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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神剑

_3 古龙(当代)
  蓝大先生站在一旁,僵住了,他自不能初子母金核武胜文一起动手,只得走下台去,主棚群侠一起站起身来,朝他招呼着,但他微一抱拳,却又走回西棚,并不走到主棚中去。
  展翅金鹏说道:“今日真是怪事层出,连我老头子部有点糊涂了,怎么好好的武胜文又替人报起仇来,这蓝大先生显然是认得这汉子,怎么也不走过来跟我们哥儿儿个聊聊。”
  台上此刻的这场比斗,又和方才大不柯同,两人全是进手招数,而且招招都向致命之处下手。
  东方灵微微苦笑,刚刚他才说过“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得寻仇”,但马上就又拼起命来,此情此景,他又不能出头劝解,是以他只有摇头作舍笑之状。
  两人瞬即拆了数十招,武胜文一派拼命的打法,那汉子见不易取胜,忽地断喝一声,掌法一变,却不再是“劈挂掌”。
  他掌法一变,丹阳子、东方灵、上官予三人齐声惊哦了一声。
  原来“武当”、“崆峒”“峨嵋”、“昆仑”、“点苍”乃是内家的五大宗派,是以那汉子一出手,丹阳子便能认出是“崆峒”所传。
  展翅金鹏拍案道:“我倒想起一人,以此人的年纪,功力看来,他一定就是崆峒的后起高手,天阴教的龙须坛主单掌断魂单飞了,怪不得武胜文拼命,他的师兄银钩盂仲超便是伤在此人手下。”
  出尘剑容面如凝霜,说道:“想不到天阴教居然跑到飞灵堡里来撒野,怪不得小弟今日也要出手了。”
  原来此人正是天阴教下的龙须坛主单飞。
  天阴教在江湖上罗致人才,不遗余力,龙须坛主更是职责所在,是以单飞一听飞灵堡主以武会友,为妹择婿,便跑了来,一则是乘机网罗人才,再则却是想凭着自己的一身艺业,技压群雄,只要自己能娶得东方灵的妹妹,那么连出尘剑客都成了天阴教下的人了。
  但他知道若先说出自己的行藏,绝对不能成事,是以隐着身份,想到了已成事实的时候,再说出自己的身份。
  哪知子母金梭武胜文一听他手下的人拉他入教,又说出他的来历,他可不同于先前被他打倒的那几人,大怒之下,竟不顾一切地又上了台来。
  单掌断魂盛怒中,旋展出“崆峒”绝学“断魂掌”,将子母金梭逼得没有回手之力,眼看就要丧在他的掌下。
  哪知道主棚上,飞掠而去一条极快的身影,曼妙在空中微一转拆,头上脚上,刷地一掌,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开。
  四座群豪见了这绝顶轻功,轰然喝起采来,单飞被他先声听夺,倏地停手一看,却原来是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单掌断魂不由大怒,喝道:“这算什么意思,阁下硬架横梁,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熊倜,原是无名小卒,怎能和阁下名扬四海的单掌断魂单坛主相比?”
  单飞一听“熊倜”两字,已然色变,再听他一语喝破自己的所藏,更是面色如上。
  熊倜一亮轻功,一报万儿,四座群豪,却高声喝起采来,先前在客栈中跟熊倜吹牛的那个圆脸汉子,一伸舌头,说:“好家伙,原来熊倜就是他呀,可真有两下子。”可是一听另外一个竟是天阴教下新扎起的单掌断魂,头一缩,又说不出活来了。
  熊倜朗声道:“在下原不拟来趟浑水,只不过见不得天阴教下在飞灵堡撒野,也想领教阁下的断魂掌罢了,正如阁下所说的要动手就动手,我们也不必多废话,就请阁下赐招吧。,单飞生性本也极做,但熊倜比他更做,三句没说完,就要动手,单飞气往上撞,喝道:”好极了,我单某人倒要看看阁下有什么功夫。“
  两人剑拔弯张,展翅金鹏叹道:“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位熊少侠不说别的,单只这份轻功和胆气,就叫我老头子佩服得很。”
  峨嵋双小里的徐小兰朝东方瑛一技眼,娇笑着道:“幸好你没有和人家动手,要是真动上手,今天你的苦头就算吃定了。”
  东方瑛也反唇道:“我打不过人家就算了,不像你,打不过人家的时候,就赖着要你那位好师哥帮忙。”
  原来徐小兰和她师兄孤峰一剑边浩,已生情愫,是以东方瑛才这样说来笑她,谷小静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徐小兰却老到得很,一点也不动声色,连脸都不红一红,原来她早被人家取笑惯了。
  子母金棱自问技艺不如人,黯然走下台去,熊倜微一挑手,便要动手,突地“当、当”远处传来几下极奇异的锣声,单掌断魂单飞听了面色骤变,拱手说道:“在下今日突有要事,不能领教阁下的高招,青山不改,只好改日再奉陪了。”
  话未说完,脚尖一顿,三起三落竟使出“蜻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如飞而去。
  他这一走,群豪俱都愕然。
  熊倜也是一愕,但似随即会过意来,他怕惹出别的是非,微一作势,身形如长眶经空,掠回主棚,群豪又哄然叫起好来。
  朱若兰见熊倜如此身手,笑得嘴都合不拢来,东方灵也笑道:“想不到你轻功如此好,只怕……”
  展翅金鹏一伸姆指,接口说道:“只怕今日武林中轻功能胜过熊少侠的没有几个人了。”
  展翅金鹏亦以轻功闻名江湖,此刻看见熊倜之轻功,亦不禁自叹不如。
  东方灵忽似想起一事,走出棚去转了一转,回来笑道:“那位蓝大先生真是个奇人,行事如神龙见首不见尾,飘然一现影踪,此刻已走得不知去向了,小弟在西棚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有了方才的几场比斗,四座群豪,一个也没有再出手的了,但是大家笑语共饮,多半都是以这二次出现江湖的熊倜为话题。
  那圆脸汉子此刻又比手划脚地吹起牛来。
  夜色渐满,好戏已散,酒足饭饱,这些江湖上的豪客,虽是动不动就玩命的朋友,但在飞灵堡里,却也不敢滋事,而且经过方才那一番仗,谁也没有再提“招亲”的事了。
  这一场群豪快聚,总算没有什么太大的岔子,但是熊倜心中却生起几个问题,那蓝大先生如何匆匆一现?那单掌断魂为何一听锣声便走了?那锣声是不是代表着天阴教主夫妇已到苏州?若真是他们前来苏州,又为的何事?这些问题一时却也得不到答案。
  东方瑛笑语欢然,徐小兰,谷小静不时打着趣,熊倜垂头沉思着,抬起头来,却见棚中已经空荡荡地没有多少人了。
  群豪陆续散尽,东方灵亲自送到庄门,最后四仪剑客和太湖的展翅金鹏上官予也要走了,出尘剑客再三地挽留他们在飞灵堡歇个两天,但上官予急于回去,四仪剑客也另有事,都要连夜赶回去,东方灵见挽留不住,只得罢了。
  此时虽刚刚起更,但夜色已是甚浓,东方灵站在堡前的小桥上,望着群豪身影逐渐消失,终于仍然是一片黑暗。
  他默然仁立在那里,心中生出许多感慨,一种欢聚后突生的寂寞,使他生出了莫名的惆怅,他暗自在感怀着。
  许多年来,他以他的忠诚和慷慨的个性,以及过人的武功,在江湖上建立了威名,“出尘剑客东方灵”,在武休中几乎已取代了昔年武当掌教妙一真人的地位,但仍然是寂寞的。
  跟随在他后面的,永远是一群附和他的,甚至是阿谀他的人们,使他有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但这感觉是空虚的。
  他渴望着友谊,但甚至是一份最普通的人都能得到的那种纯真的友谊,在他却是那么地困难,他变得孤独了,人们也在说着,出尘剑客是孤傲的人,于是人们离他更远了。
  他并未十分长成的时候,他父母就都去世了,他的亲人,只有他的妹妹,他以他的全心,全力地爱她,去维护她,但这份感情、并不能填补他心灵上的空虚,他渴望着一份爱与被爱的情感。
  小桥下的流水,细碎而缓慢地流过,发出一种悦耳的淙淙声,他想:“这多么像她说话的声音呀,那么地轻巧而缓慢……”
  他想着:“这难道就是我多年渴望的情感吗?当她的目光轻轻地掠过我时,我就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充实,是多么温柔的目光呀,为什么我在别的女人身上,就觉不到这种温柔呢?”
