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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神剑

古龙(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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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穹神剑》
  作者:古龙
  
  第一章 星月双剑
  江南春早,草长驾飞,斜阳三月,夜间仍有萧索之意,秣陵城郊,由四百横街到太平门的大路上,行人早渺,树梢摇拽,微风飓然,寂静已极。
  蛰雁惊起,远处忽然隐隐传来车辚马嘶,片刻间,走来一车一马,车马蹿行甚急,牲口的嘴角,已喷出浓浓的白沫子,一望而知,是赶过远路的,马上人穿着银白色的长衫,后背长剑,面孔瘦削,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宛如利剪,只是眉心紧皱,满脸俱是肃杀之气。
  此时银辉满地,已是中秋,万籁无声,马蹄踏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刺耳,马上的银衫客把缰绳微微一紧,侧脸对着赶车的那人说:“老二,轻些,此刻已近江宁府的省城,要小心才是。”
  赶车的也是个遍体银衫的中年汉子,身材略胖,面如满月,脸上总是带着三分笑容,听了马上人所说的话,像是并未十分注意,车行仍急,只是笑着说:“大哥也是大过谨慎,咱们从北京到这儿,已是几千里路咧,也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我真不知道您整天担的哪门子心。”
  语音清脆,说的是一口纯粹的官话。
  马上人微摇了摇头,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向赶车的侧睨了一眼,又忍住了。
  赶车的忽地将马鞭随手一抡,在空中划了个圈子,鞭子抡得出奇地慢,但竟隐隐有风雷之声,此时他笑容更见开朗,大声他说:“就算有个把个不开眼的狗腿子,来找咱们的碴,凭咱们手里两把剑,还怕对付不了他们?”
  话声方歇,只听得远处有人冷冷他说:“好大的口气。”
  语音不大,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入耳却极清晰,一字一声,骼然著鸣。
  马上人脸色顿变,手朝马鞍微按,人已如箭般直窜了出去,宽大的衣袂,随风而起,人在空中微一顿挫,将手里拿着的马鞭,向下一抡,人却又向上窜了丈许寄,放眼一看,只见四野寂然,哪有半条人影。
  赶车的端坐未动,回头向车里看了一眼,车里的人呼吸甚重,都已睡熟了。
  此时马上人用极快的身手在四周略一察看,银白色的衣服在月光下宛如=条白练、忽又冲天而起,飘飘地落在马上,眉心攒得更紧,说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若真是京里派下来的,只怕……”赶车的此时笑容已敛,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是祸不是福,反正这副千斤重担,已落在咱们肩上,咱们好歹得对地下的人有个交待,只好走着瞧吧。”
  手中组绳一紧,车马又向前赶去。
  骑在马上的名叫戴梦尧,赶车的是他的师弟陆飞白,他俩人本是中表兄弟,后来家败人亡,兄弟俩随着采人参的药贩流亡到关外,经过居庸关时,偶得奇缘,被隐居在八达岭青龙桥的一位长白剑派名宿看中,收为弟子。这位长白剑派的名宿行辈甚高,从不示人姓名,也是他兄弟有缘,在青龙桥一呆七年。廿年前他兄弟初人江湖,在紫荆关南的西陵旷地上,双剑歼七煞,听说紫荆七煞的七件外门兵器,竟未能挡过十招。紫荆七煞雄踞多年,竟被一举而灭,没有逃出一个活口,江湖闻讯大惊,都想一睹二人真面目。
  不久西河江湖黑白两道在高碑店群雄集会,谈判走镖的道儿,自是越谈越僵,此时他兄弟俩突然出现,以“苍穹十三式”镇住在场群雄,这才扬名天下,江湖上人称星月双剑,苍星银月从此饮誉南北。
  后来这俩人忽然一齐失踪,江湖上传说纷坛,莫衷一是。
  有人说他们被仇家毒计陷害,已经亡命,这消息越传越广,似乎真实性也越大,于是江湖中人个个拊掌称快。
  星月双剑生性傲岸,形踪飘忽,绝少真心的朋友,而且仇家事情做得甚是干净,侠义中人虽曾倡言复仇,但时过境迁,遂即渐渐淡忘了。
  他们被仇家陷害是真,人却侥幸未死。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笑面人屠申一平,不知怎么得到苗疆秘术,远赴苗山,采集在深山中蕴郁千年的桃花瘴毒,凝炼成一种极厉害的毒汁,装在一个用百炼精钢煅成的极小钢筒里,机关一开,毒汁随即喷出,只要中上一滴,不出十二个时辰,全身溃烂而死,端的是霸道已极。
  笑面人屠申一平和紫荆七煞本是生死之交,对星月双剑早就恨之切骨,却惧于他们的武功,迟迟未敢动手,此时仗着这歹毒的暗器,定下一条毒计。
  申一平五十大寿那天,在北京城郊的马驹桥大宴黑道群雄,却早就派人专程赶到峰山畔去找星月双剑,等了旬日,才找到他们,说是申一平决定在五十大寿那天,金盆洗手,从此息影江湖,并且借机解散两河绿林道,所以特请星月双剑前往主持。
  星月双剑不疑有他,于是欣然前往,申一平却在上酒的时候,手中暗藏毒汁钢筒,溅在他们身上,星月双剑就在毫无所觉之下,中了他的道儿。
  “寿堂上宾朋满座、烛影摇红,酒过数巡,星月双剑发觉离去的人越来越多,寿堂上剩下的,俱都是些申一平的死党,陆飞白发觉情形异样,把酒杯一举,朝着申一平笑道:”咱弟兄承总瓢把子的抬爱,能眼见总瓢把子解散两河绿林道,造福行旅的盛举,十分佩服。此时酒足饭炮,希望您吩咐一声,让咱们也好早点高兴。“
  只见申一平恻恻地一笑,说道:“您说的是什么话,两河绿林道的基业创办已久,哪能从我申一平手上毁去,我看陆侠客想是醉了。”
  堂上群豪哄然一笑,笑声中带着异样的轻蔑,陆飞白大怒,将手中酒杯叭地一声,打得粉碎,朗声说道:“申一平,你这算是什么意思?‘”笑面人屠哈哈狂笑,说道:“你们星月双剑英雄一时,现在也该收收手了,我申一平宽大为怀,让你们落个全尸,老实告诉你,你们身上已中了我用千年瘴毒炼成的汁,一个对时之内,全身将会溃烂而死。”
  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得意已极。
  戴梦尧听完全身一震,低头一看,膝上的衣服已烂了碗大一块,里面隐隐传出恶臭之气,知道申一平所言非虚,用手一拉陆飞白,低低他说:“老二,别动气。”
  随即朝着申一平将手一拱,朗声笑道:“笑面人屠果然名不虚传,我们栽的总算不冤枉,既然总瓢把子网开一线,我兄弟从此别过。”
  陆飞白此时也自发觉,一言不发,随着戴梦尧往外走去,申一平并不拦阻,朝着群豪大声笑道:“星月双剑果然聪明,现在就去准备后事。”
  大堂上笑声哄然,申一平笑声更厉。
  陆飞白身体蓦然往后倒纵,长剑顺势抽出,头也不回,反手刺去,长剑宛如一道银虹,带着凄厉风声直取申一平,这正是“苍穹十三式”的绝招“天虹倒划”。申一平笑声未落,剑已临头,只得往桌下窜了出去,陆飞白剑势一转,右腿往后虚空一蹴,“星临八角”,长剑化做点点银星,向申一平当头罩下,申一平就地一滚,冠罩全失,躲得狼狈已极。
  这种地躺救命的招数,武林中多不屑为,申一平乃绿林盟主,武功本自不弱,却因毫未料到陆飞白出手之奇,故此才形容慌乱,当着手下如许多人,用出这种身法,实是万不得已,然却丢脸已极,当下申一平不觉大怒,厉声道:“好朋友不卖面子,并肩子动家伙招呼他。”
  堂上群豪顿时大乱,抽兵刃,抛长衫,眼看就是一场血战,忽地有人厉声一喝:“都给我住手。”
  申一平仗以成名的一对奇门弧形剑正待出手,听见有人发话,不禁一顿,陆飞白却不理这碴儿,长剑一点桌面,人又借势向上拔了几尺,身形略一顿挫,剑势由第五式“落地流星”化做第十式“泛渡银河”,银光如滔滔之水,往申一平身上逼去。
  “星月双剑”以“苍穹十三式”饮誉武林,剑式自有独到之处,它不仅快,最厉害的是身形不须落地,剑势何在空中自然运用。申一平不但没遇过这种对手,甚至连这种剑法都不曾见过,又如何能够抵挡,只得大仰身,往后急窜,又是一阵忙乱,方才躲过这剑。
  戴梦尧眼见陆飞白连用绝招逼住申一平,想置之于死地,心里自思索:“即使将申一平杀死,自己性命也是难保,何不先设法出去,如能万一救得自己的性命,日后还怕没有报仇的机会。”
  于是他也大声喝过:“二弟住手。‘音如洪钟,入耳锵然,陆飞白身随剑走,”云如山涌“又待向申一千发招,听见戴梦尧的喝声,硬生生将已发出的剑招收了回来,游目四顾,只见大堂上的人虽都已抽出兵刃,但却没有一个人出手。此时,刚刚发话的人已缓步走了出来,神态甚是从容,却是一位中年文士,他朝申一平朗声说道:”他二人已中了总瓢把子的极毒暗器,谅也活不过明晚,我看你还是高高手,把这两人交给我回去算了。“话虽是说得客气,神情却甚是倨傲。
  申一平手里拿着一对弧形剑,怔怔地站在那里,甚是狼狈,听了这人的话,非但不以为件,仿佛这人对他偶做,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想了一会,中年文士已是不耐,拂然说道:“想是总瓢把子不卖我这个面子了。”
  申一平连忙弯下腰去,说道:“但凭熊师傅的吩咐,只是以后……”
  中年文士立刻接着说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们两家的事从此已了,以后的事,全包在我的身上。”
  说完后走向星月双剑,说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星月双剑,的确不凡。”突然他把话声放得极低:“二位何必跟这班小人动怒,‘桃花瘴毒’子不过午,两位不如跟在下同去,也许还有活路可走。”
  戴梦尧虽觉此人大是诡异,但是人在求生的欲望之下,也就管不得这许多了,只得说道:“一切遵命。”
  那人听了,展容一笑,似乎很是高兴,将手朝申一平一拱,眼光朝四周略一睥睨,笑着说:“瓢把子的高义,兄弟心领,今日就此别过了。”
  他们走出门外,星月双剑只觉一阵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夜寒如水,酒意全消,但脚步却愈加沉重,腿弯已然麻木。中年文士手一摆,一辆装演华丽的套车急驰而来。
  他们上车后,那中年文士并未和他们同坐车内。车内装置华美,窗帘椅套,全是绝上品的贡缎,星月双剑不觉疑团更重,那中年文士究竟是何等身份?为何缘故仗义伸手来管这件闲事呢?
  车行甚急,没多久,两人便渐渐晕去。
  醒来时,却是躺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上,这和他们以前所睡过的迥不相同,屋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靠壁放的是堆列整齐的书架,一琴一几,安放得俱都恰到好处,仿佛是富贵人家的书房,窗户向外支起,从窗口看出去,只觉林木葱郁,庭院很深,渺无人迹,偶有鸟语虫鸣,从远处传来,令人有出尘之感。
  戴梦尧首先醒来,不一会,陆飞白也醒了,他身体一弓,刚想坐起,又扑地倒在床上,不禁叹道:“想不到这桃花毒瘴恁的厉害,我总算开了眼界了。”接着又低声间道:“这是何等所在,我们怎会到了此处?”
