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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并萧十一郎 (1)

_7 古龙(当代)
  萧十一郎道:“找也找不到的。”
  冰冰道:“你还没有找,怎么知道找不到?”
  萧十一郎道:“像他那种人,若是不愿让我见到她们,我怎么找得到?”
  冰冰道:“你看得出他是个很狡猾的人?”
  萧十一郎点点头,道:“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冰冰道:“谁?”
  萧十一郎道:“小公子,那个比毒蛇还毒一百倍的小公子。”
  只要一提小公子,他好像就忍不住要打冷战。
  冰冰道:“那个人当然不是小公子。”
  萧十一郎摇摇头,道:“他是个男人。”
  小公子却是个女人,是个看来就像是只小鸽子,其实却是食尸鹰的女人。
  直到现在,沈璧君做噩梦的时候,还常常会梦见她,虽然她已经死了,死在连城璧的袖中剑下。
  萧十一郎道:“那个男人长得虽然娘娘腔,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冰冰道:“你能确定?”
  萧十一郎道:“无论他是女扮男装也好,是男扮女装也好,我有个法子,一试就能试出他究竟是男是女来。”
  冰冰道:“哦?”
  萧十一郎笑道:“我这个法子也是独门秘方,次次见效,从来也没有失灵过一次。”
  冰冰忍不住问道:“是什么法子?”
  萧十一郎道:“摸他一下。”
  冰冰的脸红了。
  萧十一郎道:“我刚才已乘你不注意的时候,摸了他一下。”
  冰冰红着脸道:“我看你一定也醉了。”
  萧十一郎瞪眼道:“谁说我醉了,我现在简直清醒得像猫头鹰一样。”
  冰冰道:“你不醉的时候,没有这么坏的。”
  萧十一郎瞪着她,忽然露出牙齿笑一笑,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个好人?”
  冰冰轻轻的叹了口气,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样看你,只有我知道,你是个……”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一阵车轮马蹄声。
  一辆黑漆大车,从他们面前的道路上,急驰而过。
  冰冰失声道:“这就是刚才那个人的马车。”
  萧十一郎道:“哦?”
  冰冰道:“三更半夜的,他们如此急着赶车,是去干什么呢?”
  萧十一郎道:“也许车上没有人。”
  冰冰道:“有人。”
  萧十一郎道:“你看见了?”
  冰冰道:“我只要一看车轮后带起的沙尘,就知道车上是不是有人了。”
  萧十一郎苦笑道:“看来你的眼睛比大盗萧十一郎还厉害。”
  冰冰终于笑了笑,道:“至少比一个喝醉了的大盗萧十一郎厉害些。”
  萧十一郎道:“我们追上去看看好不好?看那小子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但这时马车早已消失在黑暗中,连声音都已渐渐听不见了。
  萧十一郎跳起来,又坐下。
  ——追上了又怎么样?看见了又怎么样?
  ——刚才在牡丹楼上,她岂非已明明拒绝了我?
  萧十一郎又从包袱里捞出个八宝鸭子,拼命般的吃了起来。
  吃,有时的确可以稳定一个人的情绪。
  冰冰却在沉思着,缓缓道:“他一定没有看见我们,一定认为我们早已坐车走了。”
  萧十一郎的嘴里塞满了八宝鸭子。
  他本来很喜欢吃八宝鸭子,但现在却觉得嘴里塞着的,好像全是木头一样。
  冰冰道:“刚才赶车的那个车夫,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
  这种事她为什么也要注意?
  冰冰又道:“车上虽然有人,但却好像只有一个人。”
  萧十一郎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了:“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冰冰也在奇怪,忽然道:“我们再回连云栈去看看好不好?”
  当然好。
  她说出来的话,萧十一郎是从不会拒绝的。
  灯光还未熄,人却已走了。
  屋子是空的,厅里没有人,房里也没有人。
  非但没有人,连行李都没有。
  萧十一郎道:“他们已全都走了。”
  冰冰道:“但车上却只有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也许他们不是一路走的。”
  冰冰道:“既然是一路来的,为什么不一路走?”
  萧十一郎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难道他们知道我们又回来了,都藏到床底下去了?”