  人类的感情,永远是难以解释的,千百年来,有少许人试着去了解,但又有谁能解释呢!这永远是个无法知道的谜。
  东方灵多年来所见到的女性,已经很多了,在他心里,从未激起过一片涟漪,但今天,他见到若兰,这经受了无数摧残和磨难的女子,那一份幽怨的温柔,却使得东方灵倾倒不已。
  他慢慢地走迸堡里,这一份情感使得他既喜悦,也忧郁,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应付它,他自思道:“我对她知道的是那么少,甚至连她是不是已嫁了人都不知道,熊倜和我道义相交,将她托付给我,我又怎能将这心意向他说出呢,他又怎能相信我对一个第一次相见的女子,会有这样的情感,若然他误会了,岂非将我当成一个乘人于危的淫徒。”
  他想着想着,已走迸园里,这晚虽无月色,但星星极亮,房子里的灯光仍然通明,而且隐隐有笑语之声,他知道他们早已回来了。
  他走上台阶,东方瑛已迎了出来,娇笑着说:“你怎么在外面耽了这么久,我们都等得急死了,那些人都走了吧。”
  东方灵笑着说:“其实他们早走了,只不过我在外面想着一件事……”
  他说到这里,一望若兰,恰恰若兰此时也在看着他,那种成熟的妇人所特有的温柔目光,使得东方灵心头激然的起了一阵波浪,他讷讷地呆着了,目光再也舍不得移向他处。
  此时房里的人,每人心头都有一份心事,东方灵是恍然如在梦中。若兰被他的目光这么一看,她久历风尘,男人心中的事,如何看不出来?此刻只觉心头鹿撞,不知是喜是惊。
  熊倜本就沉默,此时他在想着日后打算,对着兰和东方灵的情景,根本没有理会,东方瑛全神望着熊倜,心里只盼望着熊倜能对她一言一笑,别的事都不在她心上。
  只是房中却别有两人,她们旁观者清,看了心中却另有滋味。
  原来峨嵋双小却未曾回去,她们虽然全是一身武功,但终究是个女子,晚上行路甚是不便,东方瑛就留她们住下了。
  徐小兰还不大怎样,那谷小静却恨不得永远在飞灵堡住下才对心思,原来她对东方灵,早已一往情深,她和东方瑛本是手帕之交,两人时相过从,东方灵也将她当作妹子般看待,虽然她貌美如花,但他心中却未生过丝毫邪念,谷小静虽然如此,但她到底是女儿家,怎能将心事告诉别人。
  她见东方灵此刻如痴如呆的情形,心里也自有数,不禁暗暗为自己伤心,但她素性倔强,面上却不肯露出来。
  在这一瞬间,各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出声,徐小兰看得清清楚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只把房中的五人,都笑得脸红了起来,东方瑛只当她在笑自己,红着脸不依道:”你笑什么,看我等会可会饶你,“徐小兰听了,更是笑得弯下腰去,说道:”哎哟!你们看这个人,人家又不是笑她,她自己做贼心虚起来了,“东方英顿着脚说道:”你还讲,你不是笑我,是笑谁呀?“
  徐小兰道:“你只当这房子里就只有你一个才好笑呀。”
  东方瑛脸上更是飞红,干咳了两声,说道:“你们笑什么,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徐小兰喘着气说:“好,我说给你们听,从前有一个人呀……”
  熊倜始终都在愕愕地想着,他突然想起他妹妹(他始终认为那跟着宝马神鞭萨天骥及奶妈夏莲贞而去的女孩子,是他妹妹),他想着:“为什么我始终没有想起过她,可怜她此刻落在那恶徒手上,不知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他越想越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他这一拍桌子,把房中的人,全惊得呆住了,徐小兰口中的话,也被惊回腹里,大家都惊异地看着熊倜,不知他为何突然生气了。
  东方瑛娇嗔道:“你这人怎么搞的,一会儿拍桌子,一会儿又笑了。”
  熊倜又觉失态,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徐小兰却又笑道:“人家在想着你呢。”
  东方瑛做着要打徐小兰的样子,说:“你这丫头,又在嚼舌头。”心里却高兴已极,忍不住笑了出来,眼角一瞟熊倜。
  熊倜低下头去。
  徐小兰又说:“喂,你别怕难为情呀,这有什么关系,我们这位大妹子,还不是一天到晚想着你,都快想疯了。”
  东方瑛再是脸厚,也经不住徐小兰这样的打趣,嘤咛一声,跑到后面去了。
  熊倜这一惊,却非同小可,东方瑛对他的情意,他丝毫不知,此刻知道了,却不知怎生才好,他暗自思索着:“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将着兰姐送到此间,我现在心情如此,怎么消受得了她这番情意。一个应付不好,岂不又是麻烦,我和她相见仅仅两面,她又怎会对我如此呢?我虽然对她没有恶感,但是经过若馨的变故,情感上的事,我已终生不想牵缠了。”
  各人坐了一会,心中各有心事,哪有心情谈话,各都安歇了。
  熊倜回到东方灵为他安排的房里,想了许久,觉得事已至此,惟有一走了之,本想留个字柬但又昔无纸笔,只得罢了。
  他推开窗,窗外星光仍亮,他知道这房子里所睡的,俱是身负绝艺的高人,只要稍加响动,便会被人知晓,但他自负“潜形遁影”轻功妙绝天下,全未任何作势,人已飘了出去。
  他施展起身法,极快地离开了飞灵堡,别说没有人看见,即使有人见了、也只是见得一条轻淡的影子、恍眼便无踪迹。
  此刻夜正深,四野一片静寂,他突然想起,此刻浪迹天涯,他身上的银两,还是当年若馨和吴诏云在离别的时所赠的,现已所存无几,而且飘泊江湖,必定要有匹坐骑才行。
  他本想再返回堡里,取出他所骑来的马,但又怕惊动了人,他自思道:“反正此后是真正的无听牵挂了,天下之大,何处没有容身之处,只要我能寻着萨天骥,再寻得我的妹妹,就是再大的昔,我也能去忍受它,你又何必为贪图旅途上的舒适,而去招惹麻烦呢!”
  他回头望了在黑暗中显得异常静寂的飞灵堡一眼,心中却在想着此刻怕已熟睡了的若兰,他想道:“现在一别,我不知何时再能见你,出尘剑客东方灵,侠声传颂江南,我相信他会好好看顾你的,日后若有机缘,我必再来看你。”
  他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觉得无比的轻松,又像是失落了什么,许多年来,情感上的纠缠,虽已了却,但却绝非他所愿意了却的。
  此刻四野无人,正是可以施展轻身之术的时候,但他并无目的之地,施然沿着大路走着,心中空荡荡的,一无所念。
  他穿着的原是儒生装束,随身的衣物,他已用布包起,走进苏州城时,天已快亮了,他将身后的长剑撤下,也用布包好了,随意在街上闲荡着。
  他溜达了一会,路上行人渐多,店铺也纷纷开门,他自服了“成形首乌”之后,饥寒两字,已不放在心上,是以他虽行走了一夜,也不觉得疲劳、饥饿,他久闻苏州乃鱼米之乡,此刻一见果然市面繁荣,行人满嘴吴侬软语,听来别有醉人之处。
  突然路边的茶馆里,冲出来一人,一把拉住熊倜,说道:“我找得你好苦呀!”
  熊倜一惊,转脸一看,却原来是日前在客栈中所遇到的那个圆脸汉子。
  那人遇到熊倜,仿佛甚喜,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再也想不到兄台就是熊倜熊大侠,你我一见如故,也真算是有缘了。”
  说着他就将熊倜拉进茶馆,熊倜见他自言自语,心想此人倒真是天真有趣,既被他拉着,反正无事,就随他走进茶馆。
  哪知那人一进茶馆,就大声嚷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各位看着,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名扬四海的熊倜,各位,不是我刚才吹牛,我小蜜蜂陈丰虽然不行,但交的却全都是响当当的好汉。”说完得意地大笑。
  熊倜眉头一皱知道他必定又在茶馆中吹牛了,若了祸,拿自己来当挡箭牌了。
  果然不出所料,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熊倜一望,只见临街的桌上,坐了两个黑衣大汉,哼声的就是此二人。
  小蜜蜂陈丰见这两人一哼,像是有点害怕,忙又拉着熊倜坐到位上,叫堂倌送来许多吃食,熊倜见事已至此,也说不上什么来了。
  熊倜见那两个黑衣大汉,虽也是坐在那里喝茶,却是与众不同的喝法,他们两人喝茶的茶杯,竞是两个茶杯叠在一起,心中不禁怪道:“哪有人喝茶是这等喝法的?”
