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纳兰词笺注

_18 张秉戍(现代)
  ⑧殢( tì)人年少:谓被愁闷困扰之人。殢,困扰、纠缠。
             明月棹孤丹
               海淀①
  一片亭亭空凝伫②,趁西风霓裳遍舞。白鸟惊飞,菰蒲③叶乱,断续浣纱人语。  丹碧驳残④秋夜雨,风吹去采菱越女。辘轳声断,昏鸦欲起,多少博山情绪⑤。
  【说明】
  上片写秋日海淀之景,下片写秋夜雨中之景。上片鲜活俏丽,下片凄迷索寞。上下片形成了对比。落句“多少博山情绪”,显露出阑珊的意绪。
  【注释】
  ①海淀:指今北京西郊之海淀镇。吴长元《宸垣识略》云:“自怡园在海淀,大学士明珠别墅。”即纳兰家之别墅。后自怡园并入圆明园之一的长春园。
  ②一片二句:谓水淀中一片亭亭玉立的荷叶荷花,西风吹来,田田摇曳,仿佛是美丽的少女跳着动人的霓裳羽衣舞。
  ③菰蒲:指菰和蒲。水边生多年草本植物,地下茎白,地上茎直立,开紫红色小花。嫩茎即茭白,果实为菰米,一名“雕胡米”。
  ④丹碧驳残:指荷花荷叶凋残了。亦可解作饰有丹青彩画之建筑物的彩色已剥蚀。
  ⑤博山情绪:谓面对博山炉袅袅青烟而生起了几多烦恼。 博山,博山炉,代指名贵之香炉。因其形似传说的海上的博山,故名。又一说,谓其形似华山,因秦昭王与天神博于此而得名。
             昭君怨
  暮雨丝丝吹湿,倦柳愁荷风急。瘦骨不禁秋,总成愁。  别有心情怎说,未是诉愁时节,谯鼓①已三更,梦须成。
  【说明】
  秋夜雨滴风急,在如此令人伤感的氛围环境里,又怎能不使多情的诗人生愁起怨呢!但诗人“别有心情”,绝非单纯为秋风秋雨而伤怀。不过这愁又“怎说”?实在寂寞,唯有去梦中消解,然而夜已三更,梦又不成,此情难诉,愁上加愁了。小词上景下情,只轻轻地勾抹,而情致深婉,有余不尽之意令读者去咀嚼。
  【注释】
  ①谯鼓:古代谯楼《城门之上的了望楼)上的更鼓。
             水龙吟
             题文姬图
  须知名士倾城②,一般易到伤心处。柯亭响绝③,四弦才断,恶风吹去。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对黄沙白草,呜呜卷叶,平生恨、从头谱。  应是瑶台伴侣④,只多了、毡裘夫妇。严寒觱篥⑤,几行乡泪,应声如雨。尺幅重披⑥,玉颜千载,依然无主。怪人问厚福,天公尽付,痴儿騃女。
  【说明】
  这是一篇题画之作。从词的内容来看,大约画面上只画出了蔡文姬一人远嫁匈奴的形象。故词中对她“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玉颜干载,依然无主”的命运深表哀叹和同情。最后三句更对天公使天下“痴儿騃女”偏得“人间厚福”发出了不平之鸣。
  【注释】
  ①文姬:汉蔡文姬,名蔡淡,字文姬,生卒年不详。陈留圉(今河南省祀县南)人。为汉大文学家蔡邕之女。博学能文,有才名,通音律。初嫁河东卫仲道,夫亡无子,归母家。汉献帝兴平(194—195)中,天下乱,为乱军所虏,流落南匈奴十二年,生二子。后曹操以金璧赎还,改嫁董祀。有《悲愤诗》二首传世。
  ②须知二句:谓要知名士与美人是多情而敏感的,他们最易生愁动感。 倾城,代指美女。
  ③柯亭三句:柯亭,即柯亭笛。相传蔡邕(蔡文姬之父)用柯亭(古地名,在今浙江省绍兴市西南,此地盛产良竹)之竹制笛。晋伏滔《长笛斌》:“邕避难江南,宿于柯亭。柯亭之观,以竹为椽。邕仰而盯之曰:‘良竹也。’取以为笛,奇声独绝。历代传之,以至于今。”四弦,指蔡文姬所弹奏之琵琶。琵琶为四根弦,故云。
  ④瑶台伴侣:谓蔡文姬本可以成为汉家的贵妇人,或是宫中的后妃。 瑶台,美玉砌筑之楼台,代指华丽之楼阁,或神仙所居之处,此处借指汉家天子。
  ⑤觱(bì)篥(lì):古代簧管乐器名。又称“茄管”、“管头”。出自西域龟兹,后传入内地。唐刘商《胡茄十八拍》第七拍:“龟兹愁中听,碎叶琵琶夜深怨。”
  ⑥尺幅重披:谓用图画重新描绘了文姬赴漠北的情景。尺幅,以小幅的绢或纸作画。 披,披露、陈述。宋曾巩《祭晁少卿文》:“会合乖阔,则有书问,开纸披辞,犹若际遇。”此处引申为“摹画出”之意。
             赤枣子
  惊晓漏,护春眠①。格外娇慵只自怜。寄语酿花②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
