。岳飞至镇所,宣以威信,部伍肃然,内中有反去者,依前来归。事闻行在,高宗悦曰:“岳飞的不负朕委任也。”廷臣举贺,不在话下。
  
  
第六十一回 吴璘设立迭阵法
  却说岳飞既靖淮东,以为圣上知人之明。惟秦桧恨之,退谋于中丞何铸。何铸曰:“丞相着令张俊分其军,则岳飞自当让退也。”桧从其计,次日具奏高宗曰:“世忠所统多有离叛,且外患未靖,乞陛下复委张俊与飞预为谋画,镇守淮东,不失根本,此万全之策也。”高宗允奏,即命张俊同领淮东军。张俊得旨,轻骑迳诣淮东,会见岳侯。岳侯大喜。自是与俊条阵军政,凡一切事,必禀俊而后行。遇俊不允,飞未尝自专。俊虽有骄凌飞意,飞亦屈已下之。未数月,飞与俊在军中交论,俊因曰:“戎务诚重事,今圣上已罢宣抚,世忠所统,未有总理,其最难制者,惟背嵬军,我与公分而管领,斯可以销其不靖志也。”飞曰:“不可。君与世忠皆朝廷命官,且世忠职居枢密,虽罢宣抚,将士皆遵其令。今一旦分之,非处同列之宜,复如公义何?”俊闻飞言,大不悦。
  忽谍报金人阅兵柳河,将睨窥楚州。飞谓俊曰:“某同公提背嵬军往楚州观敌。”俊从之。岳飞即离了淮东,率背嵬军既至楚州。俊见楚州城郭不完,壕堑颓废,与飞议曰:“敌人在迩粮馈不及,难与为敌也。莫若修理城郭以为备御计。”飞曰:“虏贼知吾等在此,未敢即南侵也。正当与君训练甲兵,戮力以图恢复,岂可为退保谋哉。”俊变色,甚不平岳飞所言,遂退居别府。守门小校报知世忠部下来见枢密,张俊令召入。
  二人迳至堂上拜见,乃世忠旧军吏景着、总领胡纺也。俊问曰:“汝二人来有何见议?”景着曰:“近闻枢密与岳副使欲分韩枢密军,吾二人特来禀知,若枢密的有是意,恐致众情不协而生祸乱矣。”俊大怒曰:“吾尚未主行是事,孰教汝来禀复?”意必岳侯所使也。叱令二人退出,乃具书,遣人告知秦桧。秦桧见俊书道:“韩世忠部下每来根究分军一事,是必世忠未欲罢兵柄也,丞相可理会之。”桧大怒,差步骑数十人,至楚州捕捉景着及胡纺。步骑疾驰楚州,捉二人回见秦桧。桧令下大理,命司刑官拷勘。令以煽摇诬世忠。
  岳飞部下报知秦桧遣步骑临楚州,捕捉世忠军吏景着、总领胡纺下大理。飞询得乃张俊所谋,大惊曰:“韩世忠诚实君子也。张枢密亦有是意陷之乎?”即修书,遣小军驰告世忠。
  小军接了书,漏夜走到临安,入韩府见世忠,呈上岳侯书。世忠拆封观之。书曰:事将起于未度之后,君子亦有晦吝之灾。行若失于往事之微,智者有所不为。近日张枢密有分足下背嵬军之请,予义不肯。未度所部军吏总领来质是事,致秦丞相系捕,下于大理。必于圣天子前奏足下有违君命,而欲自专兵柄矣。足下宜先于御前自明,庶使玉石克分,勿使冒罪。切毋苟简因循,自蹈其咎,此非智者之所为,足下其自亮之。
  余不多及。
  世忠得岳侯书观之,惊遑无措。清早会朝,入奏高宗曰:“臣本庸质,误蒙擢用,今居枢密之职,权柄不为不重,政事不为不繁。臣朝夕惕惧,恐有负陛下之委任,安敢复有过望,欲再得总理兵戎之意?今职同枢密使张俊,陛下敕命以之安抚臣军,近日与副使岳飞分臣背嵬军。臣正恐军势一分,必致纷争。未度臣前所领军吏景着、总领胡纺即先告之,尚书省遣骑捕下大理。臣世忠惧复得罪于陛下,是以不避斧钺之诛,冒奏丹墀,伏候敕旨。”高宗览奏,下命谕世忠曰:“卿之志,朕素知矣,勿以外事自乱心曲。特降诏知尚书省,放出暴着、胡纺。”世忠谢恩退出。俊在楚州,知岳飞以书驰告世忠,于是大恨飞曰:“誓不与竖子同立。”遂密遣人以飞报世忠事告于秦桧。桧大怒,奏高宗召竣飞还朝。数日,有诏下楚州。飞闻诏叹曰:“吾于此知朝廷不复用兵矣。二帝之耻,几能肯雪?
  中原之地,竟不可复。”只得领兵还至行在。遂不复出掌兵,其僚属多乞宫祠而去。俊每独出视师。
  杨存中因僚属多去者,见刘锜骤贵,为淮北宣抚判官,心甚嫉之,与张贵言于朝曰:“淮西之役,金人气锐,岳飞若不救援,刘锜战亦不力。是顺昌之捷,其功非锜独有。”秦桧信之,遂罢刘锜及刘光世兵权。锜以知荆南府,光世以为万寿观使。
  已逾月,光世寻卒。光世在诸将中最先进,律身不严,驭军无法,不肯为国任事,尝入对言:“愿竭力以报国,他日史官书臣功第一。”帝曰:“卿不可徒为空言,当见之行事。比之韩世忠、岳飞不及远矣。”秦桧复奏欲罢远镇宣抚司兵,而及四川胡世将,高宗曰:“四川封宇,方隅阻越,屡被金人骚扰,士民不得宁居。近有世将、吴璘孤军在外,岂宜罢之?寡人当下诏奖谕之,卿勿多生衅端也。”秦桧语塞而退,使臣赍诏往川陕去讫。
  却说同节制陕西诸军吴璘,近日进兵拔秦州,既与世将得高宗奖谕诏书,战之益力。谍报金统军胡盏与习不祝合兵五万屯刘家圈,欲来与宋军放对。璘入见世将,曰:“金人合犬羊之众,乘锐而来,气骄意惰。吾兵已得地利,只一阵要破虏贼片甲不回,生擒献俘阶下?”世将曰:“足下有何良策能如此决胜?请言其略。”璘曰:“有新立迭阵法,足可歼敌人矣。”世将曰:“迭阵法何以取用?”璘曰:“其法每战以长枪居前,坐不得起。次取强弓,又次强弩,令将士跪膝以俟。次用神臂弓,约贼相搏,至百步内与之号令,则神臂弓先发;七十步,强弓并发。次阵亦依此行。凡阵以拒马为限,铁钩相连,遇有见伤,则更代之。若代,则以鼓为令,出骑兵两翼以蔽于前。
  待阵成,骑兵复退。此谓之迭阵法也。”世将善之,即下令军中依吴璘。所有诸将窃议之,曰:“若依吴将军迭阵法,遇敌人,将士未知约束,不利战斗。非惟难以制胜,抑且歼于此耳。”璘曰:“此乃古制束伍令也。兵家尝曰:平坦之地,可用车战;山险之地,可用步战;攻击追袭,可用马战:随地利而作用各有不同。今吾据沃野之地,正宜用此法,得车战余意,诸君不识耳。必在战士心定则能持满,敌虽锐不能当也。”众人然其言。璘即依法布定,率部下进屯剡家湾。
  且说金统军胡盏、习不祝与裨将撒不吪、斡朵恩人马屯于鹿角砦,据险自固。前临峻岭,后控腊家城,胡盏与习不祝谋曰:“吾众人占得此个所在,璘不敢轻犯。”正议间,哨马报宋军已出剡家湾。将近鹿角砦矣。习不祝曰:“吴璘新复秦州,今又辅以胡世将,乘胜来斗,其锋不可当。今鹿角砦止有两条路而入。东北上一条路,川平野旷,人马可行,若以木石迭断砦口,虽有数百万之众,亦不能攻。我与统军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欲前不得斗,骄其军心,销其锐气,然后分左右翼战之,宋人可破矣。”胡盏笑曰:“吾合兵本来与宋人决一雌雄,今又据险不战,则是怯敌也。且吴璘智将,非庸俗之比。
