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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孝宗统治下的十八年:被遗忘的盛世》

_4 张嵚 (现代)
但写美文和搞发明都是业余爱好,换句话说,只是为了讨得皇帝信任,为他本职工作服务的。而他的本职工作只有一条:为民请命。
所以汪直制造冤假错案时,他极力阻止,传奉官干涉朝政时,他拼命阻拦,皇亲国戚圈地强占时,他极力斗争。凡是对老百姓有益的好事,他都极力推行,凡是祸害老百姓利益的事,他都拼命反对。地方上许多敢于硬顶宫廷采办的官员,如广东的高瑶,陈选,都是他的门生或亲信。他得罪了不少人,可坏人对他也无可奈何:第一,他凡事很少自己出头,总在背后给敌人搞小动作。第二,朱见深喜欢他,就象喜欢那些传奉官一样。
在他的努力下,土地兼并多少遭到抵制,采办宦官的气焰遭到打击,
许多无地流民百姓得到安置,社会矛盾多少得到缓和。
除了周洪谟,兵部还有个明白人:兵部尚书余子俊。
就算大明朝所有官员都放假了,余子俊还得加班加点,因为他的工作比较特殊:打仗。
余子俊,四川青神县人,从成化六年开始就下派地方,巡抚延绥地区,长期担任边疆下派干部,工作内容很简单:保卫边疆。
余子俊的本职工作做的好,留存到今天的陕西至宁夏一带的长城,大部分都是他修的,后来当兵部尚书后,又加修了从黄河到延庆的新城墙,这些城墙,就象一支母亲的手臂,保护着烽火连天的大明边陲。
第一章 阴谋与爱情:明孝宗朱祐樘的太子之路 四、红与黑:成化朝忠奸善恶风云录(9)
这貌似不稀罕,修墙干工程谁不会,但余子俊确实稀罕:第一,他在最该修的地方修,花最该花的钱。第二,他干工程的效率高的很,既能节省民力,又能多快好省的完成任务,比如修陕西一带的城墙,只花了两个月时间,动用人力不过四万人,且质量过硬。换成秦始皇,那是相当的不可想象。
在他的努力下,大明帝国的西北边陲形成了一条合格的防御体系:军队开支节省,却布防合理有序,所以当汪直出去找事招人报复的时候,每次都躲进城墙里,对方也只能干瞪眼。尽管鞑靼人肆虐河套,却终于没能象后来的俺答那样兵围北京,全是靠这道墙挡着。
在干工程的同时,余子俊也没忘了部队的反腐败工作,虽然以他的地位,抓不了大蛀虫,逮几只鱼虾还是可以的。部队屯田得到整顿,士兵的利益多少得到保障。
余子俊没打过什么大仗,但他的防御布局却保卫了边疆,这就象抗震的时候,冲进废墟救人的当然是英雄,可在地震来之前把房子修结实的更是英雄,余子俊,正是这样的英雄。这样的人,放到今天搞工程建设,肯定能弄几所“最牛希望小学”出来。
有这几个明白人在,政府总算还能有点活气。也仅仅是有点活气而已,评价这些明白人在成化朝的地位,一句美国电影片名最合适:黑暗中的舞者。
可说到余子俊的时候,许多人也许迷糊了:堂堂大明,怎么只能靠几条城墙保护?咱的百万雄师呢?
由此,引出了成化朝的那只毒疮:河套。
要问朱见深最关心的边防问题是什么?答案就是河套问题,朱见深不傻:万一哪天再来个靖康之变,一家人连窝端到北方吃牢饭,舒服日子可就到头了。
所以河套问题一直是成化朝君臣工作的重中之重,整个河套草原已经是一个大毒疮,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挖掉毒疮不就得了。
大臣之中持这种意见的不少,大学士李贤就是坚定的主战派,他认为,发动一两次大规模战役,重创敌人有生力量,再守住占领的地盘,就能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之后,这也是朝廷主战派的基本论调,太监汪直也是坚定的支持者(能立功),貌似这也没错:大明雄兵百万,所谓鞑靼就是一群土匪,收拾他们不就得了?
貌似没错,其实大错。
河套是个毒疮不假,一刀挖去毒疮也应该,可问题是:你给手术刀消毒了吗?你的手术刀锋利吗?
大明的手术刀:军队,腐败丛生,训练废弛,战斗力低下,士兵逃亡严重,平定个荆襄起义和大藤峡叛乱都费了牛劲,何况是对付天天以打仗为生的蒙古人?
拿生锈的手术刀去挖疮,结果是什么?当然是感染恶化病情,这些问题,那些不懂军事的大臣是搞不明白的。
更要命的问题是:挖了疮,你还要护理保养,防止感染。所以一旦开战,打不赢还好办,打赢了更难办,占领的地方你要留兵把守,修筑工事,还要移民实边,这些事,哪样不得花钱,可钱呢?