  他忽然跳过去,用一只手就将那张紫檀木的木床就掀了起来。
  床下面当然是空的,除了灰尘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萧十一郎本来就不是真的想从床下找出什么东西,他只不过觉得力气没地方发泄而已。
  但冰冰却看见了样东西,一样跟灰尘颜色差不多的东西。
  她过去捡了起来,才看出那只不过是根女人用的,已经很陈旧的乌木簪。
  无论谁也不会对这样一根乌木簪有兴趣的。
  她正想再丢到床底下,萧十一郎却忽然一把抢了过去,只看了一眼,脸色已变了。
  ——萧十一郎并不是个时常都会变色的人。
  冰冰忍不住道:“你看见过这个乌木簪?”
  萧十一郎道:“嗯。”
  冰冰道:“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萧十一郎道:“在一个人的头发上。”
  冰冰道:“在谁的头发上?沈姑娘?”
  萧十一郎摇摇头,叹息着道:“你永远猜不出这个人是谁的。”
  冰冰眼珠子一转,道:“莫非是风四娘?”
  萧十一郎又叹了口气,道:“你猜出来了。”
  冰冰动容道:“那个连走路都要人扶的妇人,莫非就是风四娘?”
  萧十一郎好像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立刻跳了起来,道:“一定就是她,她刚才一定还在这里。”
  这根乌木簪虽然已很陈旧,但却一直是风四娘最珍惜的东西。
  因为这是萧十一郎送给她的。
  “她的珠宝首饰,虽然也不知有多少,却一直都在用这根乌木簪,若不是她已被人制住,连动都不能动,绝不会让它掉在这里。”
  “这根乌木簪既然在床底下,她的人刚才莫非也在床底下?”
  “一定是刚才我们到来的时候,被人藏在床底下的。”
  “但床底下却只能藏一个人。”
  “车上也只有一个人。”
  “她们的人到哪里去了?”
  萧十一郎恨恨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只要找到那小子,总能问得出来的。”
  冰冰道:“我们只要找到那辆马车,就能找到那个人了。”
  萧十一郎道:“我们现在就去找。”
  他终于摔下了手里的包袱,忽然发现一个人在门口看得怔住。
  牛掌柜的刚走进来,正看着满地的鱼肉发怔,看得眼睛都直了。
  萧十一郎只好朝他笑了笑,道:“我们都是很节俭的人,吃不完的菜,我们总是带着走的。”
  牛掌柜也勉强笑了笑。
  他本是带着伙计来收拾屋子,捡点东西的,却想不到莫名其妙走了几个,又回来了两个。
  萧十一郎也实在不愿再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拉着冰冰就走。
  牛掌柜忽然道:“两位是不是要把地上这些菜再包起来,送到对面去?”
  萧十一郎的脚步立刻停下,冰冰也回过了头:“对面?对面是什么地方?”
  “两位难道不知道?两位姑娘已搬到对面的跨院去了?”
  萧十一郎的眼睛亮了起来,忽然拍了拍牛掌柜的肩,笑道:“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这些菜我都送给你带回去宵夜了,你千万别客气。”
  牛掌柜看着地上一大堆烂泥般的菜,发了半天怔,满脸哭笑不得的表情,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人已不见了。
  一个伙计刚进来,准备收拾屋子,牛掌柜忽然也拍了拍他的肩道:“这些菜都送给你带回去宵夜,你千万别客气。”
  第十回 割 鹿 刀
  西面的跨院里却没有点灯。
  没有灯,有人。
  一株梧桐,孤零零的伫立在月光下,窗纸上零零落落的有几片梧桐的影子。
  窗子是关着的,门也关着。
  冰冰拉住了萧十一郎的手,悄悄道:“屋里这么黑,可能有埋伏。”
  萧十一郎点点头。
  冰冰道:“我们绝不能就这样冲进去。”
  这次萧十一郎却没有听她的话,突然甩脱了她的手,冲过去,一拳打开了门。
  黑暗中突然有个人冷冷道:“站在那里莫要动,否则我就宰了她。”
  萧十一郎居然笑了笑,道:“你敢杀了她?难道你也想死?”