  若依公策,适足以老吾军,胜负竟难分也。”遂不听习不祝之计,即下令整兵甲以战。
  游骑报入吴璘军中来,璘与部下议曰:“贼恃险不出,尔众人有何策攻之?”健将姚仲曰:“敌人寨栅据高而立,若以步骑绕出其后,战于山上,吾令之片甲不回。”璘曰:“战于山上乃绝地也。倘敌人绝其后,我军不战自乱矣。公只宜诱其来战,金人一至,即可擒之。”姚仲从其计,乃于山顶立营。
  胡盏闻之,笑曰:“吴璘不足惧也。今于绝地连营,此死牒矣。”习不祝曰:“吴璘有谋,亦不可料敌,且宜坚守。”斡朵思曰:“愿借三千精兵击之,无不克也。”胡盏即与斡朵思人马出战。吴璘知虏贼来近,坚壁不出。寨外金鼓大震。近黄昏,吴璘乃遣人约姚仲,多置火炬,候宋军来到,然后举火。
  又唤过王彦曰:“尔引五千精锐军士,头裹赤帻,各带鲜明器械,扣备鞍马,人各衔枚,渡河陟峻岭截坡上,待与姚仲军马会合,听吾号炮而后发火。”王彦领计去了,璘又选五百炮手各带火炮随后,临时听令。先差刘浩出敌金兵。吴璘分拨已定,自以阵军与世将后应。
  
  
第六十二回 岳飞上表辞官爵
  却说刘浩引着五千精兵,于平川旷野摆开阵势索战。只见虏阵摇旗吶喊,金将斡朵思骤马舞狼牙棍直取刘浩,刘浩举方天戟交还。二将两马相交,战数合,刘浩佯输,拨回马便走。
  斡朵思不舍,掩众追来,斗声连天。山上胡盏望见金兵得胜,将分骑而出,时红日已沉西矣。习不祝谏曰:“统军且勿出,恐宋人谋也。”盏曰:“璘智谋吾见之矣。古人顺时而动,见机而发。今宋人势败,何又不战?”言讫,哨鼓大震,引三万人马斩寨而下。
  吴璘见金将亲出,抡枪拍马来迎。胡盏勒骑舞斧,与吴璘鏖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二人精神愈倍,各无退志。两下金鼓齐鸣,又战数十合。宋军中以迭阵法更休迭战,轻裘肥马,亟麾之士,殊死而斗。金人皆远涉劳困,不能抵敌。胡盏未知地利,即抛了吴璘,勒马望鹿角砦而走。习不祝引人马接应。
  将近一更初,璘下令放起火炮,虏兵大惊,奔走鹿角砦。忽闻山顶大喊,火光冲天而起,上下通红。撒不吪提兵杀来,正遇大将姚仲,手起刀落,撒不吪死于非命,余众溃散。姚仲与王彦以精骑抄出鹿角砦,金人两下受敌,遂大败,死者不可胜计。
  胡盏与习不祝溃围冲出,又遇前军胡世将拦住大杀一阵,降者以万人。胡盏乘夜袭余光,且战且走,退入腊家城。璘见金人去远,又是夜里,遂收军据了鹿角砦,得其马驼粮食无算。
  平明,体探胡盏屯驻腊家城,璘下令曰:“金人势穷矣,可乘胜攻之,二酋可擒。”姚仲曰:“宜相连营垒,屯四门困之。不过一月,使虏贼尽死城中矣。”璘然之,即令众将领所部分门攻击。果是金人困迫,城将垂陷。忽朝廷方主议和,秦桧恐边将邀功,遣使以驿书诏璘班师。璘得诏,与世将议曰:“破虏贼功在即矣,朝廷诏来班师,何以处之?”世将曰:“君命也,岂敢抗违?此必金国有人在朝议和,只得奉诏班师。”姚仲等曰:“机会难再,不若打破城池,擒了金将胡盏、习不祝,解赴行在,从朝廷发落,然后班师未迟。”世将曰:“不可。岳侯功盖天下,圣旨到,亦且回军,何况我等乎!众人勿复犹豫。”即日下令军中拔营撤围而去。胡盏在城上望见宋军退去,知金国有人议和,诏取班师。盏甚喜,与习不祝议之。不祝曰:“统军宜速退腊家城。吾国讲和不常,恐宋人复来,难以支撑。”胡盏从之,连夜率所部退回函谷关,不在话下。吴璘自腊家城引兵还河池。胡世将见朝廷屡挫边将之功,惟浩叹而已。
  却说高宗自夏四月间,与廷臣议论讲和,秦桧力主成之。
  至十一月和议既成,金兀朮以萧毅、邢具瞻二人为审议使,与宋魏良臣偕来,议以淮水为界,求割唐、邓二州及陕西余地,要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仍许归梓宫及太后。高宗悉从其请,命宰臣具誓表告祭于天地宗庙社稷。诏下,宰执领命而行。誓表略曰:臣构言:“今来画疆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弊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李差人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弊邑永为凭焉。
  宰执既具誓表,杀黑牛白马,告祭天地宗庙社稷毕,奏知高宗。高宗以何铸签书枢密院事,奉表称臣于金。何铸领表将行,萧毅亦进辞帝。帝谕毅曰:“若今岁太后果还,寡人自当谨守誓约。如今岁未成朕志,则誓文为虚设。”毅再拜领旨,与何铸离了临安,迳至汴京,见兀朮具知宋帝所以讲和之意。
  兀朮曰:“此金主重命也。使臣须再诣会宁候旨,然后可以复表。”何铸遂如会宁听候指挥。兀朮具表,遣使诣金国奏知熙宗,请问宋求商州及和尚、方山二原。熙家降诏从兀朮之请。
  兀朮得旨,复遣人往南朝,求割京西界要邓、唐二州,陕西要割商、秦之半,止存上津、丰阳、天水三县及陇西、成纪,余弃;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使臣入京师奏知高宗,高宗俱从其请。于是宋仅有两浙、两淮、江东西、湖南北、西蜀、福建、广东西十五路,而京西南路止有襄阳一府,陕西路止有阶、成、和、凤四州,凡有府州军监一百八十五,县七百三。金既画界,建五京,置十四总管府,凡十九路。其间散府九,节镇三十六,守御郡二十二,刺史郡七十三,军十有六,县六百三十二。
  高宗将于廷臣内推有善达君命者为使。秦桧奏曰:“金兀朮最要官职尊垄名望素著者来见,伏望陛下复遣魏良臣为使,则不烦于往返矣。”帝允之,下诏遣魏良臣赍封界交割使金。
  韩世忠深以为非,乃谏曰:“中原士民沦于腥羯,其间豪杰,莫不延颈以俟吊伐之师。若自此与和,日月侵寻,人情销弱,国势委靡,谁复振之?北使之来,乞与面议。如臣理屈,甘受诛戮。”高宗不听,竟遣良臣以行。世忠愤惋而出。岳飞闻帝不允世忠谏,自思曰:“韩枢密以和议为不然,飞岂肯附和议哉。若久立朝廷,必不为桧、俊所容。”即日具表,辞退官爵。
  表曰:
  太尉开府仪同三司武昌郡开国公臣岳飞奏:臣窃谓事君者,以能致其身为忠;居官者,以知上不骀为义。伏念臣受性愚戆,起家寒微。顾在身官爵之崇,皆陛下识拔之赐。苟非木石,宁不自知,每誓粉骨糜身,以图报称。然臣叨冒已逾十载。而所施设,未效寸长。不惟旷职之官奏,况乃赢一驱之负玻盖自从事军旅,疲耗精神。旧患目昏,新加脚弱。虽弗辞于黾勉,恐有误于使令。愿乞身躯,遂于退休,庶养痾渐获于平愈。比者,修盟漠北,割地河南。