全让朱见深拿去炼丹修庙了。
所以极力反对这个计划的,恰恰是那些有常年军事经验的干部,比如兵部尚书白圭,还有前文提到的余子俊,王越,都主张循序渐进,一步一步解决问题。他们也提出了计划:具体操作是,不发动大规模进攻,而是逐渐推进,蚕食河套地区,再通过移民实边巩固国防,这是一个很细致也很稳重的计划,可问题是,朱见深并不懂军事,他只想赶快解决问题,可这个计划太费时间精力了,为了尽快过舒服日子,当然不用。
第一章 阴谋与爱情:明孝宗朱祐樘的太子之路 四、红与黑:成化朝忠奸善恶风云录(10)
于是终成化一朝,明朝不断的对河套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比如成化六年进行“搜套”,成化八年王越取得“红盐池大捷”,成化十八年又取得“黑石崖大捷”,一连串胜仗,直到今天还被某些人追捧,认为这是朱见深的“工作成绩”。
可更奇特的一幕发生了:不管是什么性质的胜仗,蒙古人始终没有被赶出河套去,不但没有,还越打越多,根子越扎越牢,而且经常对明朝边境实施报复性攻击,你杀我一个我杀你一百个。总之,得不偿失。
惟一的例外就是王越,只有他的胜仗还算是胜仗,攻克了一些边境要地,余子俊修筑的边墙,正是在他的基础上完成的。他是个有才能的将领,也很得皇帝宠信,与大太监汪直更是铁哥们,这个人,后世有夸的也有骂的,立功不少,污点更不少,总之,还是生错了时候。
本身打仗的条件就不成熟,内部问题没解决,战斗力跟人家也有差距,你拿什么去“一次性”解决问题。就象拿生锈的手术刀挖疮一样,河套这个毒疮也很快化脓了,当地的蒙古鞑靼部落越打越强,边境危机越来越严重,好在那时候他们自己也忙于内斗,加上余子俊煞费苦心的边防布局,总算没出大漏洞。
然而朱见深并不知道,就在他在位的二十三年里,河套毒疮,已经病变了。
盘踞河套的鞑靼部落先经过相互的内斗统一起来,然后又相继征服了其他鞑靼部落,连强悍一时的瓦剌部也被其赶走。等到儿子朱祐樘即位时,大明北方的强敌,已经不是各支松散的部落,而是一个政权统一,力量集合为一体的蒙古鞑靼政权,他们的领袖在蒙古史中有个闪光的名字:达延可汗。
这是一个在蒙古民族历史上,终明一朝惟一一个可与成吉思汗,忽必烈等杰出人物比肩的牛人,此人比朱祐樘还年轻四岁,却少年老成,统治有方,终令蒙古民族迎来了又一个黄金时代,甚至,如果荒唐的朱见深能够多活几年的话,他完全有机会把祖先成吉思汗做过的丰功伟绩再做一遍。
虽然他最终没这个机会,但事实上,他不仅是明孝宗朱祐樘一生的对手,更将是明孝宗的儿子:明武宗正德帝的对手。这个人,明史中称他小王子。
换句话说,他的强大和风光,也是拜朱见深所致。
大明帝国的万里北疆,风平浪静中,已然阴云密布。这些,统统留给了后来的朱祐樘。
但比这更有现实意义的,却是朱祐樘个人的危机:太子废立。
河套的毒疮在病变,朱见深对儿子的偏见也在病变。成化二十一年,朱见深对儿子朱祐樘的厌恶到了极点,其他的儿子渐渐长大,看着顺眼的也越来越多,惟独对朱祐樘不顺眼,拜无数万贵妃党羽以及万贵妃本人几十年如一日挑拨离间所赐,他终于下了一个决心:废太子。
当然,他也知道废太子并不好办,太子有不错的声誉,也有支持他的官员,但这些都不是障碍,最大的障碍只有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怀恩是太子的人,这个地球人都知道。而且怀恩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位高权重,也有一套自己的势力班底。废太子这么大的事,没他支持不行。
可朱见深认为这不是困难,怀恩支持太子,不也是为了利益嘛,只要明确的告诉他,废掉太子,我将给你更大的利益。他还能阻拦么?所以朱见深主动找怀恩谈话了,饶了半天弯,终于转到正题:我想废太子,你的意见呢。
第一章 阴谋与爱情:明孝宗朱祐樘的太子之路 四、红与黑:成化朝忠奸善恶风云录(11)
怀恩说:我不同意。
然后朱见深就耐心的做说服教育工作,把要废太子的理由罗列了一大堆,威逼利诱了半天,怀恩却是油盐不进,就是不答应,说到激烈处,怀恩一言不发,脱下自己帽子,向朱见深叩首,嘴里还是那三个字:不同意!
朱见深怒了:不同意,连你一起废!
怀恩平静的扬起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辛酸的眼泪,然后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出了他这辈子最男人的一句话:
“那你就废了我吧!”(虽万死,亦不为)
朱见深呆了:不为利,不为名,不要命,就为了保太子,咱俩谁是他爹啊!
他咬了半天牙,终于还是没杀怀恩,挥挥手打发他去凤阳守陵了。
怀恩走了,他长叹一声,打点行装,离开了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深宫大院,在他眼里,太子要完蛋了,自己的地位完蛋了,心中的梦想完蛋了,总之,一切都完蛋了。
朱祐樘更不用说,生命中最大的一个保护人也走掉了,然后是支持他的官员宦官也相继遭贬罢。深宫之中,只留他一个人,似一棵孤零零的小草,等待着命运风雨的裁决。
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怀恩,明白了所有人付出与牺牲一切的原因,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更非为了蝇营狗苟,而是为了一个很崇高的信念,现在,上天还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万贵妃得意了,粱芳得意了,利益集团的所有人都得意了:太子被废,新太子将是一个继续听自己话的人,好日子还会继续下去,幸福万年长。只要一个程序问题:废太子。
这个程序问题,最终还是没走过去。
因为老天终于还是做出裁决了,成化二十一年四月,泰山地震。
中国历史上地震不少,每次地震都会带来巨大破坏:沉重的经济损失,巨大的人口死亡数字,总之都是痛苦,但是这场地震,却是中国历史上最幸福的。
古代科学知识少,地震知识更少,一般帝王都把地震看成老天爷发怒的表现,朱见深这样常年从事封建迷信工作的人更不例外,既然是发怒就得搞清楚原因,就得找人咨询,负责查找原因的单位,当然就是钦天监(气象局兼地震局)了。
钦天监很快汇报了调查结果:应在东宫!
