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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神剑

_4 古龙(当代)
  史胖子说:“这当然,王总镖头大约日内就能赶到了,他对熊兄也是仰慕得很,你们两位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倒希望日后能多亲近、亲近,只要夏姑娘不认真,我想凡事都好商量。”
  他停了停又皱眉道:“不过万一这事被武当山的人知道了,那些道爷虽是出家人,但一个个性如烈火,对那镖旗更是恭敬得很,若是知道镖旗被盗了,一定不肯善罢甘休的。”
  熊倜道:“这个只有到时候再说了。”
  这天晚上,武威镖局的总镖头还没有赶来,熊倜在房里转来转去,几次想跑到夏芸的房里去,劝她拿出镖旗,然后两人言归于好,但几次都被他男子的自尊所阻止了,虽然想做,却没有做。
  夏芸也是如此,他们两人在房中各有心事,心里都被对方的影子整个盘踞了,对即将发生的后果,反而不去想了。
  时约三更,客栈里的人都睡了,客栈外忽有八骑急驰而来,每匹马都跑得口角白沫横飞,想是马主固有急事赶路,也顾不得牲口了。
  马到客栈便倏地停住,其中一人说道:“便是这家了。”
  另一人说道:“客栈里灯火俱无,想必都睡了,老赵,你去敲门吧。”
  又有一个女子说道:“还敲什么门,大家一起越墙而入好了。”
  那人便道:“这样也好,反正小弟现在心急得很,也顾不得这些,老赵,你在这里看守着牲口,我们走吧。”
  说完话,七人几乎是同一动作,全是极炔的身手,飕地一声,从马匹上就飞身而出。七人在屋顶上,以极快的身法盘旋了一周,找到镖车停放的院子,飘然而下,全然没有一丝声音,显见这七人俱是武林高手。
  其中一人伸手敲了敲房门,幸好那史胖子因为夜生了事故,正自心中焦急,不能成眠,闻声急忙披衣起床,打开房门一看,不禁大喜道:“总镖头,你居然来得那么炔!”
  那人正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九中连环剑王锡九,闻言说道:“我听得镖旗被拔,心里急得一塌糊涂,连夜便赶了未。”
  他又说道:“我的师兄武当四子和东方堡主兄妹,恰好也在镖局,听说这镖旗乃一女子所拔,而这女子又是与熊倜同行的,也陪着我连夜赶来,现在废话少说,你赶快去将那女子唤来,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人物,竟敢拔我们武当山的镖旗。”
  史胖子一听居然惊动了这许多武林中顶尖儿的人物,心中也自打鼓,连忙说道:“各位先请房里坐,我马上去叫她来。”
  原来自从熊倜溜出飞灵堡后,东方瑛竟哭了好几天,峨嵋双小又在旁边敲边鼓,说熊倜实在如何如何不应该,一定要找他回来问个明白。
  东方瑛便磨着东方灵,她一定要她哥陪着她去寻找熊倜,东方灵心里也想找回熊倜,将自己对朱若兰的心意说明,这几日来,若兰和东方灵已情愫暗通,只不过大家羞于启口而已。
  于是东方灵这才带着东方瑛,离开飞灵堡,四处打听熊倜的下落,但熊倜这时正在流浪之中,江湖人物如何知道。
  他们寻找了许久,也未见到熊倜的下落,东方灵忽然想起,武当四子曾坚约熊倜到武当山一游,也许熊倜是到武当山去了。
  于是他们兄妹二人,又启程入鄂,他们走得自比熊倜要快,到了武当山,见了四仪剑客,都说不知道熊倜的下落,东方瑛便着急起来,怕熊倜可能遭了别人的毒手,还是武当四子极力劝慰她说熊倜一身绝技,又有谁能轻易伤得了他。
  他们在武当歇了几天,四仪剑客说要去找王锡九,他们一想王锡丸坐镇鄂中,消息必然灵通,便也跟着去了。
  无巧不巧,他们刚到武威镖局,那史胖子遣去送信的趟子手老赵便也到了,将在鄂城发生的事,如何如何一说,武当四子和王锡九都大怒,东方兄妹一听此事竟是熊倜同行之人所为,而且还是个女子,东方瑛比谁都生气,连夜便赶来了。
  这里且说史胖子,他匆忙穿好衣服,跑去熊倜和夏芸所住的跨院,又不敲夏芸的门面去敲熊倜的,刚走到门口,熊倜已推门而出。
  原来熊倜这夜也没睡,王锡九等人在房上盘旋之际,虽然绝无脚步声,但熊倜听觉异于常人,他们衣袂带风之声,已被熊倜听见,而且还听出不止一人,并还俱是武林中极佳的身手。
  熊倜心想:“这几人的轻功,都已登堂人室,想这鄂城小小的地方,怎会有这许多好手,一定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带人来了。”
  于是他穿上衣服,果然,史胖子沉重的脚步便走来了,熊倜推门而出,说道:“是贵镖局的王总镖头到了吗,怎么还有别人呢?”
  史胖子心忖道:“这熊倜果然厉害,竟已知道了。”便道:“除了王总镖头之外,还有武当四子和出尘剑客东方兄妹,果然不出我所料,此事闹得大了,只怕不可收拾呢!”
  熊倜听说东方灵兄妹也来了,也吃了一惊,他心想:“这却难办了,我若管这事也不好,不管,又怎放心夏芸!”
  他们这里的说话之声,和史胖子沉重的脚步声,却也被房中的夏芸听到,她本来脱衣就寝,此时走了出来,眼角朝熊倜一瞪,冲史胖子冷冷他说:“王总镖头来得倒真快。”
  熊倜走上一步,刚想说话,夏芸又说道:“听说还有别人同来,那样更好,反正不论多少人,我总一个接住便是了。”
  史胖子说道:“夏姑娘真是快人快话,那么就请姑娘跟着我来吧。”
  夏芸望也不望熊倜一眼,跟着史胖子便走,其实她是多么希望熊倜能跟着她,保护着她,她倒不是惧怕,只是渴望着那一份温暖的力量罢了。
  但她回头一望,熊倜并没有跟来,她强忍住眼泪,想道:“好,这样也好,他不来就算了,以后我永远不要见他了。”
  走到院中,王锡九及东方兄妹,武当四子已站在院中,王锡九一见史胖子带着一个女子同来,就知是正主儿到了,越前几步,朗声说道:“在下便是武威镖局的王锡九,姑娘想必是雪地飘风了,只是敝镖局和姑娘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姑娘为何拔了敝镖局的镖旗,还请姑娘指教。”‘夏芸一看竟有那么多人站在院中,心里一横,说道:“什么也不为,我就是看不顺眼,想领教领教你的武当剑法。”
  院中诸人,闻言俱都大怒,心想这姑娘怎地不讲理,武当四子里,凌云子年纪最轻,才三十出头,脾气也最躁,轻飘飘一闪身,已掠在王锡九前面,冷笑道:“原来你是想见识见识我们的武当剑法,那容易得很,只管动手便是了。”
  夏芸冷冷对说道:“你是什么人,姑娘我的可不是你,你要动手,也容易得很,不过要等我先领教了姓王的高招,再来收拾你。”
  她话越讲越不客气,连一向脾气最好的东方灵,闻言也作色,东方瑛见她年轻貌美,月光下看着,衣袂飘飘,竟如广寒仙子,似想:“怪不得熊倜跟她在一块儿,原来她这么美。”
  东方瑛心里又妒又怒,一个箭步,窜到前面去,夏芸又冷笑道:“你们还有多少人,干脆一齐上来吧,省得一个一个地费事。”
  王锡九怒喝道:“收拾你这种黄毛丫头,还用得着别人费事?”
  他盛怒之下,已不再客套了,撤出长剑,便要动手。
  忽地东方灵沉声说道:“王兄且慢动手,我还有几句问她。”
  说着他缓步走到前面来,朝夏芸拱手,朗声说道:“这位姑娘请了,在下是江苏虎邱飞灵堡的东方灵,这是舍妹东方瑛。姑娘和武当山的纠纷,我们也无权过问,更不会和姑娘动手,这请姑娘放心,只是在下却有一事要请教姑娘。”
  夏芸道:“什么事?”
