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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因传奇

_7 迈克尔·科迪(美)
  “如果明天你的基因扫描结果是肯定的话,你在马萨诸塞州当局的眼里可不是清白的。”
  “我以为你是来为我辩护,而不只是解释可能会发生什么。当然,如果你不想接这个引人注目的案子,我随时可以找别人。”
  银灰色的肩膀无可奈何地耸了耸,“无罪,嗯?”
  “有罪的从来都不是我。当然绝对没有那些我被控杀死的人罪恶大。无论如何,陪审团如何裁定我并不很在乎。”
  “那好吧,”雨果·迈尔斯说话的声音像干柴一样毫无感情,“如果你不认罪,你逃脱惩罚的可能性与你当选美国总统的可能性正相等。”
  
  一周以后 波士顿 天才所总部 信息技术部
  为什么没有一件事情能简单一点?贾斯明想着,伸手拿起桌子那边的减肥可乐。她将冰凉的可乐罐贴在额头上。她已经智穷计尽。不管用什么方法,在规定的一分钟内,她从“黑洞”里得到的只能是一个代号和一段基因序列,别的什么都无法得到。
  玛利亚被捕后三周以来,她一直忙于作证,躲避电视台的采访。拉瑞帮了大忙。碰到处理抛头露面以及大众媒体的问题,他的电影制片人的关系都能用得上。他找来一名好莱坞新闻专家作为汤姆和她的发言人,巧妙地答复所有新闻界感兴趣的问题,诸如她“救了汤姆·卡特博士一命”,“获诺贝尔奖的科学家勇擒‘传道士”’,等等。把媒体的注意力引开就给了她喘息的机会,有时间反思所发生的一切。
  暂且把“传道士”的事放在一边。但贾斯明还是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搜索了所有DNA数据库,找到了两个基因相同的人,包括不久前去世的阿尔·普亚那。那就是说五亿人当中有两位。假设世界人口大约五十亿,这是否意味着按比例世界上大约有二十人拥有和基督同样的基因?被上帝选中的人极少,按百分比算起来是微不足道的,但却不是惟一。如果他们当中有人是救世主,那么谁是真的呢?
  贾斯明一直为她的信念而苦恼。最后,她说服自己,基督在精神上是独一无二的,但由于巧合他也拥有这三种基因。她知道这样想可以轻易地回避这个问题。不过她还是需要通过做事来分散注意力,于是她全力投入到“黑洞”数据里寻找基因拥有者的身份。
  她看着面前的电脑显示屏。到目前她已经成功地再闯“黑洞”,找到了6699784号文件。但是,在“捕猎者”启动之前的六十秒时间里她还是来不及找出整个基因组。她也试过拷下基因序列新的段落,但每次进去只能接触那段已经获得的序列。当然她没有足够的基因组内容来做外貌分析,而且因为没有性别染色体,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区分。
  她打开了可乐罐,喝了一口。她随便敲了几个键,进入了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已经至少一个星期没有检查大母机最近收到的数据了。她不假思索地点了一下鼠标,打开包含拿撒勒基因的图形,将它们输入个人基因组数据库的“最近资料”窗口,并点了一下已打开的“吻合基因序列”按钮。到最后一刻她才发觉自己输进去的根本就不是拿撒勒基因图形,而是从“黑洞”拷下来的含有不完整6699784号序列的图形。
  “天哪,”她没想到自己在屏幕面前会这么糊涂。她移动鼠标刚要按下撤消指令,屏幕上突然闪出“相同基因已找到”的字样。
  “什么?”这是不应该发生的。6699784号序列是几周前,或几个月前,甚至可能几年前检查的结果,而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最新资料仅仅是几天前的检查结果。她开始意识到可能是怎么回事,不禁感到一阵冰冷阴森的恐惧。她立即点下拿撒勒基因图标,将它插入个人基因组数据库最新资料窗口。她交叉起双手,看着屏幕。
  等待着。
  “相同基因已找到”字样再次闪现。
  她迅速选择相吻合的基因组,并打开它。几秒钟后,基因拥有者的三张脸部照片充满了屏幕:左侧像,正面像,右侧像。照片的下面是一个名字和个人情况介绍。屏幕上方的数据库名称告诉她这就是她在“黑洞”里找到的那个人。但是,当她瞪眼看着眼前这张脸时,脑子里想的却不是这个。这张脸太熟悉了。
  在医院区那边,汤姆不知道该感到高兴还是悲伤。今天上午汉克·波兰斯基要出院了,他将在家里继续恢复。他的恢复让人感叹。汤姆看得出另外六名病人因为他的治愈而感到鼓舞。他只是希望其中一个——最新来的那个——不是霍利。
  汉克·波兰斯基走过去和病友们一个个道别,并祝愿他们康复。看起来他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多么幸运,能够在取消生存资格之前离开这个排外的、关系亲密的俱乐部。
  “再见,霍利。”汉克·波兰斯基一边向霍利的病床走去,一边对她说。由于第一次化疗,她一头漂亮的金发已掉了一大半,她的脸色也很苍白,“你会好的。”
  “再见,汉克。”霍利勇敢地微笑着,看见汉克向自己挥手也向他挥挥手。
  “如果我玩‘愤怒的扎格’游戏或‘注定失败’游戏时被卡住,我知道请谁帮忙了。”这位二十三岁的大小伙子笑着说。
  “是的,对。”霍利尽力保持着疲倦的笑容说。
  最后,汉克走到汤姆跟前,眼睛里含着热泪。这年轻人想说什么,却又改变了主意。他只是伸出手来,紧紧握住汤姆的手。“谢谢你,大夫。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汤姆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汉克,医生的目的就是这个。看见你恢复健康我很高兴,真正感到高兴。”这是他的真心话。汉克和他母亲走出病房,继续过那他们以为已经失去的生活。汤姆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霍利身上。
  国家健康研究院驻天才所的神经外科医生卡尔·兰伯特建议立即进行激光手术,但扫描显示霍利的肿瘤位于一个很不易接近的地方。万一激光有一丝偏差就极可能引起瘫痪,或更糟的后果。所以汤姆选择尽力减缓肿瘤生长速度以争取时间,直到贾斯明弄清基因相同人的身份,到时候迦拿计划就能使用了。这个延缓时间的策略除了化疗以外,还包括放射疗法及一些药物疗法。
  即使这些治疗有效,它们充其量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最终还是要做手术。但至少这可以争取一些时间,给迦拿计划一个机会来挽救生命。
  他走进霍利的小隔间,坐在她床边。“你感觉怎么样,霍利?”
  霍利为汉克摆出的笑容突然收敛了起来,她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为什么不能像汉克一样回家去,爸爸?”
  汤姆感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一阵难受。霍利对放疗的反应特别不好,放疗使她感到恶心。病房里没有其他孩子做伴,现在就连活泼的汉克也走了。
  “汉克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治好的,霍利,”他安慰她说,“我们需要让你住在这儿观察你的情况,保证你能得到恰当的治疗。”
  “可是我讨厌这地方。”她说,淡褐色眼睛里闪烁着伤痛和挫折。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大颗的泪珠从脸颊上滚下来,“如果妈妈在这儿,她会让我回家的。”霍利转过脸去,一头埋进枕头里。“我不想生病。”她对着枕头大声喊道。她抽泣着,小肩膀一颤一颤的。“我讨厌生病,讨厌生病,讨厌生病。”
  他俯下身去,把手放在她脖子后面,抚摸着。他坐在那儿有好一会没说话,等到她平静下来不再哭泣,她的呼吸恢复均匀。他向前倾去,亲亲她,“霍利,你很快就会感到好些。先前护士给你吃的那些药片随时会开始作用。”
  他站起身,告诉霍利他很快会再来看她,便准备到大厅去。他还没到门口,贾斯明跑进了病房,手里挥着一张打印好的材料,脸上红红的。
  她拽住汤姆的胳膊,走过仍在晃动的弹簧门,来到没人的候诊室。看看没有旁人,她递给他那张折叠着的纸,低声说:“我找到了这个基因相同的人。”
  “什么?这太好了!”