这是一个挽救了朱祐樘,也挽救了大明朝命运的调查结果:老天爷发怒,是因为当皇帝的要废太子。
朱见深就算再胡闹,老天爷也是不敢得罪的。万贵妃再嚣张,地震也不能不怕,粱芳们再狡诈,也不敢和老天爷唱反调。毕竟:都没做过什么好事,也都怕报应!
在老天的裁决下,朱祐樘度过了人生最大的危机,继续在黑暗的角落里,默默的思索这个灾难沉重的国家。
补充说明一句,后来也有人认为,钦天监的这个调查报告,是有周洪谟从中做工作的结果。因为他虽然管的是礼部工作,但因为常年主持科研开发,和钦天监的交情很深,好朋友也不少。干这个事很方便。这种说法证据并不过硬,但个人认为,以这位周大人一贯为国为民的表现,以及做事的风格,还是有可能的。
不管怎么说,得救了。彻底的得救了。
也因为这次事件,万贵妃及其党羽认定了朱祐樘有老天爷庇护,当然不敢再打坏主意。可他们更知道,自己与这个孩子仇深似海,将来一定不会被放过的。事实是,他们只猜对了一半。
但万贵妃却从此处于长期的焦虑和恐惧中,日日茶饭不思,长嘘短叹,终于积劳成疾,到了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春天,最终扛不住下去,活活的扛死了。
第一章 阴谋与爱情:明孝宗朱祐樘的太子之路 四、红与黑:成化朝忠奸善恶风云录(12)
长嘘短叹啥?坏事做多了,怕报应,朱祐樘接班已经扳上定钉,报应迟早要来。所以越想越怕,越怕越叹,越叹越怕,终于……再也不用怕了,一句话,她是吓死的。
关于她的死法,有很多种版本,有人说是泰山地震以后她就病倒了,死挺了两年没挺过去。还有人说是给她瞧病的太医下了毒,把她给毒死了,更有人说她某日和一个宫女怄气,心肌梗塞而死。还有更耸人听闻的说法:自从地震以后,每天夜里都有被她打掉的胎儿化成鬼找她索命,最后终于给索走了。总之,不得好死。
我认为,怎么死的不重要,所谓咒人不得好死,只是希望人家死前多点痛苦,所谓凌迟之类的酷刑,也是为了让人死前受罪,而万贵妃,是带着无边的恐惧和愁苦死的,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承受的,是无边的精神折磨。肢体的折磨只能痛苦一时,精神的折磨却足够日久天长,远胜过所谓三千六百刀剐刑,所以,这就够了,恶有恶报。
关于这个女人,后世也没少泼脏水,神话小说里说她是啥黑风山上的女狗熊精变的(相貌很象),演义小说里说她在后宫养了面首三千,日日淫乐(完全瞎编)。更悬乎的,说她专吃童男童女,还用法术控制朱见深的思想,那不是历史,倒是西游记了。
我认为,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爱自己丈夫,并能够给自己丈夫温暖和体贴的女人,她不荒淫,忠于丈夫一个人,她所做的那些“残暴”,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爱情。在爱情面前,每个女人都是自私的,结婚的女性对这点怕是感受更深。
但是,她毕竟不是一个家庭主妇,而是一个帝王的老婆,所谓为保卫爱情做的一切“正常”的事,在帝王之家不仅不正常,甚至祸害无穷。不但危害了当时的国家,甚至在百年之后,依然承受着无尽的指责。她是有错,把所有的错归在她身上,却同样是错,就象把所有的错归结到太监或者奸臣身上,都是不公平的。正如当年输球下课的某国家队教练的口头禅:我只负我该负的责任。
最大的责任人,当然是朱见深,一个管不住自己老婆,也管不好国家的脆弱男人,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在万贵妃去世后,这个好丈夫忧虑成疾,几个月后撒手西去,到另一个世界去找他的万管家婆了。
这是一场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爱情,所有的阴谋与荒唐,因坚贞的爱情而诞生,蔓延,祸乱国家。这,正是成化朝二十三年混乱的根本原因。
朱祐樘用自己的眼睛见证了这场爱情所有的伟大和悲剧,同时,他也娶媳妇了,新娘是国子监监生张峦的女儿,一个温柔贤惠知书达礼的女子。他们在成化二十三年三月结婚,按照惯例,也一起去朝见了万贵妃。
病重里的万贵妃虚情假意的接见了这对新人,但她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女人:朱祐樘新婚妻子,将成为中国历史上最幸福的皇后。而这一切,恰是她使尽权谋做尽坏事,却并未完全得到的。
关于朱祐樘的婚姻生活是后面的内容,无论怎样,荒唐黑暗的成化朝总算划上句号了。父亲母亲,恩人仇人,或离别远去,或化为黄土,逝者已然永别,来者却犹可追。
怀着无数的爱与恨,感慨与思念,记忆与梦想,十八岁的朱祐樘于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九月初六正式即位,接见群臣的朝拜,次年改年号为弘治。大明天下,从此正式交到这个历经磨难的年轻人手中。
一个伟大的盛世开始了。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引言2
在职业足球联赛中,有个术语叫“换血”。
足球里的“换血”,是指一支球队,因为常年的经营管理不善,战术思想错误,指挥训练混乱,内部矛盾重重等各方面原因,出现了成绩下滑甚至一败涂地的糟糕局面,在这种情况下,球队的老板就会对球队的人员进行调整,教练进行更换,领导班子进行重组,一切推倒重建,以期重振雄风。是为“换血”。
在高水平联赛里,即使是曼联、尤文图斯、阿森纳等顶级豪门俱乐部,也都经历过“换血”的过程,当然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成功的就会重振龙威,见谁灭谁。失败了的则越活越抽抽,见谁被谁灭,直到整个球队彻底破产倒闭。总之,“换血”是有用的,也是有风险的。没有正确的指导思想,没有合理的步骤,没有合适的用人,没有细致入微的工作,“换血”等于自杀。