  东方灵说道:“听说姑娘和熊倜本是同伴,不知姑娘和熊倜是何关系,那熊倜现在何处,在下有些事,要和他说。”
  夏芸一听熊倜,又是柳眉倒竖,恨声说道:“他跑到哪里去了,我怎么知道,我和他萍水相逢,一点关系也没有。”
  东方灵听了,微微一愕,随即说:“这就是了,我和姑娘虽是素昧平生,不过我看姑娘也不像是个为非作歹之人,今日之事,实在错在姑娘,依我愚见,姑娘最好还是将镖旗送回,我东方灵担保武当派的道兄,也不会难为你一个小姑娘。”
  东方灵在武林之中,地位极高,故此他才讲出这些话,也是一番好意,哪知夏芸却丝毫不领情,说道:“堡主的话既然问完了,就请站过一边,我不管谁对谁错,今天是定要向武当派讨教的,”她在熊倜那里,受了一肚子的委屈,现在却都发泄在这里,东方灵也有些生气,便走开了,他知道夏芸的武功再高,在武当四子手里,也讨不了好去,定要吃个大亏。
  东方瑛也跟了过去,悄声说道:“那熊倜一定还在店里,你去找找嘛。”
  东方灵皱眉说道:“黑夜之中,我怎能在人店中乱闯,我想他一定还不会走,我们总找得到的,你先别着急。”
  这边九官连环剑王锡九,已将剑撤在手中,转身对史胖子说道:“你去关照店家,叫住店的客人不要随便出来乱闯。”
  王锡九又道:“就请姑娘亮兵刃动手,我们话也不必多说了,还是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夏芸更不答话,伸手向身边挂着的袋子一摸,摸出一团银色的圆球,她随手一抖,竟是条极长的银鞭,原来她是女孩子,人又爱美,软兵刃不便缠在腰上,便放在身旁的镖袋里。
  王锡九见她兵器已亮出,便说道:“快动手吧,看你是个姑娘,先让你三招。”
  夏芸娇喝一声:“谁要你让,你若不动手,我也不动手。”
  王锡九喝一声:“那么小心了。”长剑一抖,挽起斗大个剑花,剑势忽地一偏,斜斜地刺向夏芸的左肩,这招是武当剑法里,最基本的一式,剑式本应直点前胸,但王锡九到底是正派出身,怎能向女孩子前胸点去,故此稍稍一偏,刺向左肩。
  夏芸微一倾身,掌中的银鞭,宛如灵蛇反噬,倏地活了起来,鞭头一抛一点,一招“龙卷凤头”连削带打,带起一道银芒,直找王锡九的锁腰穴,竟是“狂鞭法”里的绝招。
  王锡九咦了一声,喝道:“你是宝马神鞭萨天骇的什么人?”
  夏芸道:“谁认识萨天骥。”
  王锡九口中说话,手里不闲着,剑式一吞一吐,随即使出武当山镇山剑法“九宫连环八十一式”,只见剑光如虹,招招俱是连削带打的妙着。
  夏芸手庇也自不弱,长鞭风声虎虎,直如同狂龙卷,声势惊人。
  两人身形都极炔,晃眼便已直走了二十余个照面,王锡九心里不禁急躁道:“怎地这女子如此了得,我成名江湖多年,今夜若不能胜得这无名的小姑娘,岂不要被人笑死,”他心神一分,便落败像,夏芸一连几下绝招,逼得王锡九步步后退,她得理不让人,轻啸一声,“海拔山摇”,“云涌如山”鞭影漫天,带着遍地耀眼的光芒,直取王锡九。
  王锡九连遇险招,迫不得已,剑式一挺,想从鞭影中欺身进去,夏芸冷笑一声,手腕一用力,长鞭回带,平扫头顶,王锡九退步仰知,饶是这样,右耳仍被鞭稍带着一点,火刺刺的生痛。
  夏芸长鞭一收,冷笑说道:“武当的剑法,我也领教了,也不讨如此。”她又自身旁袋中掏出一物,却是那“九宫连环旗”。
  她随手抛在地上,说:“这玩意你们拿去,我才不要呢。”
  王锡九满脸通红,羞愧地站在那儿,东方灵心中暗自吃惊,想不到这女子竟胜得了鄂中久负盛名的王锡九。
  武当四子亦是又惊又怒,凌云子闪身出来,说道:“姑娘端的好鞭法,只是武当派的剑法,要看在谁手中使,若在贫道的手上,二十招内,我若不叫姑娘认输,我就跪下磕头。”
  原来凌云子天份极高,武当诸子里,以他的剑法最是厉害,再加上他刚才在旁边留心夏芸的鞭法,觉得雄厚有余,细腻不足,看上去声势甚是惊人,但破绽仍多,而且夏芸内力不足,更是使用这种鞭法的大忌,所以他才说二十招里叫夏芸落败。
  夏芸听了,心里却不服气,冷笑:“打车轮战不要找借口,要上就上吧。”
  凌云子说:“我是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人外有人,不要卖狂。”
  夏芸喝道:“你少罗咳。”长鞭原式而起,又是一招“云如山涌。”
  凌云子侧身一欺,左手伸指如朝,直点夏芸的“肩井穴”右手反撤长剑。
  他避招、侧身、进击、撤剑,几乎是同一动作,干净利落漂亮已极。
  东方灵在旁暗暗喝采,心想这凌云子果然名不虚传。
  凌云子鹤衣玄冠,衣襟飘飘,长剑随意挥出,潇潇洒洒,颀长的身影转着夏芸直转,夏芸的长鞭攻远不攻近,竟使不出招来,威力大大地减弱了。
  夏芸的武功,本也是一等一的身手,但此刻被凌云子一招制先,只觉得缚手缚脚,她极快地挪动着身子,想跳出凌云子的圈子。
  忽地凌云子横着一剑,剑身平着拍来,夏芸一愕,心想哪有这样迸招的,但仍然脚下变步,“倒踩七星,往后猛退,哪知凌云子如影附随,长剑仍然横在她面前,她一急,鞭身回带,左手变掌为抓,伸手想去夺剑,凌云子厉喝一声:”躺下“忽地左手捏着剑尖,剑把当做剑尖,直点”肋麻穴。“
  夏芸再也想不到他会施出这等怪招,避无可避,左肋一麻,长鞭“当”地掉在地上,人也倒下去。
  这一刹那,她脑海里想起许多事,她想自己真是求荣反辱,自己以为自己武功已是少有敌手了,哪知二十招内,就败在别人手里。
  熊倜的话,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像你这样的脾气,早晚要吃大亏……”
  她现在多想熊倜能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她觉得熊倜是她所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凌云子慢慢地将剑收回剑鞘里,转眼一望东方灵,东方灵也自含笑望着他。
  东方瑛见夏芸负伤倒地,到底同是女子,物伤其类,而且她听说夏芸和熊倜中间实无瓜葛,气已消了大半,此时她走上前去,俯身问卧在地上的夏芸道:“你伤的不要紧吧?”
  夏芸凄惋地摇了摇头,此时她又悲又怜,满腔豪气,走得无影无踪。
  凌云子回头向丹阳子问道:“这位姑娘应该怎么发落?”
  丹阳子道:“这个女子冒犯了九官连环旗,照理讲该将她废了。”
  夏芸听了,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故,她此刻生死伤废,都握在别人手里。
  丹阳子又接着说:“不过姑念她年幼无知,现又负了极重的内伤,权将她带回武当山去,罚她在祖师神像前,当众叩头认错。”
  东方灵心中暗思道:“人言武当四子,最是难缠,此言果真不虚,人家已经受了伤,还要带人家到山上去磕头:”凌云子见夏芸含泪仍然半卧在地上,心中也甚觉不忍,他火气虽大,心肠却软,摇了摇头,叹气说道:“其实我也不愿伤你,只是我那招‘阳灭阴生’威力太大,对方越是闪避,越见威力,你不明其中诀要,便妄自闪避,故此受了内伤。”
  夏芸只觉肋问阵阵作痛,挣扎着想爬起来,又浑身无力。
  凌云子又说道:“你跟我们回武当山去,内伤也可速愈,不然普天之下,能医得了这种撞穴之伤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夏芸眼含痛泪,呻吟道:“我就是死了,也不跟你们一起去。”
  东方瑛心里看得难受,也帮着说:“各位就饶了她吧。”
  丹阳子正色说道:“这等事关系着武当威名,贫道也作不得主,还得要回山去,请掌教师尊亲自发落,不过我保证不会难为她就是了。”
  这时已近五鼓,晓色已起,众人正想结束这件事,忽地眼前一花,一条鬼魅似的影子,轻飘飘地自眼前飞过。
  大家再一看,地上的夏芸却已不知去向了,他们俱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此刻竟然当着他们面前,丢了个活人,各个心中俱是又惊又怒。
  丹阳子干咳了一声,说道:“这人身法之快,我走遍江湖,实还未曾见过,只不知道此是何人,有这样玄妙的身法,而又和武当为敌。”
  东方瑛紧系黛眉,说:“看他的身法影子,我想一定是熊倜。”
  丹阳子低低地念了两声:“熊倜,熊倜……”
  夜仍深,怀抱着受了伤的夏芸,熊倜无助地仁立在路旁一一个昏暗的角落里,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不愿和武当的四仪剑客正面为敌,是以除了必须先治好夏芸的伤势外,还要留意地躲避着他们的追踪,然而在这人地生疏之处,他该何去何从?
  借着星光,他望着怀抱中的夏芸的面孔,甚至可以看出她面上的颜色,那是一种失血的苍白色,和她以前那种娇美的嫣红,完全不同。
  微一转侧,夏芸微启星眸,像是醒了,熊倜连忙俯下头去,温柔他说道:“你难受吗?”