  既不复于用兵,且无嫌于避事。伏望陛下明昭诚悃,曲赐矜从,令臣解罢兵务,退处林泉,以歌咏陛下圣德,为太平之散民,臣不胜幸甚。他日未填沟壑,复效犬马之报,亦为未晚。臣无任激切战栗伺命之至。取进止。
  高宗览奏,下命付丞相府议之。奏桧见了岳飞辞退官爵表章,大喜曰:“正遂吾意。”乃劝朝廷准其所奏。遂罢岳飞官爵,充万寿观使。岳飞见允奏命下,遣人往舒州取回岳云,即日解还印绶,轻骑归鄂州,与子侄耕获陇亩,再不言兵家事矣。
  会兀朮遣人以书与桧曰:“汝朝夕以和议来请,岳飞方为河北图。必杀飞,始可和。”桧得兀朮书,亦以飞不死,终梗和议,祸必及已身。故力谋杀飞之计。乃奏帝以张俊如镇江措置军务。俊披诏临行,桧谓之曰:“公如往镇江,须代吾了一 件大事。”俊知其意曰:“丞相不必挂怀,俊自有主张。”即辞桧至镇江,一应军务,且自随时,专为桧来淮上搜寻岳飞旧日有仇之人。访知岳飞手下旧有副都统制王贵,比先因征小贼,违犯岳飞军令,免其死罪,被痛打一百刑杖。俊暗思此人必然怀恨岳飞,着人寻将王贵来,谓之曰:“汝曾受岳飞苦虐,还欲思报其恨乎?”贵曰:“枢密何谓?小将实不知也。”俊笑曰:“尔若能告发岳飞罪过,则我为汝雪仇,且保尔之官职,使子孙永受富贵矣。”王贵叩头泣曰:“岳侯昔居大将之权,统兵三十余万,若使赏罚不明,则三军何肯用命,杀贼焉能成功。
  小将因违其军令,得不诛幸矣。被鞭笞,分之该也。岂敢逆天理而以私忿报之哉。”俊见王贵忠言剀切,不能诱动,乃令其退去。俊思了一夜,次日又暗使人采访王贵私事来告。却唤王贵至枢府,谓之曰:“人告尔私下有这几条违法事,若不从我结果了岳飞,定先拿尔问罪,全家迁徙岭南。”王贵莫禁其苦逼,只得许之。张俊大喜曰:“若得狱成之后,保奏重封尔官。”着令且回,说:“虽待用尔处,即来听候。”
  
  
第六十三回 岳飞访道月长老
  却说张俊又打听得岳飞部下有总统制官王俊,平昔在行伍中专一放刁告状,而得官职,以此人号为“王雕儿”。以前亦被张宪责打,岳飞尝羞辱之。张俊教人唤来,激之曰:“尔若能首告岳飞,有机会杀之,吾当禀知秦丞相,举保公高位。”王俊喜曰:“下官所恨者,恨张宪最深,先年收杨么之时,被他打了八十,又着岳招讨于众将前羞辱一顿,曾自誓曰:彼但得一步进达,必须杀此匹夫。至今无由快我志愿。今日枢密之意系与下官能报夙昔之仇矣。若得杀此二人,则志愿满足,何更希望高位。”张俊见王俊所言实就其机,甚悦。即赏王俊黄金一锭,且着回去,吩咐:“切不可漏此消息,明日早到枢府听候。”王俊得赐,领诺去了。张俊即调下词状一张,次日王俊到于枢府,俊将词状交与王俊,着令诣统制官王贵处首告。
  词曰:
  首告人王俊,年三十五岁,系东平府人氏,现任统制官职。状首绍兴十一年九月间,有都统制宫张宪,因见本管恩官岳飞,被朝廷革去官爵,在于鄂州闲住,不得人马管辖,怨恨朝廷。今欲谋还岳飞兵柄同为不轨。又有岳云手书,送与张宪,务要用心整理。后岳飞差于鹏、孙革赍书来与张宪,着他虚报边庭消息紧急,朝廷必然还他兵柄。
  有此不测事机,具状来首副都统制官处详状施行。
  王贵接了首状,抄词黏连申文,密交王俊来会都统制张宪,去见张枢密。宪不知圈套,与竣贵入到帅府衙内。参见毕,王贵于怀中取出申文抄词,递与张枢密。枢密看了首词,怒曰:“汝等何得通同岳飞父子谋为不轨?今被首出,罪弗容诛矣。”张宪、于鹏、孙革正不知来意,面面相觑。俊不待其分辩,着令左右将张宪、于鹏、孙革一齐拿下,与原告王俊一同解去镇江,行枢密院内监问。其旧制,枢密院并无设置推问罪人牢狱,亦无鞫问犯人刑法。张俊预先设立下狱具停当,即将张宪等打入牢中,绷在匣牀上,委着首领官王应求拷问其事。应求来见张俊,告曰:“自来枢密院未曾设有牢狱推勘罪人事例,使况行枢密院而擅置牢狱乎?合该解送行在大理寺狱,依例推问,庶不变乱朝廷旧制矣。”俊大怒,谓之曰:“其余罪犯当送法司,今王俊所首事干谋反,则当推出实情,庶免激变。”俊即亲到狱中,将张宪绑吊苦拷,务要招称岳飞差于鹏、孙革送书着他虚张声息,又招有岳云手书使他多方设计,谋还其父兵柄,得到边上,则可通同谋反,送来书信皆已烧毁不存。张宪被其拷打,皮开肉绽,鲜血迸流,终不肯招。张俊乃自捏成招词,差人解送丞相府申呈秦桧。
  秦桧见了招词,喜不自胜,将张宪等押送大理寺牢狱监勘,一连审问十三日,不得实情。桧遂朦胧具奏帝前曰:“岳飞父子谋为不规,近干连张宪等,乞召岳飞父子来证其事。”高宗曰:“夫刑者所以止乱也。岳飞父子忠贯日月,岂有此反逆事乎?今若乱提彼来追证,只恐动摇人心,不可轻召。”秦桧见朝廷不准其奏,乃诈传旨,仍委心腹人田思中,赍金字牌前去鄂州,宣召岳飞父子诣行在论功授爵。思中临行,桧嘱之曰:“君到鄂州见岳飞须深体上意,命之疾赴。若得事成后,吾当厚报于君也。”思中领诺,赍诏迳往鄂州去讫。
  却说岳飞正领着子侄耕锄陇亩,乐守天命,忽报朝廷赍到金字牌来召父子赴朝,论功授爵。岳飞回至府第,俯伏听候宣读诏旨,一门望阙谢恩毕,因设酒礼馆待田思中。飞谓使臣曰:“天使先一日回朝,我父子明日登程。”思中曰:“相公不可迟缓,圣上专待君侯赴阙授封。”飞曰:“不在叮咛。”思中辞别,迳上马先回。是夕秦国夫人李氏备酒与岳侯饯行。飞谓夫人曰:“我今赴阙见圣上,果有升赏,亦须辞了便回。汝在家教训诸儿女,令之各事其业,不得自荒岁月。”夫人曰:“相公但行,家事吾自主理。”次日,岳飞同子岳云准备车马,辞家迳望临安而行。是晚飞宿于驿中,夜作一梦,醒来悚焉惊出一身冷汗。次早与岳云曰:“吾夜得一梦,甚是不祥,未知吉凶如何。我今卸却车马,与尔从扬子江去,原江心金山寺有道月长老,神慧人也,善知过去未来祸福,可往以是梦卜之。”岳云曰:“大人所见极善。”飞即着人备了船只,渡过扬子江,来到金山寺,日尚未出,大雾迷江,正是:闻钟始觉山藏寺,到岸方知水隔村。
  其时道月长老正在禅定之中,已知岳招讨宣召回朝,预遣行童早到山门迎接,到于方丈,叙罢寒温,茶汤毕,长老曰:“贫僧久闻招讨大名,如雷灌耳,每恨缘薄,不曾及面。今日希幸到此,实慰渴想。”岳飞曰,“尝闻上人屏虑养性,明烛万里。今蒙诏旨,宣我父子回朝,夜来驿中偶得一梦,未卜吉凶,特来请谒仙丈望指引前程,飞之甚幸也。”长老曰:“招讨得何梦?请详言之。”飞曰:“梦见两犬抱头言语,傍有二 人赤身裸体而立。”长老曰:“此明白事矣,招讨何未解其意?