  戴梦尧眉头一皱,也低声说道,“二弟切莫乱动,我们此刻凶吉尚不自知,最好还是先试试能否运气行功,万一有变,也好应付。”
  陆飞白正想答话,突然门帘一掀,进来一人,正是那诡异的中年文士,笑吟吟地站在门口,一进来就笑着说:“两位暂且好生休养,托天之幸,现在总算已脱离险境,这瘴毒恁的厉害,两位能否脱险,事前我也难以预料呢!”说完微笑着向前走了几步。
  戴梦尧挣扎着想要坐起,那中年文士连忙走上将他扶着睡好,正色说道:“我知道两位此刻必在怀疑我是何等人物,有何居心,只是两位现在尚未痊愈,不宜伤神,好在来日方长,彼此即是一家人了,什么话都好说。”
  戴梦尧道:“阁下救命之恩,小弟实不敢言谢,不知可否请教阁下高姓大名,也好让小弟们铭记在心。”
  那中年书生说:“休再提起道谢的话,日后两位痊愈时,小弟自会向两位解释清楚。”说完竟自走了。
  此后那中年文士却未再来,只时不时有些穿着艳丽的俊美小童,送来些参汤补品,却是一言不发,问他事情,也是一概不知,陆飞白几次忍不住要发火,都被戴梦尧止住了。
  这样过了两三天,他们已能下床活动,但却使不出一丝力气,陆飞自又想出去看看,戴梦尧又是劝阻,陆飞白生平所服膺的除了他们的师傅外,就只戴梦尧一人,只得罢了。
  又过了一日,那中年文士果然来了,这才将事情的始未,说了清楚。原来他们所住的地方,是当今储君胤扔的后院,那中年文士,却是胤扔的教师熊赐履,康熙未年,各贝勒争夺皇位,手段层出不穷,胤扔为了巩固自己的皇位,极力地想拉拢武林好手作为自己的帮手,所以笑面人屠申一平五十大寿时,胤扔得到手下报告,特派熊赐履去,想相机物色高手,作为自已的护卫,只是绿林道上群豪,不是失之粗野,就是没有惊人的武功,并无一个被熊赐履看中的。后来银月剑客陆飞白拔剑动手,熊赐履自是识货,一眼便看出他是内家高手,再加上星月双剑名满武林,他知道申一平纵然再是凶横,也不敢得罪胤仍,这才不惜得罪申一平,将他们救了口来,再用大内秘方用尽心力替他们解了毒,目的自然是想利用星月双剑的武功,来替腻扔效力。
  江湖中人本重恩怨,戴、陆二人感恩图报,就在王府留了下来,胤扔对他们也是优札有加,极力地拉拢,特辟后院做他们练功静习之处,侯门深似海,何况王府,于是江湖上遂有了他们已死的传说。
  熊赐履本是一介书生,丝毫不懂武术,但却是满腹文才,谈吐高雅,丝毫没有酸腐之气,星月双剑也颇敬重他的为人,再加上救命之恩,渐渐不觉结成奠逆。
  后来胤扔被其弟胤撰、胤提等所收养之喇嘛邪术所乱,失却了本性,变成了一淫虐的疯子,康熙召他到塞外,在皇营中被废,熊赐履知道太子既废,太子府必然不保,胤撰等手段毒辣,必谋斩草除根之计,自己身受胤扔知遇之恩、势必得为他留一后代,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于是才将风扔的长子尔赫及嫡女尔格泌交托给星月二人,他自己却准备法古之豫让,为知己者而死了。戴陆二人本不肯让他尽愚忠而死,但是熊赐履书生固执,他二人也无法劝阻。
  星月双剑本是大汉子民,民族观念甚强,当初留在太子府里,亦是迫不得已,现在,怎肯为一异族卖命,但侠义中人,受点水之恩必报涌泉,兄弟俩商量了许久终于答应。了下来。后未太子府里的人,果然被杀的被杀,发放的发放,熊赐履自是不免,可是星月双剑却已带着两个在皇室的阴谋手段下被残害的小孩远赴江南了。
  星月双剑名头太大,江湖中上识之本多,何况各贝勒府耳目遍布,风声即刻传出,于是京中高手纷纷南下,企图截住这带着风扔子女潜逃的星月双剑,但戴梦尧人极机智,一路上潜形隐伏,躲过不知多少次危险,但却想不到在这远离京城已数千里的地方,会让人给窥破了行迹。
  此时戴梦尧骑在马上,脑海中思潮如涌,紊乱已极,他暗自思量,自己所作的事,究竟该是不该?非但京中爪牙,对自己是千方百计,欲得之而甘心,就是江湖中白道的朋友,也会不耻自己的为人。须知满清初年,武林中人俱是反清复明的倡护者,怎会同情自己的为胤扔卖命,可是又有谁会知道自己的苦心呢。
  他想到自己和陆飞白将胤扔的子女带出皇城,又不借冒着万险偷回已是“众失之的”的太子府,将熊赐履的大儿子熊调救了出来,然后又狠着心将胤扔的儿子抛在大红门外小红门村一间小山神仙庙的门口,听着一个八岁的幼儿在寒夜里啼哭,却不顾而去,他仿佛觉得那孩子尖锐的哭声此刻仍然停留在他的耳边。
  他又想到为了活口,在经过香河县时,杀了从太子府带出的尔赫奶妈,当他拔出剑时,那年轻而妩媚的眼睛正乞怜地望着他,用各种方法乞求一命,但他却不顾一切,将剑插入她那坚实而丰满的胸脯,杀死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他不禁深深责备自己,为了自己的恩怨,自己所作的确是太过份了。
  想到这里,戴梦尧不禁长叹了口气,仰首望天,只是东方渐白,已近黎明,于是他回顾正在赶着车的陆飞白,叹道:“哎!总算又是一天。”
  车进太平门,只见金陵旧都,气势果不凡,时方清晨,街道上已是热闹非常,戴梦尧不禁心神一松,赶着车马混在杂乱的人群中,此时车内传出儿啼,陆飞自笑道:“是孩子们该吃点什么的时候了,咱们也该打个尖,歇息歇息了。”
  戴梦尧回顾左右,并无注意他们的人,也笑着点了点头,车往朝南的大街缓缓走去,停在一间并不甚大的客店门口,店里的小二赶紧过来接马招呼,满脸带着笑容。车子一停,车帘一掀,却走下来一个年轻的妇人,一走下车,就伸了个懒腰,眼睛一飞,竟是个美人,只是眉目问带着三分淫荡之色,她朝戴梦尧娇声一笑,说道:“暖唁,真是把我累死了。”接着朝四周略一打量,又笑问:“这就是江宁府吗?怪不得这么热闹。”
  戴梦尧又是一皱眉头,并未答话,却朝着正在呆望着的店小二说:“快准备两间上房,给牲口好好的上料。”
  陆飞白跳下车来,随着戴梦尧走进店里,此时那俏妇人已带着两个小孩走进屋里,戴梦尧口头一望陆飞自,低声埋怨道:“我早叫你不用这个女人,看她的样子,迟早总要生事。”
  陆飞白笑了笑,说道:“不用她怎么办,难道咱们还能抱着孩子,除了她有谁肯跟咱们跑这么远的路。”
  忽然外面有人在大声吆喝,接着就有人来敲房门,陆飞白开了门,只见外站了两个皂隶,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冲着陆飞自大声说:“你们是干什么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陆飞白不禁大惊,以为他们已知自己的身份,略一迟疑,正在寻恩应付之策,那店小二却贼眉鼠眼地跟了过去,赔着笑说:“爷们请多包涵,这是店里规矩,见了生客不敢不报上去。”
  说完了又打着杆走了。
  陆飞白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这又是些想打个秋风的公差,想到“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这话的确不假,嘴里却说:“咱们带着家眷到南边去寻亲,请两位上差多关照。”
  哪知那公差却大声喝道:“尔等身上带着兵刃躲躲藏藏的,分明不是好人,快跟我到衙门里去问话。”
  陆飞白不觉大怒,剑眉一竖刚想发作,忽地有人跑来,冲着他说:“呀,这不是陆二爷吗,怎么会跑到这儿来,”接着又对那两个公差说:“这俩爷们是我的熟人,我担保他们出不了错。”
  那两个公差相互对望了一眼,笑着说:“既然是孟大爷的熟人,那就怪我们多事了。”说完竟笑着走了。
  戴梦尧笑着说:“原来是北京城里振武镖局大镖头银钩孟仲超,真是幸会得很。”
  三人寒暄一会,孟仲超突然说:“两位既然到了南京,不可不去看看宝马神鞭,我也知道二位此次南来,实有难言之隐,但宝马神鞭义重如山,也许二位见了他事情更好商量。”
  戴梦尧问道:“这宝马神鞭又是何人,听来甚是耳熟。,盂仲超哈哈笑道:”二位久隐京城,想不到对江南侠迹如此生疏,您难道不知道江湖人称‘北剑南鞭,神鬼不占先’,南鞭就指的是宝马神鞭萨天骥了。“
  陆飞白道、“那么北剑又是谁呢?”
  孟仲超大笑道:“除了星月双剑,还有谁能当此誉。”
  戴梦尧微笑道:“孟兄过奖了,倒是我又听人说起,南京鸣远镖局的总镶头萨天骥不但掌中丈四长鞭另有精妙招数,而且骑术精绝,善于相马,若真是此人,确是值得一见。”
  孟仲超一拍大腿道:“对了,就是此人,我看二位不如搬到。”
  鸣远镖局靠近水西门,离六朝金粉所聚的秦淮河也不太远,门朝北开,门前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气派果自不凡,他们到了门口,早有镖局里伙计过来接马伺候,进了大厅,酒宴早已备齐,他们都是英雄本色,也不多谦让就坐下喝起来了。
  酒是花雕,虽和北方喝惯的高粱风味迥异,但却酒力醇厚,后劲最足,星月双剑本都好酒,酒逢知己更是越喝越多,不觉都有些醉了。
  孟仲超忽然哈哈笑道:“北剑南鞭,今得一聚,我孟仲超的功劳不小,你们该怎么谢谢我。”戴梦尧接着说:“久闻萨兄以狂飚鞭法,称霸江南,今日确是幸会。”
  孟仲超忽然一拍桌子,大声说:“对了,对了,北剑南鞭,俱都名重武林,今天你们不如把各人的武功,就在席前印证一下,让我也好开开眼界。”
  萨天骥性本粗豪,又加七分酒意,听了立刻赞成,笑着说:“苍穹十三式兄弟听到已久,今日得能一会,我真是太高兴了。”说完竟自脱去长衫,走到厅前的空地上,准备动手下陆飞白看上去虽甚和气,但个性却最做,看了萨天骥这样,也将长衫脱去,手朝桌面一按,人从席面窜了过去。
  陆飞白尚未落地,萨天骇手朝腰间一探,随手挥出一条长鞭,长逾一丈,鞭风呼呼,宛如灵蛇,陆飞自腿一顿挫,人从鞭风上越了过去,抽出长剑,头都不回,反手一剑,又是一式“天虹倒划”。
  萨天骥听见风声往前一俯,堪堪避过这剑,乌金长鞭往口一抡,“狂风落叶”,陆飞白人在空中,招已这出,鞭风已然卷到,躲无可躲,孟仲超在旁惊呼一声,以为此招已可分出胜负。
  哪知陆飞白长剑乱点,“漫天星斗”,剑剑都刺着萨天骥鞭身,恰好将鞭势化了开去,孟仲超不禁又叫起好来。
  萨天骥觉得鞭身一软,长鞭往下一垂,忽地鞭梢反挑,搭住陆飞白的长剑,竞自缠住。
  原来萨天骥自幼童身,从来以内力见长,此番他又想以内力来克住陆飞自怪异剑法,何况陆飞白人尚未落地,自是较难运力。
  哪知“苍穹十三式”剑法自成一家,天下的剑派除了天山冷家兄妹的“飞龙七式”之外,就只星月双剑的“苍穹十三式”能身不落地,在空中自由变化招术,当下陆飞白知道自己身无落脚之处,与萨天骥较量内力,自是大为吃亏,突生急智,将剑把一松,人却借着一按之力,越到萨天骇的身后,并指如剑,“落地流星”,直指萨天骥的“肩井穴”。
  萨天骥正自全神对付陆飞白由剑尖渗出的内力,突觉手中一松,正觉馆讶,右肩已是微微一麻,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萨天骥微一失着,即已落败,心中虽是不服,但也无法,长鞭一挥,缠在鞭上的剑直飞出去,陆飞白跟着窜出去,去势竟比剑急,将剑拿在手上、又斜飞出去数尺,才轻飘飘落到地上,身法美妙异常,宝马神鞭称霸江南,二十余年未逢敌手,如今在十招之内就此落败,心中实是难受已极。
  陆飞白仗着身法奇诡,侥幸胜了一招,对萨天骥的难受之色,并未觉察,抱拳微笑道:“承让,承让,萨兄的内功确实惊人。”
  萨天骥只得强笑了笑,没有说出话来,孟仲超察言观色,恐怕他二人结下梁子,忙跑来笑着说:“南鞭以雄厚见长,北剑以灵巧见长,正是各有千秋,让我大开了眼界,来来来,我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
  戴梦尧人最精明,知道萨天骥已然不快,再坐下去反会弄得满座不欢,当下站起来,微笑说道:“我已不胜酒力,还是各自休息了吧。”
  此时突然有个镖局的伙计跑了进来,打着杆说:“两位的行李及宝眷都已到了,现在正在南跨院里休息。”
  戴梦尧正好就此下台,说道:“今日欢聚,实是快慰生平,此刻酒足饭饱,可否劳驾这位,带我到南跨院去看看。”