  夏芸张目一看,见是熊倜,脸上绽开了笑容,伸手勾着熊倜的脖子,轻轻他说:“我很难受,胸口很疼,”熊倜安慰地抚摸着她,说:“不要紧的,等一会就好了。”
  然而心中却知道,这种被内家高手所创之伤势,决不是一会儿就会好的,他必须先寻得一个安静而隐僻的处所,来检验夏芸的伤势,然后再以自己的内力,来助她复原。
  此刻他心绪紊乱如麻,目光爱怜地看夏芸,见她正要说话,忽地空中传来夜行高手衣袂带风之声,忙用手掩住夏芸的风声到了熊倜听存身之处的房檐上,忽地顿住,熊倜料定必是武当四子来寻人,忙屏息靠墙而立,他实不愿与他们面对。
  他忽然听到屋上一个女子口音极低声地埋怨道:“都是大哥,我看他朝这面走的,叫你快点追,你又不肯,现在再也找不到了。”
  熊倜识得那是东方瑛的口音,心中更是打鼓,若然被她发现,自己想走都不好意思。
  接着他又听到东方灵说道:“不要怪人了,凭你这样的轻功,就是再早追,也追不上人家,平日叫你用功,你总是不肯,现在该知道了吧,以后若要逞强,就得多下昔功。”
  东方瑛轻轻一跺脚,她可忘了这是深夜在人家屋顶上,娇嗔道:“大哥真是的,现在人家急得要死,你还要教训人。”
  哪知她一跺脚,屋檐上的积尘,落在仰着面的夏芸脸上,她下意识地晤了一声。
  这一声把熊倜晤出一身冷汗,他知道这绝瞒不过东方兄妹的耳目。
  果然,东方瑛急速地转了个身,向东方灵说道:“好像他们还在这里。”
  东方灵何尝不听得更清楚,但却因近日情感上的训练,知道情之一字,最是不能勉强,即使追上熊倜,又何苦去破坏别人呢。
  于是他一拉东方瑛的手臂,说道:“你真是有点过分紧张了,人家此刻怕不早已走得远远的,还会耽在这里等你。”
  说完微一作势,拉着东方瑛飞身而去。
  熊倜在下面松了一口气,心里暗中感激着东方灵,他当然了解这是东方灵暗助他,不然凭东方灵的耳目,还会听本出这声音。
  夏芸却忍不住说道:“这女于是谁呀,好像对你关心得很,刚才我就看出来了。”
  熊倜笑了一笑,他暗忖道:“女子的心境真是奇怪得很,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会吃醋。”但是他自然不敢将这意思说出来。
  远处已有鸡啼,转瞬天就要亮了,熊倜不禁更是着急,他很想赶快找到隐藏的地方。
  他思前想后,突然想起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来,他心中打算:“那时家兄弟,行踪虽是诡异,但却是个义气为先的好汉,他等有育在先,说如果有事需要帮助,可到各大城市的商铺求助,只要取出那枚古钱,便可以得到帮助。”
  他转念又忖道:“但这城中商铺如此之多,我怎知哪一家与叶氏兄弟是有关呢?”
  于是他边走边打量着街道。
  夏芸见他久不说话,悄俏地扭动了下腰,晤了一声,说道:“喂,你在想什么,我问你的话,你也不回答。”
  熊倜道:“我是在想我们该到何处去,我又想起我们在此处人地生疏,又要躲开武当四子的追踪,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叶氏兄弟之处,可以得到帮忙,但此处商店如此多,我又怎么去找?”
  夏芸道:“他不是曾经给你一枚古钱为记吗?”
  熊倜道:“不错。”
  夏芸道:“那天我在当涂那家衣铺的店招上,就曾看到有一处古钱标记,你在这条街上瞧瞧,说不定也有此标记。”
  熊倜果然看到路头第四家的店上,就有一枚古钱标记,而且也是家衣铺,心知此处必定是了。
  他略一思量,觉得夜深拍门,还不如越墙而入,反正叶家兄弟也是江湖中人,想必不会责怪自己,于是他微一纵身,越过了围墙和前面的屋顶,落在后院里,却发现后院中的一排房子里,仍然点着灯火,而且人影憧憧,像有许多人在里面。
  熊倜用手指甲在窗框边的窗纸上点了一个月牙小孔,探目向里星去。
  这一望,饶他再是镇定,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手微一抖,怀中的夏芸险些坠下。
  这屋内共有六人,除了老三之外,他在长江渡头所遇的叶老大,叶老二也都在座,另外还有二个商贾模样的中年人,和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桌上及地上放着四只箱子,其中三只箱子,金光璀灿,全是金银珠宝之类。
  另一口箱子却是熊倜惊悸的原因,原来那箱子中竟满满堆着人头,而且一个个发髻俱全,面目如生,像是经过药物泡制。
  屋中六人正将箱子的人头一个个取出,放在桌上,而且面色都严肃得很,熊倜虽也算得上见过不少世面,却从未见过这等奇事。
  他此来本是想获一藏身之地,但见了这宗奇事,心中顿时又没主意,他茫然之中,便想抽身离去,须知江湖中人最犯忌的,便是有人窥破了他们的隐秘,熊倜也知道此点,是以抽身离去,想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他方自在移动着脚步,窗内灯火突地灭了,熊倜一惊,知道已被人发觉,右脚一点,人便象燕子般离地而起,在空中略一转折,落在屋脊上。
  他正窜到房上之际,嗖地,屋上又多了一道人影,接着屋顶的另三面也连续窜上三人。
  最先窜上屋顶那人,单掌一立,沉声发话道:“好个鹰爪孙,招子倒真亮,居然缀到这儿来了,今天倒要见识见识你有多大能为。”
  话未说完,左掌一引,右掌斜削,一招“玄鸟划沙”带着风声直劈熊倜的颈子。
  熊倜在星光下一看此人,却是那屋中的俊朗后生,心中极快地算计着:“此人轻功、掌力,都不俗,我怀中抱着夏芸,怎能与他们硬拼,而且事出有误会,我在没有查明他们来路之前,还是能乘早脱身为上,不必久缠。”
  他心在算计着,手中可没闲着,转眼间,左掌连削带打,已和对方接了三掌。
  他这三掌,虽是随意择出,但他多年的苦练,掌上自然就有威力,而且招式之精妙,更非普通武林中人可以想见的。
  那少年乃是近日江湖中声名甚大的后起之秀,掌法自亦不俗,但他“玄鸟划沙”之后,跟着“手挥五弦”,“错骨分筋”三招俱都被熊倜看似非常轻易地化解了去,再一看,熊倜手中竟还抱着一人,心中不禁激起好胜之心,双掌一错,猛一收势。
  熊倜见对方突地收势,却大出意料,那少年却冷笑道:“朋友真好身手,想不到却会替满人当奴才,真教我可惜。”
  他双目一瞪,眼中威凌四现,那似乎不是一个少年所能有的威凌,接着说道:“阁下此刻怀中抱着一人,动身自是不便,就请阁下先将抱着的人放在一边,我尚某人保证不损她一根毫毛,今天好朋友若不见个真章,想活着回去是办不到的了。”
  熊倜眼力特佳,见此人目清神朗,说话光明磊落,而且口口声声将自己认做满清的爪牙,想必是个反清志士,自己更不愿和他动手,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又不愿解释。
  他主意已定,决定先闯此此地再说,更不答话,右手紧抱夏芸,左掌微扬,先天真气,随掌而出,准备硬闯出去。
  那人怒叱道:“好朋友居然不卖帐。”右掌一圈一发,居然硬接了熊倜一掌,随叩双掌连发,“秋雨落枫”、“落英飘飞”,双掌如漫开花雨,极快地向熊倜拍出数掌。
  熊倜见他掌法特异,是他前所未见的精妙,竞似不是本上所传的掌法,但他掌招虽是凌厉,但却绝未拍向怀中的夏芸,不禁对此人更生出好感,但对攻来之掌,又不得不接,忙自凝神,施展出飘然老人苦研而成的无名掌法和绝顶轻功,化解了这精妙的攻势,只见人影飘忽,两人已拆了十数招。
  此刻天已现曙色,晨喷渐明,熊倜微一转脸,对着身后那人,那人突地一声高呼道:“呀,怎地是你,尚当家的快些住手,都是自己人。”
  熊倜眼角微斜,见发话的正是那长江渡头遇到的怪贾叶老大,心知行藏已显,自己无意中窥见别人的隐秘,虽非有意但也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说不得只好当面解释。
  那动着手的少年听到叶老大的叫声,脚尖微点,身形倒纵出去,诧异地望着熊倜。
  熊倜当然也自停手,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场面,叶老大朗声笑:“长江一别,阁下却像完全换了一人,要不是在下还记得阁下的风姿,此刻真认不出来了。”他朗声又是一笑,突又正容说道:“阁下夜深来访,想必有事,先请下去说话。”
  熊倜别无他法,便抱着夏芸纵下房去,他低头一看夏芸,哪知他刚才一番打斗,夏芸竟又昏迷过去了,他心中自是着急。
  此时,叶老大和那少年以及另外二人,也俱都下了房、叶老大右手微举,请客人屋,熊倜缓步走了进去,见屋中已空无一物,那四口箱子都不知收到何处去了,叶老二和叶老三却端坐在屋中,一见是熊倜进来,俱都将手拱了拱,含笑招呼。
  熊倜总觉得他们的笑容里有些故意,心知人家也摸不清自己的来路,当然会怀疑自己的来意,那少年最后进门,并且随手将门掩上。
  屋中众人,都眼怔怔地看着熊倜和他怀中的夏芸。
  叶老大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送到熊倜面前,道:“寒夜客来茶作酒,兄台长夜奔波,想必甚是劳累,权饮一杯,再说来意吧。”
  熊倜考虑了很久,才说道:“深夜打扰、实非得已,皆因敝友无意中得罪了武当四子,受了重伤,小弟又因故不能和武当四子照面,是以必须寻一妥当之处,为敝友疗伤,小弟在此人地生疏,突然想起贵兄弟义薄云天,故此不嫌冒昧就闯来了。”
  叶老大哦了一声,便低着头沉思起来,像是也在想着应付之策。
  那姓尚的少年剑眉一扬,说道:“阁下既是有因来访,何以却鬼鬼祟祟地站在窗下探听别人的隐秘,这点还请阁下解释明白。”
  熊倜委实答不出话来。
  叶老大却笑道:“这位兄台许是无意的,只是兄台到底贵姓大名,贵友又怎会和名传江湖的四仪剑客给下梁子?”