  “先看看这个再说好。”
  他迅速打开纸,看到上面那张脸时开始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贾斯明恨恨地说:“你那位伊齐基尔会大吃一惊的,是吧?”
  但汤姆没有回答。他无法回答。他深为震惊,只是默默地瞪眼看着那张纸。他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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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波士顿 天才所总部
  轿车拐弯驶进天才所大院时,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抚弄着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他既感到令人陶醉的兴奋,又感到很紧张很担心,这两种感情混合在一起使他觉得很不舒服。他所有的祈祷是否最终得到了回答?
  他第一眼看见彩色玻璃幕墙的金字塔形大楼就觉得不喜欢。它与圣火之洞截然相反:浮华、现代气息、明亮而高傲。没有任何与周围自然环境融为一体的意向。而兄弟会的山洞是自然界已有的一个地方,经过数百年的改造而成。与它不同,金字塔楼是强加于天才所大院绿草坪上的一个自然界之外的物体——象征着这科学家出于不安全感和虚荣心而想要控制上帝的世界。
  德·拉·克罗瓦并不想到这里来。卡特让他提前寄一根带毛囊的头发,这样一个不平常的建议,也没有使他消除疑虑。但是卡特博士拒绝在电话上告诉他任何有关相同基因的详细情况,于是他不得不来一趟。“我们面对面谈会好些,”科学家两天前告诉他,“你来了就会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不愿来不仅是因为来到敌人的异教庙宇使他感到不舒服,而且他还想到这可能是个圈套。如果玛利亚供出了他和兄弟会,那么当局逮捕他最好的方法就是通过卡特博士邀请他到美国来。他与内圈成员讨论过这个问题,结果认为这很不可能。不管怎么说,如果他们已被出卖的话,政府无疑已经袭击了圣洞了。但出于谨慎,他让赫利克斯修士给他简要解释了一些科学问题,然后独自前来。如果有什么圈套,只会牺牲他一个人。赫利克斯修士会接替他掌管兄弟会,由伯纳德协助他。
  到洛根机场接他的轿车停在了大门外面,他仔细看着大门周围。卡特在砂石车道上迎候他。他身边站着一位年轻的黑人女士,容貌秀丽,留着整洁的埃弗罗发式。这一定是华盛顿博士了。
  他一下车主人就向他表示问候,并迈着轻快的步子陪着他走向大楼。今天是星期六,大理石地面的大厅像墓地一般安静。他虽然不喜欢这座大楼的外观,但却禁不住对内部的轻盈优雅留下很深的印象。他尤其为大厅中央三十英尺高的全息图雕塑所吸引。那色彩缤纷的DNA呈螺旋式上升,形成一个双螺旋形,一直升到水晶般剔透的金字塔楼的顶端。其彩虹般斑斓的色彩呈现出来的美与圣火的纯白形成鲜明的对比。玻璃电梯载着他们越过夹层楼面来到二楼。这里宽敞明亮,他印象颇深。
  走出电梯他来到一扇玻璃门前,门上刻印着“门德尔实验室——未经允许,不得入内”的字样。在这里伊齐基尔被介绍给鲍勃·库克和诺拉·卢茨。“他们两位都为分析拿撒勒基因出了力,”卡特解释说,“他们想见见你。”
  “这是迦拿计划全体成员吗?”伊齐基尔问道,意思是说他们四人。
  “是的,我决定尽量保密。”
  “非常明智,”他赞同地点点头,这会使下面的行动容易些,他想,“确实非常明智。”
  接着,科学家和他手下的人领他进门去,来到一个对他来说十分陌生的地方,那里有玻璃试管,一尘不染的工作台,发出嗡嗡声的仪器,还有一闪一闪的灯光和警示语:
  警告!生物危险区。
  危险!零下一百八十度——必须时时戴好保暖手套。
  溴乙非啶——避免与皮肤接触。
  这是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冷冰冰,不自然。一个鲁莽的新世界,他可不想参与其中。终于,卡特博士引导他走进另一扇门,他才松了一口气。这门上的招牌是“弗朗西斯·克里克会议室”。在这里,他看到了熟悉的会议桌和椅子,另外还有一个投影屏幕和一台奇怪的仪器,像一台机械天鹅坐在角落里。它前面的地面上有两个黑色圆形投射台。
  他在鲍勃·库克旁边坐下,端起华盛顿博士放在他面前的咖啡。
  “有先,德·拉·克罗瓦先生,谢谢你的光临,”卡特开始说,“你马上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请你寄那个毛囊过来。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向你介绍我们的发现。”接下来的半小时贾斯明·华盛顿向他解释黑天鹅形状的基因检查仪器如何工作。
  伊齐基尔认真地听着。赫利克斯修士已经向他解释过大部分基本内容,但不知什么原因,在这里,在这明亮、无情的地方,在古怪天鹅的阴影里听到介绍,更加感到一种震撼的力量。这些人所拥有的能量使他极为震惊。
  贾斯明介绍完毕后,他一句话也没说。一个男人的三维图像出现在眼前时,他只是惊奇地张大嘴巴。起初他只是对他们凭空造出一个看起来像真人一样的形象感到惊奇,接下来使他大为吃惊的是发现这个身材瘦小结实的年轻人竟是六十年前的他自己。看着眼前自己年轻时候的幽灵,他感到一阵悲哀。多年前认识的人,但早已消失了。
  “全息投射仪显示的人像是身体细胞被采时的年龄。但是如果我们想看到不同的年龄的话,丹可以加上年龄数据,”贾斯明解释道,“这个显示的是刚刚三十岁出头。”
  “这真是难以置信,”他轻轻地说,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确信卡特是个危险人物,“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卡特解释基因检查仪怎样从基督的牙齿里发现了一个新的基因。伊齐基尔听着科学家简单介绍了所谓拿撒勒一号和拿撒勒二号基因的性能,还有看起来不可测知的第三个基因。接下来卡特继续解释由于很难弄清这些基因的功能,他现在也致力于找到与基督有相同基因的人。但伊齐基尔还没来得及就这个问题向他询问,另一个投射台已射出第二个人像。这个人像比他自己的全息图高些,留着棕色长发,一张长长的聪慧的脸。棕色的眼睛充满智慧,那眼神让伊齐基尔感到心神不宁。
  卡特博士说,“这是三十多岁时的耶稣,大约与你的全息图同龄。据说他就是在这个年龄被钉死在十宇架上的。”
  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睁大眼睛看着基督全息图像,好一阵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为这个无神论者重现了基督的形象而感到愤慨?还是为除了兄弟会创始人以外,他是惟一见到原先救世主容貌的首领而感到高兴?“你用他的牙齿粉末可以做出这个来?”他最后问道。
  “是的,”卡特轻轻答道,“就像我们用你的头发做的一样。”
  伊齐基尔对自己所见到的一切以及自己怎么能有机会见到这些的,感到同样惊异。卡特比飞近太阳的伊卡罗斯①走得更远。他在操纵上帝的本质。这一刻,尽管卡特说话的语气是尊敬的,甚至是谦恭的,但伊齐基尔对他仍然感到仇恨。他理解了玛利亚为什么固执地要阻止这个人触动大怒的过分之举。卡特不只是从知识树上摘下一只苹果,他把树枝上所有的苹果都一个个摘了下来。
  
  ①希腊神话中的巧匠代达罗斯之子,与其父双双以蜡翼粘身飞离克里特岛,因飞得太高,蜡被太阳融化,坠爱琴海而死。
  虽然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的脑子里想着这些心思,他的脸上却保持着一副漠然的表情,谈话时只关心到这里来的目的:“你说你们已找到一个与基督基因相同的人,情况怎么样?”
  华盛顿与卡特交换了一个忧虑的眼色,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找到了一个活着的基因相同者,”卡特终于说,“但是有一个问题。”
  科学家的语气让伊齐基尔感到吃惊,“一个问题?这是什么意思?你们找不到他吗?”