  二犬中间着一‘言’字,乃是个‘狱’字。傍立裸体二人,同受其祸者。招讨今此一去,必有牢狱之苦,须宜谨慎。”岳飞笑曰:“长老放心,我父子为国家东荡西除,南征北伐,朝廷多有功勋,目今圣上宣召我父子,将论功授爵,安有牢狱之事乎。”长老曰:“但恐患难可同,安乐难共,而罹鸱夷之惨。
  不如潜身林野,隐迹江湖,庶几乃免矣。”飞曰:“蒙仙丈指引,诚可善路。若是神天有眼,必不使忠臣义士陷之于不义也。”岳飞不悦,即便辞别而去。长老送出江边,飞将登舟,长老再三嘱付云:风波亭下浪滔滔,千万留心把舵牢。
  谨防同舟生意歹,将人推落在波涛。
  嘱咐毕,长老辞别回寺。岳飞在舟中与子云:“长老之言,岂足深信。”岳云曰:“天机至理,容或有之,宜加三省,勿履虎尾而致噬也。”岳飞不听,教疾开船而去。
  
  
第六十四回 周三畏鞫勘岳飞
  却说田思中回见秦桧,报知诏岳飞父子将至。秦桧大喜,即吩咐思中领了心腹人,前去迎接岳飞父子。次日,岳飞来到临安,入得城中,并不见有宣召动静。未数日,秦桧矫诏降出,道岳飞父子通同张宪等谋反,令下大理狱。岳飞接得诏旨,叹曰:“皇天后土可表此心。”遂与子岳云就狱。
  秦桧仍命中丞何铸、大理卿周三畏鞫勘岳飞招词。周三畏闻命,自思:“岳侯忠孝人也,岂有是事哉。此必有人谋陷之,待吾审问其情,必知端的。”次日与何铸引飞至庭,诘其反状。
  飞于庭前逐一开具招状:
  取状人岳飞,现年三十九岁。祖贯是河南相州汤阴县永和乡孝悌里人氏。不合于宣和四年间,方年二十,前往真定刘宣抚下,应募立为乡兵长。当年因擒强寇陶俊等有功,升承信郎。宣和六年杀获强徒张超。靖康元年归投天下大元帅府,招抚贼首吉倩等,升承信郎。与金兵战于侍御林,升保义郎。又战于滑州,杀败金兵,升秉义郎。建炎元年,杀退金兵于问德,升修武郎。复败金人于曹州,升武翼郎。随侍亲王至建康,因上书谏和议夺官,复归田里。又该张所保奏,复还前职,充中军统制,从王彦战金人于新野,升武经郎。在侯北川败王索于太行山,杀黑风大王,归副元帅宗泽,奏充东京留守司统制。建炎二年,与金人战于胙城县及黑龙潭,又战于官桥及芦竹渡,擒杀虏寇,升武功郎。建炎三年,领八百骑大战于京师,破王善等五十万众,升武经大夫。擒杜叔五等,升武略大夫、英州刺史。解陈州围,升武德大夫。与金人战于铁路步,又战于盘城,生擒虏将冯道。复战马家渡及钟山并广德,擒王权等。战溧阳,生擒渤海太师李撒八等。建炎四年,弭群盗于常州,擒少主孛堇等,克复建康府,献俘行在,收叛将戚方,升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通泰州镇抚使。
  战承州,擒高太保。战北炭村、柴墟镇及南霸塘,皆得胜。
  绍兴元年,征讨李成,战生来渡及筠州朱家山,斩赵万等。
  战楼子庄,杀马进,降张用及一丈青,充神武副军统制,升亲卫大夫、建州观察使。生擒姚达等,充神武副军都统制。绍兴三年收李宗亮。剿虔州寇,生擒彭友等,败固石洞,入虔州斩十大王,擒高聚、张成,充江西沿江制置使,赐精忠旗,改神武后军都统制。绍兴四年,克复郢州,斩京超,克复随州,斩王嵩。战襄江,复襄阳府。战新野市,败刘合孛堇,降赐。得胜复邓州,擒高仲。复信阳军,充背远军节度使、镇南军承宣使、江南西路制置使,升武昌县开国子。绍兴五年,充神武后军都统制,升武昌县开国侯。战洞庭湖,降黄佐、杨钦等,生擒陈贯,斩杨么、钟仪。绍兴六年,充湖北襄阳府路招讨使,兼营田使,易武胜、定国两军节度使,宣抚副使,升少保、武昌郡开国公。
  克复虢州、襄州,战业阳,斩孙都统,生擒满在。战孙洪涧,焚蔡州,援淮西,战金兵于何家寨,擒薛亨等。战白塔、牛蹄皆捷。绍兴七年设计间废伪齐刘豫,充宣抚使、营田大使,加升太尉。绍兴八年,还军鄂州,备金表,论讲和非计而于主和奸臣。绍兴九年,因讲和授开府仪同三 司。绍兴十年,金人叛盟,奉命率兵克复西京诸郡,驻兵郾城,大败金帅兀朮。战五里店,斩虏将阿里孛堇。大败颍昌,杀盖天大王,斩上将军夏金吾,生擒王私寿等。屯兵朱仙镇,大破兀朮走退汴京,修葺皇陵。兀朮北遁日,奉一十二道金牌宣召,班师。绍兴十一年辞官爵,解兵权。
  授万寿宫使致仕。这便是我一生的罪过。
  岳飞取供状罢,复将衣裳裂开,转过脊背,与周三畏看,有旧刺下“精忠报国”四大黑字,深入皮肤,而仰面大呼曰:“吾父子为国,多着勤劳。内阁之语,铬心刻骨,未尝不以恢复为意。岂知今日,把我父子性命而报亻光虏耶?”言讫,放声大哭。
  庭下狱卒惨不忍闻,周三畏亦为之泪下,指秦桧骂曰:“都是此奸贼有意金人,怀异心,陷杀忠良,不由天子指挥,任意所为。今日听岳侯诉出实情,便是铁石心肠,也须感伤。
  似这等冤屈,教我如何问拟?且将岳飞送入牢中,明日再理。”狱卒仍押岳飞等于狱中监禁。
  
  
第六十五回 下岳飞大理寺狱
  却说周三畏回到家中,闷闷不悦,背叉两手,仰天嗟叹:“常言道,得宠思辱,居安虑危。看那做官的岂谓之荣?如岳太尉,似这等大功劳,天下人仰望他,今日反遭斯辱。量区区只是个大理寺丞,微如蝼蚁。且如韩信、伍于胥,这等大功不能自保其身,却不如张良、范蠡归山泛舟而去。今我只是屈勘岳飞,上逆天心,下悖人理。朋恶相济,遗骂于万年矣。若是不从奸贼之谋,必被其害。不如弃职休官还了朝廷,归山办道,脱了是非,岂不保全残喘。”就解下束带,换上麻縧,脱下罗袍,穿上道服幞头,象简安在中堂,潜身走脱不在话下。
  次日早晨,吏卒报与秦桧曰:“夜来有大理寺丞周三畏勘问岳飞,因见事有冤枉,晚夕回家,脱下冠袍束带,尽夜走了。”秦桧大怒曰:“如今便要差人捉去,奈有这桩事未了,且待杀却岳飞父子,然后捕他未迟。”乃使人去催何铸鞫断。
  何铸正在府中,自体岳飞一事,亦察其冤。又见秦桧遣人来催问,铸即往秦府见桧,白知:“岳飞谋反事情,实无证验,丞相休得屈人。”桧曰:“此出上意也,非吾所得专。岳飞本有通谋,王俊首状已具明白。中丞何谓屈之?”铸曰:“铸岂区区为岳飞者?强敌未灭,无故戮一大将,失士卒心,非社稷之长计。”桧语塞。何铸已退去。
  秦桧知铸不为问理,乃改命御史大夫万俟卨同大理寺评事元龟年,“他两个平日在我门下往还谋些私事,我不曾阻他。