  越危险的时候,他反而往往会笑,因为,他知道笑不但能使自己情绪稳定,也能使对方摸不清他的虚实。
  黑暗中的人果然沉默了下来,他的笑果然给了这人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可是他也没有再往前走,他并不想看着这人出手。
  忽然间,灯光亮了。
  一个人手里掌着灯,灯光就照在她脸上。
  一张甜笑而俏皮的脸,漆黑的头发,梳着根乌油油的辫子,笑起来就像是春天的花朵。
  风四娘就坐在她身边,打扮得就像是个新娘子一样,但却木头人般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心心本来是想带她走的,只可惜既不能解开她的穴道,也没法子背起她。
  纵然能抱着她,也一定会被追上。
  所以风四娘终于看见了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也终于看见了风四娘。
  风四娘并没有老,看来甚至比两年前还年轻了些。
  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此刻正在看着萧十一郎,眼睛带着种谁也说不出有多么复杂的表情,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是感动还是埋怨?
  萧十一郎还在微笑着,看着她,喃喃道:“这个人为什么越来越年轻了?难道她真是女妖怪?”
  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又变成了以前的那个萧十一郎了。
  他身上这套干净笔挺,最少值八十两银子一套的衣服,现在又好像刚在泥里打过滚出来,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懒洋洋的,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微笑。
  风四娘全身的血似已忽然沸腾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扑在他怀里,又恨不得用力咬他一口,再给他个大耳光。
  她每次看见他的时候,心里都有这种感觉,这究竟是爱?还是恨?她自己永远也分不清。
  心心的一双大眼睛,也盯在萧十一郎脸上,忽然叹了口气,道:“萧十一郎真不愧是萧十一郎,难怪有这么多人爱他,又有这么多人恨他。”
  萧十一郎刚才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似已将她这个人从头到脚都看清楚了。
  心心又叹道:“他的这双眼睛果然真要命,要看人的时候,就好像人家身上没穿衣服一样。”
  萧十一郎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还是个孩子,否则……”
  心心故意挺起了胸,用眼角瞟着他,道:“否则你想怎么样?”
  萧十一郎忽然沉下了脸,冷冷道:“否则你现在早已死了三次。”
  心心脸色变了变,又笑道:“只可惜你还没有走过来,风四娘也死了三次。”
  萧十一郎冷笑道:“你也敢杀人?”
  心心道:“我不敢。”她又笑了笑,接着道:“我也不敢吃肉,我怕胖,可是我每天都吃肉。”
  萧十一郎道:“你杀过人?”
  心心道:“杀的不多,到现在为止,一共还不到八十个。”
  萧十一郎居然也笑了笑,道:“我喜欢杀过人的人。”
  心心觉得奇怪了:“你喜欢?”
  萧十一郎道:“只有杀过人的人,才知道被人杀是件很苦的事。”
  心心承认:“的确很苦,有些人临死的时候,连裤裆都会湿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当然不想要我杀你。”
  心心笑道:“无论谁想杀我,我都会难受的,你也不例外。”
  萧十一郎道:“所以我们不妨谈个交易。”
  心心道:“什么交易?”
  萧十一郎道:“你现在若要走,我绝不拦你,你说不定就可以太太平平的活到八十岁。”
  心心道:“这交易好像很公道。”
  萧十一郎道:“公道极了。”
  心心道:“可是我也想跟你谈个交易。”
  萧十一郎道:“哦!”