  说着走了出来,萨天骥大笑了几声,说道:“那时如果我用‘早地拔葱’躲过此招,再用‘天风狂飓’往下横扫去,陆兄弟岂不输了。”接着又朝戴梦尧说:“未来来,我带你去。”戴梦尧也觉得此人豪爽得可爱,笑着跟他走了出去,孟仲超朝陆飞白看了一眼,将陆飞白脱下的长衫抛过去给他,于是大家都走了出去。
  陆飞白在房内开窗外望,只见群星满天,虽无月亮,院中仍是光辉漫地,他想起历来遭际,不禁长叹了口气,盘膝坐在床上,屏息运气,做起内功来。
  那奶妈姓夏名莲贞,本是淫娃,在香河县几乎夜无虚夕,如今久旷,一路上奔驰,因为太累,倒还能忍耐,如今一得安定,再加上江甫的春天,百物俱都动情,何况她呢。
  她斜倚床侧,身上穿着一个鲜红的肚兜,身旁的一双孩子,鼻息均匀,都入睡了,她只觉春思撩人,红生双颊,跑下床去,喝了一杯冷茶,仍是无法平息春夜之绮念。
  忽然,她听得邻房似有响动,渐渐响声不绝,她知道邻室的陆飞白定尚未入睡,她想到陆飞白对她和气的笑容,再也无法控制欲念,起床披上了件衣裳,悄悄地开门走了出去。
  陆飞白窗户未关,夏莲贞从窗口望去,只见陆飞白外衣已脱,端坐在床上,体内发出一连串轻雷般的响声,知他尚在练功,却径直推门走了进去;轻声娇笑道:“这么晚了你还练功夫,也不休息休息。”
  夏莲贞扭着走到床边,两双充满了欲念的俏眼狠狠盯着陆飞白。陆飞白看见她深夜走了进来,自是惊诧,但仍未在意,朝她一笑,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陆飞白的一笑,是他素性如此,从来都是笑脸向人,但夏莲贞却欲火焚身,只觉这一笑有如春日之风,吹得她欲火更盛,装作无意将披着的衣服掉到地上,粉腿玉股,蛮腰丰乳,立刻呈现在陆飞白的眼前。
  陆飞白虽是铁血男儿,但他正值壮年,“饮食男女”本是人之大欲,如何能够禁得,再加上夏莲贞颊如春花,媚目动情,他只觉心神一荡。
  夏莲贞见他未动,缓缓地走向前去,两只勾魂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突地往前一扑,一把搂住陆飞白的肩膀,娇喘微微,张口咬住陆飞白的颈子。
  陆飞白人非木石,此刻也是四肢乏力,轻轻伸手一推,却恰巧推在夏莲贞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心神又是一荡,夏莲贞就势一推,将他压在床上,陆飞白此刻正是理智将溃,多年操守眼看毁于一旦。
  两入翻滚之间,放在床边的剑:忽地铛一声,掉在地上,陆飞白蓦地一惊,须知他毕竟不是好色之徒,受此一惊,理智立刻回复,随手一推,将夏莲贞推到地上,厉声说道:“不要胡闹,快回房去,不然……”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刚才情况,觉得自己也非完全无错,凶狠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走下床来,直向门口走出。
  夏莲贞欲性正自不可收拾,被他一推,先还茫然不知听措,再听得他厉声说话,不禁又羞又怒,伸手一撑地上,想要站起,却正按到落在地上的长剑,人在性欲冲动之时,最无理性,任何事都可做出,夏莲贞咬一咬牙,将长剑抽出,两手握住剑把,向陆飞白连人带剑,刺了过去。
  陆飞白头脑亦是混乱异常,甚是矛盾,他听得身后有人扑来,想不到夏莲贞会用剑来刺他,以为她又要前来纠缠,转身正想骂她,哪知夏莲贞正好扑上,又是用尽全身力气,陆飞白毫无准备,长剑正好由他左胸刺入,穿过胸膛,鲜血溅得夏莲贞满身,陆飞白凄厉一叫,一代人杰,却葬送在一个淫妇手上。
  戴梦尧正熟睡,被陆飞白的惨叫声惊醒,大为惊骇,急忙跑下床来,大声叫问道:“老二,什么事?”来不及去开房门,双臂一振,穿过纸做的窗户,飞了出去。
  夏莲贞要刺陆飞白本是一时冲动,并非真的是想杀他,此刻只觉又悔又怕,听见戴梦尧一叫,更是骇得魂飞魄散,连爬带滚,躲到床下去了。
  戴梦尧一进房门,只见陆飞白倒在地上,鲜血满身,身上的剑,尚未拔出,知道事情不妙,急得声泪齐下,将他一把抱起,嘶声叫着:“老二,你怎么啦?”
  陆飞白此刻已命若游丝,张眼看到戴梦尧,眼中不禁流下泪来,他只觉呼吸渐难,张口正想说话,却只说一个“夏”字,双目一闭,竟自去了。
  星月双剑自幼在一起长大,四十余年,患难相依,生死与共,戴梦尧再是沉稳,也不能保持冷静,他不禁放声痛哭,捧着陆飞白的尸身,只是说:“老二,我一定为你报仇。”
  他将陆飞白的尸身,轻轻地平放在床上,将尸身上插着的剑抽出,呆呆地看着陆飞自的尸身,血泪俱出,倏地把脚一顿,双手一挥,将床上的支柱,斩断了一根,呛说道:“今夜我不杀萨天骥,誓不为人。”
  原来陆飞白临死前的语音不清,戴梦尧误认为是“萨”字,戴梦尧怎会想到夏莲贞一个毫无拳勇的女人会杀死陆飞白,须知陆飞白身怀绝艺,寻常人根本不能近身,若非高手,怎能将剑由他的胸前刺人。
  南跨院这一番乱动,早已惊动了多人,戴梦尧走出房门,刚好有一镖局里的趟子手闻声跑来,看见他手执长剑,满面杀气,不由大惊,连忙跑去告诉萨天骥,萨天骇自是莫名其妙随着那趟子手走到南跨院,人见戴梦尧赤着双足,身衫不整,看见萨天骥目眦俱裂,话都不讲,长剑连递三招,剑剑都是朝着萨天骥的要害动手。萨天骥糊里糊涂吃了三剑,左避右躲,嘴里大声喝道:“你在于什么,疯了吗?”
  戴梦尧口里答道:“跟你这种无耻小人还有什么话说?”
  手里可不闲着,长剑由上到下,带着风声直取萨天骥,剑到中途忽然化做三个圈子,分取萨天骥六阳、乳穴,三个要害,这正是“苍穹十三式、的绝招”顷刻风云“。萨天骥不觉大怒,骂道:”你这王八蛋,怎么疯了。“
  双脚踩着方位,“倒踩七星步”躲过此招,右掌一圈,掌风将戴梦尧的剑势压住,左手一拳,拳风呼呼,直打面门,戴梦尧也觉此人内力实是深厚,身体右旋,将拳凤避去,突地剑交左手,萨天骥方才一拳一拳俱都无功,知道今日此战,实非易事,突见他剑闪左手,左手亦变拳为掌,急锐地向戴梦尧手腕勿去。
  戴梦尧左手一缩一伸,不但化了来势,而且反取萨天骥的右乳,萨天骥长啸了一声,只见他拳势一变,忽掌忽指,和戴梦尧在剑光中递招,丝毫不见示弱,须知宝马神鞭享名多年,实非侥幸,败给陆飞白,只是一时大意,戴梦尧虽然剑气如虹,招招俱下毒手,但也一时奈何他不得。
  此时镖局里的镖师以及趟子手也全闻声而来,团团围住他们两人,但是俱都没有插手,原来萨天骇最恨群殴,讲究的是单打独斗,要有人帮他,他反会找那人拼命,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气,再加上两人俱是冠绝一时的高手,动得手来,分毫差错不得,别人就是插手,也插不进来。
  这两人正作生死之搏斗,躲在床下的夏莲贞悄悄地溜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往房里去,院中的人都被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比斗所吸引,竟无一人注意到她。
  她走进房内悄俏地解下肚兜,抹净身上的血迹,将沾满着血的肚兜塞在床后,忽然她发觉正在睡觉的两个孩子却只剩下一个,三岁大的尔格沁尚在熟睡,那比她大四岁的熊倜却不知去向了。蓦地外面又是一声惨叫,她奔至窗口一望,只见院中大乱,戴梦尧已不知去向,萨天骇怔怔地站在那里,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上前去搀扶他的人,都被他挥手赶去,夏莲贞不知在这转瞬间发生了何事,又不敢问。
  萨天骥脑中正在思索:“为何戴梦尧不分皂白就来找我拼命,而陆飞白却始终不见呢,戴梦尧在这里作殊死之斗,陆飞白是不可能不露面的呀,莫非……”想到这里,萨天骥将脚一顿,匆匆跑到陆飞白的门口,推门一看,灯光正照在僵卧在床上的陆飞白的尸身上,白色的衣服,沾满了血渍。
  萨天骇又是一顿脚,自语道:“我真该死,陆飞白怎会死在这里,戴梦尧定是以为我杀了他,我又怎会那么急躁,没问个清楚就动上手呢,如今这么一来,大家都会疑惑我是凶手了,反让那真的凶手逍遥法外。”他望了陆飞白的尸身一眼,暗忖道:“但又会是谁杀了他呢?他内外功俱都臻上乘,又有谁能有这力量,难怪戴梦尧会疑心我。现在戴梦尧身受重伤,又带着一个小孩,恐怕难逃清命了,这难道是我的过失吗?”他听得吵声很大,口头看到门外已挤满了人,大喝道:“你们看什么鸟,都给我滚开。”
  人都渐渐走了,院中又恢复了平静,萨天骥仍站在房中思索,夜已非常深,隔壁的房中,忽然有孩子的哭声,他想:“这一定是他们带来的另外一个孩子,我该去看看他。”
  于是他走了过去,轻轻地推开房门,他看见夏莲贞正坐在床上,抱着那女孩子,夏莲贞看见他走了进来,只望了望他,没有说请,那孩子哭声仍然未住,萨天骥忽然觉得非常歉疚,心里想道:“我不该乘着戴梦尧心乱而疏忽的时候,重伤了他,如今他带着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逃亡,若他一死,那孩子怎么办?现在还剩下的这个,我该好好的照顾她。”
  他走到床边,拍着正在啼哭的孩子的头,亲切的说:“不要哭了,从今我要好好地看顾你。”他低着头,从夏莲贞敞开的衣襟里,看到。一片雪白的皮肤,他不禁心跳了,四十余年来的童子之身,第一次心跳得这么厉害,他喃喃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好好地看顾你们。”
  原来刚才萨天骥和戴梦尧打得正是激烈的时候,院里的声音吵醒了正在熟睡的熊倜,他爬了起来,看见睡在身边的奶妈已不见了,就跑了出来,院中正围住一堆人,人堆里剑气纵横,他从小就受着太子府里武师的熏陶,知道有人在那里比斗,就悄悄地从人堆里挤了进去,一看却是他最喜欢的戴叔叔正和人打架,他就蹲在旁边看。
  他看了一会,觉得他戴叔叔还没有打败那人,心里很急,原来熊倜自小就胆大包天,专喜欢做些冒险的勾当,力大无穷,又从星月双剑那儿学上些拳脚上的基本工夫,现在他想到,戴叔叔还打不赢,我去帮他忙,他想到就做,站了起来,这时萨大骥正背着他,他就跑过去想一把抱住萨天骥的腿,让戴叔叔好打得方便,此时戴梦尧势如猛狮,将“苍穹十三式”里微妙招数都使了出来,萨天骥正感不支,忽地他听得背后有人暗算,双肘一沉,身形一弓,窜了出去,熊调一个扑空,往前冲到戴梦尧的剑圈里,戴梦尧正是一招“北斗移辰”,剑势由左方到有方划了半个圈子,忽从圈子里将剑刺了出来,蓦地看见熊倜冲了进来,不由大惊,剑式已出,无法收回,左手一用劲,猛打右手的手腕,长剑一松,铛然掉在地上。
  萨天骇正在戴梦尧的上面,看见戴梦尧这样,心生恶念,想到:“反正今天你不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两脚一沉,往外一蹴,戴梦尧心神正乱,防避不及,这两脚正踢在他的后心上,只觉胸口一甜,哗地吐出一口血水。
  须知萨天骥素以内功见长,这两脚更是平生功力所聚,就算是一块巨石,也会被踢得粉碎,况血肉之躯,戴梦尧知道已是不保,想着非但陆飞白的仇已不能报,自己也眼见不支,惨啸了一声,抱起正在惊愕中的熊倜,一言不发,鼓起最后一丝力量,双脚一顿,飓地窜到墙外。
  他一阵急窜,也不知跑了多久,脚步愈来愈慢,出了水西门,即是莫愁湖,此刻但见水波静伏,已无人迹。戴梦尧放下熊倜在湖边坐了下来,试着运气行功,但是真气已不能聚,他知道自己命在顷刻,他唯一不能瞑目的是熊倜,想到他一个稚龄孺子,连遭惨变,茫茫人海,何处是他的归宿,自己和陆飞白飘泊半生,落得如此收场,不禁流下泪来。熊倜看见他如此,孩子气的脸上也流出成人的悲哀,扳着戴梦尧的手鸣咽着问道:“叔叔,你怎么啦,是不是倜儿不好,害得叔叔难过。”
  戴梦尧英雄末路,看了熊倜一眼,只见他俊目垂鼻,大耳垂轮,知道他决非夭折之像,心中不禁一宽,拿着他的手,慈祥他说:“叔叔马上就要死了,从今以后你只有一个人了,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你怕不怕?”