  那两人正在恶狠狠地望着熊倜,其中一人忽地站了起来,匆匆向外走去。
  小蜜蜂见了,神色大变,虽然仍和熊倜谈夭说地,声音却微微发颤了。
  不一会,先前走出的黑衣大汉,又领了一人回来,那人淡金色的面孔,像是大病初愈似的,也是一身黑衣,神色倨傲已极。
  熊倜念头一转,忖道:“难道又是那话儿……,茶馆中喝茶的茶客,见到此人来了,俱都突然闷声不响,那人却更奇怪,叫堂倌送来五只茶杯,叠在一起,在最上面的一杯倒满了茶,旁若无人的喝起茶来,喝来喷喷有声。小蜜蜂陈丰慌忙地站起来,拉着熊倜说:”熊大哥,我们茶喝完,坐着也没意思,还是走吧!“他愈来愈亲热,居然叫起大哥来。
  他话刚讲完,那人阴恻恻地说道:“别走,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小蜜蜂陈丰吓得两腿发软,独自嘴硬道:“我不认识称,你问我什么话?”
  那人一拍桌子,厉声说道:“你过来不过来?”
  小蜜蜂求助地望了熊倜一眼,熊倜也觉得此人太过横蛮,冷冷说道:“不过去又怎样?”
  那人阴恻恻地干笑了几声,说道:“好极了,好极了,想不到苏州城里,还有敢向我金面韦驮于明叫阵的人物。”
  熊倜俊目一瞪,怒道:“管你是什么玩意,小爷今天要教训教训你。”
  全面韦驮于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那茶馆的桌子本来不结实,哗啦一声,塌了下来,于明也不管,怒喝道:“小子你倒真狂!”
  熊倜道:“狂又怎地?”
  茶馆里的茶客,一看苗头不对,一个个脚底揩油,溜之大吉。
  于明一垫步,窜出茶馆,说道:“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熊倜见他不但全身黑衣,连鞋都是黑色的,更断定了自己的想法,说道:“相好的,瞧你这身打扮,一定又是天阴教下的三流角色,爷倒要看看天阴教里的人物,究竟是怎样的身手,光天化日之下,就许随便欺负人。”
  于明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小子倒有几分眼力,大爷就是天阴教苏州舵的舵主,相好的也报个万儿吧。”
  那两个黑衣大汉在旁边说道:“舵主,这个就是叫熊倜的小子。”
  于明道:“哦!怪不得你这么狂,原来你就是熊倜,当年你虽然在我天阴教下漏网,今天可容不得你撒野了。”
  熊倜微一沉吟:“看样子,那天阴教主却似未在苏州,不然想必不会生出此事。”
  他四周一望,街上空荡荡的,行人都绕路而行,那小蜜蜂陈丰,也乘机溜走了,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自己为他平白无故地,又惹了一场纠纷,他却甩手一溜了之。
  金面韦驮于明,伸手一探腰问,撒出一件极奇怪的外门兵刃,似鞭非鞭,似剑非剑,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竟是甩百练精钢打造的,原来金面韦驮于明,在武林中本也是一等一的角色,当初在江湖中颇享盛名,自被天阴教收罗后,却郁郁不得其志,只被派到苏州分舵,做个小小的舵主。
  此人行走江湖时,为人尚还正派,与侠义道中人,也多有交往,只固生性孤癖,独断独行,结下许多极厉害的仇家,被逼得无处容身,这才托庇于天阴教下,以求避祸。
  他将手中的奇形鞭剑一晃,说:“朋友,动手吧,这儿就很空僻,我们也不必拣地方啦。”
  熊倜俊目含嗔,朗声道:“小爷跟你们这种下三流的角色动手,向例先让三招,你废话少说,只管招呼就是了。”
  于明亦是大怒,鞭剑一点,笔直地点向喉头胸腹两个要穴,熊倜见此人居然擅能打穴,而且一招两式,显见功力,也知不可轻敌,身形滴溜溜一转,轻悄地避开此招。
  于明一挫腕时,鞭剑倏地划起一道光芒,“长鲸吸水”,避开熊倜的一招。
  熊倜微一饶步,剑光恰恰自身旁掠过,那于明久经大敌,武功亦自是不凡,掌中鞭避反迎,身躯不扭,直欺上来,又极巧妙的躲开此招。
  金面韦驮双脚用力,往后猛退,却见熊倜带着一丝冷笑,仍然站在那里,他见熊倜身法太快,心怀戒心,大喝一声,展开独门的阴阳鞭剑连环式,点、削、挑、扎、截、打、敲,卷起青光如练,招招式式,不离熊倜的要害。
  熊倜却仁立如山,毫不移动,双手或抓或格,都从意想不到的部位,去化解对方的剑式,那于明的剑光虽如千重浪涛,到了熊倜眼前,却如遇见了中流砥柱,向两边分了开去。
  于明自是暗里吃惊,他发觉熊倜的武功,还在他意料之外,自己今日,只怕必然讨不好去,熊倜却也心头打鼓,暗思天阴教下一个小小分舵的舵主,已是如此不凡,看武功竟似在那吴诏云之上,那天阴教中的堂主、坛主,武功当更惊人了,怪不得天阴教雄视江湖,自有其道理的。
  又是十几个照面,他心中有事,只管留意于明的身手,并不进击。
  突地街的尽头,一骑奔来,马上的人大声喝道:“是什么人这等张狂,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就动起手来,快给我住手。”
  于明闻言,正好下台,他忙停下招式,熊倜也放下了手,冷眼打量马上的骑士,只见他全身锦绣,穿着打扮,像个贵胄公子,背上的剑,金光灿然,剑鞘竟是用黄金打造的,气派桀傲,不可一世,坐在马上用鞭梢指着于明说:“你大概又是天阴教下的人物,怪不得竟敢在飞灵堡附近的苏州地面上,随街撒野、动武,东方堡主不管,我却要替他管管。”
  他马鞭一歪,又指着熊倜说:“你又是什么人,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这样不懂事,大街之上,岂是动手之处。”
  熊倜虽觉此人太过倨傲,但他提到东方堡主,想必是东方灵的朋友,再者他所讲的话亦非无理,是以并未如何生忿。那金面韦驮生性却也最是桀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教训的口吻,怒喝一声:“凭你也配管大爷的闲事,你也跟我下来吧。”手中鞭剑“阴阳乍分”,不取人身,而取马腿。
  哪知此人骑术精绝,所骑的又是千中选一良驹,手一紧组绳,那马竟人立起来,于明一招走空,马蹄已朝他头顶踹了下来,他猛一撤身,剑式上挑,直点马首,他是成心叫马上的人下来。
  那人双腿一挟,硬生生地将马向左一偏,冷笑道:“你这算是哪门的英雄,竟和畜牲一般,我若不教训你,你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说着,手中的马鞭刷地掠下,带着尖锐的风声,直取于明。
  熊倜一见他出于,就知此人内功造诣很深,而且听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在武林中享有盛名,心中暗忖道:“这人年纪也和我差不多,武胁己是如此,看来武林中确是人材辈出,只是此人太过倨傲,不然,我倒真想交交这个朋友。”
  此时那人已和于明动起手来,但却仍不下马,凭着骑术椅绝和内力深厚,虽然骑在马上没有于明灵便,但于明也占不了半点好处。
  那茶馆隔壁原是一家客栈,里面本有些人在远远观望着。
  此时人从里忽地发出一声冷笑,一个少年女子极快窜了出来,伸手向那锦衣骑士的马一点,那马突地人立而起,竟被制得定在那里,两腿前立,形状甚是可怖。
  马上的骑士和于明俱是未想到有这等变化,各自一惊,马上的骑士见坐骑竟如中魔,动也不动,飘身落到地上,两眼直瞪着那少年女子,像是在惊异着这少女的身手,又像是在惊异着这少女的美貌。
  于明也被这手震住,一拱双手,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在下和姑娘素昧生平,姑娘竟插手相助,在下确是感激……”
  那少女轻啐了一口,说道:“谁在帮你呀,不过我看这个人太无理,他叫别人不要在街上动手,自己却跟人打起来了,我也来教训教训他。”
  于明沉声说道:“今日之事,看在这位姑娘面上,暂且放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我金面韦驮若能再见两位,却要得罪了。”
  他说的原是场面话,接着他又向那锦衣少年说道:“朋友好一身武术,也请亮个万儿。”那锦衣少年冷冷一笑,说道:“亏你还在江湖上行走,连我孤峰一剑边浩都不认得,你也不用多说废话,明的暗的,我边某人总接着你的。”
  于明一听此人竞是武林中传闻的“双绝剑”之一,面色一变,话也没说,掉头带着那两个黑衣大汉自管走了。
  孤峰一剑边浩,斜脱熊倜一眼,他的坐骑虽被那少女制住,但对那少女非但毫无恶感,而且心中油然生出一种爱慕之意,异性相吸,本是血气方刚的年轻汉子的常态,但方才熊倜和那少女相对一笑,他在旁冷眼旁观,却觉甚不是滋味,他平日自视最高,把别人都不看在眼里,此刻暗自思忖道:“看这小子愣头愣脑,却不料他竟有如此佳人相伴……”
  此刻那少女之目光,又有意无竟间飘向熊倜,孤峰一剑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说:“怪不得阁下便就敢在苏州街头上动武,原来有个这么好的女帮手,而且还会对付畜牲,哈,哈,这真教我边某人开了眼了。”
  那少女起先听得边浩竟将她和熊倜认做一路,眼角扫了熊倜一眼,却也不否认,但后来边浩话带讥讽,她却忍不住了,当时杏目圆睁,娇叱道:“姓边的,你说话可得放清楚点,姑娘不但对付畜牲,对付对付你,可也并不含糊。”
  她出语轻脆,而且是一口北方口音,虽是骂人的话,听起来,仍然是又甜又俏,但孤峰一剑自成名江湖以来,哪里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觉大怒,厉声说道:“好,好,想不到今日竟然有向我孤峰一剑边某人叫阵的人,而且居然是个女子,我边浩行走江湖多年,真还没有和女子交过手,可是,今日么…”他目光一瞪。说道:“倒说不得要落个以男欺女的话头,向姑娘领教领教了。”
  那少女俏目一张,正想变脸,忽地目光一转,说道:“你愿意,我可不愿意在这大街上和你动手,看你斯斯文文的,怎么也这么不懂事,大街之上,怎么会是动手之地呢?”