  熊倜但然道:“在下熊倜,敝友夏芸因为年轻气盛,为了点小事竟和武当派结下梁子,说来说去,还要请叶当家的多帮忙。”
  叶老大一听,哈哈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必非常人,果然我老眼不花,阁下竟是与双绝、四仪齐名的熊倜,近来阁下的种种传说,在下听得多了,说老实话,我再也没有想到长江渡头的少年丐者,竟会是三秀并四仪的三秀,哈,哈。”说着,又是一阵得意的大笑。
  叶老二,叶老三也面露喜色,叶老二突然问道:“贵友夏芸,可就是传说中近年扬名白山黑水间的女侠,落日马场场主的爱女,雪地飘风夏女侠吗?若果真是她,那我弟兄这小小地方,一夜之中,竟来了三位高人,真是我兄弟的一大快事了。”
  叶老大微一拍掌,笑道:“我自顾高兴,竟忘了替你们几位引见了。”
  他用手指着那两位也是商贾模样的中年人说道:“这两位是我的生死之交,马麟、马骥兄弟,不怕熊兄见笑,我兄弟几人邻不过是江湖的无名小卒罢了。”他又手指着那少年说道:“喏,这位却也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人物,武林中提起铁胆尚未明来,也说得上人人皆知了,你们两位少年英杰,倒真要多亲近亲近。”他说话总是带着三分笑容,令人不期而生一种亲切之感,这也许就是他能创立大业的地方吧。
  铁胆尚未明笑道:“叶老大又往浅脸上贴金了,倒是熊兄真是我素所仰慕的人物,小弟适才多有得罪,还要请熊兄恕罪。”
  熊倜一听,悄然想起常听人说近年西河绿林道出了个大大的豪杰,初出江湖,便成为西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却也是个如此英俊的少年英雄,不由生出惺惺相惜之心,走上前去握着他的手道:“尚兄千万不要客气,方才都是小弟的不是,小弟正要请尚兄恕罪,你我一见如故,以后还请不要见外才好。”
  他这一上去握着尚未明的手,兴奋之下,却忘记杯中尚抱着夏芸,是以夏芸刚好阻在两人中间,一眼望去,好像两人都在抱着夏芸似的。
  叶老二匣笑道:“熊兄不要客气了,还是先将贵友安置好,你我弟兄再谈也不迟。”
  熊倜朗然笑道:“小弟骤然之间,交到这许多好朋友,未免喜极忘形了。”他低着头看着夏芸,脸色愈发坏了,不禁又双眉皱了起来,说道:“敝友的伤势非轻,他是被武当四子中的凌云子内力所伤,恐怕一时还很难复原,还请叶当家的找间静室,以后恐怕要麻烦叶当家的一段时候了。”
  叶老大忙说道:“你我今后就是自己弟兄了,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我这里虽然是位于闹市,但后院却清静得很,此间绝不会有人进来的,夏女侠要养伤,再好也没有了。”
  他侧脸向叶老二说:“你把朝南的那间书房收拾一下,夏女侠就暂时住在那里好了,书房的旁那间房间,就暂时委屈熊兄一下,正好照应夏女侠。”叶老二应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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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英雄识英雄
  片刻,叶老二就回来了,带着熊倜走到里面,穿过走廊,便到了那问书房。
  叶老二到了书房后说道:“你我自己弟兄,也不要再客气。需要什么,等会我叫一个小童站在门口,你就对他说好了,熊兄此刻看看夏女侠的伤势,然后再到前面来谈谈。”
  熊倜检查了夏芸的伤势,用内力把她伤势止住,然后走出房外。
  他便走到前房,看见叶家兄弟以及马氏兄弟,尚未明等人,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子四周,他走到前面,又是一惊,那张很大的八仙桌上,竟密密满满地放了一桌子人头。
  叶老大看见熊倜的神色,哈哈大笑:“今日你我弟兄欢聚,实应痛饮三杯。”他一举右手,手中竟拿着满满地一巨杯酒,又道:“来来来,这些乱臣贼子的头颅,不正是你我的大好下酒之物,老三,快替熊兄也斟满一杯。”
  熊倜抢步过去,接过叶老三递来的巨觥,仰头一饮而干,朗声笑道:“古人赞名花而饮醇酒,哪及得上我们赞头颅而饮烈酒,来来,叶兄再给我一杯,小弟酒量虽浅,今日也要喝个痛快。”
  尚未明鼓掌笑道:“熊兄果然是个真正的英豪之上,我尚未明得友如此,夫复何憾,今日你我同饮此酒,他日必定生死共之。”
  叶老大猛地将手中酒杯砰在朝桌上一放,说道:“你们两位俱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雄,难得是又都意志相投,依我之意,何不就此拜为兄弟,那我们今日之事就更是大大的快事了。”
  熊倜首先同意,尚未明也自赞成,两人一叙年龄,熊倜比尚未明大了一岁,两人也没有什么香烛,即席就结成兄弟了。
  叶老大突然问熊倜道:“熊兄弟,你我虽然相知不深,你甚至连我弟兄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你我一见投缘,我叶某虽然不才,却看得出兄弟你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不瞒你说,我弟兄哪里是什么商人,其实这点不用我说,你也早知道了,我弟兄眼看着满奴一天比一天更甚欺凌着我们炎黄子孙,但反清复明的英侠,却一天少似一天,就连当日名倾朝野的江南八侠,现在都已风消云散了,除了听说江南大侠甘凤池,和吕四娘等少数人尚在人间外,其余的怕都已遭了毒手。”
  他一拍桌子,豪气干云他说道:“我弟兄虽然不成材,却见不得异族的猖撅,虽然表面上是生意人,不过是掩护我们身份幌子罢了,我弟兄处思积虑,十数年,在大江南北,两河两岸,也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汉,当然我也知道,凭我等三、五万人,要想推翻满清偌大的基业,是万不可能,但我总不让那些奴才过得称心就是了。”
  他一指桌上的人头,说道:“这些人头,不是剥削良民的满奴,便是全元气节的汉奸,这些人虽然杀之不完,但我们能杀一个,就杀一个,这些金钱,是他们取之于民的,我们就要用之于民,熊兄弟,你如此一身绝艺,总不能就此湮没了吧,不做些顶天立地的事,岂不是在没一生。”
  他站起来向熊倜深深一揖,说道:“你若有志于此,你我兄弟不妨一起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来,我叶老大感激不尽。”
  这番话将熊倜说得血脉责张,雄志豪飞,连忙一把拉住叶老大的臂膀,说道:“大哥,从今日起,我熊倜就是大哥手下的弟兄,大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熊倜万死不辞。”
  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愈谈愈欢,叶老大收起人头,换上酒菜,诸人豪气逸飞,天南地北无所不谈。
  熊倜第一次交结到真正意志相投的朋友,多日郁积在心中的心事,都一一发泄了出来,谈及自己的身世,众人都啼嘘不已。
  尚未明连干几杯酒,叹道:“说起来,我的身世比大哥更惨。”
  叶老大说道:“尚老弟的身世,到今日在武林中还是个谜,今天我们初逢知己,尚老弟又结了个异姓骨肉,总该将身世说给我们听听吧。”
  尚未明咕地又干了一杯酒道:“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知道在我极幼的时候,就被人从家中带出来了,不知怎的,却又把我抛在一个荒林里,后来我才听先师说那地方叫小红门村,是北平城郊一个荒林,先师本是西城的一个游方僧人,那天凑巧在小红门村的红门寺挂单,听到有小孩的哭声,见我孤身一人,就将我收留了,先师将他一身绝艺,都传给了我,却始终不许落发为他的弟子,先师总说我身世不凡,但是究竟如何,却又不肯告诉我,只叫我好好练功夫,将来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说至此时,他双目中黯然竟有泪光,一举杯,又干了一杯酒。