  “不是,我们很清楚这个人在哪儿,”卡特说,“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我来解释。”贾斯明·华盛顿自告奋勇地说,同时朝桌子一端的黑色麦克风跟前靠了靠。“我在国际刑警组织的DNA数据库里找到了这个基因相同的人。这是一个提供联络的数据库,设在巴黎。它本身没有很多信息,但却是通向世界各地成员组织数据库的大门。苏格兰场、联邦调查局,还有国际刑警组织主要机构都与它联网。这个数据库高度机密,有很强的保护措施,因为你一旦进去,你就能接触到世界任何地方警方档案中的任何个人的资料。
  “为了进一步提高安全系数,这个系统里的每条基因组都有一个代号。实际上三周多前我就找到了相同的基因,但无法找到代号后面的名字。后来,上星期这个人又做了一次DNA检查。这一次,因为我们的中央电脑得到指令要收集我们在世界各地所有基因检查仪上所做的每一次检查结果。所以,这人的基因在被输入巴黎的数据库的同时被秘密输入了个人基因组排序数据库。”
  伊齐基尔皱起了眉头,“那么,你们已经找到基因相同的人。有什么问题呢?”
  “这个问题在于你的期待是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个数据库里存有信息的都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判了刑的人。”
  沉默。
  伊齐基尔有一阵子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越想越觉得这很合理。基督不是曾被投人大牢吗?第一位救世主不是被判死罪,被当做罪犯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吗?
  他说:“第一位救世主也是被判有罪的,但他是一个正义的人。”
  贾斯明清清嗓子,对着麦克风说:“显示图形。”她给电脑下命令道。
  伊齐基尔的呼吸又开始平静下来,尽管他胃溃疡仍然很痛。他靠着椅背坐着,看着一个人形慢慢地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
  “这就是我们找到的基因相同的人。”贾斯明轻声说道。
  “不!”图像最终出现时,他听到自己大声喊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放大的剪报在屏幕上展开时,脑子里惟一的想法就是一定是哪里出了荒唐的差错。这不可能。他感到胃酸在胃里沸腾起来,忍不住伸手去拿白药片。
  “我知道这对你是一个打击,”卡特很快地说,“我和你同样感到震惊。但是这些基因完全相同,而且它们能提供我们研制治疗方法的惟一机会。我们打算搞到血样来做化验,用这人的基因制成病毒血清。我们还准备得到允许对此人做彻底的检查,尽量搞清楚这些基因在身体内如何工作。当然,不论发现了什么,我们都会告诉你的。不过我希望沉在你能理解为什么我觉得有必要请你过来,当面将基因相同者的情况介绍给你。”
  伊齐基尔只能轻轻地点点头。他完全理解,这一点卡特博士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他感觉到科学家正看着自己,但他却不能,也不敢迎接他的目光。他只是继续盯着屏幕,被上面从昨天《波士顿环球报》上剪下来的人像迷住了,黑体字大标题写着:“‘传道士’最后的传道?”下面一行字是:“被判死刑是毫无疑问的。”这些字的下面是一幅布纹照片,上面的高个子健壮女人正被推上一辆警车,她热切的目光直视着镜头,原来剃光的头上长出了细细的发茬。
  伊齐基尔突然想到了他做过的噩梦,想到他献出毕生精力要拯救的救世主被人处死,而自己却在一边旁观。一阵本能的颤抖传遍他疲惫、衰老的身体。
  
  三天后 马萨诸塞州高级法院
  “请被告起立听候陪审团宣布裁决。”桑查·亨南戴法官将目光从陪审团那里转到玛利亚·贝娜瑞亚克身上,宣布道。玛利亚不喜欢这法官。她使她想起了科西嘉孤儿院的“蛤蟆”。亨南戴法官和克里曼莎修女一样,胸部肥大,嗓音深沉,戴着大眼镜。和那嬷嬷一样,她也长着一双无情的、固执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正盯着她的眼睛。
  雨果·迈尔斯试图在审判过程中证明玛利亚是为某政府机构工作的这一假设,但亨南戴法官一直阻止他这么做。传媒也许会购买,然后转卖这则杀人犯受雇于中央情报局这样的故事,但亨南戴却不会,而且她确保陪审团个要相信这一套。她严格坚持讨论核心议题,没有哪一天她不怀着正义的热情一再强调她的指导方针:
  “此次审判是裁决被告在被指控在美国犯下的四十二件杀人案上是有罪还是无罪。此次审判不去猜测是否有人雇佣被告犯下这些杀人案,或者这些人的动机是什么,那将是另一次调查,另一次审判的内容。清楚了没有?”
  这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地方检查官的工作不仅是容易多了,而且简直就是多余。正如雨果·迈尔斯提醒玛利亚的那样,证据是确凿无疑的。在冯塔纳公寓发现的玫瑰刺上的DNA与被告的完全吻合。她公寓里的武器、档案,还有那些很能说明情况的,用被害人鲜血写下的《圣经》摘录,将她与美国的其他命案联系在一起。但是最有力的证据是她杀死了四名天才所保安,还有卡特博士和华盛顿博士的证词。几乎不需要控方的辩论。让那位很棒但处于困境的雨果·迈尔斯只能集中谈事实就足够定玛利亚的罪了。
  当玛利亚看到那个东方人模样的小个子站在其他陪审员前面,紧张地挥动一张纸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陪审团做出了什么样的裁决。
  “关于一级谋杀斯莱·冯塔纳一案,本陪审团裁决玛利亚·贝娜瑞亚克……犯有被指控的罪,”陪审团代表宣读着,他的话与玛利亚脑子里想的内容相吻合。接下来就像宣读罪犯照片集上的名字一样,其他被害人的名字一个个被念出来:武器贩子海尔默特·克洛杰,歹徒桑提诺·卢卡,邪恶的福音传教士鲍比·多利。每一个案子陪审团代表都以同样话结束:……有罪。
  陪审团代表读到奥利维亚·卡特的名字时,玛利亚转过脸来看着旁听席,与科学家的目光相遇。卡特坐在他的搭档杰克·尼科尔斯和华盛顿博士之问。这之前他们只到法庭来过一次,来作证。她以为卡特博士会幸灾乐祸,便挑战似的朝他笑笑。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的脸瘦削疲惫,他的蓝眼睛无精打采。她就要被判死刑了,而他却像是打了败仗一样,这真是奇怪。当初她用枪顶着他的脑袋时,他却那么坚强,毫不屈服。
  裁决宣读完毕,记者和旁听者中间像野火一样传过一阵骚动,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了。这样的裁决是意料之中的,雨果·迈尔斯一直到最后都显得很有敬业精神,将一只手搭在玛利亚的肩头上表示支持,仿佛他能做点什么似的。但玛利亚没理他,她大声对法官和陪审团说:“在上帝的眼里我是无辜的。”
  人群中又响起激动的嗡嗡声。法官敲响锤子让大家安静下来,接着宣布对玛利亚的判决。
  玛利亚没有完全听清亨南戴法官的长篇判词,但一些关键词:施虐杀人狂——对社会的威胁——树了一个例子——二○○○年犯罪提案——死刑快速执行等等却显得分外清楚、响亮。她惟一需要知道的细节就是时间安排。迈尔斯向她解释过二○○○年犯罪提案。这个提案旨在结束以往花费庞大且不人道的上诉程序,一个犯人可能在被判死刑后忍受等待十到二十年的煎熬。但是她希望对她的执行不要来得太快。她还没有完成上帝的使命。她仍然需要去结果卡特和他的迦拿计划。
  法官宣布行刑日期时,玛利亚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时间很近。两名警察过来押送她回牢房时,她又看了一眼卡特。
  她投过去一个富有挑战性的微笑,举起被拷着的双手指着他,“逃脱上帝惩罚的人不过是拖延了不可避免的结局,”她的喊声压过了人群的嘈杂声,“因为他们已经在比这更高级的法庭里受到了审判。”她想让他知道事情还没有完,她还会来找他。但是她真正感到吃惊的是卡特仍然面无表情,没有得胜的喜悦,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什么也没有。她弄不懂。他刚刚听到杀害她妻子的凶手被判了死刑,不到四周之内就要执行了。而他只是瞪眼看着她,铁板的面孔没有一丝的满足。
  那一刻,玛利亚觉得他比自己更像一个被判死刑的犯人。
  玛利亚被带走的时候,汤姆看着她长满发茬的脑袋。周围的人起身离开,一片嘈杂和忙乱,他却浑然不觉。他仍然安坐在旁听席第三排的那张硬木椅上,力图理清自己的思路。
  自从上星期贾斯明告诉他基因相同者的身份,一周以来汤姆一直在思考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此时他再次思考这个问题时,他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我究竟该怎么理解杀死我妻子的人有可能成为我女儿的救星?这有什么道理,什么意义?为什么不是那位印第安人,或是其他显而易见的好人?