  这话正是边浩先前对熊倜说的,现在这少女竟拿它来回敬边浩,熊倜听了,又是一笑,那少女也得意的看了熊倜一眼。
  孤峰一剑脸上倏地飞红,他到底是江湖上知名人物,自己说出的话,岂有咽回腹中之理,他愕了许久,话也没说一句,掉头走到马边,想扳鞍上马,但是那马已然不再像一匹能骑的马了。
  那少女看了,嘴角一撇,像是想笑的样子,但是并没笑出来,走到那马旁,伸掌极快地拍了三掌,那马仰首一声长嘶,竟能活动了。
  边浩脸上一红,要知道,红脸是心中有些羞愧的意思,而素性狂傲的孤峰一剑,能心中觉得羞愧,简直有些近于不可能了,他强自做出尊严之色,说道:“这位姑娘,真是位高人,我边某人今日总算认栽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边某人日后能碰到二位,必有补报之处,今日就此别过了。”
  他狠狠地看了熊倜一眼,跨上马背,反手一鞭,急驰而去,熊倜见那少女三言两语,就把边浩蹩了回去,不禁又想一笑,那少女也转过头来,对熊倜微微一笑,说道:“喂!你这人还站在这儿干啥,快走呀。”
  熊倜一抱拳,想说句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法,那少女已袅袅婷婷走了过来,悄说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呀?”
  熊倜连忙说道:“小生熊倜,”说完又觉小生这两个字用得甚是不妥,脸红着低下头去。
  那少女咯咯笑了起来,道:“哟,你倒真文绉绉的,喂,我说,你怎么还不走呀?”
  熊倜抬起头来,和她的目光又一相对,嗫嚅着说:“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笑得如同百合初放,说道:“瞧你这人,在大街上就问起人家的名字来了,我偏不告诉你。”
  熊倜愕了一愕,他本不善言词,此刻面对着这少女,如百转黄莺,说起话来,又俏又脆,更是无言可答,红着脸说:“那么……在下告辞了。”
  那少女说道:“别忙走,我告诉你,我呀,叫夏芸,喂,你说这名字好不好?”
  熊倜连声说道:“好,好!”
  夏芸呆呆地看了熊倜许久,突然说道:“我说熊倜呀,你要到哪儿去呀?”
  熊倜本想随处飘泊,也没有什么固定去处,被她一问,竟答不出话来了。
  夏芸嘴一鼓,俏嗔道:“好,我知道你不告诉我。”
  熊倜慌说道:“不是我不肯告诉姑娘你,只是我现在还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不过随处去走走就是了。”
  那夏芸自幼被极溺爱地长大,他家里又是家才万贯,“落日马场”在塞外可称是首屈一指,长大后更是养尊处优,一呼百诺,心里想做什么,马上就去做,从来不曾有人拂过她的意,这次她从塞外出来,也是素仰江南风物,到各处玩玩的,此刻听熊倜这样说,大喜道:“那好极了,我也是到各地去走走,我一个女孩子家,好不方便呀,你肯陪着我一块儿吗。”
  熊倜一惊,他万万想不到她会这样说法,为难道:“这样……恐怕不太方便吧。”
  熊倜话还没有说完,她就抢着说:“什么方便不方便,你到底肯不肯?”
  熊倜心里未尝不愿意,只是他幼遭孤露,生性拘谨得很,心里想做的事,常常自己压制自己而不去做,此刻夏芸这样问他,“是”或是“否”,这是他从未答复过的问题,他想了许久,还没有回答。
  夏芸一跺脚,气恼他说:“好,你不肯就算了,我才不稀罕呢。”眼圈一红,很快就跑到客栈里去了。
  站在街头,熊倜愕了许久,心中升起一种奇异的滋味。
  然后他回转身,漫步走回茶馆,想取回他放在桌上的包袱和剑,茶馆被他们这一闹,里面早已空空的没有客人,他游目一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袱,竟不知去向了,急得马上泛起一身冷汗。
  茶馆里的堂倌一见他又走进来,如同见了凶神恶煞,连忙跑了过去,带着一脸勉强的笑容,说道:“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熊倜急道:“我刚才放在桌上的两个包袱,你可见到?”