  座中众人俱都凝神听他继续说道:“可是没等到那一天,先师就死了。临死的时候告诉我,要我终生为反清效命,于是我就用先师替我起的名字,闯荡江湖,哪知机缘凑巧,初出道便做了两河绿林的总瓢把子,我虽不愿置身绿林,但心中却记着先师的遗命,想将两河的豪杰聚成一股反清的力量,可是到现在为止,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知道。”
  他这番话,直说得满座俱都黯然,尤其是身世相同的熊倜,听了更是难受。
  叶老大猛地击高歌道:“莫等闭,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歌声歇处,叶老大举杯高声说道:“好男儿胸怀大志,熊兄弟,尚兄弟,你们怎么也效起女儿态来了,该罚一杯。”
  熊倜、尚未明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叶老大朗声笑道:“这才对了,今朝有酒且醉,好男儿该拿着满奴的头颅当酒器,以后再也不许空自感怀身世。”
  这一顿酒直由清晨,吃到傍晚,尚未明早已玉山颓倒,熊倜也是昏然欲睡了。
  他晃走回书房,夏芸正嘟着嘴在等他,一看见他便娇嗔道:“你看你,喝成这个样子,把我丢在这儿也不管。”
  熊倜此刻脑中已是不清;只管笑。
  夏芸又嗔道:“快去睡吧,你瞧你这样子,我看着都生气。”
  熊倜连声说道:“好,好。”走到自己房中,带上房门,便睡去了。
  他一觉睡得极沉,睡梦中忽地有人吧、吧打了自己几个耳光,睁开眼来,迷糊中看到一条人影站在床前。
  熊倜顿觉得浑身的根根汗毛,都寒怵起来,惊得腹中的酒都化做了冷汗。
  那人见熊倜醒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回转身来,说道:“混蛋,还不跟我来。”
  说道身形一闪,便由窗中飘了出去。
  熊倜本是连衣卧倒,此刻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双时一支床板,腿、腰一齐用力,自床上飞身而出,但他空自施出“潜形遁影”的绝顶轻功,却始终无法追上那人。
  一晃眼之间,到了城郊的田野上,此时万籁俱寂,微风起处,吹着那人纯自的衣衫,望之直如鬼魅。
  熊倜猛地想起一人,他看见那人浑白色的长衫,随风而动,满头银白色的头发,直垂到肩上,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熊倜先前满腔的惊悸和愤怒,此刻顿然化为乌有,那人停下身形之后,仍然背向着他,没有转回身来望一眼。
  熊倜呆了一会,整了整衣裳,再也不敢施展身法,恭恭敬敬地绕到那人身前,悄悄一望,见那人白发,白眉,脸色如霜,果然是一别多年的毒心神魔侯生,连忙跪下去,叩了一个头,惶恐他说:“师父这一向可好,弟子这里拜见师父。”
  毒心神魔鼻孔里冷哼一声,怒道:“畜牲,谁是你的师父。”
  他神色冷峻已极,声音更是冰冷,熊倜头也不敢抬,仍然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冷然又道:“你可别跪在地上,我可担当不起,我可受不了名传江湖的三秀,天下第一奇人飘然臾高足这样的大礼。”
  熊倜知道侯生已然动怒,更不敢答腔,仍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
  毒心神魔虽然仍无表情,但目光已不似方才的严峻,说道:“起来,起来,这些年来,你已经成了有名的好汉,把我的话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既不到关外来找我,把我送你的剑,也丢到不知哪里去了,想必是你的武功已经高出我甚多,再也用不着我教你了。”
  他顿一顿,又说道:“可是我天生的怪脾气,倒要看看你在天下第一奇人那里学了一些什么超凡入圣的本事,来,来,快站起来,把你那些本事掏出来,和我比划,比划。”
  熊倜道:“弟子不敢。”
  毒心神魔道:“什么敢不敢的,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熊倜心中实是难受已极,他也在责怪着自己,委实对不住这第一个对他有恩的人,当然他更不敢和毒心神魔比划,但是他却知道毒心神魔向来行事奇怪,说出来的话更不许别人更改的。
  他为难地抬起头来,偷偷地望了侯生一眼,见侯生眼中流露的目光,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愤怒,而几乎是当年在为他打通“督”“任”两脉时那样的慈爱,熊倜心中一动,暗忖道:“师父一向对我极好,莫不是他在借比武考验我什么?”
  毒心神魔见熊倜仍跪在那里不动,呵叱道:“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熊倜恭敬地道:“弟子听见了!只是一一”侯生道:“没有什么只是不只是的,快站起来和我动手。”
  熊倜无法,只得缓缓站了起来,口中说道:“弟子听从师父的吩咐。”
  他还没有完全站直身躯,侯生已一掌拍来,快到身上的时候,忽又改拍为挥,手掌一反,以手斜斜拍下,那左掌却后发先并,急速地挥向熊倜面门,这一招“扭转阴阳”看似轻易,威力却非同小可,熊倜焉有不识厉害之理。
  熊倜不敢直接去避此招,他脚下急这踏着五行方位,侧身避开此招后,又巧妙地晃动自己的身躯,以期扰乱对方的目光。
  毒心神魔一掌落空,双掌挥处,随即发出三招“追魂索命”,“名登鬼录”,“十殿游戈”,他出手如风,熊倜只觉得像是十余双手掌一齐向他拍来,但熊倜眼光动处,却发觉一宗奇事。
  原来毒心神魔的掌影,虽如漫天花雨,但在掌影与掌影之间,却有一条空隙,高手出招,念动即发,熊倜随手一掌,向空隙拍去,而且部位妙到毫颠,正攻到毒心神魔的必救之处。
  熊倜一掌拍出,才恍发现出招正是毒心神魔数年前所授自己的十数式奇怪的剑式之一,他这才了解了毒心神魔逼他动手之意。
  毒心神魔见他这掌发出,无论时间、部位、劲力,都恰到好处,嘴角竞隐隐泛出笑意,但这笑意仅宛若漫天冰雪中一丝火花而已,若是不留心的话,是绝对难以发觉的。
  毒心神魔突地口中发出一丝丝尖锐的啸声,掌影如山,施展出江湖少见的“催魂阴掌”,那是一种极繁复的掌式和极阴柔的掌力,每一招都密切地连贯着,像是有许多手掌一齐用招。
  但是他招与招之间,却永远留出一条空隙,熊倜眼明心灵,当然了解他的用意,于是毫不犹疑地连环使出那十余招奇异的剑式。
  渐渐,熊倜心领神会,已能将那十余式怪招,密切的契合了。
  他这才发现这十余招式,非但内中的变化不可思议,而且还有一种专破阴柔掌力的威力妙用,那是任何掌法能无所企及的。
  毒心神魔将“催魂阴掌”反复施展了好几遍,熊倜也将那十余招式怪招用得得心应手了,他心中的喜悦是不可言喻的。
  毒心神魔猛一收招,飘飘地将身挪开了丈余,冷冷地望着熊倜。
  熊倜又扑地跪在地上,他是在感激着毒心神魔的悉心教导。
  毒心神魔的面容仍如幽山里的冰岩,只有雪白的须眉在夜色中显得有少许温柔,他说道:“亏你还记得这几招。”
  熊倜道:“弟子怎会忘记,就是师父的每一句话,弟子都是记在心里的。”
  毒心神魔哼了一声,说道:“我的话你忘了没有,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只是你将我那柄倚天剑丢了,却真是该死。”
  熊倜听了,从背脊心冒出一丝寒意,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他的疏忽。
  侯生望着熊倜惶恐的神色,他知道绝不是可以伪冒的,心里不禁软了许多,说道:“我偶游太行,却无意中听得天阴教主焦异行,从手下处得到柄名剑,剑名‘倚天’,我还以为你可能遭了天阴教的毒手,逼着天阴教里的一个小头目一问,才知道那柄剑是江苏分舵里的一人在茶馆中拾得的,我听了不觉大怒,你要知道那柄剑除了本身的价值之外,里面还关系着一件极大的秘密,数十年前,武林就盛传此事,我仔细地研究了数十年,也没有发现,这才将它交给你,这也因为我看你心思灵敏,而且周后福缘甚多,希望你能无意发现,却不料你看来聪明,其实却是个呆蛋,竟然将剑给丢了。”
  毒心神魔随又说道:“我一气之下,一掌就那将那家伙劈了,到处找你,也找不到,于是我跑到武当山去,我想那儿的老道也许知道你的下落,却想不到你竟跟着一个女娃娃又闯下大祸,后来你自店中救出那个姓夏的女娃娃,我看着那武当老道以大欺小,而且一脸傲气,心里有气,随手给他吃了个苦头,就跑来跟着你,你却心里只记着那个女娃娃,连有人在后面跟着都不知道,哼,像你这样,以后遇到强敌怎么办?”