  如今着他两人问这桩事,必然不敢违我主意。”一时呼召二人来到相府,谓之曰:“岳飞父子与张宪谋为不轨,我委周三畏勘问,他原来与岳飞有同谋之心,怕死走了。今特委你两个,问成这桩事,加你大官?”万俟卨曰:“丞相放心,我与岳飞旧有仇恨。此事只在下官身上要了,不必忧心,只要丞相与我二人做主。”二人入到大理寺狱中,只取出岳飞来,看他一一 招成谋反事情。这两贼非法用刑,将岳飞浑身拷打,皮开肉裂,死了用水喷活再打。又用檀木攒指,傍立二人用杖敲打,然后二人拿住攒指厮扭。左扭右扭,扭得岳飞头发撒开,就地打滚,指骨皆碎。如此酷刑,他只管眼下,不顾析害,灭门绝户。他本无反情,难以屈招。苦打将有两个月日,不成其狱。忽有人对元龟年说道:“可把策应淮西不即提兵东下之事问他。”龟年到第二日,将这言语万俟卨商议,万俟卨大喜,就取出岳飞来问:“你在鄂州,朝廷不次宣召你提兵东下,策应淮西,你却在途迁延不进,意在窥伺朝廷胜负。兵胜则进,兵败则反。
  明有是情,何得抵赖不招?”岳飞对曰:“承诏领兵东下,沿途追杀金兵,累有御札止我人马不须前进,现存御书可昭。”那万俟卨无事可证,乃以其言桌白秦桧,就遣人前去鄂州岳飞家下,诈取他前后颁降诏敕,尽数取回,入于内库,无可稽考。
  万俟卨又取出岳飞问曰:“你与诸将同领大兵北讨,你所部人马屯在朱仙镇。朝廷宣召诸将回兵,其刘锜等即日领兵还朝,为何只有你一枝人马不肯班师?前后一十三道金牌召你,你亦不肯回兵。这必怀异心,好好逐一从实招承,免得皮肉受苦。”岳飞曰:“我一生立心务要恢复中原,雪国之恨,用了十年之功,追赶兀朮到于朱仙镇,离去京师只有四十五里。那时兀朮怕我兵势,弃了汴京北走。两河豪杰,守臣父老,头顶香盘,待我兵到。此时朝廷若宽我三日限期,必定克复汴京,迎回圣驾,然后进取燕云,直捣黄龙,报复国雠,迎取先帝、太后回朝。此乃是我平生之愿,有何异心?皇天后土,可表我心。”言毕,呼天叫地,气堵咽喉。两行吏卒无不动情。万俟卨亦无言可问,喝令狱卒:“不要听他胡说。快写招服便罢,若是不招,性命只在目下。”岳飞被他刑苦不过,谓万俟卨曰:“与我纸笔,待我亲供,死当瞑目。”万俟卨、元龟年大喜,即令吏典递与飞纸笔墨砚。
  岳飞接了,从头至尾,写下一张,递与万俟卨。招词曰:武胜定国军节度使、神武后军都统制、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节制河北诸路招讨使、开府仪同三司、太尉、武昌郡开国公岳飞状招右:“飞生居河北,长在汤阴。幼日攻书于河内,壮年掌握军马于淮西。闻知明主中兴,草莱后进。正值宣抚版荡艺祖之洪基,复遇靖康飘散皇都之大业。三千粉黛,一日遭胡狗之凌;八百胭脂,霎时被臊狐之贱。万民切齿,群宰相依。幸获圣主,龙飞淮甸,虎据金陵。帝室未完,乾坤绝造,就不想二帝埋没于黄沙,却乃纵奸臣擅施于威福。丞相专主通和,将军必争用武。因斯宣回四镇诸侯,故以罢去八方守将。位虽进至三公,权却退归两府。其韩制置畏权而惧势,张枢密借命而顾身,刘锜志守江南,沂中心抛淮北。岳飞折矢有誓,与众曾期东连海岛,学李责力跨海征辽;南及滇池,仿诸葛七擒七纵。南延葱岭,习班超辟土开疆;北平流沙,似平仲添城立堡。先俘胡虏,干廷拜舞。次迎帝母,内殿安然。
  方表中原一统,始为天下独尊。仍满飞心,可全于志。昔者群雄并起,胡马纵横。区区奋身田野,擒草寇于邻州;注籍戎行,杀张超于迸郡。王索树兵于太行,兵临即便擒来。女真驱众入金陵,马到就皆遁去。戚方本吾家叛将,鞭指看人马荒奔;王善乃我土群雄,旗挥处狼烟自息。觑杨鹞子如手中之物,睹张莽荡如脚下之尘。四太子不敢正视中原,十大王焉能偏居一水。郾城厮杀,砍番虏将尸积堆山;汴水相持,戳倒胡兵血深似海。北方闻我兵进,人人身摇胆破;南岭见吾旗至,个个手乱脚忙。朱仙镇上,百千铁甲奔逃;虎将麾前,十二金牌召转。我则辞兵退职,予乃入陇耕耘。因非和议,有贼权奸。为复故疆,乃诛忠直。诱人告吾谋及,将飞赚入监牢。千般供辩,并无抱怨朝廷;万种思量,岂敢辜忘圣主。飞今死去,阎罗殿下,知我忠心。速报司前,本无反意。天廷不昧,必有相府奸臣,难分皂白;地府有灵,定取大理寺官,共证是非。右飞所供,并系的实。如有虚诈,愿伏具刑。不词。绍兴十 一年十二月岳飞供状。
  万俟卨、元龟年二人,观其招状不是服辩言词,喝令狱卒:“须下无情拷问。”岳飞被其百般吊打,无处伸冤。父子各在一监,三人俱不得相见,各另拷打,此苦何当。似这等冤枉,谁人不知,只无一个敢向前说一屈字。那时奸贼秦桧专国威权,欺君罔圣,但有一事吩咐,谁敢不从,生死从流,只在眼下。
  因此王贵、董先、于鹏、孙革等怕死,从他所使,来证岳飞,谁敢出一言说他无此事者。时有大理寺卿薛仁辅、寺丞李若朴、何彦猷众人到相府,告秦桧曰:“岳飞之事多有不明,伏望丞相与其辨之,庶不冤枉。”桧曰:“汝众人安知其有冤枉?”仁辅曰:“朝廷中外皆知之,何独我数人乎?”桧大怒,拂袖而入。次日,薛仁辅等皆被贬黜。判大宗正寺赵士僚谓秦桧曰:“我体访岳飞之事,委的冤枉。今日中原未复而杀忠臣义士,此实弃忘二圣于塞北,而不欲恢复中原之故地也。我今愿将家下百口性命保之,若果有此事,我之一门情愿受死。”秦桧不听其言,复奏贬之。
  却说枢密韩世忠知岳飞父子之冤,乃亲至丞相府,谓桧曰:“我素知岳飞父子心实无此事,休要屈人。”桧曰:“岳飞之子岳云与张宪画谋还其父兵柄,事虽不明,观其事体莫须有?”世忠曰:“只这‘莫须有’三字,如何服得天下人口?”因大怒而返枢府。次日,复抗疏言:“秦桧通情金国,专主和议,每自欺压人主,政事纷纷出其门者,殆无虚日。陛下若不早正之,恐致误国,悔无及矣。”疏上,秦桧知之,使台臣劾奏其非,高宗不听。世忠见不容于桧等,连疏求罢去官爵。高宗见其切于乞退,乃允其请,遂罢为醴泉观使,封福国公,进封咸安郡王。世忠自此闭门绝客,再不言兵事,每日乘驴携酒,引着儿奴,游于西湖,澹然自乐。平日相知将帅,罕得会面。又有一个不怕死的民人刘允升,上言诉岳飞之冤。报入丞相府,秦桧大怒,将刘允升拿送大理寺狱勘问与岳飞同谋反,死于狱中。
  
  
第六十六回 秦桧矫诏杀岳飞
  话说秦桧将岳飞父子并张宪拷问两个月,而飞竟无服辞。