  他们寻遍了全世界,为的是找到一个拥有三种稀有基因的人,这些基因原来是在两千年前一个无可争议的好人体内发现的。但现在这些可能拯救无数生命的基因,没有在一个具有相似的远见与伟大品质的人身上发现,却在一个凶残的杀手身上发现了。
  汤姆一直能够接受大自然的不可预测性,但这件事即使以他的标准来看也太过分了,这看起来更像是故意的捣乱。难怪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会那么震惊。他一生致力于寻找的救世主竟然是一个疯狂的杀手。坚信自己到世上来的使命是屠杀生灵,而不是拯救生灵。
  玛利亚被抓的时候说了句什么?“上帝考验我们所有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光亮的木地板上被磨损的痕迹。他想不出所有这一切有什么积极的意义。他从玛利亚的身体检查中得到了血样本,甚至阅读了医生关于她的详细报告,但从她的基因中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如果没有她的合作,就不会找到任何线索。
  当然,世界上大约还有十九名拥有三种拿撒勒基因的人,因此,个人基因组测序库仍有可能最终会记录到这些人中的一个。但在最近几周内他们当中有人做基因扫描并被记录下来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汤姆不得不正视事实。就帮助霍利这件事来说,玛利亚实际上是惟一的人选。
  “我们走吧,汤姆,”贾斯明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在他身边轻声说,“杰克已安排我们从里面走,可以躲开记者。”
  他站起身,跟在她后面走到法庭前面。他又想起了从三个拿撒勒基因中提取的神秘但却显然无用的血清,想到霍利最终逃不过要做脑外科手术以及这种手术的风险。他一阵恶心,感到喉咙里一股苦味。除了恳求玛利亚试试为女儿治疗,他面前只有这些选择。
  他们经过证人席时,杰克从左边赶了上来。
  “汤姆,事情还没有完结。”
  他转过身去看着他的朋友,摇摇头,“是吗,杰克?”
  不用杰克给他一线希望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很清楚未来的前景。迦拿计划已经死去,而且毫无疑问,霍利很快也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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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波士顿 天才所医院
  五月十二号,玛利亚被判刑后的第五天,霍利的身体左侧失去了知觉。这一阵发作持续了两个小时。汤姆看得出这比到目前为止她所忍受的所有疼痛与恶心感都使她害怕。药物与放射疗法延缓了肿瘤生长的速度,但这种速度仍然使他紧张不安。肿瘤对她的大脑产生的压力现在开始影响到她的运动机能。类固醇减少了肿大和失去知觉的次数,但他知道这种药的副作用非常严重。
  肿瘤已经进入了无性繁殖的第四,即最后阶段。九号染色体的主要基因和整个十号染色体一样早已失去。丹对肿瘤生长速度最乐观的预测是一年,而实际速度是它的三倍,差不多是丹最悲观的估计。一开始汤姆没去理会最悲观的诊断,他对自己说会找到最大限度利用时间的方法。但现在他回想自己一直运气很糟,没能找到好办法,那么发生眼前的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在与宿敌癌症作战,但敌方占优势。而且这一次的战场是他的女儿。他不得不首先考虑霍利的感觉,其余都是次要的,甚至包括与疾病作斗争。现在他为她采取的疗法使她感到虚弱、头晕,而且并不能救她的命。
  汤姆痛苦地意识到自己作为父亲与作为医生的矛盾。其实很简单他要么帮助她活下去,要么帮助她死去,忘掉这两者之间所有的可能性。
  “噢,好恐怖的画面。”贾斯明欠着身子坐在霍利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教女腿上的电脑。屏幕上战斗女皇正被一个双头巨怪吞吃。“你好像超不过第六关,嗯?”
  自从上次发作已经两天过去了,霍利坐在床上,享受着难得身体舒服的好日子。“我能进入城堡,杀死所有妖魔与蓝色龙。但我出来时总是被护城河里的双头怪或者巨大海蛇抓住。每次都是。”
  “你拿走密室里所有药物了?”
  “我想是的。还有隐藏的武器和备用盔甲。但我需要的是刀枪不入。可城堡里没有魔水。”
  “你到处找遍了?”
  “都找遍了。”
  “你试过每种方法?”
  “是的。”
  贾斯明笑了笑:“作弊呢?”
  霍利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不可能。人人都知道《愤怒的扎格》是惟一没有作弊编码的电子游戏。”
  “你是说没有已发表的作弊编码?”贾斯明知道每个游戏编写者都在游戏软件里藏有捷径,能允许他们按下几个键就能获得无限的火力、生命或刀枪不入的本领。大部分游戏如《毁灭》和《黑暗力量》,他们的作弊编码被一些电子游戏迷发现后得以在互联网上传播。但是听霍利的口气,还没有人能破译出《愤怒的扎格》的作弊编码。“嗨,朝那边移一移,好不好?把手提电脑递给我。”
  霍利在床上移动了一下,贾斯明坐到了她的旁边。霍利笑着把电脑递给她。“你认为你能找到?”
  “嗯。我可能不是一个仙女教母,但除了仙女教母,我就是最好的:一个电脑教母。”
  霍利咯咯笑了起来。“好吧,我们打赌一个小时之内你找不到。”
  “利刃巴斯”的手指已经在键盘上飞舞起来了。“嗨,不要侮辱我。我们只以分钟计时。”
  霍利的脑袋歪向一边,像是在思考,“好吧,十分钟怎么样?赌你十分钟之内找不到。”
  贾斯明的手指停止了敲击,“行,你要赌什么?”
  霍利看看她,然后看看屏幕。她不相信地睁大了眼睛,“你已经找到了?”
  贾斯明的双肩微微一耸,把电脑递还过去。“当然,没什么了不起的。要变得刀枪不入,你按N*PAIN键试试看。”
  霍利按下这组字母,发现她的战斗女皇真的不怕双头怪了。“哇,真了不起。”
  三分钟不到她脸上就挂着得胜的笑容抬头看着贾斯明,“第七关。想想看,詹妮弗和梅根知道了会怎么样?”
  贾斯明大声笑了起来,“不要老是用这种方法,那样就没意思了。要去掉它就按COTROLP键,知道了吗?”
  “知道了,谢谢,贾斯。这真是太棒了。你是怎么找到的?”
  贾斯明把手放在霍利的肩上:“总会有办法的,霍儿。就像你爸爸以前一直对我说的。他现在有时还这么说。这种方法也许不那么明显,不是流行的,甚至不是正确的。但是假如你真的很渴望做一件事,你总能找到一个办法。”
  贝丝·劳伦斯护士从手术室方向走了过来,“华盛顿博士,你能不能见一见卡特博士?他在检验室等你。”
  “当然。”她站起身,紧握了一下霍利的胳膊,“祝你在第七关好运气。”
  她走进检验室,看见汤姆与卡尔·兰伯特大夫站在一起研究电脑显示屏上的一个系列电脑X线体层照片。兰伯特是马里兰州国家健康研究院的神经外科医生。他被临时调来天才所,负责促进思想交流,并确保大才所不会利用任何病人谋取商业利润。他矮矮胖胖的,一头色鬈发,和蔼的脸上有一双聪慧的眼睛。贾斯明知道汤姆喜欢他、尊敬他,他们曾在约翰斯·霍普金斯①研究院一起做过研究工作。
  
  ①美国富商、慈善家Johns Hopkins(1795-1873),通过对巴尔的摩地区不动产和商业投资而致富,遗赠巨款修建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医院、医学院等。
  卡尔·兰伯特指着彩色扫描片上的黄色阴影,“我仍然认为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汤姆摇摇头,“但你看看肿瘤的位置,卡尔。我不想动到那儿。你看呢?出偏差的可能性太大了。”
  “我知道,但至少能给她一个机会……”兰伯特说。
  “但什么样的机会?只是拖延一些时候而已。”
  “会让她感觉舒服些,汤姆。”
  “也可能会要了她的命。”汤姆顿了一会儿,他的肩膀似乎塌了下去,“不过我想你是对的。”
  她清了清嗓子,两个看着霍利脑部扫描片的人都抬起了头。汤姆看上去苍白瘦削。显然他殚精竭虑为霍利选择最佳方案,却没有成功的可能。“你好,贾斯。谢谢你能来。我只是想听听你对于霍利治疗的建议。”
  兰伯特看了看表,“我要走了。十分钟以后我有一个手术。你俩谈吧。”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汤姆说,“我仍然认为打孔激光手术是不可避免的,汤姆。而且越早越好。”他朝贾斯明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汤姆?”她问。
  他在房间里来回转圈,“我不知道。你听到卡尔的话了。他是对的。药物和放疗只能减慢肿瘤生长,减缓疼痛。最后为了减轻对颅骨的压迫,肿瘤还是要摘除。但这该死的部位太麻烦,几乎无法动手术。”
  “迦拿计划怎么样了,血清呢?”