更要命的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既然选择了“换血”,也同样选择了“换血”所带来的阵痛。即使是那些顶级的球队,在“换血”的过程中无不承受了指责,非议、流言、抗拒、而球队的战绩同样是几经浮沉起落,历经磨难方才苦尽甘来。所以,选择“换血”也就选择了折腾。没有耐心和决心是万万不成的。
与一支内部矛盾重重危机四伏的足球队一样,此时大明王朝也同样面临这样一个过程,朱祐樘即位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换血”。
这是比一支足球队的“换血”更复杂的工作:人事的调整、政策的调整、危机的处理与公关……一大堆的麻烦摆在朱祐樘的面前。他不得不清理整顿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盘根错节的奸党、上窜下跳的传奉官、效率低下的政府、尖锐复杂的社会矛盾……总之,它的困难程度远远大于一支足球队的整顿,所承受的折腾也将更多。
可大明朝经不起折腾,朱祐樘也经不起折腾,不“换血”没活路,“换血”有可能自杀,这就是朱祐樘面临的难题。他要收拾一个又一个麻烦,又不能急于求成,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万分,在尽量不折腾的情况下做完想做的事。对于一个只有十八岁的青年来说,这太难了。然而千难万难,他也得迎难而上。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一、宽容与决绝:弘治皇帝对前朝弄臣的清洗(…
迎着无际的黑暗,朱祐樘默默地拔出那把磨砺了十多年的帝王之剑,勇敢地出招了。
朱祐樘给大明王朝“换血”的第一个对象,是成化朝留下的那些传奉官们,以及他们的老领导:粱芳。他动手很快,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即位,十月就开刀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两千多所谓“传奉官”相继被罢斥了,李孜省被抓起来了,粱芳也被抓起来了,滚蛋的滚蛋,坐牢的坐牢,总之别想继续招摇撞骗。
为什么先拿他们开刀?首先,这些人劣迹斑斑,民愤官愤极大,朱祐樘即位后言官们首先弹劾的正是这帮人。其次,这些人都是些皇权制度下的寄生虫,根基不深。一句话:最该收拾又容易收拾,不拿你祭旗拿谁祭旗?
唯一漏网的就是那个色鬼和尚继晓,这厮滑头得很,见势不妙拔腿开溜,跑回老家江夏去了,还安安稳稳地过了一年太平日子。这家伙自我感觉太过良好,躲了几天以为风头过了,竟又出来招摇撞骗不说,还拿黄绸布把自己右手包起来,逮谁跟谁吹:想当年,咱用这只手和皇上握过手来!
出来混终究是要还的。弘治元年六月,吏科起事中林廷玉上书弹劾继晓罪恶。朱祐樘着即下令捉拿,经刑部会审,继晓被处以死刑,老婆孩子统统充军。拜他当初“胜利大逃亡”所赐,刑部,大理寺等部相关官员,全因渎职罪遭惩处。
继晓应该感到荣幸的是:他是上千传奉官里唯一一位经法律程序被判为死罪的,不过他也同样应该感到沮丧:按照相关规定,他所有的罪过都在大赦以前,所以理应赦免,至少拾一条命没问题。可谁叫他民愤太大?所以,一刀宰了。
李孜省也好不到哪去,大概是多年操劳于科研开发工作,把身体累坏了,还没等着司法审判,就先熬不住监狱非人的生活,彻底见玉皇大帝去了。
至于成化朝三大混蛋里唯一的幸存者,粱芳则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蹲了几个月监牢后被罚充军,更倒霉的是,刚劳改了没几天,赶上继晓落网,一翻旧账,又被拉出来加了五十大板,却总算没打死,拖着打着半死的身体继续“重新做人”,终于在高强度体力劳动和高密度口水唾骂中卑微地死去。作为仇人,朱祐樘对他已经足够客气,可终究罪有应得。
伴随这一切,所有成化朝时代诸如修楼盖庙,做法拜佛之类的荒唐事,统统叫停;已经上马建设的工程,统统下马;强占的民田,统统发还;有恶行的采办官,统统收拾。总之,人心大快。
惩办奸恶的同时,朱祐樘当然也没忘记一个最该回报的人:怀恩。
在凤阳做苦役的怀恩被召回来了,恢复司礼监原职,他的亲信陈准、萧敬等人也相继执掌了大权,在成化朝做了“万年老二”的他,终于一统太监界,成为太监干部队伍里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不仅如此,为迎接怀恩的归来,朱祐樘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在彩旗鼓乐齐鸣里,朱祐樘亲自在宫门外迎候怀恩的归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进去。就象十多年前,勇敢的怀恩牵着他的手,走过无边宫廷黑暗时的样子一样。
面对这份恩宠,七十多岁的怀恩老泪纵横,连连推辞。
怀恩,受之泰然吧,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虽然你是个太监,却是大明朝二百七十年历史上,最男人的太监。
宦官收拾了,传奉官收拾了,成化朝“利益集团”的中枢组织与内部组织相继解决,但朱祐樘明白,这些都是最容易解决的事,可以快刀斩乱麻,但接下来的事,却并不容易,也来不得急切。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一、宽容与决绝:弘治皇帝对前朝弄臣的清洗(…
先是外围组织:政府。
这个政府早就“名满天下”了。“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名号不是吹的,可有一点朱祐樘清楚:所谓“纸糊”“泥塑”都是讲他们干工作的素质,在蝇营狗苟钻营的事情上,他们都是一群具有丰富斗争经验的老油条,既不“纸糊”,更不“泥塑”。
对此,朱祐樘早就深恶痛绝,比如那个淫僧继晓的事,自己早就下令严惩,可上上下下联手欺瞒,还是让他跑回老家晃荡了一年多,刑部不管,大理寺不管,地方官更不管。这样的政府,不整顿怎么行?