  毒心神魔语气渐缓,说道:“幸好,你还有点男子气概,又交了几个朋友,但是以后喝酒却是不能过量,知道吗?”
  毒心神魔又说道:“只是你自己丢的剑,一定要你自己去拿回来,我给你一年的限期,一年之内若不能到太行山去把剑拿回来的话,哼!一年之后,我再来找你。”
  毒心神魔话刚说完,人就飘然离去。
  熊倜站起身来,拍拍膝上的泥土,看看天色,却在不知不觉间又是清晨了。
  他看了看脚下,鞋子既没有穿,一双白袜子,虽然他的轻功佳妙,脚不沾地在跪着时,也沾了不少尘上。
  他苦笑了一下,但也并未十分在意,便大步向城内走去。
  他在路上转了几个弯,却又迷了路,找不着叶姓兄弟那店的方向。
  正当他直到街的尽头,一只黑毛茸茸的粗手,突地在他肩上一拍。
  在大街上,他势不能闪展腾挪,来避开此一拍,只得让他拍了下,侧脸一看,见是两个穿着短打的粗汉。
  熊倜一愕,不知道这两粗汉为什么突然拍他一下,其中一个散着衣襟的粗汉,沙哑着喉咙道:“我们当家的请你去一趟。”
  熊倜更是奇怪,他在此地一人不识,怎会有人来请他,便问道:“什么事?”
  那个沙哑喉咙的粗汉好像很不耐烦他说道:“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熊倜想了想,他相信以他的武功,走到那里也不会吃亏,坦然地跟着那粗汉就走。
  叶家兄弟的店铺是向左转,那两个粗汉却带他往右转,那两人脚步亦甚矫健,像是也有武功底子,走了一会,到了一个很大的宅院,漆黑的大门,铜做的把手擦得雪亮,门是开着的。
  门口本来聚着一堆闲汉,其中一个走来笑道:“喝!到底是老赵有本事,居然找到了,这一回可少不了十两银子的酒钱了。”
  那沙哑喉咙的粗汉,裂开一嘴黄牙笑道:“好说,好说,当家的若真的赏上银子,你我兄弟今天晚上又可以到小杨花那里乐一乐了。”
  熊倜听了这些粗汉所讲的话,更是莫名其妙,但他仍然忍受着,希望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的当家的又是何许人也。
  那叫做老赵的带着熊倜昂头进门去,熊倜见院子里,也聚着十数个壮汉,看见老赵也说着同样无聊的话。
  老赵找了一个青年小厮咕咕嘟嘟他说了半天,那小厮跑了进去。
  一会,里面走出一个白里白净的,但却妖形怪状的年轻后生,见了老赵说:“喝,老赵真有你的,头子正在里面夸奖你呢,等会到帐房去领五两银子喝酒去,这个人交给我吧。”老赵哈哈打了个揖,说道:“李二爷,您好,当家的那里还请多照顾。”
  那个李二爷笑道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找到他的呀?”
  老赵巴结地笑着说道:“我见这人没穿鞋子,走路又慌慌张张,就知道准是他,果然这小子做贼心虚,就跟着来了。”
  熊倜越听越奇怪,心想:这莫非又是误会,唉,这些日子来我怎么老碰见这些不明不自的麻烦,真是倒霉得很!
  那个李二爷却笑了笑拉着熊倜的膀子,怪里怪气他说道:“兄弟,跟我来吧,等会头子真要怎么样对你,都有我呢,只要以后兄弟你不要忘了哥哥的好处就行了自”熊倜见此人说话妖里妖气的像个女人,心里讨厌得很,也不愿多说话,暗想见了这什么“头子。再说吧,遂跟着他走进大厅。那李二爷走进大厅后,并不停留,带着熊倜七转八转,走到一排极情致的平轩,隔着门轻轻叫了声:”来了。“
  熊倜就听得里面一个中气甚足的声音说道:“带他进来。”
  熊倜一听此人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此人有些武功根基,跟着李二爷走进那平轩,只见一个身材甚是高大的汉子正负着手在轩里来回走着。
  那汉子见熊倜走了进来,眼里突现煞气,从头到脚打量了熊倜几眼,又狠狠地盯了几眼熊倜那没有穿鞋的脚。
  突然,他说道:“小李,将那双鞋子拿过来。”
  小李应声拿来一双甚是讲究的鞋子,最妙的是那鞋子的颜色竟也和熊倜的衣服相配。
  那汉子指着那双鞋子,对熊倜说道:“穿上。”熊倜愈来愈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却好奇之心大起,想看看这些人到底在弄什么名堂,遂一言不发地穿上那双鞋子,又极为合脚。
  那汉子似乎非常生气,脸上的青筋,都根根显露了出来,怒极冷笑道:“朋友真是个角色,竟敢在我面前弄鬼。”
  熊倜笑了一下,轻松他说道:“我和当家的素昧平生,弄过什么鬼呢?”
  那汉子闻言更是气得满脸通红,说道:“大丈夫敢做敢为,朋友既然有胆子爬上我老婆的床,怎么现在又没有胆子承认?”
  焦倜听了,倒真是吃了一个大惊,心想,“这玩笑倒真开得大大了,若不解释清楚,看样子这汉子一定不会和我善罢甘休的。卜他暗里在转着心事,一时竟没有答那汉子的话,那汉子却以为他默认了,说道:”看你文质彬彬的样子,而且一表人材,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虽然咎非在你一人,但我已将那娼妇杀死了,你正好到鬼门关去陪陪她。“
  他浓眉一竖,又叫道:“小李,去把我的那柄剑拿来,人家既然痛痛快快地来了,我们也该痛痛快快地送他回去。”
  熊倜已知此事愈搞愈糟,似非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明白的,忙正容说道:“当家的想必是误会了,有话慢慢说,我……”
  他正说至此处,忽地一眼睛见那“李二爷”拿来的剑,心中一跳。
  原来他看见那“李二爷”所取来的剑,剑身特长,形式奇古,竟是自己所遗失的那柄“倚天剑”。
  大惊之下,将所要说的话竟咽回腹中。
  那汉子拿过“李二爷”取来的剑,满脸煞气说道:“你还有什么后事,炔点说出来,我看你文质彬彬,卖你这个冤魂一条交情,只要你说出来的话,我会替你做到就是了。”
  熊倜暗中正在思索着:他这两天听到的全是奇事,而最奇怪的事,就是自己所遗失的“倚天剑”,明明的说落在天阴教中,怎地又会在这小城里一个看似土豪般的角色手里发现。
  他脑中所想的,尽是有关“倚天剑”的事,却把眼前这种剑拔夸张的情况,全然没有放在心里,这自是他对“倚天剑”关心太过,而且恃身手,相信会将这误会化解的。
  那汉子见他如此,怒喝一声,随手拔出剑,竟向熊倜当头劈下。
  熊倜这才一惊,但那汉子虽然武功不弱,但怎么劈得着熊倜。
  他稍为一侧自己的身躯,便轻易地避开了这看似凌厉的一剑。
  那汉于一剑走空,喝道:“好,朋友居然也是个练家子。”长剑往回一带剑尾竟也有寒芒暴起,横起一剑,向熊倜横腰斩去。
  熊倜一见此剑尾带寒芒,便认定是自己所遗失之物,再见这汉子不分青红皂自,在家中就敢随便杀人,想必平日是个横行乡里的土豪,大怒之下,往前猛一迈步,那剑便刺空了。
  熊倜并指如钩,在那汉子剑势已到尾声的时候,突地用食中两指,挟着剑身,只觉得入手如冰,确是一把宝剑。
  那汉子却大吃一惊,高大的身躯,往下一坐马,想从熊倜子中夺回此剑。
  熊倜冷笑一声,左掌斜斜地削出,那汉子忙缩头藏尾,想避开此招,熊倜怎让他称心,忽地改掌为指,急点在他鼻边“沉香”要穴上。
  那李二爷见人家一出手,就将头子制住,脚底揩油,便想溜出去讨救兵,熊倜身起如风,横越过去,用剑在他头上平着一拍,那李二爷,竟咚地一声,晕倒在地上。
  熊倜随即将这平轩的房门带起,他忽觉得手中的剑,似乎要比他自己原先那柄轻了些,于是他将剑拿起仔细一看。
  他这一看,才知道这剑虽然和自己那柄“倚天剑”,形式、大小,甚至锋利全都完全一样,但却并不是自己所失的那柄“倚天剑”。
  那剑柄上,也用途线缕成两字,却是“贯日”两字。
  他走到那汉子身侧,轻轻用手拍开那汉子的穴道,说道:“喂,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怎的用剑就要杀我?”