  心心道:“你现在若要走,我也绝不拦你,风四娘说不定就可以太太平平的活到八十岁了。”
  萧十一郎大笑,道:“这交易好像也很公道。”
  心心道:“公道极了。”
  萧十一郎大笑着,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可是他的笑声却又突然停顿。
  就在他笑声停顿的这一瞬间,窗外已有个人缓缓道:“无论你们谈什么交易,我都抽三成。”
  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无论多轻,别人都一定会注意听的。
  只有那些对自己的力量毫无自信的人,说话才会大声穷吼,生怕别人听不见。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遇见了个很难对付的人。
  这个人看起来却并不像很难对付的样子。
  他看来并不太老,也并不太年轻,身上穿的衣服并不太华丽,也并不太寒酸,身材并不太胖,也并不太瘦,说话很温柔,态度也很和气。
  他正是那种你无论在任何城市中,都随时可能看见的一个普通人。
  一个很普通的生意人,有了一点点地位,也有了一点点钱,有个很贤惠的妻子,有三四个孩子,也许还有一两个婢妾,很可能是家小店铺的老板,也很可能是家大商号的掌柜。
  他看来甚至比牡丹楼的吕掌柜,和这客栈的牛掌柜更像是个掌柜的。
  他惟一不像生意人的地方,就是他走进这屋子来的地方。
  开始说话的时候,他还在后面的一扇窗户外,但是这句话刚完,他的人已从前面的门外走了进来。
  他走得并不快,却也不慢,恰好走到萧十一郎身旁时,就停了下来。
  微笑着抱了抱拳,道:“我姓王,王万成。”
  王万成,这也正是那种你随时都会听到,也随时都会忘记的普通名字。
  萧十一郎并没有说“久仰”,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江湖中有这么样一个人。
  王万成微笑着,又道:“各位想必都没有听说过江湖中有我这么样一个人。”
  萧十一郎承认。
  王万成道:“但我却已久仰各位了。”
  萧十一郎道:“哦。”
  王万成道:“各位都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人物,尤其是风四娘和萧十一郎。”
  心心忽然道:“你既然知道他就是萧十一郎,他跟我谈交易,你还敢抽三成?”
  王万成微笑道:“就算是天王老子,在这里谈交易,我也抽三成。”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态度还是很和气,但这句话却已不像是生意人说的了。
  心心眨着眼,道:“这是你的地盘?”
  王万成道:“不是。”
  心心道:“既然不是你的地盘,我们谈交易,你为什么要抽三成?”
  王万成道:“不为什么,我就是要抽三成。”
  心心笑了,道:“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很讲理的人,谁知道你简直比强盗还横。”
  王万成道:“我不是强盗,强盗十成全要,我只抽三成。”
  心心道:“你知道我们谈的交易是什么?”
  王万成点点头,道:“是风四娘。”
  心心道:“这种交易你也能抽三成?”
  王万成道:“我只要她一条大腿,半边胸脯,一双眼睛。”
  心心笑道:“你把她当做什么了?一只鸡?”
  王万成道:“若是一只鸡,我就要脖子,不要眼睛,鸡眼睛吃不得。”
  心心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好,我让你抽好了。”
  王万成道:“我抽的本不多。”
  心心道:“却不知你要她左腿,还是右腿?”
  王万成道:“左右都行。”
  心心道:“左腿的肉松些,你若要左腿,我还可以奉送一双耳朵给你。”
  王万成道:“多谢。”
  心心道:“你有没有刀?”
  王万成道:“没有。”
  心心道:“萧十一郎有,你为什么不借他的刀一用?”
  王万成居然真的向萧十一郎笑了笑,道:“我用过就还你。”
  萧十一郎一直静静的听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时才淡淡道:“无论谁要借我这把刀,都得要有抵押的。”
  王万成道:“你要什么抵押?”
  萧十一郎道:“我只要你一双手,半个脑袋。”
  王万成声色不动,微笑道:“那也得用刀才割得下来。”
  萧十一郎道:“我有刀。”
  王万成道:“你为什么不来割?”
  萧十一郎道:“好。”
  他的手已握着刀柄。
  就在这时,那牛掌柜忽然冲了进来,大声道:“这里是客栈,大爷们若要割人的脑袋,千万要换个地方,若是在这里杀了人,这地方还有谁敢来住?”
  他冲过来,挡在萧十一郎面前,打躬作揖,差点就跪了下去:“求求大爷,你千万做做好事,千万不要在这里动刀。”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脖子后的衣领里已射出了三枝“低头紧背花装弩”,左右双手的衣袖里,也各射出了三根袖箭,手腕接着一翻,左手三枝金钱镖,右手三块飞蝗石。
  三五一十五件暗器,突然间已同时发出,击向萧十一郎上下十五处要穴。
  两人距离远不到三尺,暗器的出手又狠又快,无论谁想避开这十五件暗器都难如登天。
  所以,萧十一郎根本没有闪避——也根本用不着闪避。
  刀光一闪,三根花装弩、三枚金钱镖、三块飞蝗石、六根袖箭,竟都被他一刀削成了两半,雨点般落下。
  刀光再一闪,已到了牛掌柜的咽喉。
  牛掌柜的脸色已发绿。
  只听一个人冷冷道:“我这把刀虽比不上割鹿刀,但要割掉一个人的脑袋,倒也很容易。”
  这是吕掌柜的声音,牡丹楼的吕掌柜。
  他手里也有柄刀,刀已架在冰冰的咽喉上。
  冰冰的人似已结成了冰,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再看王万成,已经到了风四娘身后,微笑着道:“有些人不用刀也一样能够杀人的,我杀人就一向不用刀。”
  萧十一郎的人也似结成了冰。
  心心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次你已输定了。”
  萧十一郎道:“你呢?”