  熊倜摇了摇头说:“我不怕。”想了想,忽然扑到戴梦尧的怀里,哭了起来,说:“叔叔,你不要死嘛!你不要死嘛!”
  戴梦尧长叹了口气,把熊倜扶着坐好,看了很久,正色说道:“你爱不爱爸爸?”熊倜哭着点了点头,戴梦尧接着说:“你要记住,你的爸爸和戴叔叔、陆叔叔是被满州人和一个叫宝马神鞭萨天骥的人害死的,你长大了,一定要为他们报仇。”熊倜哭得更厉害,戴梦尧忽地厉声喝道:“不许哭,给我跪下来。”熊倜惊慌地看了他一眼,抽泣着止着了哭,跪在他面前。戴梦尧挣扎着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了二本册子,慎重地交给熊倜肃然说道:“你要发誓记得,这两本书是我和你陆叔叔一生武功的精华,你无论在任何困难的情况下,都要把它学会。”讲到这里,他想到熊倜只不过是个九岁大的孩子,让他到何处去求生呢,他不禁将口气转变得非常和缓,拍着熊倜说:“你懂不懂?”
  熊倜哭着说:“叔叔不要气,倜儿知道,倜儿一定会把武功学会,替叔叔和爸爸报仇。”
  戴梦尧此时呼吸已异常困难,听了熊倜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安慰的笑,说道:“这才是好孩子,你记着,是满州人和萨天骥害得我们这样的,你记得吗?”熊倜坚定地点了点头,他紧抱着那两本册子,已不再哭了,他觉得他好像已长大了许多,已经大得足够去负起这份艰巨的担子。
  戴梦尧踉跄着站了起来,走到湖边,俯下身搬起了一个大石块,转身对熊倜挥了挥手,说:“你走吧,不要忘记了叔叔的话。”
  熊倜又哭了起来,但却不敢哭出声,低下了头哭青说:“我不走,我要陪叔叔。”
  戴梦尧仰望天,但见苍穹浩洁,群星灿然,心中凄惨己极,缓缓地将那块大石系进衣襟里,狠了狠心,大声喝道:“快走,快走,走得愈远愈好,你再不走,叔叔要生气了。”
  熊倜爬了起来,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戴梦尧一眼,戴梦尧朝他挥了挥手,看着那弱小的身影渐渐走远。水涛拍岸,如怨妇低位,戴梦尧转身向湖,觉是已有寒意,胸中的石块,更见沉重,沉重得已将他窒息,他双臂一振,只窜了丈许,就扑地落入湖里,湖中水花四溅,又渐渐归于沉寂。
  天上的银月苍星,亘古争皓,地下的银月苍星,却永远殒落了。
  熊倜无助地往前走着,只觉前途一片黑暗,他想回头跑去,抱着戴叔叔痛哭一场,但是又不敢,他觉得无依无靠,稚弱的心里,惧怕已极。
  又走了一会,他仿佛看见远处竟有灯火,连忙加快往前走去,他拭干了眼泪,把戴梦尧给他的两本册子,仔细地收在怀里,他本是百世难遇的绝顶聪明之人,经过灾难,又使他成熟了许多,他知道要想为自己的父亲和戴叔叔报仇,就要活下去,为了“生存”,他愿意做出任何事,虽然他不知道怎样生存,但是他发誓,他要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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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勤修苦练
  秦淮河花舫笙歌,聚六朝金粉,此时已是子夜,但寻欢逐乐的公子阔少仍未散尽,熊倜走到河边,看到每只船上都挂着牌子,上面写着名字,有些船灯火仍亮,里面有暄笑声,有些船却已熄了灯火。他看见有一只船停在较远之处,不像别的船那样一只连着一只,而且灯火仍然亮着,他就走了过去。
  那只船的窗户向外支着,他站在岸边看了一会,里面并无哗笑之声,停了一会,窗口忽然爬出一个小女孩的头,大约也有八、九岁。这晚月色甚明,熊倜站在月光下,被船里的小女孩看见了,秦淮河酒肉征逐,很少有孩子们来,那小女孩看见熊倜,就关着朝他招了招手。熊倜远远看到她两只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像是有两个很深的酒窝,也不觉向前走去,忽然脚底一滑,他惊叫了一声,跌下河去,那小女孩看了,也吓得叫了起来。
  船里的人都跑了出来,那小女孩尖声叫着姐姐,不一会从后舱走出一个年纪亦不太大的少女,云鬓高挽,貌美如花,身材甚是清瘦,脸上似有愁容,颦眉问道:“什么事呀?”
  那小女孩指着水面说:“有一个小孩掉下去了,姐姐赶快叫人去救他。”
  那少女探首窗外,看见一个小孩的头离岸渐远,慌忙叫道:“你们怎么搞的,快点下去救人呀。”
  船上有儿个卷着裤腿的粗汉,跳下了水,所幸岸近水尚不深,不一会,就将熊倜救了上来。那位粗汉把熊倜倒着放在膝上,吐出了许多水,云鬓少女和那小女孩也走了出来,熊倜正自慢慢转醒,此时舱内走出一个四十几许的妇人,一走出来就朝那少女说:“那么晚了还站在这儿,也不多穿件衣服,小心着了凉。”又转头看了看熊倜,朝那些二汉说:“这小孩是哪里来的,弄得船上都脏死了,快把他送走。”
  那少女听着微一颦眉,朝妇人说:“阿妈怎么这样,这孩子冻得浑身发抖,怎么能够送他走呢。”语言脆丽,如黄驾出谷。
  那妇人尚未答话,熊倜突然跳了起来,朝那少女及小女孩一跪,哀求着说:“这位阿姨和这位姐姐救救我,不要赶我走,我没有家了,情愿替你们做事,做什么事都行。”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那小女孩看了,不禁拉了拉她姐姐的衣角,低声说着:“姐姐,你不要赶他走嘛,瞧他样子怪可怜的。”
  少女看了熊倜一眼,只见他虽是从水里捞出的,衣服淋漓,非常狼狈,但却生得俊美已极,一点都没有狼琐的样子,心里也很喜欢,侧脸对那妇人说:“这小孩既是无家可归,我们就把他收下来吧,也好替我打打杂。”
  那妇人说:“姑娘,你有丫头们服侍你还不够吗?这小孩来历不明,怎么能收下他呢?”
  那少女一甩手,生气道:“不行就不行,我求你做一点事都不行,看下次你要是求我,我也不答应你。”
  那妇人连忙赔着笑道:“行行行,姑娘的话我怎敢不听。”
  又大声对着正站在旁边的两个丫头说:“快把这小孩带到后面去,找件衣服替他换上,听到了没有。”
  那小女孩高兴得直笑,牵着少女的衣角,笑着说:“姐姐真好。”
  那少女听了,叹了口气,似有无限心事,轻轻说道:“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
  那小女孩听了,眼圈一红,扑进少女的怀里,两人紧紧拥抱着,竟都流下泪来。
  原来此二人遭遇也是异常凄惨,他们的父亲原来是一个通儒,虽然才高八斗,但却气质清高,不愿应试,为异族作奴才,在城郊一个名叫金家庄的小村落,开设一家蒙馆,靠一些微薄的束修来讨生活,妻子早死,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善解人意的女儿,生活自是清苦,但却也很安静。
  这位老先生姓朱,字鸿儒,本是大明后裔,大女儿若兰,小女儿若馨,他因为没有儿子,从小就把两个女儿当做男子,教以诗书,等到若兰十六岁那年,朱老先生忽然得了重疾,竟告不治,临死时望着两个悲凄欲绝的女儿,自是难以瞑目。
  朱家本就贫寒如洗,朱鸿儒一死,根本就无法谋生,朱若馨才七岁,每天饭都不能吃饱,饿得皮包骨头,朱若兰姐妹情深,看着难受已极,这才落入烟花,做了秦淮河畔的一个歌妓。“朱若兰丽质天生,再加上本是书香世家,诗词书画无一不精,不到一年,即艳名大噪,成了秦淮群花里的魁首。朱若兰人若其名,幽如空谷兰花,得能稍亲芳泽的,可说少之又少,可是人性本贱,她越是这样,那些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越是趋之若骛。秦淮笙歌余粉,本是筵开不夜,但朱若兰却立下规矩,过子夜即不再留客,船上的老鸨把她当摇钱树,哪能不听她的、所以熊倜晚上来的时候,已是曲终人散了。朱若兰命薄如纸,知道熊倜也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同病相伶,对熊倜爱护备至,朱若馨年纪尚幼,一向都是做别人的妹妹,现在有了个比她还小的熊倜,也是一天到晚忙东忙西地,照料着熊倜,熊倜劫后余生,得此容身,实不啻如登天堂。熊倜这半年来经过的忧患大多,人在苦难中总是易于成长,他也变得有一些九岁大的孩子所不应有的世故,而且他知道自己身世极秘,所以对于他视如手足的朱家姐妹,也是绝口不提,只说自己父母双亡,又是无家可归罢了。朱若兰白天没事,就教着若馨、熊倜两个孩子念书,熊倜生长王府,启蒙极早,文字已有根基,再加上聪明绝顶过目成诵,往往若馨念了好几遍,还不能记得的书,熊倜一念就会,若兰更是喜欢。有时夜深梦口,熊倜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就偷偷地取出戴梦尧给他的册子流泪,于是白天他更加刻苦念书,只因那册子上所载字句均甚深奥,他要有更多的知识,方能了解。晚上,前舱有客,度曲行令,热闹已极,熊倜星也年幼爱闹,但他却绝不到前舱张望,他知道他所处的地位是不允许他享有欢乐的,只是一个人躲在后面念书,有时若馨也来陪着他。若兰在前舱陪完酒口来,自己感怀身世,总是凄然落泪,渐渐熊倜也知道了这是何等所在,不禁也在心里为若兰难受,发誓等自己长大成人,一定要把她们从火坑中救出来。这样过了一年,熊倜非但将《幼学琼林》等书背得滚瓜烂熟,就算是四书五经,也能朗朗上口,这才捡了一个月明之夜,偷偷溜到岸上荒凉之处,将那两本册子放在前面,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默祷父叔在天之灵,助他成功。此时月色如银,秦淮烟火,浩渺一片,熊倜极仔细地翻开那两本册子,那是用黄竣订成的封面,里面的白绢上,整齐地写着字和一些图式,熊倜翻开第一本,正是星月双剑仗以成名的”苍穹十三式“,但”苍穹十三式“内尽是些腾飞刺击的精微剑式,熊倜既无师傅指导,又无深厚的武功根基,如何能够学得,他翻阅了一会,不禁失望得哭了,于是他再翻开第二本册子,那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内家初步功夫,也正是星月双剑未能登峰造极的天雷行功。熊倜就照着指示练了起来。此后,每日天尚未亮,熊倜就偷偷爬了起来,独自跑到静僻的河边,迎着朝气学习吐纳之术,初学时,他自有不少困难,但他却都以绝大毅力去克服了,有时遇着难解之处,竟终日厌厌,偶得一解,却又雀跃不已。两年的苦练,他觉得自己的周身肌骨,已能随着呼吸自由收缩,而且气力倍增,身体像是蕴藏着千百斤力量,只是无法发泄而已,他不知道他这些日子的苦练,已到了内功中极深奥的境界,正是武林中人终生想往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所差只是”督“、”任“两脉尚未能打通,否则就算武林高手,也都不能伤他。两年多来,若馨也十余几了,出落得自是清丽异常,熊倜本是和她们姐妹睡在一起,现在一来因为人都大了些,二来日为熊倜晚上要练功,和她姐妹睡在一起甚是不便,就搬到后舱,一间角落上的小房去睡,更是尽夜不息地练着调息之术。一天清晨,熊倜又溜了出来,到河边去练功,他心里正在想着”天雷行功“里的精微之处,没有注意到前面的船板,一脚踏空,全身将要落水,他本能地往上一提气,哪知却出乎意外地全身似有大力吸引,向上拔高了数尺,他心中一喜,真气一散,却又扑通掉进水里,所幸秦淮河乐户不到日上三竿,不会起床,也没有注意到他。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已能练习”苍穹十三式“了。岁月倏然,瞬又三年,熊倜已是十四岁了,他削竹为剑,学剑已有三年,”苍穹十三式“已能自由运用,”天雷行功“,却未见进步,他除了觉得自己运气时,体内雷响较前稍大之外,但每每练到紧要关头,体内真气总不能融而为一,心里懊恼已极。若馨也已十五了,江南春早,十五岁的女孩已经长得像个大人了,渐渐地,她对熊倜形迹上变得生疏起来,可是在内心的情感上,却对他更是关怀。这天清晨,熊倜又到了岸边练功,当他正在运气,将体内真气通到剑尖上发出时,忽觉肩上有人一拍,他一惊之下,本能地反手一剑,剑势上挑,虽是竹剑,但在熊倜手里运用,已可斩敌伤人。熊倜剑方刺出,忽觉右助一软,浑身真力俱失,千里的剑也同时失去,竟似他将剑交给别人一样,他尚未有任何动作,眼前一花,多了一条人影,冲着他冷冷他说:”你的剑法是谁教给你的?“。
  熊倜大惊之下,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一个似人似鬼的怪物,通体纯白,非但衣履是白的,就连头发、眉毛也全是白的,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坟墓里跑出来的。
  熊倜强煞也是个十四岁的孩子,见了这种形同鬼魅的角色,吓得转身就跑,哪知他人刚纵出,浑身又是一软,又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点了一下,叭地一声,落到地上,跌得臀部隐隐作痛。
  那人根本未见走动,人却移了过来,还是冷冷他说:“你的剑法是谁教给你的?”