  那汉子一动手,就被人家制住,心知自己武功比人家差得太远,但胸中之气,却是难平,咬牙道:“我小丧门技不如人,什么话都没有说,朋友是好的,就请留下个万儿,话说在前头,今日你若不杀我,他日我却要杀你了。”
  熊倜奇道:“那么我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怨,你非要杀我不可。”
  那小丧门闻言气得发抖说道:“朋友,你这样就不是好汉子了,我老婆虽不好,但你堂堂男子汉,怎地也如此,我小丧门的老婆与你私通,难道我就做瞪眼乌龟吗?”
  熊倜道:“你又凭什么知道我和你老婆私通呢?你根本就不认识我。”
  那汉子道:“昨晚上你乘我出外,和我老婆苟和,被撞见,没穿鞋子就从窗子跑了。今晨被我手下弟兄捉住,你还来气我,我虽技不如你,但此仇我是非报不可。”
  熊倜更是哭笑不得,他知道这汉子虽然看来是个角色,其实却是个任事不懂的莽汉,忍着气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怎能凭着我没穿鞋子就认定我是和你老婆私通之人,难道世上凡是不穿鞋的人,都是你那老婆的姘头?”
  那汉子叫小丧门,是当地的一霸,手底下也来得两下子,为人却不折不扣地是个莽汉,倒也无甚劣迹,闻言竟怔怔地答不上话来。
  熊倜低头见那鞋子甚是华丽,不是人人都能穿着的,脱下一看,见鞋底上写着“安徽老介福鞋店特制”几个字。
  于是他又问小丧门道:“这老介福鞋店可是在当涂城里?”
  小丧门点了头。
  熊倜用鞋底一拍小丧门的肩头,说道:“那不就好办了吗,你使着这双鞋到老介福去间一问,这种鞋穿的人不多而且这鞋有九成新,一定是刚买的,你看是谁买的,再去找那人算帐好了。”
  小丧门两条浓眉几乎皱到一起,想了半天,才会过意来,喜道:“这倒是个好办法。”抬头望着熊倜,又惭愧地低下头去。
  熊倜知道这种莽汉直肠直肚,“什么都不会拐弯,便笑道:”我老实告诉你,我姓熊,叫熊倜,你听过这名字吧,你看我会做这种事吗?“
  那小丧门本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家中来往的,多是行走江湖的好汉,熊倜近年来名传江湖,小丧门焉有没有听到过之理。
  他一听这人竟是熊倜,连忙站了起来,说道:“我实在没有想到是熊大侠,实在该死。”又骂道:“老赵那王八蛋,做事不长眼睛,以后天非教训教训他,免得总出事。”
  熊倜心中暗笑忖道:“其实老兄也不见得比老赵高明多少。”嘴里却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你害我险些挨了一剑,却该对我补尝一番才是,你说该不该呢?”
  小丧门忙答道:“该,该,熊大侠怎么说怎么办好了。”
  能倜抚弄着手中的剑,沉吟不语,他想此剑虽非“倚天剑”,但必和“倚天剑”有着甚大的关系,甚至和毒心神魔所说的那件秘密,有着关系也未可知,是以他想获得此剑。
  但他究竟不是强取之徒,他想这种利器神兵,定也是人家心爱之物,就算自己就持强取来,也不是侠义道应做的事。
  因之他沉吟再三,那想问人家要剑的话,却说不出口。
  哪知小丧门此刻却突然聪明起来,抢着说道:“熊大侠想是喜欢这柄剑吧?宝剑理应赠给英雄,像我这样的,还真不配这把剑。”
  熊倜大喜道:“这倒真谢谢了。”转念又问道:“这把剑是怎么得来的,若是你的传家之物,那我倒不好意思夺人所好了。”
  小丧门却摇手道:“这哪里是我传家之物,那天我手下的兄弟到铜山去买一批旧兵器,这柄宝剑就是在那些兵器里被一齐买来了,我看着还锋利可用,自己就留来用了。”
  他笑了一笑又说道:“其实我也是摆在那里做样子,倒真没用过。”
  熊倜喜道:“既是这样,我就收下了。”他将那宝剑收到鞘里,又说道:“这里既然没事,我就告辞了。”
  那熊倜走到街上,得到这柄宝剑,心中甚是高兴,连脚步都显得轻快了些,他暗笑道:“这真叫做因祸得福了。”
  此次他倒认清了方向,沿着大街不一会,就到了叶家兄弟的店里。
  此时店方开门,那些店伙正睡眼惺松地抹着桌椅,熊倜昂然走进去了。
  那些店伙见熊倜昂然直人,又不知他来路,但店中江湖人来往本多,心想这没有穿鞋子的人,也许是店主之友,遂也不敢问,熊倜见了那些店伙面上的表情,肚里觉得好笑,他也不管,直往后院走去。
  那尚未明像是宿酒未醒,这时正在院中迎着朝气吐纳,一见熊倜这个样子从店外跑了回来,也觉得奇怪,问道:“大哥到哪去了,怎么鞋子也没有穿,手里还拿着柄剑?”
  熊倜笑着将方才所遇的事,向尚未明简单说了一下,尚未明也觉得有趣,笑道:“像这样的误会,我倒也愿意遇上几次。”
  两人正谈笑间,那叶老大也走了出来,神态甚是慌张,但见了熊倜,却笑道:“原来你已经跑到院子里来了,昨天可喝醉了吧?”
  熊倜笑着说道:“下次我再也不喝那么多酒了,现在还有点酒气呢。”
  叶老大又笑着说道:“我说你也是,今天早上小丫头送东西到你们房中去,看见你们俩全不在,我还以为你们失踪了。”
  熊倜以为他所说的“你们俩”,是指他和尚未明两人,便说:“他虽没有失踪,我可真失踪了老半天,差点儿回不来呢。”
  叶老大说道:“我真佩服你了,你到底弄什么玄虚,昨天你刚说夏姑娘伤势很重,今天一大早你就把人家带到哪里去了?”
  熊倜听了,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忙问道:“怎么,她不在屋里?”
  叶老大也奇道:“怎么,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屋里没有人呀!”
  熊倜话也不说、立刻便往夏芸所住的房中冲去。
  夏芸的床褥仍然凌乱着,但是床上已无人迹。
  尚未明与叶老大也赶进房来,叶老大也着急他说:“怎么,夏姑娘真的失踪了?”
  尚未明眼神四扫,忽然瞥见屋顶正梁上,飘动着一张杏黄色的纸条,忙道:“大哥,你看那是什么,会不会是夏姑娘留下的纸条?”
  熊倜明知道绝不可能,夏芸身受重伤,怎能窜到梁上去贴这张条子,而且更无此必要。
  于是他摇了摇头,他原想说这可能是屋中早有的,但是叶老大突然说:“这条子我看倒来得非常蹊跷,屋中先前井没有的。”
  尚未明一听,更不答话,微一纵身,向那纸条处窜去。哪知他人在空中,却发现熊倜正也电光火石般向那纸条窜去。
  于是他在空中猛然停顿,一换真气,人便飘然向下面落,他身形虽不如熊倜那么安祥而佳妙,但却轻灵无比,身体每一部份都被极周密地运用着,像是一只灵雀。
  他落在地上后,抬头一看,却见熊倜仍然停留在梁上,他一只手搭在梁上,身体便平稳地垂直在空中,另一只手却正拿着那杏黄色的纸笺在细纫地看着,面色显得甚是忧虑,但却不惊惶了。
  片时,熊倜像一团飞落的柳絮,落到地上,眼中满是思虑之色,无言地将字条递给叶老大,尚未明忙也凑了上去。
  尚未明一见那字条上的字竟是用朱笔写上的,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他只见上面写着:“兹有女子姓夏名芸者,擅自取我武当掌教历代所传之‘九官连环旗,似有意对我武当不敬,今已将该女子擒获,得江南女侠东方瑛之助,解上武当,听候掌教真人发落,特此字谕。”一面的具名是写着“武当山,掌教真人座前四大护法”。尚未明眉心一皱,正想发话,那叶老大却一挑双眉怒道:“这武当四子也未免欺人太甚,就算官府拿人,也没有听说半夜里将一个受了伤的女子从床上架走了,他武当派算是什么东西?”