  心心叹道:“我也输了,而且输得很服气。”
  萧十一郎道:“哦?”
  心心道:“我已来了四五天,竟一直都没有看出这两位掌柜的全是高手,所以我输得口服心服,根本无话可说。”
  王万成道:“现在的赢家是我们,只有赢家才有资格说话。”
  萧十一郎道:“我在听。”
  王万成道:“你想不想她们活着?”
  萧十一郎道:“想。”
  王万成道:“那么你先放了牛掌柜。”
  萧十一郎道:“行。”
  一个字说出,他的刀已人鞘。
  王万成道:“还有你的刀。”
  萧十一郎道:“刀在。”
  王万成道:“交给他带过来。”
  萧十一郎道:“行。”
  他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解下了他的刀。
  割鹿刀。
  牛掌柜接过了刀,眼睛立刻亮了。
  就是这柄刀,曾经令天下英雄共逐,刀上也不知染了多少英雄的血。
  就是这柄刀,在江湖中也不知造成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现在这柄刀竟已到了他手里。
  他紧紧握着刀,全身都已因兴奋而发抖,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心心眼睛里也不禁露出羡慕之色,轻轻叹息,道:“若有人肯为我而舍弃割鹿刀,我就算要为他死,也是心甘情愿的了。”
  王万成微笑着道:“想不到萧十一郎竟是个如此多情多义的人。”
  他的眼睛也盯在刀上。
  牛掌柜迟疑着,终于捧着刀,走了过去。
  萧十一郎突然道:“等一等。”
  牛掌柜没有等,他的身子已窜起,但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在他肘上轻轻一托。
  他的人竟不由自主,凌空翻了个身,落下来时,手里的刀已不见了。
  刀又到了萧十一郎手里。
  他随随便便的就将这柄刀送了出去,随随便便的又将这柄刀要了回来,竟好像将这种事当做了儿戏一样。
  王万成皱眉道:“你舍不得了?”
  萧十一郎笑了笑,道:“刀本不是我的,我为何舍不得?”
  王万成道:“既然舍得,为何又夺回去?”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能送出去,就能夺回来,能夺回来,也能再送出去。”
  王万成道:“很好。”
  萧十一郎道:“只不过我想先问清楚一件事。”
  王万成道:“你问。”
  萧十一郎道: “据说近年来江湖中出了个很可怕的人,叫轩辕三成。”
  王万成也在听着。
  萧十一郎道:“无论黑白两道的交易,只要被他知道,他都要抽三成,若有人不肯答应,不出三日,就尸骨无存。”
  王万成叹道:“好厉害的人。”
  萧十一郎道:“据说这人不但武功高绝,而且行踪诡秘,能见到他真面目的人并不多。”
  王万成道:“难道你想见见他?”
  萧十一郎道:“据说他很喜欢姑苏这地方,每当春秋佳日,他总会到这里来住一阵子。”
  王万成道:“所以你也来了。”
  萧十一郎道:“我想来跟他谈个交易。”
  王万成道:“什么交易?”
  萧十一郎道:“江湖中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交易,若是每笔交易都能抽三成,只抽一天,就已可终生吃喝不尽,何况他已抽了两年。”
  王万成道:“所以你也想来抽他三成?”
  萧十一郎道:“抽他七成。”
  王万成道:“七成?”
  萧十一郎道:“他既然只要三成,我就让他留三成。”
  王万成道:“他肯答应?”