  那人问过之后,即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熊倜伏在地上调息了一会,猛地腰、腿、时一齐用力,人像弹簧般弹了起来,往前一窜,就是三、四丈,他满以为这次定可逃出了,哪知他脚尖刚一沾地,那怪人却又正正地站在他面前,他毫不考虑,双臂一振,人往上直拔上去,哪知怪人也同时随地拔起,完全同样快慢,他拔到哪里,那怪入也拔到哪里,只要熊倜往前看,那怪人冷而苍白的面孔总是赫然在他眼前。
  熊倜不禁急了,连人带头,向那怪入撞去,那怪人却不躲闪,眼看即可撞上,哪知那怪人却随着他的来势向后飘了开去,熊倜力量用完,他也眼着停止,仍是保持着刚刚的距离。
  熊倜东奔西窜,却始终逃不过那怪人,他想到自己苦练五年,第一次碰到的人,反但打不到他,竞连逃都逃不出去,这样怎能谈到报仇雪恨,不禁坐到地上哭了起来。
  那怪人本是坚冰般的面孔,看见熊倜哭了起来,却开始起了变化,接着浑身扭动,像不安已极,却极力忍耐着的样子。
  熊倜哭了一会,想起戴梦尧临死前对他讲的话,哭得更伤心,那怪人似乎忍耐不住,也坐到地上,跟着熊倜哭了起来,而且哭得比熊倜还要伤心。
  原来那怪人本是孤儿,出生后就被抛在居庸关外的八达岭上,却被产在深山里的一种异种猴子捡了去,喂以猴奶,那怪人长大后跟猴子一样,满山乱跑,遍体长着粗毛,吱吱喳喳他说着猴语,有一天被一个游山的剑客发现,把他带了回去,用药水把他遍体的毛皮去了干净,授以武技,而且还替他起了个名字叫做侯生。
  那剑客在八达岭一耽十年,传得侯生一身本领,侯生本就生有异禀,内外功夫学起来比别人事半功倍,出师后即常到关内游侠,不论黑白两道,只要惹他不顺眼,他就把人家弄死,而且行踪飘忽,轻功高得出奇,无人能奈得他何。
  后来他年纪大了,渐渐懒得走动,就娶了个太太在八达岭隐居起来,星月双剑的师傅那时在青龙桥隐居,两人都是武技高强性情孤僻的老头,一谈之下,竟是非常投缘。
  侯生内外功俱都已臻绝顶,几乎已是不坏之身,可是却最怕听见人哭,只要有人一哭,他也会跟着哭了起来,而且哭的时候武功俱失,和常人完全一样,只是江湖人士从未有在他面前哭过的,故也无人知道他的短处。
  可是侯生晚年娶的这位太大却最好哭,她一哭侯生也跟着哭起来,要是别人不停,他也不能停止,后来他太太发现这个毛病,没事就拿哭来要胁他,弄得他实在不能忍耐,竟逃了出去。
  他跑到星月双剑的师父那里,住了好几个月,想到关内一游,星月双剑的师父就托他照顾徒弟,这时刚好星月双剑带着熊倜及格尔沁同逃,他就跟在后面保护,后来在南京城郊陆飞白口发狂言,他一怒之下,冷冷他说句“好大的口气”就不管走了,他却不知道星月双剑都遭了毒手。
  他一个人各处游玩了好几年,再口到江南,却听得人说星月双剑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却人言人殊,他这才一急,觉得自己对不起星月双剑的师傅。
  他也知道星月双剑是带着两个孩子同走的,现在星月双剑已死,他就想找着两个孩子,来补偿自己的歉疚,哪知找了许久,也无法找着。
  这天清晨他正到莫愁湖去看雾,偶然走到秦淮河边看见有人正用“苍穹十三式”里的功夫飞渡秦淮,“苍穹十三式”武林中会的人可说绝无仅有,他才“咦”了一声,跟了过去,他看刮熊倜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想也许就是他要我的人,这才跑过去问,他个性奇僻,喜怒无常,看见熊倜想走,就逼着熊倜,哪知道熊倜却哭了起来。
  熊倜哭了一会,发现侯生也在哭,而且哭的样子很滑稽,不觉扑哧笑了一声,侯生听他笑,也不哭了,熊倜觉得很好玩,就问道:“喂,怎么我哭你也哭,我不哭,你也不哭了。”
  侯生两眼一瞪,冲熊倜说:“怎么你哭得我就哭不得呀。”
  熊倜见他白发白髯,已是个老头子,但说起话来,却像个小孩一样,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侯生看到他笑,就站了起来,拍拍白衣服上的尘士,想了一会,问道:“星月双剑是你什么人?,熊倜笑声顿住,惊异地看了侯生一眼,没有答话,侯生看了看他,觉得他年纪虽幼,但是两眼神光饱满,肤如坚玉,内功已有根坚,遂起了怜才之念,侯生飘忽江湖,辣手毒心,人称毒心神魔,数十年来,从未对人生出如此好感,也确是异数。停了一会,侯生把语声放得和缓,说道:”你不要怕,只管说出来,我不会害你的。“
  熊倜见他脸上已再没有冷酷之色,突然对他也起了亲切之感,这五年来除了朱家姐妹之外,别人对他都是冷眼相待,侯生虽是行踪诡异,令他害怕,但是现在他语气却在严厉中露出关切,熊倜想到他最敬爱的叔叔也是这种样子,不禁又哭了起来。
  侯生见熊倜一哭,急得只是顿脚,但他血液里有了八达岭异种猿猴的天性,只要看见人哭,自己也不能控制地哭了起来。
  熊倜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见他如此,心里明白了几分,突然福二心灵,止住了哭,说道:“这位伯伯,我不哭了,只因为我想起死去的叔叔,所以才忍不住哭了起来。”
  侯生道:“戴梦尧是你的师傅?”
  “是的。”
  侯生道:“你把戴梦尧教你的天雷行功练一遍给我看。”
  侯生看着他练,脸上竟有喜色,此时突然跑了过去,不知怎的将手一伸,将熊倜倒提了起来,在他身上一阵乱拍,熊倜只觉浑身舒服,丝毫没有痛苦之感。
  他拍打了约有盏茶时候,才将熊倜放了下去,两手扳住熊倜的肩膀,叫熊倜张开嘴来,他也把嘴一张,对着熊倜吹出一股气来,只见有一条宛如实质的气体,投入熊倜的嘴中。
  那气体一入熊倜口中,熊倜只觉浑身一冷,有一股寒气在他体内运转,过了一会,侯生额上已然见汗,熊倜觉得那股寒气渐渐变得火热,烫得他浑身又酸又痛,侯生的两双手像铁箍似的扳住,他动也动不了。
  又过了一会,侯生将手一松,却扑地坐到地上,累得气喘不已。
  熊倜四肢一松,浑身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泰,看见侯生已在对面瞑目调息,便也坐了下来,试着稍一运气,真气即灌达四肢,融而为一,不禁大喜。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升起,照得秦淮河水,粼粼金光,侯生站起来,对熊倜说:“我已为你打通‘督任’两脉,此后你练功已无阻碍,等到你练得体内轻雷不再响时,可到居庸关来,你也不必找我,我自会找你的。”说完身形并未见动,人已不见。
  熊倜站了起来,心里高兴得无法形容,自思道:“这人怎地如此奇怪,像是和我戴叔叔是朋友,我起先还以为他是鬼呢。”
  转念又想道:“呀!我连他姓名都不知道,连谢也没有谢过他,真是该死,下次见到他……”他正想到这里,忽然白影一晃,侯生又站到他的面前,熊倜不禁大喜,正想跪下,侯生把手一拦,从背后撤出一把形式奇古的长剑,伸手抽了出来,只觉寒气沁人,他把剑套往熊倜手上一递,口里说道:“记着。”就虚空刺了几个剑式,像是毫无连贯,却又剑剑奇诡,熊倜都记了下来。
  侯生把剑一收,也往熊倜那一递,说道:“此剑我已用它不着,你可拿去,只是此剑在江湖上太扎眼,轻易不可显露。”他想了一想,又说道:“此后你如找着你的妹妹,可把我刚刚教你的剑招教给她,除此之外,你都不能教给任何人,知道吗?”
  熊倜赶紧跪了下去,低头说道:“弟子知道。”等到他再抬头,侯生已不见了。
  熊倜手里拿着那把古剑,喜爱已极,他仔细看了许久,只是剑把上用丝缕成“倚天”两字,随手一挥,剑尾竟有寒芒,知是一把宝剑,就站在当地,将侯生教他的剑招,按着方位,练了起来,总是觉得招招仿佛不能连贯,运用起来缓慢已极,但他知道,侯生武功深不可测,教他的剑招,必也是武林绝学,所以牢牢记在心里。
  熊倜静悄悄地回到船上,船上人尚高卧,他回到他那间仅可容膝的小房舱,将剑收了起来,才出去漱洗,他想到今天的奇遇,心里就高兴,他想:“要是戴叔叔他们还在,看见我这样子,也一定会为我高兴,今天那位伯伯说我还有个妹妹,我真该死,这么多年来我竟把她忘了。现在不知她怎么样了,我真奇怪,为什么以前竟从未想起过她呢,呀!我还记得她那么小,整天只会哭,现在她该也长大了些吧,我真希望以后能找着她,把我全部会的武功都交给她,让她也可以跟我一起去报仇。”
  他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此时忽然若馨也跑了过来,看见熊倜就将脚步一缓,低低他说:“你好早呀!”
  熊倜看到她来了,就转头跑开,嘴里说道:“小姐姐早。”
  转瞬又是两年,熊倜早将“天雷行功”练至无声境界,“苍穹十三式”他更练得熟之又熟,只是侯生教给他的怪异剑招,他尚未能完全领悟,他本早想走了,但当他看到朱家姐妹时,他仿佛觉得有一条无形的线在系着他,使他不能离去。
  等到熊倜十六岁那年,他长得完全已像个大人了,聪明人本就多半早熟,何况他自幼练武,身材又高,脸上虽仍有童稚之气,但已无法再在秦淮河的花舫上呆下去,他想了许久,本想就此偷偷溜走,免得难受,但想到若兰七年来的恩情,实是不忍。
  终于在一天夜里,船上的人都睡了,他俏悄地跑进朱家姐妹住的那间舱房将若兰叫到船舷旁。
  夜已很深,河边寒意甚重,若兰不知有什么事,便跟着熊倜走了出来,问道:“弟弟,你有什么事呀?”
  熊倜呆呆地望着她,只见也满脸俱是关切之容,这七年来她终日忧郁,更是清瘦可怜,而且月移人换在芸芸金粉中,她也没有以前那么红了,熊倜想到就要离开她,心里一酸,眼角流下泪来。
  若兰见熊倜哭了,就跑到熊倜跟前,这时熊倜已比她高了很多,她抬头望着熊倜面孔,轻轻伸手替熊倜擦了擦眼泪,关切他说:“弟弟,你哭什么,是不是又受了谁的委屈。”
  熊倜更是难受,回过头去,只见秦淮河水,平伏如镜,倒映着天上的点点星光,微风吹来,仿佛置身广寒深处。
  若兰只觉得寒意渐重,轻轻地靠近熊倜,她第一次感觉到他已不再是个孩子了。
  熊倜低下头来,茫然说道:“姐姐,我要走了。”话未说完,眼泪籁籁落下。
  若兰听了一惊,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熊倜道:“姐姐,我要离开你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做,但是我一定会很快回来的,我一定要将姐姐接出去。”
  若兰幽幽他说:“我早就知道你要走的,但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快,反正姐姐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你难道不能再等一等吗?”说着说着,已是泪如雨下。
  熊倜突然一把将若兰抱住,哭着说:“姐姐,我真不想离开你,只是我实在有难言之隐,有许多事我都要去把它做好,但是,姐姐,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的,我会一直陪着姐姐,让姐姐好好享受几年,不要再在这种地方耽下去了。”
  若兰哭得已说不出话来,停了一会,她止住了哭推开熊倜,低低他说:“你什么时候走呀?”