  尚未明与叶老大相识以来,尚未见过他如此说话,知道他也动了真怒。
  那叶老大双手一分,将那字条撕得粉碎,说道:“什么字谕不字谕,武当四子凭着什么就敢如此骄狂,我叶老大倒要见识见识。”
  那熊倜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突然道:“其实芸妹被解武当山,我倒放心些了,先前我还怕她遭了什么不测,想那武当派,到底是武林正宗,谅也不会对一女子如何的,唉,事情多么凑巧,我若不是那时出去了,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尚未明脸一红,道:“小弟也惭愧得很,就在这栋房子里,发生了此事,小弟竟睡得像死人似的,一点也不知道。”
  熊倜忙道:“贤弟也不用说这样的话,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该想办法去解决此事,唉,说良心话,芸妹当日也确有不是之处,但他们武当派也未免太狠了,既然将人击伤,还要来这么一套,说不得到时候只有和他们反脸了。”
  叶老大道:“那上所写的江南大侠,是不就是那飞灵堡主东方灵的妹妹,怎么她也来趟上这一趟浑水。”
  熊倜苦笑了一下,他知道里面必然又夹缠着一些儿女私情,但他想东方灵一向世故,怎的让他妹妹做出此事。
  他哪里知道东方灵却根本不知此事。
  原来当晚东方灵兄妹在屋顶上的时候,夏芸嗯了一声,东方灵息事宁人,强着将妹妹拉走了。
  但那东方瑛却也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心知屋下必有古怪,两人顺到店房时,那武当四子正在大怒,声言必要找着熊倜、夏芸两人。
  原来熊倜救走夏芸后,东方兄妹随即追去,武当四子却觉得人家既已受了重伤,此事也算可以扯过了,遂仍留在院中。
  凌云子性情本做,人又好胜,此刻回身对丹阳子道:“师兄,你看我的剑法可又进步了些,这一招用得还不错吧?”
  他话刚说完,忽觉身后似有暗器破空之声,但手法却甚拙劣。
  凌云子武功高强,对暗器也是大大的行家,此刻听那风声,来势甚缓,而且无甚劲力,手法普通得很,怎会放在心上,随手袍袖一拂,便将那些暗器拂开,转身正想发话。
  哪知他刚一身,却又有一粒石子向他面门打来,那石子非但无声无音,来势之快,更是惊人,是被人用一种内家的绝顶阴柔之力所发出的,而且部位甚刁,好像早就知道凌云子会转脸到这里来,这粒石子就在那地方等着似的。
  凌云子大意之下,发暗器之人手法又超凡入圣,这些情况,凌云子焉能再躲,吧的一声,鼻梁上被那石子打个正着。
  屋顶上冷冷一笑,一个极为轻蔑的声音说道:“少说大话。”
  这院中俱是身怀绝技之人,反应本快,身形动处全上了屋顶,但见星月在天,四野茫然,连条人影都没有看见。、武当四子在江湖中地位极尊,武当派又是中原剑派之首,他们哪里吃过这种大亏,尤其是凌云子,素来心高气做,目中无人,如今不明不白吃了苦头,连人家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他们自是不知这是毒心神魔的侯生所为,丹阳子更武断他说道:”此地一夜之间,绝不会来如许多高人,想此人身手之速,内力之妙,我看除了熊倜之外,绝非他人。“
  凌云子怒道:“起先我见那熊倜年轻正派,武功又得自真传,对他甚是爱惜,想不到他竟如此卑鄙,对我施下了这样的暗算,这样一来,我若不将他整个惨的,他不知道我武当四子的厉害。这武当四子虽是出家人,但身在武林,哪里还有出家人的风度,东方灵兄妹回来时,他们正在怒骂着熊倜和夏芸。东方瑛对熊倜情深一往,但熊倜却处处躲着她,而具也看着熊倜和夏芸同行,又冒着极大的危险将夏芸救了出来,女孩子心眼本窄,爱极生恨,恨不得武当四子连熊倜也一块儿对付了,夏芸更是被她恨得痒痒的,因爱生妒,原是常理。此时她便俏悄地又溜了出来,再适才听见”晤“了一声的地方去查看。这时候正是熊倜和夏芸在找着店招之际,东方瑛还看到熊倜紧紧抱着夏芸,夏芸的一双手还勾着熊倜的脖子,更是气得要死。但她却不敢再往前走,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怕惊动了熊倜。接着她看到熊倜纵身进了一家店铺,就未再出,此时天色已亮,她远远望清了那店的招牌,才回到客栈去。自然,东方灵少不得要问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东方瑛心灵嘴巧,说了一个谎,东方灵也没有想到会生什么事故,便也罢了。当天下午,东方灵急着回去看若兰,便要东方瑛一,起回去,东方瑛却说要去找峨帽双小玩玩,叫东方灵一人先回去。东方灵拿他这位妹妹一向无甚办法,而且东方瑛的武功防身绝无问题,再加上自己在武林中的地位面子,于是他就放心一人走了。东方灵一走,东方瑛就将夏芸、熊倜藏身的地方,告诉了武当四子。晚上,东方瑛带着武当四子到熊倜和夏芸的存身之处,在路上,他们突然看见两条人影,以无比的速度走向城外,丹阳于暗叹道:”看来武林之中,真是大有奇人,就在这小小的地方,居然又发现此等人物,身手却比我等高出几许了。“
  无巧不巧地,那两条人影却正是毒心神魔和熊倜两人,是以他们到时,熊倜已不在店中了。
  他们在叶氏兄弟的店中,极小心的探察了一遍,尚未明及叶氏兄弟、马氏双杰,正因酒醉而熟睡,并未发觉这几人的行动。
  甚至当凌云子故意弄出声音的时候,屋里也没有任何反应,凌云子奇怪道:“熊倜武功极高,怎的耳目却这样迟钝?”
  此时偌大的一栋房屋里,除了丫头小厮外,唯一清醒的只有夏芸一人,她听到外面的人声,却以为是熊倜。
  于是她挑亮了灯,正出去看看,但胸腹之间仍在隐隐发痛。
  她看见窗子仍然开着未关,又想去关窗子,哪知风声唆然,凌云子和东方瑛已由窗口窜了进来,她大吃一惊,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张口呼唤,哪知她声音还未发出,东方瑛娇躯一闪,电也似地出手点了她的耳旁的“灵飞”穴。
  凌云子随即闪入另一间屋子里,那正是熊倜所睡的,凌云子见床下放着双鞋,床上的人却不知去向了,他暗忖此屋必是熊倜所睡,但他人呢?
  东方瑛连被一卷,将夏芸娇怯怯的身子横放在肩上,说道:“我们走吧。”
  凌云子道:“还有熊倜。”
  东方瑛道:“只要捉了夏芸,熊倜还怕不来找她吗?”
  凌云子心想:“这粉蝶果然心思灵敏,”遂取出杏纸朱笔写下了这张条子,也正因为是他写的,所以语气才会那么狂妄。
  熊倜等人看了他们留下的纸条,叶老大一问东方瑛,熊倜就想到其中又可能牵涉到自己和东方瑛的情感,一时没有答话。
  尚未明见了,暗忖道:“我这个大哥,英俊倜傥,真是人如其名,看这个情形,东方瑛横加一脚,说不定是在吃夏芸的醋。”
  于是他望着熊倜一笑。
  熊倜被他这一笑,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但他随即想到此事的严重,就说道:“看未不管会惹出什么后果,我都要到武当山一行的了。”
  尚未明道:“这个当然,我也不必要赶口两河,正好陪大哥一起去。”
  叶老大道:“这件事是在我兄弟处发生的,我兄弟也要算上一角。”
  熊倜道:“这倒不用了,有我和尚贤弟一起去,已经足够应付了,何况你的事情又多,怎可为这小事,而耽误了正事”叶老大道:“这样也好,只是你二人万一有什么应付不周的事,可千万要马上通知我,凡是有古钱为记之处,都可留话。”
  熊倜心急如焚,简单地包了凡件衣服和一些银两,因为武当山就在湖北境内,路途不远,是以也未骑马,就和尚未明匆匆走了。
  赶到渡头,却发现连一条空船也没有。
  尚未明见熊倜焦急得很,安慰他说道:“大哥何必着急呢。反正我们也不差这一时,我们不如到前面去看看,也许那里倒有船。”
  熊倜道:“不是我要争这一时半刻,实不瞒贤弟说,此刻我真是心中无主。”
  尚未明笑道:“那自然了,要是我心爱的人被人掳了,我会更着急呢。”
  走了一会,已是渡头之外了,岸边也没有什么人迹。熊倜不禁埋怨尚未明道:“这种荒僻的地方,更找不到渡船,我想还是回头吧。”
  尚未明道:“反正那边也没有船,而且那些船上的女子见我们像是怪人似的,一直看着,讨厌得很,倒是这种地方,只要有船,必定肯搭我们过江的,最多多给船资就是了。”
  熊倜无可无不可地跟着尚未明往前去,心中却在想着心事,他盘算着到了武当山,最好能够不动干戈,就将夏芸带回。
  尚未明突然笑道:“怎么样,我说有船吧。”
  熊倜往前一望,果然有艘小船泊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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