  萧十一郎道:“他若不肯答应,不出三日,我也叫他尸骨无存。”
  王万成笑了,道:“幸好我不是轩辕三成,我是王万成。”
  萧十一郎道:“但你却一定是他手下的人。”
  王万成道:“哦?”
  萧十一郎道:“你岂非也只抽三成?”
  王万成终于叹了口气,道:“看来无论什么事都很难瞒得过你。”
  萧十一郎道:“的确很难。”
  王万成道:“你想要我带你去找他?”
  萧十一郎点点头。
  王万成道:“你想我会答应?”
  萧十一郎道:“你若不答应,现在我就要你尸骨无存。”
  王万成又笑了,道:“你不怕我先杀了她们?”
  萧十一郎道:“不怕。”
  王万成沉下了脸,道:“先割下这位冰冰姑娘一只耳朵来,让他看看。”
  吕掌柜微笑道:“这柄刀虽然不如割鹿刀,要割人耳朵,倒也方便得很。”
  他的刀锋一转,竟真的向冰冰左耳削了下去。
  冰冰一直都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只任人宰割的小鸽子。
  但就在这时,她脚步忽然轻轻一滑,左手在吕掌柜肘上轻轻一托。
  吕掌柜竟也不由自主,凌空翻了个身,手里的刀竟已到了冰冰手里。
  只见刀光一闪,左耳忽然一片冰冷。
  等他落下来时,冰冰竟又将刀塞回他手里,刀尖上赫然挑着只血淋淋的耳朵。
  不是冰冰的耳朵,是他自己的耳朵。
  冰冰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只只能听人宰割的小鸽子。
  但吕掌柜已知道她不是只鸽子了。
  无论谁的耳朵被人割了下来,都绝不会再将那个人当做鸽子的。
  他看着刀尖上的耳朵,再看了看从耳朵上滴落下来的血——滴在他衣服上的血。
  稍后他才觉得一阵剧痛,就像是一根尖针般,从他左耳直刺入脑里。
  他突然晕了过去。
  牛掌柜的脸色又开始发绿。
  一个人在真正恐惧的时候,脸色并不是发青,而是发绿。
  一种很奇怪的惨绿色,若没有亲眼看见过的人,很难想像那是种什么样的颜色。
  心心的脸色也有点变了,叹息着道:“看不出这位弱不禁风的姑娘,居然也是位身怀绝技的高手,看来我这双眼睛简直该挖出来才对。”
  冰冰看着她,柔声道:“你真的想挖出来?”
  心心立刻摇头:“假的。”
  冰冰道:“我不喜欢听人说假话。”
  心心一句话都不再说,忽然扭过头,像只中了箭的兔子般,窜了出去。
  萧十一郎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要女人对付女人,通常都比男人有效得多。
  王万成也叹了口气,道:“我一向以为风四娘已是江湖中最凶的女人,想不到还有你。”
  冰冰道:“你还想不想要人割我的耳朵?”
  王万成道:“不想。”
  冰冰道:“你肯带我们去找轩辕三成?”
  王万成道:“我不肯。”
  冰冰道:“你想怎么样?”
  王万成道:“我还有最后一注,想跟你们再赌一赌。”
  冰冰道:“你的赌注是什么?”
  王万成道:“风四娘。”他笑了笑,又道:“我杀了风四娘,你当然不会伤心,可是萧十一郎……你总该知道萧十一郎是个多情的人。”
  冰冰不能否认。
  萧十一郎道:“你若杀了风四娘,你也得死。”
  王万成道:“所以我并不想杀她,只想用她来跟你赌一赌。”
  萧十一郎道:“赌什么?”
  王万成道:“赌你的刀。”
  萧十一郎道:“怎么赌?”
  王万成道:“你既然能在三招中击败伯仲双侠,当然也能在三招中击败我的,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而已。”
  自己说自己是个无名小卒的人,想必就一定有两下子。
  萧十一郎明白这道理,可是他现在似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王万成道:“我若胜了,我就带着风四娘同你的割鹿刀一起走。”
  萧十一郎道:“你若败了呢?”
  王万成道:“我就先放风四娘,再带你去见轩辕三成。”
  萧十一郎道:“你说的话算数?”
  王万成道:“我若已被你击倒,说的话又怎么能不算数?”他微笑着,又道:“我当然也相信你是个说话算数的人。”
  萧十一郎道:“三招?”