  【说明】
  此篇与下一篇《赤枣子》都是以少女的形象、口吻写春愁春感的。此篇写其春晓护眠,娇慵倦怠,又暗生自怜的情态与心理。下一篇则是写其春愁,又以春日之风雨烘衬,遂不单自怜幽独,且怀思之情又添,由愁浓而致似梦非梦了。小词深而婉,清丽自然,若“花间”,词语。
  【注释】
  ①惊晓漏二句:意谓清晓,漏声将人惊醒,但却依然贪睡。
  ②酿花:催花开放。
             又
  风淅淅,雨纤纤①。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注释】
  ①淅淅、纤纤:形容风雨之柔细绵绵。
             浪淘沙
  闷自剔残灯,暗雨空庭。潇潇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偏著意①,做尽秋声。  城柝②已三更,欲睡还醒。薄寒中夜掩银屏③,曾染戒香④消俗念,莫又多情。
  【说明】
  诗人自悔多情,欲从中自救,故“曾染戒香”去消解之。但秋夜秋声却偏偏又触动了他的多情。本来是多情。偏要学无情,结果仍是陷入多情的烦恼中,如此矛盾的心情,又使诗人平添了更多的愁苦。这是翻转层进的表达之法,使所要抒发的感情更加深透,更能启人联想。
  【注释】
  ①那更二句:此言本就秋夜雨潇潇.令人愁闷,那西风又偏于此时送来了秋声,好像是专意增添愁人的烦恼。著意,犹专意、用心,秋声,秋天西风起而草木摇落,其肃杀之声令人生情动感,故古人将万木零落之声等称为秋声。
  ②城柝:谓城垣上传来的柝声。柝(tuo),古代巡夜时敲击之木梆。
  ③薄寒句:银屏,银饰之屏风。此谓中夜寒凉袭人,遂将屏风紧掩。
  ④戒香:佛教说戒时所点燃之香。司空图《为东都敬爱寺讲律僧惠确化募雕刻律疏》:“启秘藏而演愎毗尼,熏戒香以消烦恼。”这里以戒香代指超脱尘世烦恼的忘机之意。
             又
             秋思
  霜讯下银塘①,并作新凉。奈他青女②忒轻狂,端正一枝荷叶盖,护了鸳鸯。  燕子要还乡,惜别雕梁。更无人处倚斜阳,还是薄情还是恨,仔细思量。
  【说明】
  秋已深,新凉乍作,冷风吹着荷叶,鸳鸯栖于叶盖之下,成对成双,纵霜冷风急也不分离。而燕子却辞梁还乡,飞往南方了。面对此景此情,不知是怨还是恨,令人迷惘了。题作“秋思”,实为伤离之情思。词中假以鸳鸯、燕子不同情景之兴象,写离愁别恨之意。
  【注释】
  ①霜讯:即霜信,霜期到来之消息。银塘,清澈明净的池塘。
  ②青女:司霜雪之女神。《淮南子·天文训》:“至秋三月……青女乃出,以降霜雪。”高诱注:“青女,天神,青霄玉女,主霜雪也。”这里代指冷风。
             雨中花
  楼上疏烟①楼下路,正招余、绿杨深处。奈卷地西风,惊回残梦,几点打窗雨。  夜深雁掠东檐去,赤憎是②、断魂砧杵。算酌酒忘忧,梦阑酒醒,梦思知何许。
  【说明】
  此篇写秋夜愁思。上片由梦境起,前二句写梦中情景,后三句写西风夜雨惊断了梦魂。下片写夜深不寐,雁掠东檐,砧杵声声,更令人增愁添恨,其孤苦无告之伤情无由排解。
  【注释】
  ①疏烟:指香火冷落。
  ②赤憎句:意谓最令人生憎的是那使人断魂的捣衣之声。 砧杵,捣衣石和棒槌,借指捣衣。南朝宋鲍令晖《题书后寄行人》:“砧杵夜不发,高门昼常关。”
             临江仙
  丝雨如尘云著水①,嫣香碎拾吴宫。百花冷暖避东风。酷怜娇易散②,燕子学偎红。  人说病宜随月减,恹恹③却与春同。可能留蝶抱花丛。不成双梦影④,翻笑杏梁空。
  【说明】
  此篇抒写暮春时节,愁病交加,万般无奈的情景。词中用“吴宫”、“杏梁”等语,其中深含了兴亡之悲,似有深藏的隐忧,耐人寻味了。
  【注释】
  ①丝雨二句:意谓细雨蒙蒙,云中夹带着水气,吴宫里残花散落了满地。嫣香,娇艳芳香的花。
  ②酷怜二句:此言最让人怜惜的是那娇美的宫花极易败落,故而连小燕子也学着人的样子怜惜起花来,它紧紧依偎在花下。偎红,紧贴着红花。
  ③恹恹:精神委靡不振貌。
  ④不成二句:意谓燕子成双成对地飞去了,反而笑那屋宇梁上空空。 杏梁,用文杏木制成的屋梁。宋晏殊《采桑子》:“燕子双双,依旧衔泥入杏梁。”
             蝶恋花
  准拟①春来消寂寞。愁雨愁风,翻把春担阁②。不为伤春情绪恶,为怜镜里颜非昨。  毕竟春光谁领略。九陌缁尘③,抵死遮云壑。若得寻春终遂约④,不成长负东君诺?