  又见多人说他冤枉,会年除日,桧自都堂出,在于暖间中独坐,闷闷不悦。其妻王氏来与同坐,向火于东窗之下。偶有使女捧上柑子一盘,秦桧取一个在手中相视,心下忧疑不决,将柑子用指甲掐开,那柑子皮掐将尽,王氏问曰:“丞相只把柑子旋掐,莫非有事思忖否?”桧曰:“前者诈传圣旨,将岳飞父子拿送大理寺狱中,今着心腹人万俟卨、元龟年用重刑法拷问,要其狱成。近将有两个月光景,他不肯招认反情,只怕朝廷知道。我今待要放出他来,又怕不好,以此心下忧疑不决。”王氏见说,心中大忧,就于火炉中将火筋于灰上画六个字:“捉虎易纵虎难。”秦贼喜而谓曰:“贤妻言者当也。我意已决。”一不做二不休,即写一小票封记了,交与一个老吏送去大理寺,递与万俟卨。
  是夜,有一大流星如牛,带二小星落下,其声如雷。将到二更时分,万俟卨令狱卒将岳飞拿在亭下。岳飞举头看见牌上是”风波亭“,乃仰天叹曰:“皇天!皇天!我若早信道月长老言,必不遭此风波之难。”那一大狱卒不由分说,用一条麻索,将岳飞勒死在风波亭下。盖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年三十有九岁。次日,将岳云、张宪皆弃市,于鹏、孙革等从坐者六人。
  岳云死年二十三岁。是日,黑雾四塞,宇宙皆昏怠,午后雾卷云收,而起狂风,风声悲切,拔树拆屋。城中内外闻者无不流涕。有旧跟随岳飞部下官军在临安者,皆具素服而立神主牌位,在家祭奠。
  话说提牢狱卒将岳飞、岳云、张宪三个尸,皆拖出牢墙之外。有重义者,暗想岳太尉是个将帅,他父子多有功于世,天下人皆感戴。他今被奸贼所害,若弃了他尸首,久后倘或根寻,那时何处取讨?且抬在九曲偏巷中,多多搬取螺蛳壳,将三人尸首埋压着,休使人知。那岳飞腰间系一条紫绒縧,解下收着,以为日后照证。闻者流涕,见者悲哀。
  霞城闻益朋诗云:
  遗恨高宗不鉴忠,诚斯墓木撼天风。
  赤心为国遗谗没,青史徒修百战功。
  钱塘姚震有诗云:
  宋朝社稷类东周,南渡扶持赖岳侯。
  岂料竟遭奸佞计,忠魂千载恨悠悠。
  浦城张琳有诗云:
  金人铁骑混风尘,南渡安危系此身。
  二帝不归天地老,可怜泉下泣孤臣。
  金华洪兆作挽诗云:
  十二牌来马首东,偃城憔悴哭相从。
  千年宋社孤坟在,百战金兵寸铁空。
  径草有灵枝不北,江潮无恙水流东。
  堪嗟词客经年过,惆怅遥吟夕照中。
  浙之衢州徐应彳鹿有《祭岳王文》云:
  呜呼!维王生焉义烈,死矣忠良。恒天心以攘黠虏,每锐志以复封疆。奇勋未入乎凌烟之阁,奸计先成乎偃月之堂。含冤泉壤,地久天长。中原涂炭,故国荒凉。叹狐奔而兔逐,恨狼竟以鸱张。王如在也,必能保全乎社稷;王今没矣,伊谁力挽乎颓阳?鲰生才谫,事类参商。方徙薪乎曲突,奈祸起于萧墙。立身迥异于禽兽,含污忍入于犬羊。舍生取义,扶植纲常。来今往古,人谁不死?轰轰烈烈,万古流芳。呜呼!罄南山之竹,而书情无尽;决东海之波,而流恨难量。王之名,与天地同大;王之德,与日月争光。呜呼哀哉,敬奠一觞。从兹永决,于王是将。
  尚飨。
  却说秦桧既教杀了岳飞,自知己过,恐留万载骂名,乃使其子秦火喜领修国史,凡有诏书、章疏稍有干连桧者,并皆焚烧。桧又怕天下士大夫之清议,乃具奏曰:“访知天下有意之人,窥伺朝廷动作,而成私史,中间多有邪说,而乱国史。乞给榜禁绝之。”高宗准奏,给榜天下禁革。仍奏升逗俊为观察使副总管,谢其诉告岳飞父子也。升万俟卨为枢密使,谢其故勘岳飞也。此时但从秦贼之意者,则有升用;但忤其意者,轻则贬黜,重则处斩。在前秦桧与枢密使张俊相谋,共杀岳飞父子,曾许他若得事成,以诸将兵权付之,因是二人交情甚密。
  桧见岳飞已死,俊无求退之心,仍旧贪掌大权,乃使台臣江邈等纠劾张俊之过。张俊惧得罪,即日上表求退。朝廷准其辞,削去官职兵权,充醴泉观使。张俊快快不悦,但悔无及矣。
  
  
第六十七回 何铸复使如金国
  却说岳飞之妻夫人李氏在鄂州,自从岳招讨父子离家一月光景,朝廷来取御札、诏书,言说论功升赏,用此为照。自去之后,又经一月,并无音信。一日心神恍惚,睡卧不宁,又兼夜来梦寐不祥,因唤过女儿银瓶小姐,谓之曰:“我来梦见你父亲回来,手中架着一只鸳鸯,未审吉凶好不?”小姐道:“我夜来亦有一梦,梦见兄与张将军,各人抱着一根木头回来,此梦亦不知如何。母亲且宽心,只待家仆金安回来便知端的。”夫人曰:“吉凶虽未见,梦想早先知。想尔父兄在帝阙,必有着不明之事,致使我母子心神惶惑。今可同尔去天上堂烧香,着王师婆请下神来,问他吉凶。”小姐曰:“母亲所言极善。”夫人即日交王师婆请下神来,连叫:“无事,无事,只有些血光灾,见了便罢。快收拾,快收拾,我回去也。”神既退去,夫人谓王师婆曰:“我夜来梦见相公回家,手中架着鸳鸯一只,不知此梦如何?”师婆曰:“此乃拆散鸳鸯也。”小姐问曰:“我夜来亦梦见兄与张将军,各自抱着一根木头回来,不知此梦如何?”师婆曰:“人还抱一木,是个‘休’字。‘休’,休矣。”娘儿两个听罢,心下惊慌。王师婆向前日:“只才神道说无事,何必心慌。即今春梦,有何定准。请老夫人、小姐且宽心。办言犹未了,只见家仆金安从外走将来,报说:“老夫人,祸事来矣。速准备起行。”夫人慌问其故。金安曰:“今有老相公、小相公与张将军三人,都被朝廷坏了,未知家下如何。”老夫人、小姐听说,吓倒在地。王师婆慌扶起,叫了半晌才醒。夫人与银瓶号哭不胜情。金安曰:“夫人且回家计议,前往临安,收拾相公尸首。”夫人回至室中,银瓶告曰:“父兄与张将军一处受刑,其实不明。初张将军屯兵于淮上,我父兄随使臣宣诏而行。日前又将御书诏敕尽皆取去,必中奸人计也。母亲宜自往临安,以体父兄实迹。”夫人依其言,唤过岳云妻巩氏、次子岳雷,谓之曰:“尔兄年方十二岁跟父出征,同心报国。尔今十一岁矣,颇知人事,凡有家务,须与嫂商议而行。我同尔姐银瓶前往临安,收敛父兄尸首即回。倘或朝廷事干一家,尔径来临安寻我。”夫人吩咐已毕,即日令金安预备船只,从扬子江而去。
  不数日,已至临安,居止于城南驿所。次日,教金安根究相公尸首,金安领命而去。不移时,引着掩埋岳侯者来见夫人。
  夫人详悉问之,其人备说岳招讨被秦桧谋杀之时,系旧年腊月二十九日夜,在大理寺狱中勒死。其子岳云与张将军,次日斩于市曹,提牢者将三人尸首去弃暴露墙下。吾因思岳侯名震海宇,谁不钦仰,今日被冤陷而死,安忍暴其尸而不收。乃将三 人尸首,掩于一处。现收得岳招讨所系绒縧一条,可为凭信。