  熊倜又低下头去,说:“我跟姐姐说过,马上就要走,若馨姐姐那里,你代我说一声,我不再跟她告辞了。”
  若兰想到七年相依为命的人,马上就要走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说:“你难道不能多呆几天吗?让姐姐再多看你几天。”
  熊倜狠着心摇了摇头,说:“不,我马上就走了,多呆几天,我心里更是难受,姐姐快回房去吧!小心着凉了。”
  若兰突地一转身,哭着跑了进去,熊倜望着她的背影消失,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落寞地走口房,收拾了几件常换的衣服,将宝剑仔细地用布包好,斜背在身后,留意地看着他那小舱,这平日令他难以忍受的地方,如今他却觉得无限温暖。
  他呆呆地站在床前,房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若馨流着泪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手绢包的小包,看见熊倜出神地站在那里,强忍着泪,走到熊倜的身旁,将手里拿着的小包放到床上,垂泪说道:“这是姐姐和我的一点首饰,还有一点儿银子,你拿着吧,路上总要用的。”熊倜转脸感激地看着她,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心里突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张口想说些什么,不知该怎么说,两人沉默了一会,若馨抬眼凄婉地看了他一眼,眼光中充满了悲哀的情意,慢慢转身走了两步。
  熊倜压集在心中的情感,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哽咽着叫道:“小姐姐!”若馨听了脚步一停,熊倜走上一步,站在她身后,若馨突然一转身,熊倜乘势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两人顿觉天地之间,除了他俩之外,什么都不存在了。
  若馨顺从地依偎在他怀里,伏在胸膛上,低低他说:“你要走了也不来跟我说一声,难道你除了姐姐之外,就不再关心任何人了吗?”
  熊倜温柔地摸着她的秀发,期艾着说:“我还以为,你不若馨抢着说道:”你不要说了,我也知道你想着什么,你真傻,难道连一点也看不出我对你的情感吗?“
  她说完,又觉得很羞涩,把头一钻,深深地埋藏在熊倜宽大的胸膛里。
  此时万籁寂然,只有水涛拍击,发出梦般的声音,两人也不知相互偎依了多久,熊倜轻轻地推开若馨说:“我该走了,再不走天就要亮了。”若馨眼圈一红,又流下泪来,幽怨他说:“你等天亮再走不好吗?”
  熊倜摇了摇头,说:“我要乘着黑暗走,到了白天,我就再也没有走的勇气了。”
  若馨拿起那手绢包,擦了擦眼泪,紧紧地塞在熊倜的衣襟里,垂首说:“不要弄掉了,这上面有我的眼泪。”
  熊倜一咬牙,转身拿起包袱,忽然看见若兰也站在门旁,他觉得他再不走,就永远不能走了。
  他走到若兰的跟前,说道:“姐姐我走了。”
  若兰慢慢地让开路,说道:“路上要小心呀!”
  熊倜回头又看了若馨一眼,她已哭得如带雨梨花,熊倜强忍住悲哀,朝若兰说:“我会小心,姐姐放心好了。”
  说完他就冲出舱门,消失在黑暗里,若兰走过去拉起若馨的手,像是告诉若馨,又像是告诉自己,坚定他说道:“不要哭了,他会回来的。”
  熊倜走下船的时候,大地仍然一片黑暗,此时四野无人,他本可放足狂奔,但他觉得脑海里混混糊糊,茫然若失,像是有许多事要思索,又不知道从何处开始。
  他信步向前走着,在黑暗里,他觉得心灵较安全些,七年来,他足迹从未离开秦淮河,外在一切事物,对他都是极陌生了,面对着茫茫人海,他心里有些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想道:“我该先去莫愁湖,去看看戴叔叔和我分别的地方,然后呢……”他抚摸着包在衣服中的长剑,思索着:“我就要去找杀死戴叔叔的仇人了,宝马神鞭萨天骥,这名字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直到他的血染红我的剑为止。”
  他想道:“然后呢,我就要去找我的妹妹了,记得那时她还小,总是好哭,有个奶妈总是陪着她,她叫什么名字,怎么连我都想不起来,记得陆叔叔曾经告诉过我的,那天陆叔叔在晚上把我带了出来、抱我到一辆马车上,告诉我爸爸已经死了,叫我跟着他走,他要教我武功,替爸爸报仇,他又指着一个小女孩,对我说是我妹妹,而且还把她名字告诉了我,叫我记住,可是我现在却把她忘了,叫我怎么去找她呢?”
  他转念思索着:“真奇怪,怎么那时在家里的时候,我好像从不知道我有个妹妹,也从来没有见过她,也许她大小了,所以爸爸不让我跟她玩吧。”
  他一阵急驰,片刻已至莫愁湖,七年人事虽然全非,但莫愁湖还是原来的样子,他仁立湖边良久,心中反复思索,渐渐远处已有鸡啼。
  熊倜自沉思中惊起,此时天已微明,他整了整衣服,暗自想着:“江宁府如何走法,我都不知道,萨天骇在哪所镖局,我也忘了,我只得先找个行人问问路,到了江宁府之后,再设法打听萨天骥的镖局了。”
  熊倜走入城内,进了茶馆,坐下后,就向堂值问道:“喂,伙计,你知不知道江宁府有个叫宝马神鞭萨天骥的人?”
  那堂倌笑道:“南京城内鸣远镖局的总镖头,宝马神鞭萨天骥的大名,谁人不知?”
  熊倜道:“那鸣远镖局在哪里?”
  堂倌道:“你家原来是要找萨天骥呀!鸣远镖局倒是好找,从这里过两条街口,朝左一转弯,你家就可以看到鸣远镖局的大招牌,不过你要找萨天骥,却来晚了五年。”
  熊倜惊道:“难道他已死了?”
  堂值道:“好多年前,鸣远镖局来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个小孩,听说那两个男人也是有名的武师,后来不知怎地,萨天骥把那两个男人弄死了,大的小孩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萨天骥却和那个女人姘上了,本来大家还不知道,哪晓得过了一年,萨天骥竟和那女人结婚。镖局里的都是好汉,大家都不满意他,不过因为镖局是他开的,也没得办法,哪晓得过不久,萨天骥把镖局的事务忽然都交给了二镖头金刀无故镇三江骆永松,自己却带着那女人和小孩走了。”
  熊倜忙问:“你可知他们去了何处?”
  堂倌答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了,你倒不如到鸣远镖局去打听打听,也许那里有人知道。”
  熊倜此时悲愤交集,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匆匆付了帐,就往鸣远镖局走去。
  熊倜看见鸣远镖局两扇黑漆的大门尚自紧闭,他也不管,走上前去,大声敲起门来。
  过了一会,只听里面有人嘟嘟哝哝地骂道:“是哪个丧气鬼,这么早就来叫丧。”
  熊倜听了大怒,大门呀地一声,开了一条小缝,钻出一个人来,睡眼惺松他说:“是谁呀?来干什么的?”
  熊倜正没好气,随手一推,门呀地开了,那人也随着跌跌冲冲地往后倒了去,熊倜大声对那人说:“快把你们总镖头找出来。”
  那人见熊倜年轻,以为好欺,嘴里骂道:“你他妈的也配。”
  反手一个巴掌,向熊倜脸上煽去。
  熊倜右手一挥,左手抓着那人的衣襟,一抛一送,那人叭地一声,远远跌在地上。
  不一会,屋子里出来一大群人,一个个俱都是衣冠不整,睡眼惺松的样子,显然是刚从被窝里拉出来的,其中走在前面的,是个身材特别高大的汉子,浑身皮肤黑黝黝地,远看活像生铁铸成的金刚,此人正是鸣远镶局里的台柱镖头之一,神刀霸王张义。
  他走到屋门口,突然停了下来,将两手大大地分开,拦住了后面的人,上上下下打量着熊倜,蓦地大笑起来,说道:“我听王三说有人来踢镖局子,我当是什么三头六臂好汉,却原来是这样个小兔崽子。”
  后面跟着的,也哄着笑了起来,像是完全没肩、把熊倜看在眼里。
  张义转身对身后的人说:“这兔崽子长得倒是挺标致的,只可惜又小又嫩,只怕挡不住大爷我一下子。”
  后面那些高高矮矮的鲁莽汉子,听了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熊倜忽然窜上前去,也未用什么招式,朝张义煽了正反两个耳光,张义只觉得眼前一花,脸上已着了两记,张口一喷,连牙带血,溅了一地。
  张义怒喝道:“好个小兔崽子,连招呼都不打就下手了。”
  刚说完,长臂一伸,一招“金豹露爪”向熊倜抓去。
  熊倜冷笑一声,右臂一挥,左手前探,准备照方抓药,像刚才一样,摔他个四脚朝天,哪知张义却远非刚才开门的玉三可比,他素以神刀著称,何况熊倜这一挥,只用了二成力,竟未能将他格开,张义将招就式,反手一招“金丝绞剪”,竟将熊倜右手刁住,长大的身躯,微往外倾,“魁星踢斗”右手猛力口带,疾的一腿,朝熊倜踢去。
  熊倜骤逢险招,又是初次出手,不免有些心慌,但他毕竟功力深厚,微一用气,真气即灌达四肢,左掌弯式往下去削踢来的脚,右手微一用力,张义即觉把持不住,蓦地回手收腿,左脚跟一用力,“金鲤倒穿波”,往后猛窜,以求自保,此时熊倜只要顺势前往,再施一击,即可竟功,但是他到底临敌经验太少,竟未能连环用招,须知他练功全是独自一人,连对手过招的都没有,自然初出手时,难免有此现象。
  张义身刚立定,气虽已馁,但仍不肯就此收手,正准备再往前冲,突地又回念一想:“此人年纪虽轻,武功却深不可测,不知何门何派,来此又有何事,是敌是友尚未分明,我何必这样昔撑,即使伤了性命,又有何用……”
  于是他不再出招,但他是个莽汉,不善言词,竞也未出言相询,熊倜见他怔怔地站在对面,不解何故,暗忖道:“常听若兰姐说,世道人心,最是险恶,你不伤人,人便伤你,现在他虽是呆站在此,但心里却不知在转什么坏念头,不如我先发制人,先打发了他再说,免得反吃人亏。”
  此刻他轻敌之心已泯,一出手,就是“苍穹十三式”里的绝招,身躯微一顿挫,人已如箭般离地而起,“泛渡银河”以掌为剑,带着一般劲风,向张义当头挥下。
  张义正自盘算如何开口,熊倜人已袭到,“神力霸王”久历江湖,知道这种身在空中,即已发出的招式,你愈是伸手格拒,所受的也愈重,于是他猛力右旋,想避开此招,但“苍穹十三式”一招即出,其余的招式自会连环运用,除非对方亦有极高的武功,否则绝难逃出,熊倜右腿外伸,双手齐下,张义只觉漫天俱是熊倜的掌影,连躲都无法躲得。
  忽然一人自内奔出,大喝道:“快往下躲。”但张义已在掌风笼罩之下,已是身不自主,熊倜右手斜削“落地流星”,张义右颈一麻,人已昏了过去。
  那奔出来的人朗声笑道:“好身法,好身法,想不到昔年威镇江湖‘苍穹十三式’,又在此地重现。”说完又深深一揖说道:“小弟是此问镖局的管事的,江湖上朋友都叫我锦面苏秦,王智逑使是在下,其实呢,这都是朋友们的抬举罢了。”说完又大声笑起来,然后接着说:“看兄台的身法,想必是当年以‘苍穹十三式’饮誉江湖的星月双剑的后人了,想当年江湖上人,谁不对戴、陆两位前辈景仰得五体投地,只是自从星月双剑故去后,‘苍穹十三式’竟成绝响,想不到兄弟今日有缘,能再睹奇技。”熊倜道:“小弟正是星月双剑的嫡传弟子,此刻到贵镖局来,便是有几件家师当年未了之事想来请教,只是贵镖局的大镖头们却恁地厉害,不分青白皂白,就要拿小弟试手,小弟这才得罪了,还请总镖头多原谅。”
  王智逑哈哈笑道:“这都怪小弟太懒,起床太晚,接待来迟。”他看了仍然倒在地上的张义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奇异光芒,但一门而没,口头又招了招手,叫伙计们照料张义进去,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个兄弟,就是这样鲁莽脾气,想必是他开罪了兄台,您才惩戒惩戒他,这是他咎由自取,如何能怪得别人,兄台如不介意,请里面叙茶,兄台如有事吩咐,小弟若能办到的,一定效劳。”
  于是王智逑拱手让客,熊倜也坦然人内。
  二人互道姓名,客套一番后,王智逑道:“熊兄只怕不知,这几年来江湖上人材辈出,无论黑白两道,都有几个威震武林的后起之秀,其中最使江湖侧目的,有天山冷家兄妹的传人,冷如水,冷如霜和钟天仇,十三省丐邦的新选龙头帮主,蓝大先生,四川唐门的七毒书生唐羽,江苏虎邱的东方兄,此外峨嵋的孤峰一剑,峨嵋双小,武当四仪剑客,俱都是百年难见的武林俊彦,更可惊是,居说昔年纵横天下的天阴教又在山西的太行山左死灰复燃,教主是一男一女两个不知姓名的出身的年轻男女,如传闻是实,只怕武林又难免蒙劫了。”
  他说完又是哈哈一阵大笑,举起大拇指向熊倜一扬,说道:“不过据我看来,这些人虽都是武林之杰,但比起熊兄来,只怕都有逊色,熊兄此番出来闯荡江湖,我担保不出数月,定然名动江湖。”
  熊倜笑道:“总镖头过奖了,只是小弟此番前来,确真有几件异常重要的事,待一一了却。此间镖局,昔年是萨天骥所创,近闻人言,此人今已远走,想总镖头定必知道他的去处。”
  王智逑道:“熊兄若打听别的人物,只要是江湖上稍有名气,小弟不敢说了如指掌,但也略知一二,但是这萨大骥么他故意把语声拖长,偷目一望熊倜,见熊倜一提到萨天骥,就显得异常忿恨,心中暗喜,知道自己所料的不差,连忙接着说:”按说南鞭萨天骥,也是极负盛名的人物,但自从他当年手创星月双剑后,想必自己心虚,埋头归隐,从此使不知去向,要找他实是困难已极。“