  王万成道:“刀还在你手里,你还可以用刀。”
  萧十一郎道:“你用什么?”
  王万成叹道:“世上还有什么兵器能比得上割鹿刀?我又何必再用兵器?”
  萧十一郎道:“好,一言为定。”
  王万成道:“一言为定。”
  突听一个人叹息着道:“萧十一郎,这次你才是真的输定了。”
  说话的人是花如玉。
  他背负着双手,叹息着走了进来,也不知是真的在为萧十一郎惋惜,还是在幸灾乐祸。
  不管是哪种原因,看他的神色,竟似真的算准萧十一郎已输定了。
  冰冰忍不住问道:“你凭什么说他已输定了?”
  花如玉道:“只凭一点。”
  冰冰道:“哪一点?”
  花如玉道:“近年来江湖中又出了四五个很难对付的人,轩辕三成就是其中之一。”
  冰冰道:“我知道。”
  花如玉道:“你知不道这个人就是轩辕三成?”
  这个人就是王万成,王万成就是轩辕三成。
  冰冰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花如玉道:“只可惜他看来并不像是个那么可怕的人。”
  冰冰道:“就因为他看来一点也不像,所以他才一定是轩辕三成。”
  花如玉拊掌笑道:“有道理。”他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到什么地方去了?”
  冰冰不知道。
  花如玉道:“我刚才就是找他去了。”
  冰冰道:“找轩辕三成?”
  花如玉点点头,道:“他约我去的,因为他要跟我谈个交易。”
  冰冰道:“什么交易?”
  花如玉道:“他要我将风四娘卖给他。”
  冰冰道:“他约你去谈这交易,他自己却到这里来了,等你回来时,风四娘已到了他手里,说不定连你那位姑娘都已到了他手里,你反而要出钱向他买了。”
  花如玉叹道:“所以我现在已明白,这世上最狡猾的人也是他。”
  冰冰也叹了口气,道:“这种外貌忠厚,内藏奸诈的人,实在比什么人都可怕。”
  花如玉忽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昔年江湖中有十个人,号称‘十大恶人’?”
  冰冰知道,没有人不知道。
  花如玉道:“你知不知道这十大恶人中,有个‘恶赌鬼’轩辕三光?”
  冰冰也知道。
  她不但知道“恶赌鬼”轩辕三光,还知道“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半人半鬼”阴九幽、“不男不女”屠娇娇。
  她当然也知道“损人不利己”白开心、“迷死人”萧咪咪、“血手”杜杀,和那两个从不做亏本生意的欧阳丁当兄弟。
  这十个人的名字,只要是有耳朵的人,就都听见过的。
  冰冰道:“幸好他们都已死了,我已不必担心再遇见他们。”
  花如玉道:“但你却遇见了轩辕三成。”
  冰冰道:“轩辕三成和轩辕三光有什么关系?”
  花如玉道:“没有关系,只不过轩辕三成比轩辕三光赌得更恶而已。”
  冰冰道:“哦!”
  花如玉道:“轩辕三光虽然是‘恶赌鬼’,但每次只要一赌,就非赌到天光、人光、钱光不行,所以他自己每次也总是输光为止。”
  冰冰道:“我也听说他虽然好赌,其实却是个很豪爽的人。”
  花如玉道:“但轩辕三成却一点也不豪爽,若没有十成把握,他就绝不会赌。”
  冰冰道:“他有十成把握?”
  花如玉道:“据我所知,他武功至少要比那伯仲双侠高明十倍。”
  冰冰也知道这并不是夸张。
  轩辕三成若没有十分惊人的武功,别人又怎肯白白的让他抽三成?
  花如玉道:“若是两人凭功夫单打独斗,他也许还比不上萧十一郎,但萧十一郎若想在三招之内击倒他,那简直……”
  冰冰道:“简直比登天还难?”
  花如玉道:“简直比登天还难十倍。”
  萧十一郎忽然道:“很好。”
  花如玉道:“很好?”
  萧十一郎淡淡道:“我平生最喜欢做的,就是这种比登天还难十倍的事。”
  第十一回 久别重逢
  秋夜,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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