  夫人接过绒縧视之,呜咽哭泣,泪如珠落。夫人重赏其人,一 同前往九曲巷里,有螺蛳壳压盖岳侯三人尸首。夫人教去了所掩螺蛳壳,看见岳太尉形容如生不变,夫人抱而痛哭。因解去其项下绳索,脱却血衣,背上“精忠报国”四字昭然不没,只是皮肤杖痕遍身,腥血鲜红。夫人即令将三人尸首换上新衣服,移尸于别处卜葬。银瓶见父兄死之极惨,乃仰天叹曰:“我父兄一心为国,南征北讨,无有休息,至今日不想被奸臣苦陷杀之。生我女儿,不能为其雪冤,要作何用?”言罢,见道旁有一小深井,背向井边,叫一声苦,只一跳,投落井中而死夫人听得井中水响,回头不见银瓶,已知投入井中,向前伏井呜咽悲哀。金安与众人见着,亦皆流泪,曰:“可怜岳侯父子一门皆受冤死,皇天后土,其亦念之哉!”夫人因银瓶投死井中,痛哭不已。金安劝曰:“死者不可复生,夫人且自养息。可令人捞起小姐尸首,与相公一同埋葬,再得计议。”夫人依其言,即着人捞起银瓶尸首,面不改容。
  夫人见之又哭,金安与从人再三劝之方止。即日将其父子抬出埋于西湖之北山栖霞岭下,将张宪埋于东山神寿巷。夫人既收埋了尸首,设祭拜奠讫,与金安一行从人,迳回鄂州,其媳引岳雷、岳霆等半路迎接。归至宅中,立岳侯灵位以祀。未数日,只见秦桧差着亲党王会前来鄂州,抄扎岳飞、张宪二家。王会至岳侯家,录其财产,有每年朝廷钦赐之物,一一皆记某年月日某人送至,俱封记在库。其家产器血,尽行入官。两家人口解到江州。抄其住宅,将秦国夫人李氏并子岳雷、岳霖、岳震、岳霆,岳云长子岳甫、次子岳申,男妇巩氏及家下人口,与张宪家属,编发岭南去讫。
  话分两头。却说金国熙宗皇帝,近日听得南朝消息传人燕都,说道岳飞父子于旧年十二月,被秦桧诬以谋反矫诏下大理寺,至二十九日勒死于狱中。其子岳云及部将张宪皆被斩了。
  熙宗闻之,喜曰:“体桧所谋,委的不负吾国也。”彼国诸酋闻知岳飞父子已死,无不酌酒称贺云:“和议自此坚矣。”忽兀朮亦上表云:“南朝所可畏者,惟岳飞一人而已。其余不足虑也。请再遣人诣南朝讲和,以体中国之强弱。”熙宗允奏,仍下诏遣萧毅复如中国议和。
  萧毅领诏,离了燕地,迳到临安。次早会朝,入见高宗,进上讲和诏书。高宗览罢谓毅曰:“寡人有天下,而养不及亲。
  道君皇帝龙升漠北,今无及矣。朕因和议,遣使驰奔驿道,殆无虚日。尔金国皇帝立信誓明,言归我太后。朕不耻和,凡北国有所需求,弗吝与之。及此尚未见太后的实美音,尔金主果有何意?不然,朕跨江临淮,躬御六龙,乘两河忠义之锐气,罄东南屡年漕运之储积,整甲戈,严士马,诚不惮于用兵矣。”萧毅闻高宗之语,心志遑遑,惟领命而已。次日,高宗降出圣旨,着命何铸、曹勋往金国复命。何铸披诏,遂入辞高宗而后行。高宗召至内殿,谕之曰:“朕北望廷闱,无泪可挥。卿见金主,当曰慈亲之在上国,一老人耳。在本国,则所系甚重。
  以至诚说之,庶彼有感动。”铸叩首领命而出,与曹勋、萧毅一同离临安,迤逦望北地进发。
  及至金国,铸朝见熙宗,首以太后为请,后以复命之辞。
  金主曰:“先朝基业已如此矣,岂可辄改!何必固以归太后为请?”何铸奏曰:“吾主以韦太后春秋既高,太上皇龙已遐升,是其欲尽赡养之道,无由而致也。且吾主富有天下,而奉颜顺意不及其亲,每退思之暇,遥瞻北廷,春树暮云,晨寝荒凉,未尝不汲汲于衷矣。譬如士民,有切于奉养者,或因事而他出,或羁系于异乡,亦思驰省其亲之面,而尽一日之欢也。
  何况贵为天子,锦衣玉食,崇琼瑶华丽之高,居列中官内侍之使令,而经年不获睹其亲者乎?”曹勋亦再三恳请,曰:“陛下若以慈仁之心推及于人,使吾主得以近侍皇太后,非惟佩德不浅,抑且金国有所取用,无不允从矣。”萧毅亦为之请曰:“臣通使中国,宋帝再三致意,以陛下蒙允讲和,深感盛德,每念太上皇及韦后久质在金,今既讲和,须令还国,使梓宫得安于永陵,母子完聚乎内廷,此陛下推及仁爱之至。天下诸侯闻之,皆以陛下不拘人之母,所以广其孝也。不留人之柩,所以昭其信也。为质而复还,所以明其义也。三者尽,而声名洋溢乎中国矣。”金主闻萧毅、何铸、曹勋之言,乃许之,谓何铸曰:“既已讲和事定,即将太上皇并郑后、邢后三梓宫,及韦太后车驾还国,汝可传与宋帝知道。”何铸曰:“臣之命,实悬于陛下一言之下。今回朝,就将陛下玉音传知宋君。宋君必以陛下之言如纶如?,金石不易也。倘复更变,是臣等不能以达上意,难免藁街之戮矣。”金主曰:“誓书已有许归太后之语,如壁立万仞,岂复有失信之意?汝可回奏知,勿多烦聒。”何铸、曹勋即辞金主而回。金左丞相耶律德谏曰:“陛下虽当与宋讲和,且未可将梓宫及太后还国。宋臣机谋百出,恐有更变,则陛下无复管束矣。”金主曰:“久縻皇后在金,使命往来不息,今既讲和,而又不归之太后,则诸侯闻知,皆以我为无信义主也。况一言已出,岂可复追。”萧毅曰:“太后留金将二十年矣。陛下今若放释,宋君深感陛下之德,自无更变之理。”金主然其言,即遣左宣徽使刘笞以衮冕圭,册帝为大宋皇帝,归徽宗皇帝,显肃皇后郑氏,及懿节皇后邢氏三梓宫,及韦太后车驾。刘筈领命而出。
  
  
第六十八回 和议成洪皓归朝
  却说何铸、曹勋回至临安,朝见高宗,曰:“臣领诏书通两国讲和之好,见金主,深达陛下至诚之意,金主允臣许归太上皇梓宫,及韦太后车驾。着臣先回奏知陛下,金主随即遣大臣送到皇太后矣。”高宗闻奏大悦,曰:“若果金主肯归吾皇太后及三梓宫,朕当永怀至德,所谓生死而骨肉者也。”何铸、曹勋既退。次日,金宣徽使刘筈赍金主所赐衮冕圭,册帝为大宋皇帝。仍传递送韦太后还国。高宗受册已毕,设宴款待刘筈,因问之曰:“金主许归太后,约在何日?”刘筈起而对曰:“金主遣臣先传与陛下,皇太后车驾与臣同日离燕地,不久亦至矣。”高宗闻筈所言,喜不自胜。宴罢,次日与廷臣议见太后,当行何礼待之,何铸曰:“金主既归皇太后,陛下须用出郭迎接,以示所重。”高宗然之。即准备銮驾,率群臣出离临安。