可多年以来,满口仁义道德的他们都在贯彻一个信条:腐败并不坏,皇帝怠政更没什么不好,有权就能有吃有喝还有拿,国家本不是我的。励精图治?实际利益受损最大的就是他们,所以拉帮结派,发动集体主义精神,誓把腐败进行到底。这样的环境,不讲究些方式方法是不行的。
而且,还未等朱祐樘出招,以万安为首的“纸糊三阁老”们,就先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成化二十三年九月二十二日,距朱祐樘登基即位,仅仅只有十五天,以万安为首的内阁,以及吏部、兵部、户部、礼部、刑部、工部六部尚书,集体上奏折辞职。
这些人里,有闻名远扬的昏官,也有为数不多干过点正事的能臣,当然,在“纸糊三阁老”的领导下,指望他们良心发现,主动做自我批评甚至挪屁股腾地方,那是相当的不现实。
先皇尸骨未寒,新皇登基,留下一堆事总要有人干,一下子把人全轰走了,新来的人不熟悉工作,谁能替你干活?所以,所谓辞职,不过是客气客气而已。
可是你要是不批准,就要拿出理由来,要好好表扬下这些人,一表扬,就是“组织鉴定”了,风声过了再秋后算账,怕是没这么容易了。
你批准辞职,没人给你干活,甚至还会朝局不稳。你不批准辞职,就得肯定我们的工作,翻脸也就不好翻。
所以,这叫以退为进。
朱祐樘不想和他们客气,但现在必须客气客气。
于是,所有的辞职朱祐樘统统不批,并且对这些人亲切接见,好言抚慰:你们这些年的工作成绩我都看在眼里,组织上对你们的工作态度和业绩还是肯定的,留下来好好继续工作吧。
之后,再一段时间里,朱祐樘对这帮人做出殷切信任状,不但时常召见,经常出言勉励。于是,“纸糊三阁老”放心了,“泥塑六尚书”也放心了,在他们看来,这个皇帝和他爹一个样,幸福生活还在继续。
当然,只是继续了一个月。
成化二十三年十月,司礼太监怀恩奉朱祐樘之命,捧着一小篓奏折阔步走进内阁值班房,望着惊愕的三位阁老朗声问:“这些东西是谁写的?”
只瞄了一眼,内阁首辅万安的脸,就成了猪肝色。
从这一刻起,他知道,朱祐樘不再跟他客气了。
怀恩捧着的那堆东西,说是“奏折”都叫寒碜,事实上,那是一堆指导朱见深如何过夫妻生活的理论文章,照今天的话说,是限制级成人文学。作品的作者,当然就是他。
你万安党羽众多,根子扎的牢,不过这没关系,封建时代,伦理纲常就是高压线碰不得,大家背后里蝇营狗苟,表面上的道貌岸然还是要做一做的。别的事人家可以和你共同进退,这种传播淫秽文化的事,傻瓜才和你栓一条绳。
万安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下,然后怀恩再接再励,将御史言官弹劾怀恩的奏折当评书一般朗声阅读。万安面如死灰,颤颤巍巍跪了半天,最终等来一句话:快滚!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一、宽容与决绝:弘治皇帝对前朝弄臣的清洗(…
万安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求助的眼光瞅着各位同僚:这里面有他的门生故旧,有他的“亲密战友”,可大家各个装没事人似的望天,就是没人替他说话。这种肮脏事,谁敢给你说话?