  “迦拿计划完了,贾斯明。血清不起任何作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玛利亚·贝娜瑞亚克怎么样?那个‘传道士’?”
  “此人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汤姆生硬地说。
  自从贾斯明发现“传道士”拥有那些基因,她和汤姆连一次也没有一起讨论过这杀手的事。贾斯明还没有想通世界上可能有二十来人拥有基督的基因,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要提这些人当中还有一个冷血杀手。因为汤姆觉得讨论这件事实在太痛苦,他们就一直回避这个话题,就像回避谈论家里死去的人一样。但现在这件事显得越来越重要,已无法回避。既然这整个该死的计划都是他发起的,他就该正视它。
  “当然,你至少应该试一试吧?”她说。
  “她杀了奥利维亚,贾斯。”
  “她也可能救霍利。”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是啊,说得对。”
  “好了,汤姆,你也许能够跟她达成某种交易。”
  “你是认真的吗?”
  “非常认真。我不完全理解你为做选择而精神负担过重。难道你不想试试这个女人是否能够救她?”
  他闷闷不乐地耸耸肩。
  她来了火:“汤姆,轻易放弃可不是你的性格。”
  “我不是放弃,我是考虑现实,尽量找到最好的办法让霍利觉得舒服些。”
  “废话!你曾经对我说考虑现实与放弃是一回事。你以前从来没有现实过。别跟我胡扯什么现实主义。杰克是个现实主义者,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但你总是不受常规束缚,去做成看来不可能的事。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放弃你的特质!”
  汤姆痛苦地看了看她,“但你不懂,贾斯。我怎么能……”
  “听着,是你发起的这个迦拿计划。本来我并不想参加,因为我害怕这个计划可能会导致的结果。但我信任你,被你说服加入其中,因为我觉得不管这与我的信仰有多大冲突,至少我是在尽全力帮助霍利。执行这个计划的整个过程中我一直都在说服自己的良心接受这一切,为的是保持精神正常,可你现在却想退缩了,因为你碰到了你自己难以接受的东西。好吧,老兄,欢迎你加入困惑与疑虑的行列。不要对我说我不懂。去跟你女儿说。告诉霍利去恳求玛利亚帮助使你感觉不舒服。”她感情激动地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头都发晕了,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用手戳戳他的胸口。“还有一点,汤姆。你最好赶紧收起你的自怜自悯,因为不只是霍利的日子有限了。玛利亚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说完这些,她转过身,走了出去。
  玛利亚醒来时一身冷汗。她在死刑犯牢房里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漆黑。她发热的、半醒半睡的大脑想像着自己听到床底下有耗子窜来窜去。她又回到了六岁时的童年,被关在孤儿院的黑房里,因为说谎,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她不懂错在何处的坏事。
  在一片黑暗中,恐惧感压迫着胸口,这种感觉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渴望有人给她安慰,驱走她心中的恐惧。但她最想念的人是神父。她内心深处感到一种折磨人的疑虑。杀这么多人没感到过疑虑,因为这些行动是正义的。但违抗神父与兄弟会的意志在她心里产生了疑虑。
  如果伊齐基尔真的不希望她杀死卡特呢?她为何如此傲慢,认为自己比他本人还清楚他的真正愿望?是他教导了她,给了她一切。也许伊齐基尔听从赫利克斯的意见,利用卡特,然后再结果他是对的。她这种方法是否已经成功地阻止了科学家?即使试一试也无可非议,可她现在身陷囹圄,又如何完成上帝的计划?
  审判过程中一直支撑着她的自信与信念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上帝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计划?也许这次被关押,被判死刑不是考验,而是惩罚?也许上帝授意神父来寻找新救世主并阻止卡特?也许伊齐基尔与赫利克斯完全正确,而自己则完全错了?
  现在她将被抛弃,被遗忘,得不到宽恕。
  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钉子一样刺痛她的脑袋。她的手指甲在右大腿的旧伤疤上用力掐,直到手指上感到一阵热乎乎潮湿湿的,她知道血流出来了。但在黑暗中她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似乎无论放多少血都不能排去她体内的焦虑、负罪感和孤独感,在看不见的大墙之外,在外面明亮而喧闹的世界里,她已不复存在。她被遗弃在这十五英尺宽十九英尺长的死牢里,她是被困在这充满黑暗与绝望的孤独世界里惟一的居民。
  即使童年时最不幸的时候被关在黑房里,那可怕的时光也有结束的时候。想到这里,她感到了第一颗泪珠淌到脸颊上。但这一次,她永远被关在黑房里,独自一人回味自己的疑虑和悔恨。只有二十二天以后的死刑才能让她自由。
  她只希望在那之前能见到神父一面。
  在世界另一边的大马士革,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并不比玛利亚睡得好。五点三十七分,他起来从卧室走到阳台上,光脚感受着光滑地砖的凉爽。远处黎明时分的土灰橙色天空映衬着大马士革灰蒙蒙的地平线。至少还要有一个小时太阳才能完全升起,但充满鸡蛋花香味的空气已经有一些暖意了。
  他双臂伸直,高高举过酸痛的肩膀,打了两个哈欠。感谢一阵微风轻拂他的棉质睡衣,让他的皮肤感到凉爽。
  昨天夜里他又梦见了罗马的犹太巡抚彼拉多。但这次双手被他钉上钉子的是玛利亚。在他敲钉子时,他年轻时的全息图像站在一边做审判官。这个梦使他感到不安;但更使他不安的是对过去的回忆,关于多年前在科西嘉岛听到的玛利亚故事的回忆。
  自从卡特博士揭开玛利亚拥有特殊基因的事实,伊齐基尔一直竭力让自己相信她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最初的反应是要否认这一点,把它归因于科学家不完善的技术,或是魔鬼的诡计。复仇者怎么可能是新救世主?
  第二天他回到圣洞告诉赫利克斯和伯纳德这个消息时,他们都被惊呆了。伯纳德对此嗤之以鼻,和他一样说这肯定是某种诡计。赫利克斯的反应则不同。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玛利亚有可能,甚至很有可能是被上帝选中的。伊齐基尔让他们回去彻底想清楚此事的意义,并考虑采取什么行动。接着他召集全体内圈人员今天开会,决定最佳行动方针。
  伊齐基尔看了看手表,做好准备工作并赶到圣火之洞要花好几个小时。但不管怎样,经过一个不眠之夜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记起了克里曼莎嬷嬷办公室里的那个姑娘,当时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宗教没能保护她,相反虐待了她,她感到困惑,感到被出卖了。最后玛利亚被任命为新一任复仇者后,她做了以前的任何杀手都没有做过的事。为了胜任完美无缺的复仇者,她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他想起那一天,她坚决要求做那个大幅度改变外貌的手术。她坐在那儿解释她感觉自己如何受到容貌的限制。就像一只蝴蝶希望变成毛毛虫,她渴望失去美丽的翅膀,获得不引人注目带来的自由。
  他第一次与克里曼莎嬷嬷会面时,严厉指责她任由她负责照顾的孩子遭安杰洛神父的摧残,指出她应对德尔芬修女的自杀负直接责任。她给他讲了玛利亚以前说过的“谎言”,解释说就是因为玛利亚经常撒谎她才没有相信她诉说自己遭到了强奸。“她小时候总是撒谎,”主管嬷嬷说,“她们总是说谎。”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悟出玛利亚小时候的“谎言”,不仅仅是一个孤独孩子的想像,而可能是真的。他仍然记得那些小小的奇迹:从楼上摔下来;被蜜蜂刺伤;糖尿病;至少还有六件别的事情。他越想就越觉得这些貌似古怪的事情实际上是合理的。
  他转身穿过卧室朝浴室走去,经过书桌时,他拿起妻子照片旁边的一个银色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白色药片。他内心深处很肯定新救世主已经找到了,但在她再次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前,他怎样救她出来?还有,他怎样才能说服其他人支持自己,制定计划拯救她,让她有可能拯救正义的人们?