  【说明】
  纳兰厌于侍卫生涯,渴慕离开市朝,过清幽平静的生活。但这种愿望又难以实现,蹉跎日老,不能不令其生出几多悲慨。本篇所要表达的题旨在此。写法上则是以辜负春光、伤春亦不足惜来反衬之,其转折衬垫,层层入深地抒写,更突出了所要表达的情怀。
  【注释】
  ①准拟:打算、想要。
  ②翻把句:翻,同“反”。 担阁,担误。
  ③九陌二句:九陌,《三辅黄图·长安八街九陌》:“《三辅旧事》云:长安城中八街、九陌。”即指汉代长安城中的九条大道。后泛指都城繁华热闹的街道。 缁尘,黑色尘土。喻世俗污垢等。 抵死,总是、老是。宋晏殊《蝶恋花》:“百尺楼头闲倚遍。薄雨浓云,抵死遮人面。” 云壑,云雾遮覆的山谷。此处借指僻静的隐居之所。南朝齐孔稚圭《北山移文》:“诱我松桂,欺我云壑。”
  ④若得二句:意谓怎样才能不辜负春光,遂我心愿呢,难道总是让我有负春神的吗?东君,指司春之神。宋辛弃疾《满江红·暮春》:“可恨东君,把春去春来无迹。”
             酒泉子
  谢却荼蘼①,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犹未睡,早鸦啼。  嫩寒无赖②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
  【说明】
  此篇深婉流美。其景象明丽清晰而意蕴含婉,景中情,情中景,自然浑成,很有感发的魅力。
  【注释】
  ①谢却二句:谓在一片月明如水的夜里,白色的荼蘼花凋谢了。 荼蘼,落叶小灌木,攀援茎,有刺,夏季开白花,清香洁美。
  ②嫩寒无赖:嫩寒,轻寒、微寒。 无赖,犹无情无义。
-----------------------------------------------------------
附录1:纳兰性德词集评
纳兰性德词集评
  容若读书机速过人,辄能举其要。诗有开元丰格。作长短句,跌宕流连以写其所难言。有集名《侧帽》、《饮水》者,皆词也。(韩慕庐)
        —冯金伯《词苑萃编》卷之八
         见《词话丛编》第2册
  容若自幼聪敏,读书过目不忘,善为诗,尤工于词。好观北宋之作,不喜南渡诸家,而清新秀隽,自然超逸。海内名人为词者,皆归之。(徐健庵)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2册
  容若词,一种凄惋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顾梁汾)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2册
《饮水词》,哀感顽艳,得南唐二主之遗。(陈其年)
        —同上见《词话丛编》第2册
《侧帽词》,有西郊冯氏园看海棠《沈溪沙》云:“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去自今年。一片晕红疑著雨.晚风吹掠4}}-云偏。倩魂消尽夕阳前。”盖忆一香严词有感作也。长俨斋以为柔情一缕,能令九转肠回,虽山抹微云君,不能道也。(《同苑从谈)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2册
余寄吴汉搓宁古塔以词代书云:“季子平安否。便归来、生平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彀。比似红颜多薄命,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兄怀袖。”“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只看杜陵穷瘦。曾不减、夜郎僝僽。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间、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兄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繙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二词成容若见之为泣下数行曰:“河阳生别之诗,山阳死友之传,得此而三。此事三千六百日中,弟当以身任之,不俟兄再嘱也。”余曰:“人寿几何,请以五载为期。”恳之太傅,亦蒙见许。而汉搓果以辛酉入关矣。附书志感,兼志痛云。(《弹指词》)
        —同上之卷十八
         见《词话丛编》第3册
  金粟顾梁汾舍人,风神俊朗,大似过江人物。无锡严荪友诗: “曈曈晓日凤城开,才是仙郎下直回。绛蜡未消封诏罢,满身清露落宫槐。”其标格如许。画《侧帽投壶图》,长白成容若题《贺新凉》一闽于上,词旨嵚崎磊落,不啻坡老、稼轩。都下竟相传写,于是教坊歌曲间,无不知有《侧帽词》者。(《同苑丛谈》)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3册
  纳兰性德《金缕曲》词云:“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鸟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逢知己。痛饮狂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与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身后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岁丙辰,容若年二十有二,乃一见即恨识予之晚。阅数日,填此曲,为予题照,极感其意,而私讶他生再结语殊不祥,何意竟为乙丑五月之谶也。伤哉。(《弹指词》)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3册