万安就这么滚了,当然,他没没闲着,离京的路上还不忘记夜夜考察天文,观测天上跟官运有关的三台星有无变化,以确定自己能否官复原职。三台星终于还是没变化,这个成化朝时代第一闲人在家住了两年多,终于蹬腿见阎王,找他家“亲戚”万贵妃报道去了。
他不是大奸臣,也不是能臣,说到底,他就是个无用的小人。
万安倒了,他的党羽自然跑不了,彭华、尹直等“模范”人物也相继被罢免,至于六部和地方的他的那些亲信,不是下岗就是法办。“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基本被清洗一空,有个人更是兔死狐悲,整天忐忑不安:刘吉。
万安踉踉跄跄滚出朝堂的那一刹那,刘吉就认定自己完蛋了。多少年来,他和万安狼狈为奸,共同进退。万安做的那些坏事,他都没得跑。就说那献给朱见深的“夫妻生活理论指导文章”,他刘吉也没少写,不但流传于当世,甚至百年之后,还被大文豪王世贞收录在个人编选的文集里,可谓写出风格,写出水平,写得遗臭万年。
甚至,在当时的官场上,刘吉的名声比万安还坏。万安最多是个“行政不作为”,刘吉就更了不得,不但紧跟万安罢工歇菜,而且粱芳搞经济,他也没少分油水,还特别擅长打击报复,凡是弹劾他的官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他想办法死整。照着胡汉三的话说:吃我的东西,你得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东西,你得给我送回来。
这样的人,罢官滚蛋都算轻的,对于他,各类御史言官们更是口水漫天飞,弹劾的奏章炮弹一般地砸来,大有炸平刘吉家祖坟之势。
很快,刘吉等来了关于他命运的裁决:升内阁首辅,总领百官。折腾半天,不降反升,相反摇身一变,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这般恩宠,难道是天上掉馅饼?
朝臣们呆了,万安滚蛋了,彭华滚蛋了,粱芳下狱了,和他们蛇鼠一窝的刘吉反而升官了,这叫什么世道?
刘吉自不必说,新领导的知遇知恩当然感激涕零,于是成天里瞧着领导眼色行事,跟屁虫似的跟在朱祐樘屁股后面,但是弹劾过他的官员,过不了多久又被他找机会打击报复。更糟糕的是,他现在是首辅了,总领百官的人物。小人爬高位,不是祸害更大么。
看似是这么回事,其实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在提升刘吉为内阁首辅的同时,朱祐樘不动声色的又做了两项任命:吏部右侍郎徐浦,礼部右侍郎刘健入阁,连同刘吉,组成新一届内阁政府。这两个人,都是朱祐樘从太子时代开始就分外倚重的能臣。从此以后,内阁的政务大事,基本都由他们两人操作,所谓内阁首辅刘吉,只不过是挂名的。
这就是朱祐樘的苦心之一:刘吉虽说不干正事,也并不是不能干事,虽然心术不正,但处理政务的经验远远强于万安之流。还有一套自己的人际网。骤然彻底更换内阁班子,新提拔的干部虽然有工作热情,熟悉工作毕竟需要时间,而大规模的人事调整更会带来很多抵触,让老干部配合一下,把新干部“扶上马送一程”,才是最好的选择。刘吉,正是合适人选。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一、宽容与决绝:弘治皇帝对前朝弄臣的清洗(…
不怕刘吉陷害同僚?不会,刘吉这种人,只陷害领导不喜欢的忠良,领导喜欢的,巴结还来不及呢。事实果然如此,刘吉在内阁里夹起尾巴做人,凡事从不自做主张,充分发扬民主精神,密切配合二位同事工作。不但放手让权,还经常提建设性意见。从此,歇班已久的大明内阁,又开始隆隆地开动了。
罢斥万安之流,是为了整顿官风。留用提拔刘吉,也是为了整顿官风。关键看怎么用。
苦心之二,则是为了拨乱反正。
既然要拨“乱”么,就要知道是怎么“乱”的,为什么“乱”,成化朝的“乱”是要拨,可上上下下盘根错节,早就结成攻守同盟了,派个不是一路货的人,只能被耍没商量。
所以刘吉才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既是这些“乱”的参与制造者,又是“乱”的了解者。好比满清大官僚曾国藩常说的话:以贼平贼,事半功倍。刘吉,就是个被招安的土匪。
当然,也有人建议防着刘吉会干纵容包庇欺上瞒下的事,但朱祐樘知道刘吉不会,倒不是因为此人热爱正义,而恰恰因为刘吉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当年为了巴结朱见深,他可以整一切好人,今天为了巴结朱祐樘,他同样可以毫不留情的整一切坏人,包括他的“亲密战友”们。在六亲不认这条上,他比包公还“铁面无私”。
于是,在刘吉一番上窜下跳后,一大批成化朝时代劣迹斑斑的官员遭到了惩办查处,许多的冤假错案得到了纠正,许多劳民伤财的苛政得以叫停,许多曾遭排挤陷害(包括被刘吉本人陷害)的忠臣良将得以平反复职。当然,刘吉也没忘了干点公报私仇之类的“日常工作”,但总体说来,干得还算不错。
比如拨乱反正的事里,最难干的就属所谓“平反昭雪”了。蒙冤的忠臣你要平反,否则以后谁给你当忠臣。可你要冒冒失失地平反了,也就证明你爹错了。封建时代谁都可以错,惟独皇上不能错,否则“皇上的威信在群众中下降”,那就要影响社稷安稳了。
所以历代皇帝给本朝忠臣平反的时候,都要小心翼翼,既要表扬忠臣,又得把黑锅转到奸臣小人身上来背,绕来绕去总免不了让先皇“丢人”。可刘吉办这事,却用了另一种办法。
比如成化朝曾有个叫贺钦的给事中,是个出名的能臣,就因为阻止朱见深“弘扬佛法”,被一撸到底轰回家。这样的人,平反容易,既平反又要保住朱见深的面子,貌似有点困难。