  汤姆·卡特看看女儿最后一眼,离开病房时,记起了贾斯明说的话。她说得对,他没有时间来自我怜悯。半个多小时之后,就是他与卡琳·坦纳约定的会面时间。之前,杰克安排她将市内大楼她办公室的一些档案给他看。看过这些材料之后,他打算亲自做一些调查。
  他朝地下车库楼梯走去,听到鲍勃·库克从大厅那头大声喊他,不禁吓了一跳。这位平常很放松的加利福尼亚人此刻正向他奔跑过来。“汤姆!等一等!”
  他转过身,见到两名新来的科学家从身边经过,尊敬地跟他打招呼:“早,卡特博士。”他朝他们微微一笑。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鲍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弯着腰像一个精疲力尽的短跑运动员。
  “噢,现在你找到我了。什么事?”
  “那些白鼠……”
  “它们怎么样?”
  鲍勃一边喘气一边打算说给他听,但他又摇了摇头,一把抓住汤姆的胳膊肘,“上来!”他边说边拉着汤姆朝电梯走去,“你来看。”
  到了楼上“老鼠屋”里,汤姆看见诺拉·卢茨站在两只笼子跟前。她不断地看看面前写字夹上的记录,又看看笼子里面,然后又摇摇头。
  “出了什么事了,诺拉?”汤拇指着身后的鲍勃问道,“这位冲浪者话都讲不出来了。”
  “是白鼠。”诺拉说。
  “它们怎么样?”
  诺拉指指面前的三只笼子,“它们都好了。”
  汤姆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什么?你是说它们痊愈了?”
  诺拉耸耸肩,好像在说她也觉得这令人难以置信,“似乎三基因血清完全治好了它们的癌症。”
  “所有白鼠都治好了?”汤姆重复道,他简直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不是所有的。怪就怪在这里。你记得一开始用单独的白鼠作试验,每次用三基因血清都没有效果?”
  汤姆急切地点点头。
  “但是,最近的试验中,我们在每只笼子里放两只一组或三只一组白鼠。在这些小组中,所有接受治疗的白鼠都治好了癌症。”
  “单独的白鼠呢?”
  “与对照组差不多,仍然有病。”
  “两组之间的差别是什么?”
  诺拉还是不理解地耸耸肩,“没有。除了仍有病的一组是单独的,治愈的一组是两只或三只在一起的。”
  “那么我们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能治好?”
  鲍勃说:“不,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们肯定这不是偶然。这些数字太一致了,一个例外也没有。”
  汤姆走到离诺拉最近的一个笼子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三只白鼠。仅仅几天前它们还很明显地有病。“这很了不起。不过,只有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它才能有用。”
  鲍勃微笑着说:“我们现在正在调查这个。”
  汤姆看了看表。有一会儿他想打个电话给卡琳·坦纳,推迟他们的会面。但转念一想,他在这里也干不了什么。无论如何他不会超过诺拉和鲍勃所能做到的。他转身准备离开。“现在我要走了,但我回来时会帮你们一把。”
  “你要到哪儿去?”鲍勃问道。
  “我自己去做一些调查。”
  伊齐基尔来到圣火之洞时,内圈成员已经围着大桌子坐好了。他一到,他们就都安静下来不再低声说话,他感觉到一种紧张气氛。大家见他朝桌子走来,便全体起立。圣坛前面的白色火焰比平时至少高一英尺,比以前更白,更亮。
  他首先跟哈达德修士打招呼:“愿他得到拯救。”
  “他才能拯救止义的人们。”圣地的地区首领回答道。他握住伊齐基尔的手,组成两个交叉的十字。他厚重的眼皮比平常更黑。
  接下来,伊齐基尔依次与其他内圈成员一一招呼:基督教世界兄弟会首领,银发高个子的卢西恩那修士;新世界兄弟会首领土黄色皮肤的奥拉扎巴;最后是首要使命与第二使命的两位执行人。每个人都很严肃,除了赫利克斯修士以外没有人敢正视他的目光。
  他开始讲话,扼要讲了一下主要内容。他简要介绍了迦拿计划,还有与卡特博士的交易;玛利亚企图杀死科学家;后来她被捕,又被判了刑。最后,他着重谈到卡特博士的重要发现:他们所熟知的“复仇者”玛利亚·贝娜瑞亚克拥有和基督同样的三个稀有基因;实际上是向他们暗示她就是新救世主。伊齐基尔将这最后一点作为事实告诉他们。也就是在这时候开始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毫不奇怪,伯纳德修士首先反对。
  “一定是弄错了,”矮胖的修士直言不讳地说,“要么就是一个阴谋。复仇者不可能是。你和我认识她已有二十多年。如果是的话我们早该知道了。”
  “为什么?”伊齐基尔冷静地问道。
  “神父,她是一个杀手,不是救世主。她是第二使命的一个得力工具,但肯定不是首要使命的寻找目标。”
  “为什么不是呢?”伊齐基尔追问道。
  “她是个刺客。”
  “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哈达德附和说。
  “是由我们来训练的,”伊齐基尔提醒他们,“她所有的暗杀行为都是正义的,而且都经过我们的批准。谁说新救世主只是一个温驯的福音主义者,而不是上帝派来为他儿于报仇的惩治罪恶者?”
  “但她与古时的预兆不符。”奥拉扎巴反驳道。
  听到这话伊齐基尔沉下了脸。显然他们在他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对付他的办法,肯定是伯纳德领的头。“什么预兆?你是指我们创始人立下的三条指导原则?”
  平常不太开口的卢西恩那回答说:“是的。预兆很清楚地说明新救世主应当富于正义感、年龄相当,而且是男性。”
  “但这些只是指导原则,玛利亚不是男性,但她确实富于正义感。她的正义感相当强,以致于反对我们采取权宜之计与科学家做交易。至于年龄,我虽然不知道她准确的出生日期,但与三十五年前圣火变色的那天很接近,而已不要忘记她拥有与我们的主同样的三个稀有基因。另外,我还知道她小时候就具有特殊能力。”
  “但是那些能力并没有得到证实,”伯纳德大声说,“我再说一遍,我认识她已有二十年。我无法相信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果是的话我早就该知道了。”
  伊齐基尔叹息了一声。他可以命令他们服从自己,但那样做远远不能令人满意。这个问题对于兄弟会具有根本性的意义;最后他们必须相信有必要解救玛利亚。
  就在这时,首要使命执行人讲话了。
  “伯纳德修士,”赫利克斯随意地说,“你有没有证据说明玛利亚不是被上帝选中的人?”
  在此之前赫利克斯一直保持沉默。他秃顶的脑袋随着发言人的变换而来回转动,在金属边圆眼镜后面被放大了的眼睛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转脸看着伯纳德时,伊齐基尔看到洞中照明的无数蜡烛映在他的厚镜片里。
  “当然没有。”伯纳德回答。
  “但你坚信她不可能是救世主?”
  伯纳德交叉双臂,“是的。”
  “你完全肯定?”
  “是的。完全肯定。”
  “那么,三天之后玛利亚被处决,你能睡得安稳?你心里就不会闪过一丝怀疑,我们等待了两千多年,可能却看着救世主死去……,在你的眼皮底下死去。你肯定她个是救世主,所以你会承担这个责任。对吗?”