  行至临平地界,使臣传韦太后车驾将近。帝听了,遂出銮驾迎候。众百官齐齐摆列道边。遥闻前面鼓乐喧哗,车声辚辚,一行从人拥着皇太后车驾来到。众百官拜迎路傍,高宗亲入接见韦后,母于欢悦不自胜。高宗复登銮驾,随太后车驾,一同进入临安。中外军民百姓各排门迎接,无不踊跃欢呼,皆言皇太后复还,朝廷社稷之福也。高宗迎入内殿,率众百官朝贺罢,众臣见太后因久留金国近二十年,北地风霜不常,而后鬓发苍白,各嗟呀不已。高宗再拜曰:“寡人以太后之故,屈耻求和,不吝中国所有,悉从之。今已见慈颜,是寡人之心志满于此矣。”太后愀然不悦,既而泣下,曰:“王以吾车驾南还,遂言满足心志,其如父兄之耻辱何?吾近在金国,时闻得本朝兵势大振,四方从风,其成败胜负之机实在于王。若今专凭讲和,分天下为南北,权各有归,又不知久后孰为君,孰为臣,使中原士民无所专主,礼乐征伐,不统于一人。失先帝创立之洪基,忘不共戴天之雠恨,非英明刚断之主哉。若今不即报复,却使金人养成锐气,鼓勇南来,则王又能安处厂隅,而满其心志乎?”高宗闻后语默然,惟曰:“待寡人与群臣议之。”是日,因奉太后入居慈宁宫。时绍兴十二年秋八月也。
  越三日,金行人传到徽宗皇帝及郑、邢二皇后三梓宫。将到临安,乞圣旨预行措置。帝闻此消息,即下命中外宰执,沿途迎接梓宫。丧至,帝更易缌服迎候,安奉三梓宫于龙德别殿。
  仍命廷臣仿旧制,执丧哀临三日。至冬十月,帝下诏葬徽宗及郑后于永固陵,以邢后附之。
  高宗以和好成,复遣使臣沈昭远、杨愿二人诣金国谢恩,及请归宋行人。教沈昭远贺金主生辰,杨愿贺正旦,贺礼俱用金茶器千两、银酒器万两、锦绮千疋。曹勋谏曰:“陛下遣使诣金谢恩,礼之本。然若以二使为辞,必使外国诸侯闻之,皆以我无制金人之策,惟将竭中国财物以奉承之,似太怯矣。止宜遣一使,通命可也。”高宗不听,竟遣二人而行。沈昭远辞帝,迳赴金国,进上贺生辰及正旦礼物。金主大喜,谓众臣曰:“我知宋帝不负吾国之恩,今遵誓书依期进来礼物,此不失其盟好也。寡人亦须重报之耶?”律德奏曰:“陛下受贺礼,亦在酌宜处之。如逾礼接受,恐中国有讥吾主专意于财物也,非示威于外国计。可循契丹例,不用两接其礼,遣还使人,照依常岁受贺。则诸侯闻之,皆以陛下重于德义,而无有不悦服者矣。”金主从其谏,即遣还使人,不受贺礼,仍以宋行人洪皓、张邵、朱弁还国。诏命已下,适兀朮自汴京渡淮北回朝见金主。
  金主以其久劳师在外,甚抚慰之。兀朮奏曰:“臣自领兵南下,不能占寸土以归陛下,甚致损折兵马,耗费粮草,臣之罪不容掩矣。”金主曰:“胜败兵家之常,非尔之不尽心,皆缘未得地利故也,何罪之有!”遂封兀朮为太师,领三省事。兀朮谢恩毕,既闻诏已归宋行人,复奏曰:“中国既成讲和,息争罢战,休养军士,诚亦善事也。主人既归以梓宫、太后,德之至矣。复许归宋行人一起,甚非其利。盖闻洪皓等动有经天纬地之才,如纵之归,是放虎入山,自遗其患,陛下宜早图之。”金主叹曰:“孤失计较矣。”时报宋行人已出了燕地,金主即下命遣七骑漏夜追之。骑兵急迫至淮西,皓等已在舟中矣。骑兵不及捉获,自回金国,不在话下。
  却说洪皓与沈昭远等归至京师,朝见高宗。沈昭远复奏知金主不受礼物之意,高宗深服其论,召洪皓、朱弁、张邵入内殿见之。帝亲慰皓曰:“朕以太后未归之时,得卿遗书,着李微持归,寡人甚喜,以为太后在金二十年,未知宁否,虽遣使百辈,不如卿一书。今卿留金十五年而还,忠贯日月,志不忘君,虽汉之苏武不能过是。”洪皓顿首奏曰:“臣在金国,颇知声势。金人所大畏服者,惟有岳飞,至不敢以名呼之,惟曰‘岳爷爷’。及闻其死,诸酋皆酌酒相贺。陛下须念先帝受无穷之辱,乘其未及御备,早定大计,不可失也。”帝曰:“割地之约,已有盟誓。今太后车驾才归,即若变更,不足以取信于天下也。”皓曰:“拘小信而失大义,明智者不为也。昔汤武之得天下,若拘小信,则桀、纣不当诛,天下终不能定也。
  陛下今以盟誓自拘,而忘切齿之雠,倘洪基为金人所得,陛下竟为南渡之偏安。臣等辛苦半生,亦无益矣。”朱弁亦曰:“陛下与金人讲和,上返梓宫,次迎太后,此皆知时知机之明。然时运而往,或难固执。机动有变,宜鉴未兆。盟可守,而诡诈之心宜默以待之;兵可息,而消弭之术宜详以讲之。金人以黩武为至德,以苟安为太平。虐民而不恤民,广地而不广德,此皆天助中兴之势。若时与机,陛下既知于始,愿图厥终。”高宗见二人陈论剀切,甚称善。皓等已退出,次日降下圣旨,以皓、弁所论下丞相府议之。秦桧见诏下,深恶皓等,曰:“老儒辈才得归国,便有许多话说。”即奏朱弁以初补官易宣教郎直秘阁,除洪皓徽猷阁直学士、提举万寿观。皓自知忤于秦桧,连疏求退,乞终养老母。帝曰:“朕得卿回,正将讲论治道,岂可舍朕去耶。”不允其请。后被桧安置英州,徙袁州,卒。
  却说高宗以太后回銮,和好既成,深加秦桧之功,进封桧为秦、魏两国公。诏下,桧自思封两国是与蔡京职同,辞不受。
  然桧虽辞,而权柄不下矣。凡是朝廷政令,出其府中,谁敢或违之。时枢密使万俟卨因事入见秦桧,桧与之交论片时,因问卨曰:“岳飞临死时,曾有何言?”卨曰:“曾道,‘早信道月长老之言,不落风波之难。’”桧曰:“道月长老何如人?”卨曰:“居金山寺,乃通灵和尚也。”桧曰:“岳飞谋反,必是此人指教。”即差手下提辖官何立,赍信牌前去扬子江金山寺,提取道月长老,解来问罪。何立领了批文,即日离了临安,从扬子江迳往金山寺。到于山门之外,只听得钟声隐隐,磬韵铮铮,正遇着道月长老升堂说法。何立缆下船只,带领一二人,走在众僧群内侍立,且听说了佛法,然后捉他未迟。只见那长老到于法座前,整顿袈裟,燃香问讯,皈依三宝已毕,合了掌,大道一声问讯,遂上法座,盘足结跏而坐,瞑目少刻间,吟出一偈云:吾年三十九,是非终日有。不为自己身,只为多开口。
  何立自东来,我向西边走。不是佛力大,已平落人手。
  道月长老说偈毕,在法座上奄然而逝。众僧齐合掌道:“师父已圆寂去了。”何立见长老坐化而死,吃了一惊,乃取出秦桧帖文与众僧看,曰:“今蒙秦太师差牌,要拘长老,有事究问,不想已坐化而去。只恐其中有诈,使我如何回复太师?”众僧曰:“我师父已知太师差人来拘,故登座说偈而逝。此明白事耳,有何诈伪?”何立曰:“尔众僧须将长老尸骸烧化了,方可回复。”有执事僧曰:“此亦不难。”即令架起柴棚,将长老法身抬上,举火烧之。不移时,飞焰凌空,一声震响,众僧人近前观之,见道月长老已成几根白骨。何立看见,只得与众人回临安去了。众僧乃将道月长老骸骨龛于寺之后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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