  店伙慌忙摇手道:“没有,没有。”他又手指着墙上的一张字条说:“我们店里的规矩,一向是银钱物品,贵客自理,遗失了我们也不能负责,这个还请大爷莫怪。”
  他知道这种事亦无法向店中追问,空自着急了一会,茫然走出店去,此刻他除了一身衣服之外,真是身无长物,他百感交集,愁怀涌生,只是在想到夏芸时,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温馨。
  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过着荒祠废庙,便胡乱地歇下,有时花个几文钱,买些果饼充饥。
  一日,他走到一个渡头,看到一艘渡船,正缓缓驶近,渡船上的人虽不多,但箱笼却有多件,渡头上的闲汉一涌而上,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提起人家的行李,扛下船来,伸手就要钱,这原是脚夫恶习,尤其长江一带,这种恶习最是猖獗,旅客也无法制止。
  船的末梢,是两个模样甚是老实的中年客商,守着两只大箱子,那些脚夫自是也走到那两人面前,要替他们搬那两只箱子,但那两人却死也不让脚夫们搬,只是牢牢守着箱子。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稍长大汉,像是脚夫里的头子,见那两个客商如此,张口骂了一句极难听的粗话,跑到脚夫堆中,叽叽咕咕说了两句,就叉着两手站在渡船的头上。
  那两个老实的客商,等船上的人将近都走完了,第一人搬起一口箱子,走下船来,不料刚走到船口的时候,那满脸麻子的稍长大汉,突然一个踉跄倒在他两人身上。
  那两人搬着却似十份沉重的箱子,已是摆摆晃晃的,哪里禁得起这大汉一撞,一声惊呼,连人带箱子,朝船外跌去。
  熊倜正蹲在江岸,极有兴趣的望着,突看见此事,猛一长身,便已窜到船头,左手横掠那只箱子,右手挡住那客商已跌倒的身躯,他无意中竟使出“苍穹十三式”中的一记妙着,“日月双分”了。
  哪知他这一出手,却出了一宗奇事,他左右双手,本是一齐出手,而且所用的力量也完全相同,因为他认为一个快要跌倒的相当实的躯体,和一个箱子,所需的力道必是极为相琳的。
  哪知他横掠箱子的左手,所抓的箱子,竟是意外地沉重,若不是他内功已到极深的火候,潜在的内力,随着突然而来的惊奇,猛地加强,那箱子便要落入水中,兀是这样,那箱子的重量仍是他生平未遇的。
  而他的右手,竟觉得仿佛是横挡在一团飘荡的棉絮上,是那么地轻飘和柔软,他心中极快的一转,便知道这看来老实的中年客商,实是有着非常武功的商人,而且从他和这箱子中的种种迹象,可看出此人非但武功高强,而且实是诡秘得很。
  熊倜这突一出手,非但惊震了那许多围住着的脚夫,也惊震了那俩行动诡异,看似迂呆,而实是大有来头的中年客商。
  他们所料想不到的是,在这荒僻渡头,竟会有这样的内家高手,“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须知那些脚夫惊异的,不过仅是熊倜的身手之速而已,而那两个中年客商,不仅如此,而且还知道熊倜此出手,是用了武林中一种罕见的招式,而且内力深湛,因为他们深知自己箱子的重量,若非内力惊人,怎能人悬空中,便能抄住这口箱子。
  但是他们并不露出锋芒,仍然装做出老实而迟缓的样子,极为小心地站直了将要跌倒的身躯,眯着眼,掩饰着眼中一种内家高手所特具的神光,讷讷说道:“真谢谢这位老哥了,若不是这位老哥,今天我们非跌死不可。”
  熊倜眼珠一转,他知道这类武林高手,这样地掩饰行藏,必是有着不可告人的事,若是以前,他必要将这些事探个清楚,但在他独自漂泊的许多日子来,他已养成一种与人无争的陶然性格,哈哈一笑,说道:“不用客气,这算不了什么。”
  那客商露出感激的笑容,像是感激熊倜的出手相助,又像是感激熊倜的不揭破他们的行藏,其中一人伸手入怀,想掏些什么,忽又止住了,谨慎地抱起那两口箱子,缓慢地走下船去。
  那些脚夫,都是些眼里不揉沙子的光棍,看见熊倜的身手,他们星不甚清楚其中的奥妙,但也知道那是一种高深的武功,遂都在旁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出来向熊倜寻事。
  熊倜看着那两个人沉重的脚步走了一段,他们装作得非常好,完全不像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人,熊倜笑了笑,他笑自己这回倒真是“多管闲事”了,其实此两人,又何须自己出手呢?
  他站了一会,知道那群脚夫已被自己震住,便施然走下船去。
  那已渐行渐远的客商,忽地回过头来,走了几走,一齐伸手招呼熊倜过去。
  熊倜知道必定有事,便大步走到那两人的身旁,拱手道:“两位有何吩咐?”
  那两人其中一人面色赤红,略带微须的也拱手说道:“兄台仗义出手,我兄弟感激得很,看兄台如此身手,必定是位高人,大家心照不宣之处,还望兄台能多包涵。”
  他说着伸手掏出一个奇式甚古的制钱,用一根淡黄的丝带串住,伸手递给熊倜,说道:“这是我弟兄一件小小的信物,兄台在皖、浙、湘、赣一带,若有些什么不能解决的,走到门面较大的店家,随便一提,就说是叶家兄弟的好友,兄台无论要什么帮助,必定有个照应,我弟兄虽知兄台身怀绝技,不屑求人,但这却是我兄弟的一番心意,兄台大名,我等虽不知道,但萍水相交,只要投缘也就罢了,”熊倜一见此两人虽是行踪诡异,但皇上去倒也不似坏人,便笑着称谢道:“两位既然如此,小弟便就此谢过了。、那两人便又一拱手,说道:”日后有缘,若能再遇兄台,必当谋一快聚,今日就此别过了。“说完,便转身走了,熊倜见事已了,随手将那古钱揣人怀中,也未曾在意,此渡头既经此事,他也不愿再留,滞洒向前行去。
  走着走着,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一天,他独自坐在雪地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蹄声,蹄声在他身后停住,一人下马,落地之声甚是轻微。
  一个轻俏的女子口音说道:“这么大冷的天,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吗?大年初一,可别想自杀呀,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说给我听,你别看我是个女子,可也帮得了你忙,你衣服穿得这么少,小心冻死了。”
  说着那女子已走到身旁,熊倜本是低着头,只看到这女子穿着一双白皮的靴子,一身紧身的衣祆,外面罩雪白的兔皮风篷,他抬头一看,面色一变,原来这女子竟是夏芸。
  那女子见他望着她,就道:“你别看着我,有什么事尽管说好了。”
  熊倜站了起来,朝夏芸笑道:“你不认识我了,可是我却认识你呢。”
  夏芸朝他上下看了半天,再望着他的眼睛,突地呀的一声,又叫了出来,喜道:“原来是你呀,真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她又看着熊倜说:“怎么才两、三个月不见,你变成这个样子,差点我都不认识你了,喂!我说你大年初一的清早就跑到这里来,一个人坐着,又不怕冷,是不是想自杀呀。”
  熊倜笑道:“那么你大年初一的清早,不也跑到这里来了吗。”
  夏芸脸一红,笑道:“我是嫌店里太吵,我又是一个人,看着人家都一家人团聚着,不禁有点想家了,再加上我也听说这里是诗仙李白的墓地,就随便来看看,想不到却碰见了你。”
  她说完,又嫣然一笑,低下头去,熊倜不觉看得痴了。
  夏芸看到熊倜的一双鞋子,破得七零八落,白袜子却变成黑的了,抬起头未,关切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弄得这个样子?”
  熊倜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子有什么不好,我倒觉得满不在乎的。”
  夏芸道:“只是……只是你穿得这么少,岂不要冻坏了。”
  熊倜道:“我一点也不冷呀。”
  两人相对站着,都觉得有一份无法形容的亲切之感,在大年初一的早上,碰到你想见到的人,还有什么更可喜的事呢?
  呆了一会,熊倜说:“我真的不冷,你不信摸摸我的手,还是热的呢。”
  夏芸低着头,悄俏脱下手套,熊倜伸手过去,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只觉得满手温馨,再也不肯放下,反而紫紧地握住了。
  夏芸的手轻轻挣扎了一下,也就让他握住了,她觉得一种男性的热力,透过她的手,直到她心底深处,使她也沉醉了。
  雪花仍在飘着,大地显得寒冷而寂静,但他们的心却像火一般的热。
  夏芸俏俏地偎向熊倜,柔声说道:“告诉我,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我?”
  熊倜点了点头。
  夏芸道:“有时我真恨你,那时我叫你陪着我,你为什么不肯?”
  熊倜握着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说道:“这次你再叫我,我就不会不肯了。”
  夏芸幸福地笑了,抬头望着熊倜,忽又颦眉笑道:“只是你和我在一块,却不准还是副样子,你看你,弄得脏死了。”
  熊倜苦笑道:“其实我也不想弄得这样,不过我的衣服东西全丢了,我又不能去偷去抢,只好变成了这副样子了。”
  夏芸张口想说什么,忽又转口道:“要是我呀,我就去抢。”
  说完噗嗤一笑,拉着熊倜走了几步,指着她的马说:“你看我这匹马好不好?”熊倜见那匹白马,浑身毫无杂色,站在雪里地,显得更是神骏。
  夏芸又说:“那时候我骑着这匹马,像风一样地跑来跑去,真快极了,在雪地里跑得更快,所以人家都叫我雪地飘风呢。”
  熊倜微笑地看着她,心里想道:“我自若馨死后,本来已觉得心如死灰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看到了她只觉得高兴得很,只想跟她在一块儿,别的事全想不起来了…。。。”夏芸轻轻一扭,不依道:“喂,你在想什么呀,人家在跟你讲话呢。”
  熊倜说道:“我在想着你,我看到了你,心里就高兴得很。”
  夏芸道:“真的吗?”
  熊倜点了点头。
  夏芸偎依在熊倜胸前,柔声说道:“我也是一看到你就觉得快乐。”
  熊倜只觉得他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任何不如意的事他都不在乎了。
  夏芸突地拉着熊倜的手说道:“我带你到当涂去,你不知道,那里今天好玩极了,本来我一个人觉得没意思,现在有你陪我,我就要好好玩一玩了。”
  她挥开熊倜的手,骑到马上,说:“你也上来呀,我们两人骑在马上,一会儿就到了,你也可以试试我的大白的脚力。”
  熊倜拧身也上了马,伸手抱着夏芸的腰,马呼哨了一声,那马便放开蹄跑了,熊倜只觉马行愈来愈快,路旁的树木,飞快地倒退,但却平稳已极,不禁赞道:“这马真好。”
  夏芸听他也喜欢大白,心里更高兴说:“你也喜欢它吗?”