  伯纳德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伊齐基尔看到其他人紧张地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我很羡慕你这么肯定。”赫利克斯轻声说。
  “我认识玛利亚二十年了,”伯纳德修士重复着这句话以示抗议,“她不可能是的。”
  赫利克斯慢慢地点点头,“如果是,你早就知道了?”
  “完全对。”
  “即使她自己都不知道?即使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赫利克斯停顿了一会儿,让大家充分领悟他的意思。然后接着说,“不要忘记预言。这一次救世主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我们兄弟会必须找到救世主,告知他或她的历史责任。”
  “说得对,但玛利亚就要被处决了。”
  “那么,也许我们应该设法阻止这件事。”
  伯纳德大声笑起来,目光投向伊齐基尔。但首领没有说话。他很乐意让赫利克斯替他将道理辩明。“可是,”伯纳德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支持,他声辩说,“不能仅仅是因为她有可能是被上帝选中的人,兄弟会就拿自己的生存去冒险救她。”
  “我不同意,”赫利克斯冷静地说,“我们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不惜一切拯救新救世主。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走到一起的。”
  “我同意,”卢西恩那冒出了一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设法营救她有什么害处?”
  哈达德眨了眨他那厚眼皮。伯纳德转过脸来愤怒地瞪着他。“即使玛利亚不是新救世主,我们被暴露的风险也比让我们的新救世主去死的风险危害小得多。也许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我们应该去救她?”
  伯纳德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围桌面坐的人,明白大家都不赞成自己的观点。“这么说现在你们都愿意给玛利亚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其他人都点点头。
  伊齐基尔斟字酌句地说,“伯纳德修士,你是否仍然坚持认为她不可能是新救世主?我们要统一认识,这一点很重要,我们特别需要你的专业知识来取得必要的胜利。你一点怀疑也没有吗?”
  这位肥胖修士靠在椅背上,心想这是一个保住面子的机会,便大度地点点头:“是的,当然我有一点疑问。当然可能性是存在的。”
  “我很高兴你与我们的想法一致,”伊齐基尔严肃地说,“但是我担心该怎样行动。”
  “是很棘手。”伯纳德皱着眉头说。
  “你认为我们能成功吗?”赫利克斯尊敬地问道,显然他看出了伊齐基尔的意图。
  伯纳德老谋深算地点点头,“我想通过我们在美国的兄弟们是能找到一个办法的。但是,卡特怎么办?”
  伊齐基尔伸手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有四个字,为首的就是汤姆·卡特。“既然这科学家已经完成了与我们交易,正义刺杀可以按计划进行了。你可以马上通知娥摩拉。”
  他把纸递给伯纳德修士,“据卡特博士讲,这是迦拿小组的体成员。他们一直秘密地搞研究,其他没有任何人参加这项计技术方面的工作。把他们全杀死,也就毁掉了整个亵渎神灵的拿计划,这将是我们的救世主玛利亚希望看到的。”
  伯纳德点点头,“好吧。我今天就与娥摩拉联系。这事一安好我就开始计划营救玛利亚。”
  说完他掉过头看看桌子的另一头,“奥拉扎巴修士,我需要美国兄弟会有关成员的名单。”
  “你会得到的。”新世界兄弟会首领回答。
  接下来伊齐基尔对所有三位地区首领说:“如果你们有什么想法,就跟伯纳德说。如果没有,回到你们的地区,告诉那里的兄弟会成员寻找与等待的时期可能已经结束。让他们做好准备,可能被召集来参加为新救世主举行涂油仪式。不久她将作为人类的救星活动于这个世界。”
  他们睁大了眼睛,点头答应。
  “好,”伊齐基尔说,“如果没有别的事,那我建议大家开始作。拿我来说,我需要告诉新救世主这个消息。”
  他站起身,交叉双臂,说:
  “愿她得到拯救。”
  其他人一起站立起来,交叉双臂,齐声答道:“她才能拯救正义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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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科西嘉
  卡特看看旁边座位上联邦调查局档案上记录的地址,又看看前面蜿蜒曲折的道路。他开着租来的佩奇亚特两用车拐过一个弯,终于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塔楼耸立在地平线上。
  即将落山的夕阳向大际洒下一片血色,道路右侧的下面,地中海泛着杏黄和粉红的波光。从倒车镜里,他可以看到红瓦房建筑密布于海湾广阔的沙地。
  天已经快黑了,但空气仍然温暖。他很庆幸有了这辆两用车。开车时享受着阳光的爱抚感觉真好。此刻他想起了奥利维亚,感到一丝悲伤。
  三天前,卡琳·坦纳向他介绍了她所了解的关于杀手的一切情况,并交给他一些有关档案的复印件。开始他感到很灰心,因为卡琳告诉他的一切以及他从档案中读到的一切都只说明一件事:玛利亚很善于要人的命,没有任何迹象暗示她有任何救人的愿望,更不用说救人的能力了。他决定进一步了解她的过去。
  卡琳提醒过他“传道士”对做交易不感兴趣。但是昨天他去拜访了莱利·梅利什州长,了解一下自己能有一些什么有利的谈判条件。梅利什州长是多年的老朋友,对于汤姆他尽到了一个政治家所能达到的最直率的态度。汤姆曾治愈了他孙子的膀胱纤维瘤,这也是一个有利因素。当汤姆问到玛利亚的死刑被推迟或减判为无期徒刑的可能性有多大时,梅利什强调说她的的死刑是刻在石头上的事了,除了出现奇迹,否则不可能改变。“听着,汤姆,我是靠罪与罚的方针当选为州长的,”他说,“这是很棘手的事。我不能让人觉得我在处理近年来最臭名昭著的杀手的案件上手软,对吗?”
  “你的选民仍会因为你帮助除掉更大的杀手而感谢你的,对吗?”汤姆平静的问他,“比如癌症、心脏病,可能还有更多疾病?”
  这句话引起了梅利什的注意,“还要看情况,你指的是什么?”
  汤姆扼要地介绍了有治病功能的基因,包括玛利亚拥有这些基因的事情,梅利什激动了起来。
  “确切说来你需要什么?”他在办公室来回踱了至少五圈,终于问道。
  “我需要不受限制地与她接触,如果需要的话,做一些化验。”
  “就这些吗?”
  “我还需要能够提出一些交换条件求得她的合作。”
  “比如说?”
  “她的死刑可以减判为无期?”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汤姆。她杀了奥利维亚,看在上帝的分上。”
  汤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清楚这点,但我必须给她一些好处。否则她没有理由帮助我。”
  一阵沉默,“她必须做一件重大的事才有理由将死刑减刑。在执行日期之前。”
  “治愈一个绝症病人行吗?”
  梅利什点头,“行。”
  “好。我要的就是这了。”
  口袋里装着州长允许的交易,他乘坐能赶上的第一次航班到巴黎,然后来到这里:科西嘉·卡尔威。
  他开着佩奇亚特转过一个拐角,才看到阴暗塔楼下那座灰色哥特式建筑的全貌。他不禁感到一阵凉气传遍脊梁骨。这座建筑位于科系第茨与贝茨汽车旅馆之问。不是一个度过童年的好地方。
  大门敞开着,但这个地方看起来没人居住。他转弯开到车道上,驶向主楼。高高的没有灯光的窗户已经打碎,灌木丛到处蔓延,不仅伸到了石子车道上而且爬上了墙。一台黄色的推土机,一堆砖头和其它一些建筑设备堆压在很大的法式窗外面。窗子的左边是很有气派的正门。一块崭新的建筑招牌显示拿破仑饭店将于二○○四年在此地开张。
  孤儿院约五年前就关闭了,但在他租车的欧罗车行有个职员告诉他一个与孤儿院有关的老太婆还住在这儿。这些年来她照顾这里的花圃,作为报酬,她被允许住在这个地方。欧罗车行的那人在太阳穴上敲了几下,提醒汤姆,勒福盖特太太脑子有点不太清楚。
  不管清楚不清楚,现在她好像不在这儿。汤姆尽量抑制住自己失望的情绪。停下车,四处张望。他指望什么?