  国朝词人辈出,然工为南唐五季语者,无若纳兰相国明珠子容若诗卫。所著《饮水词》,于迦陵小长芦二家外,别立一帜。其古今体诗亦温雅。本名成德,乾隆中奉旨改性德。登康熙十二年进士。时相国方贵盛,顾以侍卫用,趋走螭头豹尾间,年未四十,遐亡。后相国被弹罢黝,侍卫之墓木拱矣。往见蒋氏《词选》录吴兴女史沈御蝉宛《选梦词》,谓是侍卫妾。其《菩萨蛮》云:“雁书蝶梦都成杳。云窗月户人声悄。记得画楼东,归驰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闺中有此姬人,乃诗词中无一语述及,味词意,颇怨抑也。
        —丁绍仪《听秋声馆词话》卷十七
  见《词话丛编》第3册
  纳兰容若(成德)深于情者也。固不必刻画花间,俎豆兰畹,而一声河满,辄令人怅惘欲涕。情致与弹指最近,故两人遂成莫逆。读两家短调,觉阮亭脱胎温、李,犹费拟议。其中赠寄梁汾《贺新凉》《大酺》诸阕,念念以来生相订交,情至此,非金石所能比坚。仆亡友侯官张任如(仁恬),才高命薄,死之日,仆挽之云:“本是肺腑交,已矣,似此人间谁识我。可怜肝肠断,嗟乎,从今地下始逢君。”戊申,仆寓居宁德,寒食怀人,凄枪欲绝,填《百字令》云;“春光似箭,看莺娇蝶懒,清明又到。梨树阴阴闻故鬼,如诉如啼如祷。南国家山,杜鹃滴血,绿遍王孙草。满城苦雨,柳条檐际飞扫。  却忆张籍当时,酒边戏语,百样添烦恼。寒食西风吹点泪,此际才为情好。一别六年,夜台无雁,幽信何从讨。孤游已屡,个人曾否知道。”盖仆曾与君泛论交际,君笑曰:“清明肯流几点泪,方见好也。心怪其语不祥,越一年,而君竟殁。今读容若“后生缘恐结他生里”句,山阳闻笛,愈增腹痛矣。
  汉槎梁汾友耳,容若感梁汾词,谋赎汉槎归,曰:“三千六百日中,吾必有以报梁汾。”厥后卒能不食其言,遂有“绝塞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句。暖乎,今之人,总角之友,长大忘之。贫贱之友,富贵忘之。相勖以道义,而相失以世情,相怜以文章,而相妒以功利。吾友吾且负之矣,能爱友之友如容若哉。容若尝曰:“花间之词如古玉器,贵重而不适用。宋词适用而少贵重。李后主兼有其美,更饶烟水迷离之致。”又曰:“词虽苏辛并称,而辛实胜苏,苏诗伤学,词伤才。”(禄水亭杂识)此真不随人道黑白者。集中警句,美不胜收,略举一二,以与解人共赏:“语密翻教醉浅。心事眼波难定。”(如梦令)“花骨冷宜香。远梦轻无力。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生查子)“一种蛾眉,下弦不似初弦好。”(点绛唇,感旧)“逗雨疏花浓淡改,关心芳字浅深难。”(浣溪沙)“妆罢只思眠,江南四月天。”“人在玉楼中,楼高四面风。”“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菩萨蛮)“雨歇春寒燕子家。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冷逼毡帷火不红。不辨花丛那辨香。”(采桑子)“萧萧落木不胜秋,莫回首、斜阳下。”(一落索)“天将妍暖护双栖。”(山花子)“惜花人共残阳薄。春欲尽,纤腰如削。新月才堪照独愁,却又照梨花落。”(拨香灰)“天将愁味酿多情。”(鹧鸪天)“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蝶恋花)“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采桑子)容若词有《饮水》、《侧帽》两种,其刻本有《通志堂集》、顾梁汾合刻两种。后袁兰村(通)复梓《饮水词》,附小仓山房合刻中。而最备者,莫如镇洋汪仲安(元治)之《纳兰词》,凡五卷三百二十三阕,比之袁本多百余阕,可谓搜罗无遗憾矣。然其中颇有失考。毛稚黄尝有自度曲名《拨香灰》,其句法字数与《忆王孙》俱同,但平仄稍异,容若《渌水亭春望》即填此调,因其中有“飏一缕秋千索”句,故自名《秋千索》。《琵琶仙》系白石自度腔,容若中秋阕即填此调,因第六句比原作少一字,原作载《词律》第十六卷一百字类,仲安皆以为谱律不载,疑其为自度曲,非也。仲安刻是书竟。曾填《齐天乐》一阕,镌板分同人索和,真好事者。词云:“骖鸾返驾人天杳,伤心尚留兰畹。艳思攒花,哀音咽笛,当日更番肠断。乌丝漫展。认蠹粉芸烟,旧痕凄惋。拥鼻微吟,怎禁清泪暗承眼。  终惭替人过许,只为蕊落甚,重为排卷。白氊晨书,青灯夜校,忍记三生幽怨。蓉城梦远。倘梦可相逢,此情深浅。传遍词坛,有愁应共浣。”仲安填词有纳兰再世之目,替人句谓此也。
  余德水(金)云:容若,大学士明珠子,十七为诸生,十八举乡试,十九成进士,(康熙癸丑)二十二授侍卫,拥书万卷,萧然自娱,人不知为宰相子也。《熙朝新语》丁药园云:容若填词,多于马上尊前得之。吴园次序《饮水词》末云:非慧男子不能善愁,唯古诗人乃云可怨,公言性吾独言情,多读书必先读曲。嗟乎,若容若者,所谓翩翩浊世佳公子矣。亡友芑川最爱此词,尝手录数十阕,并以《百字令》题其后。有云:“为甚麟阁佳儿,虎门贵客,遁入愁城里。此事不关穷达,生就肝肠尔尔。既教渝台阳,携以渡海,辛亥台乱,勤残王事,其棺附舟南下,中途遇盗,遗稿秘钞,俱付之洪涛巨浸中,悲夫:艺川又素爱李后主,每读其词,辄太息。尝与余立题分咏,余颇警南唐之失政,艺川见之,温曰:“若此多情人,岂可不从末减乎。”乃以自填《黄金缕》示予曰: “重幢又见江南李。垓下悲歌,变出柔肠里。懊恼小楼风又起。天涯何处黄花水。撮襟题遍澄心纸。好个翰林,可惜为天子,流水落花春去矣。断肠犹说鸳鸯寺。”组织往事,意在言表,真咏古之妙则,甚愧余之褊且腐也。牵连书之,以俟后之续《词苑丛谈》者。容若所著,又有《大易集成粹言》八十卷、《陈氏礼记集说补正》三十八卷、《通志堂集》二十卷。