  熊倜说:“当然喜欢。”
  夏芸说:“以后你要是能到我的马场去,我一定拣一匹最好的马送你。”
  熊倜问道:“你有马场?”
  夏芸说:“你不知道呀,我那个马场可真大,一眼望过去,连边都看不到,我爸爸妈妈最疼我,你也一定会喜欢他们的。”
  熊倜幸福他说道:“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喜欢。”
  夏芸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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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爱情的幼苗
  马一进当涂,就走得慢了,熊倜见家家户户,都贴着大红春联,店铺虽都关起了门不做生意,但门口都站着大人小孩,放鞭炮,吃春饼,穿的是新做的衣裳。
  熊倜和夏芸骑在马上,夏芸指东指西,叽叽咕咕讲个不停,又说又笑,引着路上的人都驻足而望,奇怪这美貌的少女怎会和这像叫化子似的人同乘一骑,而又那么亲热。
  夏芸娇嗔道:“这些人坏死了,死盯着我们看,我真恨不得打他们一顿。”
  熊倜笑道:“他看他们的,关我们什么事,他们要看只管看好了。”
  夏芸说:“喂,我说你换件衣服好不好,不要老是这样嘛。”
  熊倜说道:“好,好,你说什么就什么,只是你看,人家店都上了门,我们到哪里去买衣服?”
  夏芸道:“人家上了门,我们不会去敲他们的门吗?”
  两人骑着马在街上转了一周,找着一家卖成衣的估衣店,那门口也正有三两个年轻的伙计站在那里放着鞭炮,看见夏芸跳下了马,都被她的美貌惊住了,接着又看见熊倜也跳下了马,一个个都瞪了大眼睛,奇怪他们是何来路。
  夏芸走过去说道:“我们想买几件衣服,要特别好的。”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伙计说道:“今天大年初一,我们店里不做生意,你家过两天再来光顾吧。”
  夏芸说:“不卖也得卖,我出双倍的价钱,还不行吗?”
  那伙计眼睛一瞪,说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不卖就是不卖,你出八倍的价钱,今天我们这里就是不卖定了,又怎么样?”
  夏芸大怒,一个箭步窜前,扬手就给那店伙计一记耳光。
  其他店伙一涌而来,高声道:“好家伙,青天白日之下,竟敢伸手打入,你仗着什。么势力,竟敢这样猖狂。”
  说着说着,有的就动起手来,动了一会手,那些店伙计已被夏芸打得七荤八素,围劝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竟然拍手叫起来,正当此时,店中忽然走出一个肥胖的人,满脸油光光的,手里拿着两个核桃,搓得格格发响。
  那人重重地咳嗽了几声,那店伙计一听,便都住手了。
  夏芸见那些店伙突地一齐停手,惊异地朝四周略一张望,便看见那胖子站在门口,她也是玲珑心巧的人,当然猜出那胖子是个首脑人物,便走上前去,说道:“喂,你们的店伙都是些什么人物,怎么这样子对待主顾。”
  那胖子笑嘻嘻他说:“这也不怪他们,今天大年初一,小号本来就不卖东西的。”
  夏芸见这胖子也是这样的说法,气往上冲,说:“今天姑娘是买定了。”
  那胖子仍然笑嘻嘻他说:“买不买是你的事,卖不卖可就是我的事了。”
  夏芸厉声道:“想不到当涂县的生意人,都像强盗一样,今大姑娘倒要教训教训你们。”
  那胖子听夏芸说他是强盗,笑容一敛,双日立刻射出凌人的光芒,突又哈哈狂笑道:“就凭你那两手,要教训我叶老三,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他的笑声晃得那么响彻,使人有一种刺耳的感觉,但熊倜觉得刺耳的,倒不是他的笑声,而是他口中的“叶老三”三字,熊倜暗忖道:“这胖子莫非是长江渡头那两个诡异客商的兄弟……”
  他一念至此,便走上前去,朗声说道:“这位掌柜的,可是姓叶?”
  那叶老三突见个衣衫褴楼的汉子,走过来说话,他久历江湖,目光自是锐利,一眼便看出熊倜身怀武功,便也不敢怠慢,说道:“不敢当,兄弟正是姓叶,兄台有何见教?”
  熊倜自管从怀中掏出那枚古钱,向那胖子说:“掌柜的可认得此物。”
  那胖子见了此物,定晴注视了一会,哈哈笑道:“原来兄台是家兄好友,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连自家人都不认得了。”
  他朝夏芸一拱手,笑道:“姑娘也别生气了,快请里面坐,两位既是家兄好友,别说买衣服,就是拆了这店,也没得话说。”
  那胖子绝口不提他的兄长和熊倜是何交情,知道熊倜要选衣服,便选了几套精美华丽的,还带着内衣裤一起送给熊倜,怎么样也不肯收钱,熊倜心中却更奇怪,忖道:“这叶家兄弟真是奇怪,不知究竟是何来路?日后有机会,我倒要弄个清楚。”
  坐了一会,叶胖子绝口不谈江湖之事,夏芸便拉着熊倜要走了,叶胖子再三挽留不住,便俏声对熊倜说:“家兄既然将此信物交给兄台,兄台便是我叶家兄弟的好友,日后无论什么事,只要用得着我叶老三的,只管到这儿来,千万不要见外。”
  两个走出店外,夏芸便对熊惆说道:“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熊倜只管笑,也不答复,夏芸鼓起嘴,生了半天的气,忽又噗地一笑,说道:“好,以后你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我也不问你,只是有件事,你却一定要听我的话,不然我就不理你了。”
  熊倜道:“什么事呀?”
  夏芸道:“这件事,就是赶紧回到客店,换上衣服,把你身上的这套,扔得远远的,”说着她鼻子一皱又道:“还要洗个澡。”
  熊倜道:“确实也该洗个澡了,我算算看,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洗澡了。”
  夏芸吃吃笑出声来,一摸额角,作晕倒状说:“天呀,你身上的泥,该有十斤了。”
  熊倜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将换下的衣服卷成一包,只穿着布袜走出来,叫过店小二,道:“麻烦你,替我买双鞋子来,大小差不多就行了。”
  店小二道:“哎呀,年初一可买不到鞋子,这么着,我刚买了双新鞋,大小也合适,你家就将就着先穿吧。”
  熊倜道,“这样也好。”
  熊倜以前所穿的,俱是极为朴素的衣衫,此刻换上了夏芸所购的衣服,更显得英俊挺拔,飘逸出群,夏芸见了,开心他说道:“你瞧这样多好,以后我可不准你再弄得脏兮兮的了。”
  过了一会,店伙送来些年菜,江南旧俗,每家每户,过年时都要准备年菜,家里本来只是十人,也要准备十一个人的菜,客栈里自然更是如此,他们也知道外面无处去吃,店伙送来时,他收下了,又给了店小二一些银子。
  生长在北方的人,大多平日都会喝个两杯,御御寒气,熊倜虽然会喝,却不善饮,那夏芸的酒量却好,熊惆笑说:“想不到,你还会喝酒。”
  夏芸把酒杯放下,说:“我平常也不喝的,今天心里高兴,才陪你喝一点,你还要笑我,那我就不喝了,好不好?”