  熊倜听了,忍不住面色空然变得失望和悲愤,站起来道:“这姓萨的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找他出来,总镖头既然不知这厮的去处,那么小弟就此别过。”
  王智逑连忙将他拉住,说道:“熊兄切莫太过急躁,想熊兄初人江湖,朋友自少,小弟虽不成材,便无论黑白两道,都还有个交情,熊兄若把小弟看成个朋友,此事自管交给小弟,小弟决定尽全力探访出萨天骥的下落,岂不比你独自探访要好得多么。”
  熊倜此刻方寸已乱,闻言一想,也是道理,扑地拜倒,含悲说道:“小弟举目无亲,凡事只有仰仗总镖头了,日后粉身碎骨,必报大恩。”
  王智逑也对面拜倒,双手搀扶熊倜,说道:“熊兄切莫这样,折煞小弟了,有话慢慢商量,我总要替熊兄想个万全之计,但却千万心急不得。”
  王智逑把熊倜扶到椅子上,熊倜仍然含悲未住,王智逑说道:“熊兄单身人江湖,想必无甚牵挂,如果不嫌此地简陋,不如就搬来住下,一来省得别处不便,二来日后有事,也好商量。”
  熊倜虽是聪明绝顶,但终究是历练不够,竟也一口答应下来。
  王智逑见他已答应,心中暗喜,忙道:“熊兄还有什么行李、衣物,可要一并取来,熊兄日后若有所需,也请只管开口,此后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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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人心难测
  原来王智逑、张义和另外一个叫吴诏云的,并称金陵三杰,吴诏云武功最高,掌中剑得自点苍派的真传,人也很正派,张义人虽粗鲁,但无心,空自力大无穷,武功却不甚高,王智逑除了轻功尚可观外,一无所长,反居金陵之首,江湖上人一提起粉面苏秦,谁都头痛三分,皆因他诡计多端,眼皮杂,手面宽,官的、私的、黑道、白道,只要碰着他,无不被他占了便宜去,但却无话可说,张义对他更是心服口服,吴诏云虽对他时有不满,但他们结义在先,也只得罢了,什么也敬他三分。
  他之所以结交熊倜,亦是别有用心的。当年萨天骥走时,并未交待任何事情,是故当时镖局群龙元首,大家都想夺取总镖头之位,这时吴诏云、张义都是初人镖局,王智述便利用此二人,取得总镖头之位,其余的镖师一气之下,也散了大半。
  于是鸣远镖局偌大一份基业,眼看就要风消云散,哪知王智逑却另有手腕,他竟取得官府合作,这样一来,鸣远镖局的业务,才又蒸蒸日上。
  就在熊倜到镖局前不久,在浙、皖、苏交境处的荸山脚下,忽然出了一枝成形首乌,这种东西本是天地间的至宝,哪知被一樵夫无意间得到,那樵夫终年劳苦,也不知道此物究竟是什么,只想到一定值钱,跑到药铺里,卖了几十两银子。
  这药铺老板,却是个官迷,得了此物,喜不自胜,带至江宁府去,想献给皇上,希望能博到一官半职,好光耀门相。江宁府也想借此升官,但知道江湖人士听到这种消息,沿途势必前来抢夺,他就把这难题交给鸣远镖局,让他将此物送至帝京。
  鸣远镖局的镖旗虽能卖几分交情,但这种东西却大非别物可比,消息刚传出,王智述便知道有许多人在动脑筋,甚至有些已归隐的前辈,也都来搅这趟浑水,皆因此物于练武之人大有为益,王智逑即是再多计,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此物关系太大,万一失落,真是不堪设想。
  是故他一见熊倜,非但武功深妙,而且初出道,是个雏儿,容易瞒哄,就心中有了计较,想利用熊倜,将这个至宝安送至京师。
  于是他就用言语哄骗熊倜,要他一同押镖人京。
  当晚,玉智逑大排筵席。金陵的鸣远镖局灯火辉煌,江宁地面成名的英雄豪杰,差不多全被请到。
  到场的豪杰们总有一、二十位,其中较负盛名的有东山双杰,王氏兄弟,长江的水路英雄浪里神黄良驿,四通镖局的正副镖头,八手神刀客徐葆玉,飞燕子徐涛,以及江宁府省城内外,一万多个靠横胳膀混饭吃的龙头老大,小山神蒋文伟,此外还有一些,也都是些成名的江湖道。
  粉面苏秦带着熊倜将这般人物一一引见了,而且将熊倜的武功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大家看他只是年轻的小伙子,虽然知道他是星月双剑的衣体传人,但听着王智逑如此吹嘘,心里多少有些怀疑和藐视,但看在金陵三杰的面上,对熊倜却也极力地恭维。
  酒来酒往,大家喝得兴高采烈时,小山神蒋文伟忽然站了起来,高声说道:“各位兄弟,今日承蒙王总镖头宠召,得幸识得了这等少年英雄,我知道大家一定很痛快,只是酒色相连,英雄定必要配美人,你我众家兄弟虽不能称得上英雄,但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主张飞柬相传,把秦淮河上那些娘儿们都叫了来,大家在一块乐乐。”
  他话刚说完,立刻就得到一片哄然附仪之声,有的竟鼓起掌来。
  于是小山神更加得意,又说道:“听说那里的若兰有个妹妹现在也出落得像朵水葱花似,把她叫来,和我们这位熊老弟正是一对。”
  说完又是一声大笑。
  笑声未落,熊倜叭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道:“你说话要放尊重,怎么自称是英雄,却说出来这样不要脸话来?”
  小山神蒋文伟,在江宁府也算得上是一霸,怎能受得了这样的话,也是一拍桌子,粉面苏秦一看事情要僵,连忙站了起来,高声劝道:“算了算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什么话都好说。”
  哪知蒋文伟又加上一句:“朱家那两个臭娘儿们,老子有什么说不得的?”
  熊倜蓦地一跃,身子从桌面上飞纵出来,竟使出苍穹十三式中的绝技,身形顿挫之下,从人群上飞跃出去,落在大堂门口,指着蒋文伟说:“你这种不要脸的人,我也不用和你多说,赶快跟我滚出来,让我教训教训你。”
  熊倜初显身手,就震住了满堂群豪,连素以轻功著称的粉面苏秦王智逑,和飞燕子徐涛,一看熊倜的身法,都暗叹差得太远,小山神蒋文伟看了也是心惊,但他到底是个成名人物,在江宁府也是跺跺脚四城乱颠的人物,人家指名骂阵,怎能缩头不出呢?头皮一硬,他可没有这份功力飞跃出来,众目所注之下,一脚踢开桌子,骂道:“敢情那婊子是你的大妹子。”人也随着纵了出去。小山神刚纵出去,熊倜的身躯已盘旋在他头上,他慌乱之下,身躯一矮,举手一格,一招“霸王卸甲”,但招式尚未用完,就觉得手已被人擒住,接着一阵痛彻的痛苦,随即晕了过去。
  王智逑这才跑了出去,一看之下,小山神的一条右臂被熊倜生生地折断了,不禁眉头一皱,看了熊倜一眼,见熊倜仍然怒目注视着小山神,心中一动,想道:“这朱家姐妹定是和熊倜有着深切的关系,不然不会别人稍一侮辱到她们两人,他就会如此的愤恨。可是我久在金陵,朱家姐妹那里我也常去,怎会对此毫不知情呢?这倒要仔细打听打听。”
  大堂里的灯火,把院子照得宛如白昼,这么多人站在院子里,竟没有一个出声发话的,王智述看着倒卧在地上的小山神,想日后长的纠纷,但他为了要将成形首乌送至京师,其他的任何事,他都不能顾及了,何况他在江宁府,官私朋友都极多,势力又非小山神能比,他自信远能把这件事压下去。
  于是他心胸一敞,开言笑道:“蒋文伟自讨没趣,吃了苦头,可是各位连带在下都沾了他的光,得以能够看见武林中罕见的‘苍穹十三式’的绝技,各位别扫了兴,还是喝我们的酒吧。”
  他又吩咐镖伙道:“把蒋大爷用辆车送回去,告诉他的弟兄,什么帐都算在我姓王的帐上,”众人一见,事情已了,既然事不关己,而且熊倜这一施绝技后,马上成了群豪争欲结交的对象,于是他们蜂拥着熊倜,重回到堂上,众口纷纷,谈的莫不是赞熊倜的武功,王智逑见计已得授,不禁心花怒放,把个熊倜更是捧上了天。
  席终人散后,熊倜独身躺在床上,口忆他一天的遭遇,他仍是个默默无闻的青年,除了朱家姐妹外,他的行为,没有影响过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影响过他,可是此刻,他却成了人群中的英雄,已有两个人的终生,在他的手中改变了命运,而他的命运,也被别人染上了鲜明的色彩。
  于是他独自笑了。
  挂在壁上的一盏并不十分明亮的油灯,昏黄的灯光透过纱帐照在他的脸上,经过这多彩的一天,他的面容好像成熟多了,他翻了个身,左手掀开帐子,右手朝那油灯一挥,灯火立即熄了。
  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熊倜击伤小山神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大家都知道熊倜的名字。
  这些都是王智逑早已料到的,等到这消息已经散开了的时候,他就决定动身启程,他自然先和熊倜说好了可是他的一切打算,和他真正的计策,除了他自己本人之外,谁也无法知道。
  就在他们要走的头一天,江宁府来了两个江湖上有名气的人物,是江苏虎邱飞灵堡的东方兄妹,出尘剑客东方灵,和他的妹妹粉蝶东方瑛。粉蝶东方瑛,除了剑法不弱,还凭着灵巧的心思,打造了儿个奇怪外门暗器,而且疾恶如仇,碰到她手底下的恶徒,十九难逃公道,不像她哥哥,什么事都是仁义为怀,得饶人处,总是网开一线。
  以此两人之声望,居然会来拜访熊倜,这倒是出乎粉面苏秦的意料之外,他心中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喜的是熊倜居然惊动了如此人物,怕的是熊倜,一个应付不来,他所苦心策划的一些事情,非但不能实行,而且反而弄巧成拙了。
  王智逑很慎重地去找熊倜,告诉他有两个如此的人物,就要来看他了,而且还再三叮咛,千万不可任意行事。
  黄昏,秋阳已落,晚霞绚丽,灿烂的大地多彩辉煌,东方灵白衫白履,带着一身粉红劲装的东方瑛,轻骑简从,悄然来到鸣远镶局。
  东方灵和粉面苏秦王智逑、断魂剑吴诏云都有一面之缘,所心以一见面就拱手向王智逑笑道:“有劳总镖头远迎,实是中难安,小弟也实是冒昧,骤然就来打扰,还请总镖头海涵。”
  王智逑道:“堡主近来可安好,怎么对小弟说这等话,像堡主这样请都不能请到的,今日能光临敝局,小弟真是高兴极了。”
  说完他一看粉蝶东方瑛还远远站在那边,连忙说道:“那边站的,想必就是东方女侠了,赶快请过来,让小弟见见久仰大名的女英雄。”
  东方灵笑着谦虚,招手将东方瑛叫了过来,东方本是世家,家教极严,东方瑛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唯独对于哥哥,却是怕得要死。
  此刻她站在东方灵身后,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谁也看不出,她竟是江湖中出名难惹的人物。
  进到堂上,王智逑这才将熊倜引见给东方灵兄妹,说道:“这位就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江苏虎邱飞灵堡的东方堡主兄妹,这就是近日来传名江湖的熊倜,希望你们多亲近亲近。”
  熊倜很谨慎,但毫不慌张地和他们客套一番,仔细地打量东方兄妹,见东方灵才三十岁不到,生得俊秀已极,尤其是丰神潇洒,真是飘飘有出尘之慨,不愧名为出尘剑客。
  而东方瑛却二十未到,熊倜见她身材炯娜,面孔却不敢仔细打量,只觉得她两道眼光,宛如利剪,只盯着自己,吓得他赶紧低下头去。
  东方灵将熊倜也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忽然笑道:“兄弟近日听得江湖过客传言,说江宁府出了个少年英雄,心里高兴已极,恨不得马上能得见高人,像熊兄这样的人物,兄弟走遍大江南北,倒真是头一次见到。”说完,朝着东方瑛一笑。
  东方瑛却也连忙低下头去,红生双颊,竟像羞得抬不起头来。
  粉面苏秦是何等人物,两眼一转,心下当时恍然大悟,暗笑道:“好个出尘剑客,我当他真是英雄相惜特地来拜访熊倜,却不知他是替妹妹来找妹丈的,你既有此心,我也不妨起起哄,落得皆大欢喜,若熊倜真成了东方堡主的好妹夫,那我的那趟镖,不必再用别的花样,就蛮保险的了。他思量至此,于是他笑着附和道:”堡主的眼光果然不差,我这位贤弟不但武功没得话说,而且文才也好,真可说是文武双全了。“
  东方灵哦了一声,盯了东方瑛一眼,看见她那副样子,不禁笑了,他们兄妹感情素好,这次来访熊倜倒真被王智逑料中了,是想替他的这位妹妹找一个如意的郎君。
  由于东方瑛人既聪明,武功又高,再加上是出名的刁蛮性子,平常的人,她不会看在眼里,东方灵本属意天山的神龙冷如水,只是东方瑛却一万个不愿意,只要她看到冷如水,就想尽方法避开他,而冷如水,也永远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这样东方灵也是无法。
  所以他听到江宁府出了个少年英雄,端的十分了得,他马上就想起来妹妹的终身大事,这才带着东方瑛直奔江宁。
  他一眼看到熊倜,就知确非凡品,可是他心里还是在想:“此人年纪太轻,最多也只有十六、七岁,只怕不太好……”转念又想:“但两人若是相配,看我妹子的样子,又非无意,那么年龄又有何妨?”