  容若妇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著有《选梦集》。述庵《词综》不及选。《菩萨蛮》云:“雁书蝶梦皆成沓,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丰神不减夫婿,奉倩神伤,亦固其所。检集中悼亡之作,不下十数首,其《沁园春》自序云:丁巳重阳前三日,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呜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君圆。”觉后感赋长调:“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回怎恋。自那番摧折,无衫不泪,几年恩爱,有梦何妨。最苦啼鹃,频催别鹄。赢得更阑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一转,末许端详。  重寻碧落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信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月,触绪堪伤。欲结绸缪,翻伤漂泊,两处鸳鸯各自凉。真无奈,把声声檐雨,谱入愁乡。”容若颇多自度曲,《玉连环影》三十一字、《落花时》五十二字、《添字采桑子》五十字,与《促拍采桑子》字同句异,《秋水》一百一字,《青衫湿遍》一百二十二字,一曰《青衫湿》,《湘灵鼓瑟》一百三十二字,一曰《剪字捂桐》是也。若《踏莎美人》六十二字、《翦湘云》八十八字,则梁汾所度,取而填者。容若所与游皆知名士。震泽赵函曰:“惠山之阴,有贯华阁者,在群松乱石间,远绝尘轨。容若息从南来时,尝与迦陵、梁汾、荪友信宿其处,旧藏容若绘像及所书阁额,近毁于火,甚可惜也。”(纳兰词序)而稗官《红楼梦》一书,或传为容若而作,虽无左证,然相其情事,颇相类也。若随园以为记曹通政,殆不然欤。
—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卷七
        见《词话丛编》第4册
  国初诸老之词,论不胜论。而最著者,除吴、王、朱、陈之外,莫如棠村。秋岳、南溪、珂雪、蓻香、华峰、饮水、羡门、秋水、符曾、分虎、晋贤、覃九、蘅圃、松坪、西堂、萃野、紫纶、奕山诸家,分道扬镳,各树一帜。而饮水、羡门、符曾、分虎,尤为杰出。
        —陈廷掉碳词坛丛话》
         见《词话丛编》第4册
  容若《饮水词》,在国初亦推作手,较《东白堂词》(终世南撰)似更闲雅。然意境不深厚,措词亦浅显。余所赏者,惟《临江仙,寒柳》第一阕,及《天仙子?渌水亭秋夜》、《酒泉子》(谢却茶靡)一篇,三篇耳,余俱平衍。又《菩萨蛮》云:“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亦凄惋,亦闲丽,颇似飞卿语,惜通篇不称。又《太常引》云、“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亦颇凄警,然意境已落第二乘。
        —陈廷掉《白雨斋词话》
         见《词话丛编》第4册
  容若《饮水词》,才力不足。合者得五代人凄惋之意。余最爱其《临江仙·寒柳》云:“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言中有物,几令人感激涕零。容若词亦以此篇为压卷。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4册
  有明以来榭、频伽词家断推湘真第一,饮水次之。其年、竹垞、樊榭、频枷,尚非上乘。
        —谭献《复堂词话》
         见《词话丛编》第4册
  戴园独居,诵本朝人词,悄然于钱葆馚、沈遹声,以为犹有黍离之伤也。蒋京少选《瑶华集》,兼及云间三子。周稚圭有言:“成容若、欧、晏之流,未足以当李重光。”然则重光后身,惟卧子足以当之。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4册
  文字无大小,必有正变,必有家数。《水云楼词》(珂谨按:即蒋春霖著)。固清商变徽之声,而流别甚正,家数颇大,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中,分鼎三足。……三家是词人之词。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4册
  依声之学,国朝为盛,竹垞、其年、容若鼎足词坛。陈天才艳发,辞风横溢。朱严密精审,造诣高秀。容若《饮水》一卷,《侧帽》数章,为词家正声。散璧零矶,字字可宝;杨蓉裳称其骚情古调,侠肠俊骨,隐隐奕奕,流露于毫褚间。玉津少年所为《铁笛词》一卷,刻羽调商,每逢凄风暗雨、凉月三星,曼声长吟。时恨不与容若同时耳。
        —胡薇元《岁寒居词话》
         见《词话丛编》第5册
  性容若填词诗云:“诗亡词乃盛、比兴此焉托。往往欢娱工,不如忧患作。冬郎一生极憔悴。判与三闾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怜春,凤蜡红巾无限泪。芒鞋心事杜陵知,只今惟赏杜陵诗。古人且失风人旨。何怪俗眼轻填词。词源远过诗律近,拟古乐府特加润。不见句读参差三百篇,已自换头兼转韵。”愚按:容若词与顾梁汾唱和最多。“往往欢娱工,不如忧患作”两语,则容若自道甘苦之言。然容若词幽怨凄黯,其年词高阔雄健,犹之晋侯不能乘郑马,赵将不能用楚兵,两家诣力,固判然若别也。