  熊倜赶紧说道:“你喝嘛,我又没有笑你,只不过有点奇怪你会喝酒而已。”
  夏芸说:“我十岁的时候,就会喝酒了,那时我陪着父亲吃饭,我爹每顿都要喝酒,喝了酒之后就叹气、难受,我妈看了也不管。”她说着眼圈都红了,又说:“我爹常说一个人一生不能做错一件事,只要他做错一次,他的一辈子都会痛苦的。”
  熊倜说:“这个倒不然,人非圣贤,焉能无过,只要做错事后,知道不对,也就算了。”
  夏芸说:“是呀,我也不知道我爹为什么常这样说,我也像你的说法,他老人家就说我年纪小,还不懂,以后就会知道,我爹说他就是以前做了些错事,弄成一辈子心里都不舒服。”
  她低下了头,像是在为那老人难受,熊倜伸过手去,温柔地握住她的手。
  夏芸低低他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把什么话都告诉你了。”
  忽然她又抬起头来,展颜笑道:“我们不谈这些,还是谈谈别的高兴的事,我告诉你这么多,你也核对我说说你的了。”
  熊倜叹了口气,说道:“我的身世,说起来更难受,还是以后再说吧。”
  夏芸说:“好,今天我们不说扫兴的话,我要今天成为我最快乐的一天。”
  她举起杯来,和熊倜喝了一杯,又说:“你怎么会在路上跟人打架?我听人说路上有人打架,走出来你已经站在旁边看了,那个骑马的人正在耀武扬威地指着你说话,你也不回嘴,我只在替你生气,接着他自己也在街上打起架未,那人武功倒不错,其实我也不见得打得过他。”
  原来她久居塞外,中原的豪杰,她根本一个也不知道,是以孤峰一剑虽然享有盛名,她也没有听说过。
  夏芸又说道:“看你的样子,大概连我也打不过,以后你要陪我回家去,我就叫我爹教你功夫,以后就不会给别人欺负了。”
  她以为熊倜那天受了别人的气,吃了亏,她也不知道熊倜的武功,连她的爹爹也不行,叽叽呱呱他说了半天,熊倜微笑听着,也不道破,心想:“以后她见了我的武功,一定要更欢喜了。”
  说着说着,夏芸脸上露出春花般的笑容,眼光轻轻地掠过熊倜宽大而强壮的胸膛,停留在他的脸上,轻轻他说:“不过我现在可不要回家,我要你陪着我,高高兴兴地玩一段时候。”
  她脸上现出幸福的憧憬说:“我们顺着长江走,走到哪儿,玩到哪儿,你也要买匹好马,我们可以在原野上一起奔驰,累了,我们就歇下来聊天,我真喜欢江南,这里的一切,都像是这么美,无论春、夏、秋、冬,都可爱极了。”
  熊倜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但从他的眼光里,可以看出他也是那么幸福,人们在幸福的时候,说话反是多余的了。
  他们在当涂,一耽就是好几天,当涂附近之采石矾,本盛产铁,熊倜的倚天剑丢了,就在当涂选了把剑,倒也甚是锋利。
  她又在当涂的马市里,替熊倜选了匹马,配上鲜明的鞍子,星非良驹,但看上去也蛮骏的,这样一来,熊倜竟像是出来游历的富家公子,熊倜心中暗自好笑,这几个月来,他的身份变得多快呀,像演戏一样,其实人生,不也就是演戏吗!
  他们从当涂,到芜湖,过鲁港、获港,到铜陵,一路上,人们不再以惊奇的眼光看着他们,而是以羡慕的神色,男的宛如凌风玉树,女的也是娇美如花,再加上良驹轻裘,衣履鲜明,怎不叫人羡煞。
  冬天到了,春天也就快了,他们走得极慢,到湖北的时候,已是春天了。
  湖北本为古云梦大泽旧迹,湖泊极多,这也是塞外所没有的。夏芸一路上指指点点,高兴得很。春天到了,他们的心里也染上春的气息了。
  走过鄂城的时候,他们看到一队镖车,镖头是个中年胖子、骑在马上,顾盼自雄,倒也神气得很,镖车很多,看样子保的是一趟重镖,但镖局里连镖头带伙计,一个个样子都轻松得很,像是明知不会有人来夺镖的样子。
  熊倜斜眼望着那镖头,只见他目光松散,身上的肉,也胖得发松了,心想:“此人就是有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镖行里怎会要他来保这趟重镖,难道湖北武林中,没有能人吗?”
  那镖队和熊倜及夏芸,同宿一个客栈里,晚上,镖伙们一个个放情痛饮,又赌又闹,那镖头也不去管,熊倜更是奇怪。
  那夏芸见了镖队,却高兴得很,跟熊倜说:“你看,替人保镖也挺好的,还可以乘此到各处去游玩,可惜我是个女的,镖局里又没有女镖头,不然,我也要去保镖了。”
  她望了熊倜一眼,又说:“我爹爹说当年他也是保镖的呢。”
  吃完了饭,夏芸拖着熊倜到店门口去,看那插在门口的镖旗。
  只见那镖旗绣得甚是粗劣,质量也不好,上面有“武威”两个大字,旁边绣着九把小剑,每把的头尾,都连在一起。
  那镖局有个伙计站在门口,看见有人在注意镖旗,再一看只是两个年轻男女,样子又文气得很,胆子也立刻就大了起来,大模大样地,走了过来,大声叫喝道:“喂,你们看什么?”
  夏芸说:“看看有什么关系?”
  那镖伙说:“什么东西都可以看,就是这镖旗,却随便看不得。”
  夏芸却生气道:“我偏看不可!”
  那镖伙粗吆了一声,说:“看不出你这小妞儿,气倒是满壮的,我劝你乘早跟你老公跑走,不然大爷一生气,把你们两个娃娃都打扁了。”
  夏芸气往上撞,正要变脸,熊倜一想,在闹市之中,何必为了小事,跟这等人闹气,硬拉着夏芸,在里面走了。
  夏芸低声气道:“你不要拉我,我一定要教训教训那家伙。”
  熊倜劝道:“算了,算了,我们又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
  夏芸道:“那镖伙真是可恨极了,想不到镖局里的人,这样不是玩意儿。”
  这时那胖子镖头正好走出来,刚好听到了夏芸的这话,他看了两人一眼,见是两个衣履华美的少年,但他毕竟久走江湖,眼光厉害,见这两青年虽然文秀,但却带着一股英气,尤其男的更是神气内蕴,双目带采,两太阳穴高高鼓起,显见是内功已有极厚根底的,着然被镖伙无心得罪了,总是不好。
  于是他笑嘻嘻地走过去,拱手说道:“两位请了,不知道敝镖行的哪个蠢才,惹了两位的气,在下一定要好好告诫他们。”
  熊倜见他甚是客气,也说道:“没有什么,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夏芸却抢着说:“你们镖行的伙计怎么那么凶,人家看镖旗都不行。”
  那胖子镖头笑呵呵他说道:“这倒要怪我了,只因那镖旗是武当山上传下来的,敝镖局仗着那镖旗,行走各省都没有出过事儿,所以在下才叫镖伙们特别守着那旗子。”
  他哈哈笑了声,说:“不过,我没想到那镖伙怎地不懂事,像两位这样的人物,不要说看上两眼,就是要将镖旗拿去,我史老三也只有拱手奉送的。”
  夏芸一听这人讲话倒是客气得很,她不知道他话中也带刺的,反而气平了。
  熊倜一听这镖旗是武当山上的,便留了意,说道:“不知原来贵镖头是武当山上来的,不知阁下与武当四子是怎个称呼?”