  来到这里就能看到她在四处闲逛?天就要黑了。他必须回到卡尔威,明天再来。他沿着车道往前开了一段,想找个倒车的地方。左边的一块地方没有九重葛①,一条小路蜿蜒通向房子的一头。他想,既然来了,不妨去探个究竟。
  
  ①一种南美攀缘灌木,开鲜艳紫红色小花。
  汤姆停好车,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向前走。灌木与九重葛浓烈的味道更加重了那黑暗房子引起的不安感觉。三楼后面是一排孩子玩耍的秋千,还有一个整洁的小花园,四周是齐腰的栅栏。这些看上去有点异样,汤姆想了一会儿才领悟到这块地方与四周的丛林不同,这里得到精心照料,侍弄得很漂亮。秋千上面新鲜发亮的油漆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着光,白色的栅栏,修剪整齐的草坪,还有小花园整齐的边缘仿佛在一片荒芜的海里形成了一个秩序井然的小岛。
  显然,勒福盖特太太仍然活跃在这个地方。
  汤姆右边有点动静,他转过身来。不远处,默默地站在几棵树下的是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妇女。她矮矮的个子,体型肥胖,圆圆的脸上皮肉松弛。大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好像深深陷进肉坑里的两颗珠子;她的嘴就像一个括号中的皱纹堆在下颌垂肉之问。一缕缕白发挂在脸的两边,宽大的深色裙子和修道服差不多。两只小眼睛一眨也不眨,似乎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勒福盖特太太吗?”他问道。
  老太太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汤姆走到她面前,用生硬的法语作了自我介绍,并急忙解释说他不是故意闯进这个地方,他是来拜访她的。
  “为什么?”妇人终于问了一句。
  汤姆解释说他是来找几年前的孤儿院,想看看是否有人能记得一九六八年至一九八三年期间住在这里的一个女孩。
  老太太似乎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那时这里有很多孩子。”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伤感起来。“现在她们都走了——都消失了。但是如果她们回来,这里的花园和活动场地都已准备好了……而且她们会安全的。”
  汤姆慢慢地点点头,“这里的花园确实很漂亮。”
  老太太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而且很安全。在这里她们不会出任何事。”她自卫地说。
  汤姆的心往下一沉。从勒福盖特疯狂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不仅仅是有点糊涂。看来没有多少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信息。
  他准备转身回到汽车上去,“很抱歉打扰了你,太太。我是想了解一下一个叫玛利亚·贝娜瑞亚克的人。”
  老太太的变化真教人不敢相信。一瞬间,她的眼神清楚了,身子也挺直了。“玛利亚?”她问这话的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这都是我的错,你知道吗,都怪我。”
  “你有什么错?”
  她突然变得神色沮丧,“安杰洛神父。德尔芬修女。我没相信她们的话,你明白吗。我以为女孩们在撒谎。我以为玛利亚惯于撒谎。那么聪明,那么漂亮,那么会骗人。”
  “你很了解玛利亚?”
  “所有的修女都记得她。”
  他再次看着她修道服一样的裙子,“你以前是这里的修女?”
  她悲伤地笑了笑,“我曾经是这里的大主管,很多年前以前。在出事以前,我精神崩溃以前。他们想让我离开,但我坚持留在这里,好好悔过。”
  “你能给我讲讲玛利亚吗?她这个人怎么样?”
  她那双让人害怕的眼睛瞪着他看了一会儿,思维紊乱的大脑做出了决定,“来吧,”她终于说,“你做我的忏悔牧师。”
  她的小屋子很简陋,但汤姆意外地发现里面却十分温暖舒适。她带着汤姆来到厨房。一会儿功夫,他面前的桌上摆上了一碗鱼汤,上面洒着油煎碎面包片、胡椒味大蒜酱和碎奶酪,还有一杯红酒。最后,她在他对面坐下,开始向他讲述一个名叫玛利亚·贝娜瑞亚克的小女孩的故事。
  “修女们一直搞不清她到底是天使还是魔鬼。她长得很漂亮,也很聪明,但她说起谎来真是吓人——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这可怜的孩子经常受惩罚。”她悲哀地摇摇头,“是我经常罚她。”
  汤姆啜了一口酒,“你为什么认为她会说谎?”
  她耸耸肩,“她说的好多事都叫人难以相信。但她身边发生过很多事情,有好事也有坏事。”
  “什么样的事情?”
  “嗯,到后来,她长大些时,一些糟糕的事。她说安杰洛神父,一位高级神职人员,强奸了她。我一直认为她在说谎,直到德尔芬修女自杀了,神父也……”她停了下来。
  “神父怎么样了?”
  “他死得很惨。”
  “玛利亚应对他的死负责吗?”
  这位过去的修女耸耸肩,显然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吃惊。
  “你刚才说她身边发生过一些好事情。”他试探地说,并不抱太大希望。
  “噢,是的。在她很小的时候发生的。有许多故事——很奇怪的事,当然我肯定那都是些谎言,魔鬼般的谎言。”她的思绪飘回到多年以前,眼睛发亮,“从高处掉下,”她轻声自语道,她的目光又集中在他脸上,“那是六月里的一个晴朗的夜晚,我被外面车道上的响声惊醒。我跑到外面,看见四个小女孩,最大的八岁,最小的约七岁,在前楼外面叫喊。夜里孩子们是不许到外面去的,所以她们受到了惩罚。玛利亚说她不该受罚,因为她出去是为了帮助其他孩子。你看到孤儿院房顶上的大塔楼了吗?”
  汤姆点点头。
  “嗯,玛利亚说那些孩子从房顶上的凉台摔了下来。她跑下来救她们。当然别的孩子都说她们根本就没到凉台上去。这简直太过分了。我检查了那几个孩子,她们没有受伤,如果她们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们会摔死的。”
  “后来呢?”汤姆问道,他完全被吸引住了。
  她摇摇头,“于是我给了玛利亚严厉的惩罚。因为她说谎。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一个孩子承认她爬到凉台上去表示勇敢。工友在凉台上发现了一块腐烂的楼板,她们可能是从那儿掉下去的。”
  “那么你现在认为玛利亚说的是真的吗?是她给她们治好了伤?”
  又一个耸肩,“那还不是惟一的事情。还有许多别的,蜜蜂事件也差不多。”
  “蜜蜂?”
  克里曼莎·勒福盖特给自己斟上一些酒,“一天下午,孩子们到科西嘉旅行。她们回来时玛利亚和瓦莱丽被送到我这儿来,因为她们惹了一窝野蜂。事情好像是这样的:她们离开队伍,走到附近的一条小溪边,玛利亚向蜂窝扔石头。当地的农民很生气,因为野蜂惊了他的羊群。玛利亚说瓦莱丽被野蜂蜇了,满身都是伤。但是她为她治好了。”
  “瓦莱丽怎么说?”
  “她证明玛利亚说的是实话,但我觉得那只是为了让我可怜她而饶了她。我很生气她俩竟这么傻。瓦莱丽对蜜蜂蜇是过敏的,你明白吗?按照医生的说法,只要被蜜蜂叮一下她就会没命。当然我检查了瓦莱丽的身上,果然不出所料,连一个蜜蜂蜇的痕迹都找不到。要么这孩子根本没被蜜蜂蜇,要么玛利亚用什么方法解除了蜂毒。你能猜得出我相信哪个。但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当时我不愿意注意。”
  “那是什么?”
  “医生说瓦莱丽不仅没被蜂蜇,而且她已经不过敏了。不知怎么的她的过敏被治好了。”
  汤姆有一阵子没说话。她只是紧紧盯着对面的女人看,“你为什么不相信她?”
  “我恨她。玛利亚很漂亮,也很聪明,她缺乏谦卑感。需要教训她一顿。她说她能治好别人的病实在是太过分了。简直就是亵渎神灵。”
  “还有别的事情吗?”
  “有的,很多,有一件事我肯定是真的,不管我当时怎么看。玛利亚经常被罚关在地窖里。她很怕黑。有一次,她很小的时候,她拽住那个正在打她的修女求她不要把她关起来。当然那修女不相信她的话,但那次却起了恻隐之心,让她上床睡觉而没有罚她。后来,可能一周以后,那个一直患有糖尿病的修女去做例行体检时,医生说她的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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