        —张德瀛《词徵》
         见《词话丛编》第5册
  容若《太常引》云:“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竹垞《沁园春》词云:“沉吟久,怕重来不见,见又魂消。”二词缠绵往复,郭子玄何必减庾子嵩。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5册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弯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王国维《人间词话》
         见《词话丛编》第5册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5册
  纳兰容若为国初第一词手。其饮水诗《填词》古体云:“诗亡词乃盛,比兴此焉托。往往欢娱工,不如优患作。冬郎一生极憔悴,判与三闾共醒醉。美人香草可怜春,凤蜡红巾无限泪。芒鞋心事杜陵知,抵今惟赏杜陵诗。古人且失风人旨,何怪俗眼轻填词。词源远过诗律近,拟古乐府特加润。不见句读参差三百篇,已自换头兼转韵。”容若承平少年,乌衣公子,天分绝高,适承元明词敝,甚欲推尊斯道,一洗雕虫篆刻之讥。独惜享年不永,力量未充,未能胜起衰之任。其所为词,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甘受和,白受采,进于沉着浑至何难矣。慨自容若而后,数十年间,词格愈趋愈下。东南操机之士,往往高语清空,而所得者薄。力求新艳,而其病也尖。微特距两宋若霄壤,甚且为元明之罪人。筝琶竞其繁响,兰荃为之不芳,岂容若所及料者哉。
        一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五
         见《词话丛编》第5册
  容若与顾梁汾交谊甚深,词亦齐名,而梁汾稍不逮容若,论者曰失之脆。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5册
  《饮水词》有云:“吹花嚼蕊弄冰弦。”又云:“乌丝阑纸娇红篆”,容若短调,轻清婉丽,诚如其自道所云。其慢词如《风流子·秋郊即事》云:“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记玉勒青丝,落花时节,曾逢拾翠,忽听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飞处,天惨云高。  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自与东君作别,刬地无聊。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意境虽不甚深,风骨渐能骞举,视短调为有进,更进,庶几沉着矣。歇拍“便向夕阳”云云,嫌平易无远致。
        —同上
         见《词话仄编》第5册
  “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道明禅师答庐行者语,见《五灯会元》。纳兰容若诗词命名本此。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5册
  梁汾营救汉槎事,词家纪载綦详。惟《梁溪诗钞·小传》注: “兆骞既入关,过纳兰成德所,见斋壁大书;‘顾梁汾为吴汉槎屈膝处,不禁大拗。”云云,此说他书未载。昔人交谊之重如此。又《宜兴志?侨寓传》。“梁汾尝访陈其年于邑中,泊舟蛟桥下。吟词至得意处,狂喜,失足堕河。一时传为佳话。”说亦仅见,亟附著之。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5册
  《香海棠馆词话》及《薇省词钞》梁汾小传后,载顾、成交谊綦详。阅武进汤曾辂先生(大奎、贞愍之祖。)《炙砚琐谈》一段甚新,为他书所未载,亟录如左。“纳兰成德侍中与顾梁汾交最密。尝填《贺新凉》词为梁汾题照,有云:‘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梁汾答词亦有‘托结来生休悔,之语。侍中殉后,梁汾旋亦归里。一夕,梦侍中至,曰:‘文章知己,念不去怀。泡影石光,愿寻息壤。’是夜,其嗣君举一子、梁汾就视之,面目一如侍中,知为后身无疑也,心窃喜甚。弥月后,复梦侍中别去。醒起,急询之,已卒矣。先是侍中有小像留梁汾处,梁汾因隐寓其事,题诗空方。一时名流,多有和作。像今存惠山草庵贯华阁。云自在龛藏《天香满院图》,容若三十二岁像也。朱邸峥嵘,红阑录曲,老桂十数株,柯叶作深黛色,花绽如黄雪。容若青袍络缇,伫立如有所忆,貌清癯特甚。禹鸿护之鼎笔。”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5册
  容若《梦江南》云:“新来好,唱得虎头词。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标格早梅知。”即以梁汾咏梅句喻梁汾词。赏会若斯,岂易得之并世。
        —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卷一
         见《词话丛编》第5册
  寒酸语,不可作,即愁苦之音,亦以华贵出之,饮水词人,所以为重光后身也。
        —《蕙风词话附录,夏敬观(蕙风词话论评冷
         见《词话丛编》第5册
  作词至于成就,良非易言。即成就之中,亦犹有辨。其或绝少襟抱,无当高格,而又自满足,不善变。不知门径之非,何论堂奥。然而从事于斯,历年多,功候到,成就其所成就,不得谓非专家。凡成就者,非必较优于未成就者。若纳兰容若,未成就者也,年龄限之矣。若厉太鸿,何止成就而已,且浙派之先河矣。