  那史胖子还是满面带笑,说道:“在下哪里高攀得上四仪剑客,只不过敝镖局的总镖头九宫连环剑王锡九,是武当四子的小师弟罢了。”
  熊倜说:“原来贵镖局的总镖头乃武当四子的师弟,小弟与武当四位道长也是素识,日后还请替小弟向贵镖头问好,”史胖子呵呵笑道:“这样说来大家原都是一家人了,不知兄台高姓大名,还望见告。”
  熊倜道:“在下熊倜。”
  史胖子眼睛立刻瞪得老大,说:“我史老三总算眼睛没瞎,看出阁下是个高人,可是不瞒你家说,我可没有看出阁下竟是近月来武林轰传的江湖三秀之一,熊倜熊大侠。”
  熊倜听了一愣,心想自己怎么成了江湖三秀,忙说:“小弟怎么名列江湖三秀了,这个连小弟自己都未听到过。”
  史胖子笑道:“这个倒奇怪了,江湖中人,谁没有听到过:”武林群豪,代有新人,江湖三秀,秀出群伦。武林得异才,各俱有奇,一异并双绝,三秀加四仪‘,阁下在武林中,已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小弟如何不知道?“夏芸侧脸狠狠地瞪了熊倜一眼,问道:”这些都是些什么人?“
  史胖子如数家珍他说道:“这些人都是近年来在武林中赫赫一时的人物‘一异’就是天阴教主焦异行夫妇,‘双绝’是峨嵋的孤峰一剑边浩和江苏虎邱的出尘剑客,飞灵堡主东方灵……”
  夏芸冷笑了一声,说道:“那个什么孤峰一剑我倒领教过,也未见得如何出色。”
  史胖子愕了一下,接着道:“三秀就是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铁胆尚未明,天阴教下的护法黑衣摩勒白衣龙女,和这位熊大侠,四仪就是我们武当山的四仪剑客了。”
  史胖子说得口沫横飞,有声有色,又说道:“这几位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年纪也轻,都是些了不起的人物。”
  夏芸却冷笑他说:“我看不见得,据我所知,就有许多人比他们强得多。”
  熊倜道:“比如说近年白山黑水间,出了个女侠,雪地飘风夏芸,武功就出色得很,不说比别人,比我熊倜就强得多。”
  史胖子奇道:“真的吗?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我想这些都是传说,不足为信的,想那雪地飘风即使有些武功,却怎比得熊大侠,飞灵堡一会,江湖群豪都说熊大侠武功盖世,阁下也不必太谦虚了,”夏芸哼了一声,也不理他们两人,一扭头,走进去了。
  史胖子察言观色,也猜着了,说道:“难道这位便是雪地飘风吗。”
  熊倜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小弟还有些事情,少陪了。”
  史胖子朝他做了个鬼脸,笑说道:“当然,当然,敝镖局就设在武昌,小弟这次保着一批盐款到江南,日后有缘,还望能一睹风采,敝局的王总镖头,对阁下也仰慕得很。”
  熊倜一拱手,也连忙跟夏芸走进房去,他知道夏芸一定生气了。
  果然夏芸知道他进了房间,掉过头,也不理他,熊倜便拼命地咳嗽。
  夏芸忍不住,噗味笑了出来,说道:“你咳什么嗽,再咳我也不理你。”
  随又生气道:“像你这样的大英雄,理我干什么,喂,我说熊大英雄,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呀,要不是那胖子一恭维,到今天我还蒙在鼓里呢。”说着小嘴一嘟,又掉过头去。
  熊倜过去,用手抚着夏芸的肩膀,道:“你听那胖子的瞎恭维干什么,其实我的武功比起你来,真差得远呢。”
  夏芸肩膀摇了一摇,道:“你别骗我,下次我再也不受你的骗了。”
  熊倜笑道:“我真的不骗你,你看连孤峰一剑都怕你,我更不行啦,你也别生气,你在江南武林中又没露过脸,也难怪史胖子他们不知道你,要是他们看到你的武功,我担保他们更要佩服得不得了。”
  夏芸高兴地道:“真的吗?”
  熊倜笑着道:“当然啦。”
  夏芸又不好意思起来,道:“其实我也不是气他们,我只恨你,明明有一身好武功,还骗我,装出一副书生样子。”
  熊倜笑道:“我又没有跟你说过我不会武功,是你自己说我不行的呀。”
  夏芸想了一想,埋头到桌子上,道:“我困死了,只想睡,你回房去吧。”
  熊倜道:“你不怪我啦?”
  夏芸哼了一声,伏在桌上,也不再说话了,熊倜当她真要睡了,也回到房睡了。
  第二天早上,史胖子一早就气呼呼地跑到熊倜的房里来,熊倜见他这么冷的天气,额上的汗珠却一颗颗往下直掉。
  史胖子一进门,就道:“熊兄千万救我一救,敝镖局的九官连环旗,昨夜竟被人拔了去,这事关系太大,小弟实在担不起。”
  熊倜也惊道:“真的吗?”
  史胖子道:“熊兄别开玩笑了,熊兄若不知道,还有谁人知道。”
  熊倜一听,沉下脸来说道:“史兄这话却怎他讲法?”
  史胖子从怀里拿出张纸条来,熊倜接过一看,只见上面“要找镖旗,去问熊倜。”
  字迹清秀得很,熊倜沉吟了半晌,说道:“这镖旗的事,我是实在不知道,不过我想,大约是我那朋友夏姑娘一时气愤之下,才去拿的,史兄请放心,你我一起去她房里,史兄只要稍为恭维她两句,我担保镖旗一定拿得回来。”
  史胖子伸手拭去额上的汗,连声说:“这可真吓死我了。”
  两人走到夏芸房里,只见夏芸正对着镜子在理头发,看见两人进来,理也不理,熊倜朝史胖子做了眼色,史胖子点了点头。
  他走到夏芸身旁,一揖到地,说:“昨天史某人该死,不知道姑娘是位高人,言淡中无意得罪了,还请姑娘莫怪。”
  夏芸眼角也不膘一下,冷着脸道:“吆,史大镖头,这可不敢当,一大清早跑到我房里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罪,干什么呀?”
  史胖子道:“不知者不罪,请姑娘高抬贵手,把那镖旗还给我们,不但我史胖子感激不尽,就是连我们王总镖头也会亲来道谢的。”
  夏芸故意噢了声,若无其事道:“原来你说那旗子呀,昨天我还没看清楚,就被贵镖局的伙计训了一顿,晚上我就到你那儿去,想借来看看,哪知道你们全睡得熟得很,我只好自己拿回来了,看了半天,实在喜欢得很,真不想还给你们,不过史大镖头既然亲自来了,我也不得不卖这个面子。”
  她顿了一顿,史胖子连忙道:“那真太好了,我先谢谢姑娘。”
  夏芸脸一板,说道:“只是我既然拿了来,总不能就这样的让你拿走呀,别人不知道,还当我怕你们呢。”
  史胖子一听,急得刚擦于的汗,又往下直掉了,回头求助地望着熊倜。
  熊倜也走过来说道:“人家既然已经来赔话了,你就还给人家吧。”
  夏芸连理都不理他,兀自冷笑着说道:“要我把镖旗还给你们也不难,只要你们镖局里的总镖头亲自前来,我要和他比划比划,看看这四仪剑客的师弟,究竟有什么本事,我着是败了,自然将镖旗双手奉还,我若是侥幸胜了,也将镖旗还给你们,不过借你们的口传言江湖,武林中还有我这么一号人物。”
  她越说,熊倜越觉得不像话,史胖子听了,也气得浑身发抖,说道:“既然姑娘这么说,我史某人只有向上回禀,只是姑娘休怪,我史某人说句直话,像姑娘这样,就是武功再好,我史某人也不会佩服的。”
  他说完掉头就走,夏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想追出去,熊倜横身一拦,挡在她面前,说道:“你要干什么?”
  夏芸说:“你别拦着我。”
  熊倜说:“你也是的,人家……”
  夏芸没等他说完,就抢着说道:“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有人欺负我,你非但不帮我,还陪着人家一起气我了。”
  说着说着,她眼圈都红了。
  熊倜叹了口气,道:“你真是小孩子脾气,其实人家也没有怎样得罪我们,你又何必这样。”
  夏芸气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被人家恭维了几句,就帮他们来欺负我。”
  熊倜也气道:“不管就不管,像你这样的脾气,早晚总要吃次大亏。”
  夏芸气得流下泪来,委屈地道:“我吃亏也不关你的事,你是大英雄,我只是不讲理的小姑娘,你别理我。”
  熊倜道:“你本来就是不讲理的姑娘,可是我还没有想到你这样不讲理。”
  夏芸流着泪道:“你走,你走,我永远不要听你说话。”
  两人越说越僵,熊倜正在气头上,听她如此说,怒道:“好,好,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谁也不要管谁。”
  说完掉头就走了。
  夏芸见他真的一怒而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从来都是被人百依百顺,受了这个气,越想越难受,越难受越哭。
  对熊倜她更恨得厉害,但又有一般说不出的情感,希望他还是跑回来,向自己道歉。
  熊倜若真的回来,要她将镖旗还给武威镖局,她立刻也会还的。
  但熊倜也是个倔强的脾气,他跑出夏芸的房里,本想一走了之,但他到底是个情种,对夏芸仍然放心不下,又怕那九官连环剑王锡九来时,夏芸抵挡不住,一定要吃大亏。
  他闷坐在房里,想了许久,忽地房门一动,他还以为是夏芸来了,喜得赶快跑去开门,哪知进来的却是史胖子。
  史胖子朝熊倜说道:“令友夏姑娘这样做,实在太任性了,她不知道镖旗被拔,乃是镖局的奇耻大辱,尤其是这九官连环旗乃是当年武当掌教玄化真人未出家前的凭信,此后代代相传,武林中都恭敬得很,此番生出这样的事来,后果实在严重得很,小弟也无法处理,只得遣人飞马回报敝镖行的王总镖头去了,小弟只希望熊兄能够不要插足此事,不然日后熊兄见了武当四子,也定必不好相见。”
  熊倜沉吟了半晌,叹气道:“她既然这样,我也管不得了,只是她实是小孩脾气,还望史兄能看在小弟薄面,转告王总镖头,凡事都高抬贵手,不要太给她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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