  须知越是生性倔强的女孩子,反而会喜欢较温柔的男孩子,东方瑛久历江湖,所见到不是赳赳武夫,就是些生具奇僻个性的人,是以她一见熊倜,在温柔中不失男儿本色,而又是个英俊的少年,就一见而倾心了,这就是人的缘份。
  可是熊倜却茫然不知这些,他的心里,已经被若馨占去了一半,另外的那半,也俱是复仇与雪恨,扬名江湖的壮志,已不再有多余的地方,来容纳东方瑛的这一份柔情。
  他尽量避开东方兄妹对他投来的目光,心中杂乱地在想一些事,连他们所说的话,也没留心听,粉面苏秦口才虽佳,却不是东方灵说话的对象,谈了一会,东方灵始终未能将话转入正题,这才急坏了东方瑛,她虽对熊倜有意,但一个女孩儿家,总不能先向对方开口。
  这样谈了一会,东方灵想道:“这种事最是性急不得,反正来日方长,日后不怕没有机会,何况粉面苏秦若果知道,也定会在暗中促成,因为这对他也是有利的事,不如暂且回去,日后再做打算。”
  于是他站起身来,向粉面苏秦说道:打扰已久,也该告辞了,日后得空,千万请到敝处坐坐,小弟还有事相托。“东方瑛一听哥哥要走,心里虽不愿意,但也无法。只得也站了起来,狠狠盯了熊倜一眼,暗想到:”你倒说说话呀,我对你的意思,你就是不知道,也该说说话呀。“
  王智逑连忙也站起来,说道:“堡主此刻怎地就要走了,小弟预备得一些水酒,千万请堡主赏光,此刻就走,未免瞧不起小弟了。”
  东方灵笑说道:“不用了,总镖头盛情,在下心领,只是小弟还有些俗事,下次定再来打扰。”说完,他又朝熊倜一拱手,说道:“今日得会,实是快慰生平,熊兄少年英才,若不嫌弃愚兄妹,日后我们定要交个朋友,小弟近日也想北上京都,说不定路上还会碰到呢。”说完他又看了东方瑛一眼。
  熊倜连忙站起来,目光偶然和东方瑛一触,东方瑛朝他嫣然一笑,这一笑笑得熊倜顿时手足无措,红着脸,勉强说道:“小弟年轻识浅,一切事都要堡主多指教才是,日后小弟还望能常诲教益。”
  王智逑哈哈笑道:“自古英雄借英雄,此话果真不假,两位都是武林中千百年难见的奇才俊彦,日后真该多亲近……”他又笑着向东方瑛斜睨一眼,说道:“两位若能结成一家,那更是武林佳话了。”
  东方瑛顿时粉面飞霞,一低头,先走了出去,东方灵知道老于世故的王智逑已知他的来意,他含笑向王智逑微一颔首,跟着往外走。
  只有熊倜,他仍站在当地,细细地玩味着王智逑话,想了一会,他总觉得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就摆在一边了。
  第二天早上,天方破晓,鸣远镖局内就忙碌起来,套车、上牲口,显见得是有一趟极贵重的镖要起程了,镖伙全体出动,竟没有一个闲着的。
  总镖头粉面苏秦王智逑,更像是一夜未睡,精神虽然不佳,在疲惫中,却显得有些高兴,就像是这趟镖定然会安全送到的样子。
  不一会,人多手快,诸事俱已完毕,奇怪的是,镖车竟套了七辆。
  须知此趟镖所保的,只是一支成形首乌,哪用得着这多车辆,这是每个人心里都在暗暗奇怪着的,但却无人问出来便是了。
  王智逑将熊倜和吴诏云悄俏地召至内室,熊倜入内一看,静室内放着七口同样的小红木箱子,装潢俱都甚是考究,箱子用钢条、铁片,紧紧地包住,上了极大的锁,这七口箱子,唯一的分别,就是每一个箱子,都系着颜色不同的丝带。
  王智逑极小心地将门关上,指着那七口箱子对熊倜、吴诏云二人说道:“这七口箱子分别用红、黄、蓝、白、黑、褐、紫,七种颜色的丝带系着,两位贤弟可要记住,只有系上黑丝带的这口,才是真的,万一有人守镖,就要特别注意这口箱子,但平时却不可显露出对这口箱子特别关心,免得泄露风声。”
  王智逑又对吴诏云说道:“路上若遇到朋友,或者路过镖局,千万记得托他们打听打听,宝马神鞭萨天骥的下落,告诉他们一有消息,就飞骑来通知我,一刻也耽误不得。”
  熊倜听了心中非常感激,王智逑拉着他膀子,极密切他说:“此趟镖关系着鸣远镖局的前途,以及愚兄的身家性命,这些都全靠贤弟,这趟镖我就交给两位贤弟了,愚兄神思已乱,去了也是无益,再者镖局中尚有许多事待了……”
  熊倜道:“您不去怎么行,路上的一切,非您不可呀。”
  王智逑道:“路上的一切,自有我那二弟可以照料,他比我行,贤弟不要顾虑,反正生死有命,着真丢了镖,也是无法,愚兄关心太过了,去了实是百损无益。”
  熊倜转眼一望吴诏云,见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地沉默,丝毫没有因为王智逑的不去,露出不安或是惊异神色,也就不再说话。
  熊倜和吴诏云并肩骑在镖车的行列之后,趟子手偶而喊着镶,声音舒旷地散布在林野之间,他望着那婉蜒在前的行列,心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滋味,于是一夹马腹,将马远远地放到前面去。镖车启行的晚上,王智逑忽然穿着一身行路商贾的服色,由鸣远镖局走了出来,身上斜背着一个包袱,骑的却是匹良骏,匆匆地由小西门穿出城去,没有人知道他的行意和去处。
  掇车绕过邵伯湖,而至高邮湖滨,熊倜放眼望去,只见湖。
  水浩渺,波平如镜,一片千里,与他所曾看到的莫愁湖相比,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不禁暗自在感叹着天地之大,万物之奇,这时趟子手又在前面高喊道:“鸣远……扬威……”声音在这寂静的湖滨,显得异常响亮,微风吹过,衣袂飘然,熊倜只觉此身又非他属。
  忽地远处尘土大起,奔来几匹健马,吴诏云将手一挥,镖车立即停住,熊倜以为是那活儿来了,急忙全神戒备着。
  霎时马已奔到,从马上跳下几个劲装大汉,远远就向吴诏云抱拳说道:“这次原来是二总镖头押的镖,我们瓢把子分水狡倪当家的,听得鸣远的镖号,特遣我们前来致意,请问二镖头有何吩咐,让我们口覆他老人家。”
  吴诏云却井未下马,只在马上抱拳道:“倪当家的盛情,在下心领,这次敝镖局借道高邮,承倪当家的高手放过,下次吴某定必登寨道谢。”
  ‘那为首的大汉朝熊倜也是一拱,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名动江宁的熊英雄了,我们当家再三嘱咐我们,见到熊英雄定要代他问好。”
  熊倜忙在马上抱拳为礼。
  于是那劲装大汉将手一挥,向而人微一躬身,窜上马背,转头而去。
  熊倜这才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场虚惊,不觉叹了口气。吴诏云笑道:“此地本属高邮水寨的分水狡貌,鸣远镖局的镖车,到此向是通行无阻,分水狡貌与我大哥交情甚好,只是我却有些看不惯他。”停了半晌,他又说道:“我这次所顾虑的,倒不是这些安窑立寨的瓢把子和那些吃横梁的黑道朋友,鸣远镖局的镖,谅他们也没有这个胆子动,所怕的只是武林中的儿个扎手的人物也要来趟这趟浑水。”
  镖车沿着官道走,天还没黑。就打尖住店,一到天亮,他们就全力赶路,这样走得很快,没几天,他们经南北交通要冲。
  淮、运两河交点之清江浦,过宿迁,由台儿庄入境山东。
  镖车进入山东,熊倜就感觉到有些地方甚是不便,尤其是语言方面,但幸好吴诏云以及镖局的趟子手等,都熟知各省方言,熊倜这才知道,若要只身走遍天下,是如何的困难。
  呜远镖局的漂车曾来往临城多次,吴诏云招呼着镖伙将七口箱子卸到屋里,店小二送上茶水,这些都是惯例,吴诏云一看天色尚早,料想不会出事,叫过店小二问道:“这几天临城可有些甚么扎眼人物的行踪,有没有什么特别人物前来投店。”
  店小二道:“这小的倒不知道,只是这两天临城的叫化子像是特别多。”
  吴诏云哦了一声,也未在意,挥手叫店小二退去,遂与熊倜说道:“山东的扒鸡烙饼,最是有名,现在反正无事,你我同去街上看看,随便也尝尝扒鸡烧酒的风味,你看可好?”
  熊倜当然说好,便随着吴诏云走到街上。这临城并非大城,自不能与江宁、扬州等处相比,但小城风味,每年有醉人之处。他们信步走到街上,也没有什么目的,熊倜随便买了几件山东的上产,拿在手上,他少年好奇,觉得样样东西,都极有趣。
  闲逛了一会儿,吴诏云见前面有个酒楼,规模像是还大,与熊倜随意走上了楼。
  虽然正是吃饭的时候,但这里生意并不太好,只疏疏落落坐了几个客人。吴诏云目光四扫,见俱都是些寻常客,遂与熊倜捡了临街靠窗的位子坐下,跑堂的连忙走了过来,张罢茶水,吴诏云点了扒鸡、烙饼等物,就和熊倜闲谈起来。
  这时忽地又走上一位客人,灯火下只党他面色苍白、最奇怪的是全身黑衫黑履,头上的辫子梳得更是漆黑发亮,盘在顶上,相视之下,显得面孔更是没有一丝血色,他上楼来四周略一打量,竟向熊倜等的坐处走了过来,吴诏云面色登时一变。
  哪知那人走到他们的邻桌,就坐下了,招手唤过店伙,自管呼酒叫莱,吴诏云看见如此,才像放下心来,仿佛对此人甚为顾忌。
  熊倜见了,心中觉得奇怪,但那人坐在邻桌,两台相隔很近,他又不能问吴诏云究竟此人是何许人也,只是暗自纳闷。
  酒菜来得很炔,吴诏云像是有着急事,话也不说一句,很快就吃完了,对熊倜轻声说:“吃完快走,不然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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