  绝少襟抱,无当高格,又自满足,不善变,不知门径之非,乾嘉时此类词甚多。盖乾嘉人学乾嘉词者,不得谓之有成就,尤不得谓之专家,况氏持论过恕。其下以纳兰容若、厉太鸿为喻,则又太刻。浙派词宗姜、张,学姜、张亦自有门径,自有堂奥,姜、张之格,亦不得谓非高格,不过与周、吴宗派异,其堂奥之大小不同耳。
        —同上
         见《词话丛编》第5册
  纳兰小令,丰神迥绝,学后主未能至,清丽芊绵似易安而已。悼亡诸作,脍炙人口。尤工写塞外荒寒之景,殆扈从时所身历,故言之亲切如此。其慢词则凡近拖沓,远不如其小令,岂词才所限钦。
        —蔡高云《何亭词论》
         见《词活丛编》第5册
  纳兰眷一女,绝色也,有婚姻之约,旋此女入宫,顿成陌路。容若愁思郁结,誓必一见,了此宿因。会遭国丧,喇嘛每日应入宫唪经,容若贿通喇嘛,披裂装,居然入宫,果得一见彼妹,而宫禁森严,竟如汉武帝重见李夫人故事,始终无由通一词,怅然而去。
        —蒋瑞藻《小说考证》引《海沤闲话》
  清初词家,尤以纳兰成德为最胜。……集中令词妙制极多,而慢词则非擅,偶学苏辛,未脱形迹。周之琦云:“容若长调多不协律,小令则格高韵远,极缠绵婉约之致,能使残唐坠绪绝而复续,第其品格,殆叔原、方回之亚。”
        —王易《词曲史》
  人谓其出于《花间》及小山、稼轩,乃仅以词学之渊源与功力言之,至其不朽处,固不在于此也。梁佩兰祭先生文曰:“黄金如土,惟义是赴。见才必怜,见贤必慕。生平至性,固结于君亲,举以待人,无事不真。”夫梁氏可谓知先生者矣。先生之待人也以真,其所为词,亦正得一真字,此其所以冠一代排余子也。同时之以词名家者如朱彝尊、陈维崧辈,非皆不工,只是欠一真切耳。
        —张任政《纳兰性德年谱·自序》
  先生笃友谊,生平挚友如严绳孙、顾贞观、朱彝尊、姜宸英蜚,初皆不过布衣,而先生固已早登科第,虚己纳交,竭至诚,倾肺腑。又凡十之走京师,咤傺而失路者,必亲访慰藉;及邀寓其家,每不忍辞去,间有经时之别,书札、诗、词之寄甚频。……惟时朝野满汉种族之见甚深,而先生友俱江南人,且皆坎坷失意之士,惟先生能知之,复同情之,而交谊益以笃。
        —同上
  《饮水词》“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有感”。《皖溪沙》一阕,有“旧游时节好花天,断肠人云自今年”之句。按龚芝麓有《香严斋所著词》曰:香严词龚尝有《蓦山溪》:“重来门巷,尽日飞红雨”二句,为当时所传诵。观容若此词,似不胜重来之感。云忆《香严词》未知何指,《通志堂集》原本复将此删去,王俨斋谓为“柔情一缕,能令九转肠回,虽山抹微云君,不能道也。”
        —张任政《纳兰性德年谱·丛录》
  《采桑子》云:“谢家庭院残更立,燕宿雕梁,月度银墙,不辨花丛那辨香。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后之读此词者,无不疑及与悼亡有关,并引以推证其悼亡年月。余近读梁汾《弹指词》有和前韵一首,词云:“分明抹丽开时候,琴静东厢,天样红墙,只隔花枝不隔香。  檀痕约枕双心字,睡损鸳鸯,孤负新凉,淡月琉棂梦一场。”观上二首,咏事则一,句意又多相似,如谓容若词为悼亡妻作,则闺阁中事,岂梁汾所得言之。
        —同上
  陈其年《湖海楼词》卷一有《点绛唇》和成容若韵。卷十九《金缕曲》赠成容若,词云:“丹风城南路,看纷纷崔庐门第,邹枚诗赋。独炙鹅笙潜趁拍,花下酒边闲谱。己吟到最销魂处。不值一钱张三影,尽旁人拍手椰榆汝。何至作,温韦语。 总然不信填词误。忆平生几枝红豆,江南春暮。昨夜知音才握手,笛里飘零曾诉。长太息钟期难遇。斜插侍中貂更好,箭骻鸣从猎回中去。堂堂甚,为君舞。”
        —同上
  吴天章《莲洋集》卷十一《题楞伽出塞图》五古云:“出关塞草白,立马心独伤。秋风吹雁影,天际正茫茫。岂念衣裳薄,还惊鬓发苍。金闺千里月,中夜拂流黄。”按容若号楞伽山人。又观其送顾梁汾诗云:“故人零落怅何之,犹把楞伽幼妇词。”是必指容若矣。《饮水词》有“自题小照”《太常引》二阕,第一首上半截云:“西风乍起峭寒生,惊雁避移营,千里暮云平。休回首,长亭短亭。”似出塞之音也。
        —同上
  渌水亭与唐实君话旧:“镜里清光落槛前,水风凉逼鹭鸶肩。菰蒲放鸭空滩雨,杨柳骑牛隔浦烟。  双眼乍开疑入画,一樽相属话归田。江糊词客今星散,冷落池亭近十年。”(查慎行《敬业堂集》)
        —同上
  吴天章送顾梁汾南归云:“谷帘泉好曾参渴,夜合花开罢赋诗。金马才名狂客散,斜川风景酒人知。”盖伤乙丑五月事也。(《莲洋集》卷十一)
        —同上
  顾梁汾登黄鹤楼赋《大江东去》末云:“等闲孤负第三层上风月。”附注云:“呜呼!容若已矣!余何忍复拈长短句乎?是日狂醉,忆桑榆墅有三层小楼,容若与余乘月去梯,中夜对谈处也。因寓此调,落句及之。”(《弹指词》卷下)
        —同上
  姜西溟跋《同集书》后:往年容若招余与荪友、梁汾集《花间》、《草堂》,剧论文史,摩婆书画云云。而梁汾晚年于端文公祠后,构室三楹,南窗对惠山,颜曰“花间草堂”,其倦倦于者游如此。(毛际可《安序堂文钞》卷十四《花间草堂记》)
        —同上
  姜西溟跋《同集书》后:“往年容若招予往龙华僧舍,日与荪友、梁汾诸子集《花间》、《草堂》,剧论文史,摩擎书画,于时禹子尚基亦间来同此风味也。自后改葺《通志堂》,数人者复晨夕相对,几案陈设,尤极精丽,而主人不可复作矣。荪友已前出国门,梁汾羁栖荒寓,行一年所,今亦将妻子归矣。落魂而留者,惟予与尚基耳。阅荪友、容若此书,不胜聚散存殁之感!而予于容若之死,尤多慨心者,不独以区区朋游之好而已也。此殆有难为不知者言者。若余书偶然涉笔,不知尚基何缘收此,然亦足以见姓名于其间,志一时之胜概云尔。”(四库本《湛园未定稿》卷八)