刘吉办到了,他是这么找平反原因的:“先帝(朱见深)是很欣赏贺钦的,但是为了能让他多加历练,所以才让他经受磨难,以成大任。现在请皇上启用他,也是为了不辜负先帝的苦心嘛。”
既保住老爹面子,又“落实政策”,可谓皆大欢喜。当然,什么“朱见深的苦心”,全是拍马屁,鬼都不信,也只有刘吉这种小人能说出口。这就是小人的工作水平。
在查办奸佞这条战线上,刘吉同样做得不赖,主动检举揭发,积极配合司法机关惩治腐败。在他的“积极表现”下,一批成化朝的蛀虫遭到惩办,国家更追回了大量赃款。最倒霉的是山东、河北、江苏的几位地方官,他们都是刘吉多年的亲信,那些破事刘吉更没少参与分红,可法网一撒照样全倒霉,刘吉却摇身一变做了“污点证人”,做沉痛状向朱祐樘“交代问题”,朱祐樘总是好言抚慰:改了就好嘛,组织上还是相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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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吉拨乱反正的事基本都是用这种方式办的,说他滑头也好,无耻也罢,总之事办成了,也全是正事好事。所以,那几年虽然许多人骂他,好些人轮番上奏折弹劾他,可人家官越坐越稳,终于混了个新名号:刘棉花(不怕弹劾)。
还是那句话:无用的小人滚蛋,有用的小人为什么不用一用?朱祐樘就用得不错,恰如那句古诗所言: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没能耐的皇帝,好人也没法干好事。有能耐的皇帝,小人也能干好事。这就是朱祐樘与他父亲的区别。
整顿了纸糊的内阁,泥塑的六部当然也跑不了。还没等朱祐樘发话,言官弹劾的奏章再次满天飞,成化朝时代的部长们,统统被骂得体无完肤,几个最该骂的相继滚蛋了,比如吏部尚书李裕、刑部尚书杜铭、右都御史刘敷,都是成化朝时代混了多年的吃货,统统卷铺盖滚蛋。
但是子弹不长眼,不该挨骂的人,也被骂了。比如当年六个泥塑尚书里仅有的明白人:礼部尚书周洪谟。
不管怎么说,礼部尚书周洪谟是不该受到指责的,他有缺点,看上去很“软弱”,从不和不良现象正面冲突,他也很会拍领导马屁,很会和内阁大员们搞关系,说了很多违心话,办了很多违心事。可别人这么做是为了混事,周洪谟这么做,是为了做事。
那些年里,低调的他也做了很多事,抵制权贵的土地兼并,配合地方官整治跋扈的采办太监,劝说朱见深停止劳民伤财营造宫庙,在这个位置上,他做了一个有责任心的能臣可以做的一切,更重要的是,西南少数民族叛乱是在他的安抚政策下平定的,荆襄流民也是在他的建议下得以合理安置的,仅这两条,他已功德无量。
而那些弹劾他的人,在那年头里,或者什么事都没有做,或者比周洪谟更过分。那些所谓义正词严的弹章,代表的并不完全是光明与正义。
所以,弹劾周洪谟的奏折,其内容写得也非常搞笑:不是说周洪谟和万安是老乡,就是说周洪谟妄议“御制文字”(即朱见深的亲笔墨宝),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总之是为骂而骂。
但朱祐樘是个明白人,他更清楚周洪谟与那些“泥塑”的区别。于是,那些满纸荒唐言的弹章统统被朱祐樘扔进了垃圾堆,当然,为了应付舆论压力,升他官是不可能了。于是周洪谟被罚了两个月俸禄,留任原职。
感激于朱祐樘既往不咎的周洪谟抖擞精神继续干活,身为礼部尚书,他一如既往地做好本职工作,狠抓人才培养,也没忘了管闲事,比如广东郁林发生民乱,又是他上书请旨安抚百姓,使暴乱地区重新恢复了和平。总之,皇帝在变,时代在变,周洪谟还是那个周洪谟。
当然,比较起来,这些都是小事,在他最后的官场岁月里,他还干了一件大事:厘正祀典。
所谓厘正祀典,就是要确定祭祀的规模、人数、编制以及财政预算。周洪谟当了数年礼部尚书,朱见深常年从事“封建迷信”活动所带来的灾难,他看够了,也受够了,他也知道,指望当皇帝的自己廉洁自律,那是相当的不靠谱,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条:完善制度。
于是从弘治元年开始,在征得朱祐樘同意后,六十七岁的周洪谟将人生所有的心血投入到这部祀典的编制中,他博览群书,旁征博引,夜以继日的工作,终于编制出一部足够庄严神圣,又节俭实用的祀典,从此以后,明朝皇帝的“封建迷信”活动终于有了制度上的限制,所谓想修庙就修庙,想占地就占地的荒唐事也少有发生了,就连几十年后那位信奉太上老君的嘉靖皇帝,也正是迫于这部祀典制度的限制,只能缩在深宫里自己胡搞,终不能为所欲为肆意劳民伤财。按照现在许多“唯物主义”者的说法,周洪谟干的同样属于“封建迷信活动”,但是从爱惜民力的角度说,在那个时代里,这是一次惠泽苍生的“封建迷信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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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时代,所谓盛世,指望道德是相当不靠谱的,只有制度,以及正确的执行制度,才能相对的靠谱,这正是周洪谟的贡献。但这并非是弘治十八年唯一的贡献,在往后的历史中我们可以看到,更多的事也同样如此。