        —同上
  余旧有《菊庄词》为昊孝廉汉槎在宁古塔寄至朝鲜,有东国会宁都护府记官仇元吉题余词云:“中朝买得菊庄词,读罢烟霞照海媚。北宋风流何处是,一声铁笛起相思。”故王阮亭先生有“新传春雪咏,蛮缴织弓衣”之句。益都相国冯公有“记载三长拎虎观,风流一调动鸡林”之句。皆一时实录也。同时有以成容若《侧帽词》、顾梁汾《弹指词》寄朝鲜者,朝鲜人有“谁料晓风残月后,而今重见柳屯田”句,惜全首不传。(徐釻《词苑丛谈》卷五)
  阮葵生《茶余客话》所载有昊汉槎戍宁古塔,行苟携《菊庄》、《侧帽》、《弹指》三词之语。按汉槎出塞,容若年仅五岁,安有携其《侧帽词》之理?徐釻《词苑丛谈》则云:有以成容若《侧帽词》、顾贞观《弹指词》寄朝鲜。则非汉搓携去明矣。《茶余客话》又云:“有朝鲜使臣仇元吉、徐良畸以一饼金购去。”《词苑丛谈》则云:“寄至朝鲜”,此篇系徐氏记载本人事实,当无不确,特录之以正阮氏之误。
        —同上
  “尝读吕汲公杜诗年谱,首开元辛巳,年已三十,盖晚成者也。李长吉未及三十,已应玉楼之召,若比少陵,则毕生无一诗矣。然破锦囊中,石破天惊,卒于少陵同寿,千百年大名之垂,彭殇一也。犹昙之花,刹那一现。灵椿之树,八千岁为春秋。岂计修短哉。”此成容若书《昌谷集》后语也。容若较昌谷多四岁耳。其?《侧帽》《饮水》之篇,在当时已有“井水吃处,无不争唱”。今又百六七十年,倚声家直耸为李煜后一人,虽阳春、小山不能到,其书昌谷殆若自逭,岂非徽哉。咸丰己未,腊月读此集一过,漫书其后,邵亭眲叟。(见北平〔按:即今北京〕图书馆藏莫友芝旧藏《通志堂集》)
        —同上
  陈聂恒《栩园词弁》录顾梁汾书云:“国初辇毂诸公,尊前酒边,借长短句以吐其胸中。始而微有寄托,久则务为谐畅。香严、仙圃领袖一时。惟时戴笠故交,担誉才子,并与游宴之席,各传唱和之篇。而吴越操觚家,闻风竞起,选者作者,妍媸杂陈。渔洋之数载广陵,实为斯道总持。二三同学,功亦难泯。最后吾友容若,其门第才华,直越晏小山而上之。欲尽海内词人,毕出其奇。远方骎骎,颇有应者。而天夺之年,未几辄风流云散,渔洋复位高望众,绝口不谈。于是向之言词者,悉去而言诗古文辞。回视《花间》《草堂》,顿如雕虫之见耻于壮夫哉。虽云盛极必衰,风会使然,然亦颇怪习俗移人,凉懊之态,侵淫而入于风雅,可为太息。”
         —同上
  丁药园澎曰:“容若填词,有《饮水》《侧帽》二本,大约于尊前马上得之。读之如名葩美锦,郁然而新。又如太液波澄,明星皎洁。宋初周待制领大晟乐府,比切声调十二律,柳屯田增至二百余阕,然亦有昧于音节,如苏长公,犹不免铁绰板之讥。今容若以侍卫能文,少年科第,间为诗余,其工于律吕如此,惜乎不能永年,悲夫!”
         —同上
  聂晋人曰:“容若为相国才子,少工填词,香艳中更觉清新,婉丽处又极俊逸,真所谓笔花四照,一字动移不得者也。惜乎早赴修文,所谓‘天雨粟,鬼夜哭’果有之耶?”
         —同上
  容若构一曲房,属藕渔书额曰“鸳鸯社”,顾梁汾有《桃源忆故人》词云:“千金一刻三春夜,转眼水流花谢。已觉都成梦活,只是伤心也。  分明有恨如何写,判得今生暂舍。还拟他生重借,领袖鸳鸯社。”玩此词语气,当作于容若去世之后。(《弹指词》卷下)
         —同上
  忍草庵旧藏纳兰容若遗像,并所书贯华阁额,重九后二日,偕钟士奇访之,额与像俱已毁弃。慨然题壁。“中酒才过裂叶风,寻秋乱踏四山空。贯华阁子梦边鹿,饮水词人夭外鸿。变灭浮岚攒紫翠,萧森老树碎青红。销魂绝代佳公子,侧帽风流想象中。”(赵函《乐潜堂集》卷一)
         —同上
  边袖石《十汉海诗》五绝句录三:“平泉花木翠回环,相国楼台占此间。二百年来人事改,夕阳青映隔城山。”“饮水新词制最工,乌丝格调宛相同。笛床琴荐清歌夕,犹有平原结客风。”“鸡头池涸谁能记,渌水亭荒不可寻。小立平桥一惆怅,西风凉透白鸥心。”(《健修堂集》卷十一)
         —同上
  纳兰容若工书,妙得拨镫法,临摹飞动。晚乃笃志于经史,且欲窥性命之旨(《八旗文经》)。其书法摹褚河南临本《楔帖》,间出入《黄庭内景经》(《檐园集》)。所与游皆一时名士,尝集宋元以来说经之书,刻为《通志堂经解》。精鉴藏、善书、能诗、尤工于词。(《昭代名人尺犊小传》曼殊震钧《国朝书人辑略》卷二)
         —同上
  梁任公《渌水亭杂识跋》:“容若小词,直追李主。其刻《通志堂经解》为经学家津逮。其纪地胜,摭史实,多有佳趣。偶评政俗人物,见地超绝。诗文评益精到,盖有所自得也。卷末论释老,可谓明通。其言曰:‘一家人相聚,只说得一家话,自许英杰,不自知孤陋也。’可谓僧儒辟异端者当头一棒。翩翩一浊世公子,有此器识,且出自满洲,岂不异哉。使永其年,恐清儒皆须让此君出一头地也。戊午八月病中读竟记。”(《饮冰室文集》卷七十七)
         —同上
  纳兰容若者,北门相国公之子也。负轶才,不永年。有弟纳兰恺功,方求知名士为师,而先生(按:指唐孙华)方客常洲宋文格所。会文格薨,北门相公遂礼先生而致之宾馆。恺功年富志锐,慧辨过人,每举史传僻事疑义,以相责难,先生引端竟绪,答无留滞,恺功心厌气折。后位至六卿,久长翰林,其视诸翰林,莫先生若,先生解组后,存间不绝,为刻诗集若干卷。晚年寄草堂资,而先生始有息庐之筑。(顾陈游《唐孙华传》)
         —同上
  《天香满院图》,禹之鼎绘。朱邸峥嵘,红阑绿曲,老桂数株,柯叶作深黛色,花绽如黄雪。一人青袍缇络,伫立若有所思,貌清癯特甚,容若三十一岁像也。江阴缪蓺风藏。(《蕙风词话》卷五)
  按此图,今藏缪氏后人。无款识,无题跋,昔蓺风于沪上,征名流题诗文甚多。据其语人云,系相传为容若像。然考之《通志堂集》及同时他家集中,均未之及,不足征信。今有正书局《中国名画集》第十集有影印片,录此备考。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