补充说明一下,周洪谟所做的这部祀典,不仅成为后世明朝诸君的祭祀规范,更成为代明而起的清王朝的祭祀规范。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政府性的祭天活动:1916年袁世凯在太庙祭天,也同样是沿用这套规范进行的。作为规范的制定者,他的姓名今天已然陌生,但其心血流传若此,他的人生已无憾。
弘治元年十月,无憾的周洪谟已然身心具疲,他终于再次向朱祐樘请求辞职,这一次朱祐樘允许了他。干了一辈子文化工作,他确实应该歇歇了。
按照一般官员退休的惯例,封赏,返乡归养,安享晚年,都是正常的举动。退休的周洪谟,却做出了不正常的抉择。
他没有回老家四川长宁县,而是来到了家乡所属的四川叙州府。当然不是为了贪图大城市的繁华,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连同退休时朱祐樘的封赏,统统拿出来做一件事:办学。按照他的话说,搞教育既是为了“有裨风教”,更是为了“以正人心”。他把人生的最后热血都奉献给了当地著名的学府:翠屏书院,在之后的岁月中,这所书院始终是四川著名的文化圣地,英杰辈出,许多的青年俊才从这里走出苍茫的群山,然后改变了山外的世界。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周洪谟没有这么说过,却用一生做到了。
弘治四年二月,积劳成疾的周洪谟与世长辞,享年七十一岁。临终前还心忧朝廷,为朱祐樘上了《安中国定四裔十事疏》。噩耗传来,朱祐樘深为悲痛,特命官员前往致祭,并赐名为“文安”。
是呵,文安,文安,与文化教育工作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周洪谟,此时终于可以安息了。
而在离他千里之外的湖北省,根据勋阳都御史郑时的上奏:周洪谟逝世的消息传来时,“流民万户,尽做婴儿啼。”
即使到今天,去四川或湖北或者广西一些乡镇旅游时,游客们依然可以发现保存完好的周洪谟祠堂,而且历经数百年,当地居民依旧时时拜祭,香火不绝。
对于这位“泥塑”尚书,这位在弘治朝初年饱受了诸多口水与非议的官员,这位今天依然被许多“历史学家”评价为“无能”的老臣,关于他的评价,上述的这一幕幕已足够。
所以虽然他不是主角,但我依然在有限的篇幅中用尽量详细的文字记录下这个人,只因周总理曾说过的一句话:心里,要装着老百姓。
一个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人走了,然而更多的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人留下了,来了。
惩办了奸臣,赶走了小人,平反了冤案,这些说到底都是“拨乱”的内容。要换血,只拨乱不够,还要“反正”,这是需要人才的。于是,众多的人才进入了帝国的权力中心。
内阁还处于过渡阶段,但是六部已经迎来了两个牛人。这两个人,照着土匪片里的台词说,是两只洞庭湖上的老麻雀。
吏部尚书王恕、兵部尚书马文升。这两个人,一个管人事,一个管国防。朱祐樘用他们,目标也很明确:一个整顿官场,一个整顿部队,干的全是得罪人的事。刚即位的时候根基不稳,还要客气客气,现在内阁运转良好了,万安之流滚蛋了,当然也不用客气了。
第二章 弘治鼎革:弘治朝的拨乱反正之路 一、宽容与决绝:弘治皇帝对前朝弄臣的清洗(…
说他俩是老麻雀,原因是俩人在进京的时候都已经过了退休年龄:王恕七十一岁,马文升六十一岁,全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当然,在这之前,都混的不咋地。
原因在于两个人都有共同的毛病:犯小人。比如王恕,长期从事地方工作,体恤民力爱抚百姓,走到哪里都能造福一方,堪称是明朝“最佳地方官”,可偏偏就是和小人过不去,和粱芳斗,和妖僧继晓斗,明知实力不如对手,却终究誓不低头。斗来斗去官越做越小,直到成化二十二年被勒令退休。马文升也差不离,作为军事官员,他常年从事战斗工作,汪直在边境上惹了事,还都是他给擦屁股。可就这样还是得罪了汪直,被罢官回乡。
现在二位老麻雀雄赳赳气昂昂回来了,虽然历经沉浮,依旧斗争不减,上任就出杀招。王恕管人事,一出手就搞大考察,上至中央五品以下官员,下至地方大员全在考察之例,然后又更尽一步,接着把京城内外所有的官员也都划到考察范围,合格的留任,优秀的升官,不合格的滚蛋。仅浙江一地,在弘治元年七月就有一百五十八名官员被清退。一省尚且如此,全国可想而知。
马文升更不差,严查军队腐败,专抓大蛀虫,干的事和王恕差不多,手段更狠,犯到他手里想滚蛋都不成,坐牢没商量。
这一下可好,京城里大小官员全乱套,送礼的,威胁的,说情的,天天挤破头皮。可两位老麻雀油盐不进,谁威胁?看看谁狠!谁送礼,就先治你!
两位老麻雀还给朱祐樘提议:要建立严格的干部选拔制度,六部的干部举荐由各部负责,地方的干部举荐由地方巡抚负责,有敢送礼请托的统统法办,举荐人员不合格的,连同举荐人一起惩办。两人还建议:干部选拔问题责任重大,要不皇上你也辛苦辛苦,亲自把关?
这就叫制度反腐。
朱祐樘一切照准,还在文华殿上贴上全国所有京官以及六品以上地方官员的简历资料,亲自核查,严格把关。如此,成化朝积累下来的垃圾一扫而空。
当然,这两位心里装着老百姓的老麻雀,之所以能得到朱祐樘赏识,也要拜一个人所赐:怀恩。
自从凤阳回来后,怀恩一天都没休息过,人事调整,纠正弊政,样样工作都得替朱祐樘分担,司礼监天天加班加点不得消停。但他做的最重要的工作是:推荐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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